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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283章
卷二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兇手

 瑾王府裡沒有祠堂,巫瑾命人在後園裡辟了間屋子,上掛神像,下擺三牲,以碗盛酒,刺指取血,灑三滴於地,飲一口在喉,隨後將酒擺在神像前,僕人呈來金蘭譜,巫瑾年長,暮青為次,兩人將名姓寫於譜上,執香而拜。

 「……毋以名利相傾軋,毋以才德而驕矜。義結金蘭,今日對神明共誓,願休戚之相關,禍福之與共,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如違此誓,人神共棄!」

 步惜歡作為兩人結拜的見證人,道一聲禮成,兩人進香於神像前,再拜而起身。

 門外竹林幽靜,屋裡佛香悠悠,兩人對面而立,一如塵外謫仙,一如人間青竹,春風送雨,此刻永恆。

 「妹妹。」巫瑾笑著喚暮青。

 暮青目光轉去門外,「……大哥。」

 結拜的習俗有很多,宗親者不結拜,姻親者不結拜,輩份有差者不結拜,八字不合者不結拜,破族規者不結拜。她和巫瑾興許有血緣之親,今日結拜其實不合規矩,但兩人都不是固守舊禮之人,拜了就拜了,只是她的生命裡從無兄長,一時叫著彆扭。

 步惜歡懶洋洋地起身,對巫瑾道:「我是不是該喚聲舅兄?」

 兩人聞言皆怔,暮青飛瞪步惜歡一眼,巫瑾倒笑了,仍是那般淡漠疏離的笑,問:「你們未過婚書吧?」

 「尚未。」

 「那便是了。」巫瑾這才有些舒心,「大業未成,何以成家?」

 步惜歡:「……」

 暮青聽著,不知方纔還在結拜,怎麼就談到了婚事?她難以理解,也懶得聽,甩袖就出去了。

 卻聽兩人還在屋裡說婚事。

 「舅兄所言甚是,自古成家立業,男子多成家在先立業在後,但朕非世間尋常男子,自當先立大業。」

 「陛下肯如此想再好不過,本王等著陛下的求親國書。」

 「朕的國書只呈遞給大圖皇帝,舅兄若想親手接朕的國書,想來也要先立業。」

 「自然。」

 「共勉。」

 暮青走得越發快了,恨不得把那兩道聲音甩得遠遠的。但走得太快,她出了二門時,屋簷上落下一人來,兩人險些撞上!暮青定睛一看那人,眉頭一皺,「你屬蝙蝠的?」

 月影把一封密信往她面前一遞,「今早的案子,新進展。」

 暮青一聽,心中雜亂的情緒即刻收起,接過密信便打開了,看過之後,眉間罩上一層陰霾,面色深沉。

 步惜歡和巫瑾結伴從二門裡出來,見暮青和月影都在門口,不由問道:「怎麼了?」

 暮青回身將密信交給步惜歡,要他自己看。

 朝中命刑曹即刻查出並拘捕那名凌遲春娘的刑吏,又命五城巡捕司將昨夜輪值巡邏荷花巷的人都綁了下獄。同時,宮裡下了懿旨,將林氏圈禁在府中的佛堂裡,死生不得出。

 前朝後宮之意很顯然,即是要處置林氏,為老太太做主了。

 「老縣主是上陵郡王之妹,上陵扼江北之要,朝中不會處置她,必以其年事已高為由為其開脫,加之她已中風,朝中就更不會處置她了。至於林氏,圈禁佛堂已是從輕處置了,這定是考慮到了林家才如此處置的。」步惜歡看過信後道。

 「沒讓你看這些,讓你看信中所附之物。」暮青道。

 步惜歡一愣,這才去看信中所附之物。隨密信附著的是一張黃紙,信紙般大,紙上以墨畫著瘦骨嶙峋發亂獠牙的餓鬼,又寫著諸多咒語,其中便有林氏上午在公堂裡叨念的那句:「貪執無悔,行惡無情,不知饜足,永墮餓鬼!」

 這些字咒以草書寫就,墨飽滿而張狂,肅殺凌厲之氣透紙而來,紙上又以硃筆畫著凌亂的道符,一眼看去,只覺紙黃符艷,鬼惡字凶,壓抑得難受。

 密信中說,宮裡的人奉懿旨到了司馬府中後,林氏被關在屋裡,門一開,屋裡到處是這些黃紙。林氏拿著這些黃紙,見誰貼誰,似已瘋癲。林孟覺得這些符咒甚是詭異凶戾,便將她屋裡的丫頭提來審問,據那丫頭說,林氏念佛已有多年,常去城外的上清庵裡祈福齋戒。一個月前,庵裡來了位新道姑,為林氏解了一簽之後,林氏便常去見她,每次都從觀裡帶回一些黃紙,常常夜裡對燈誦念,天明才歇息。林孟聽聞此事後,立即命人出城,到上清庵裡去拘捕那新來的道姑,此時還沒回來。

 巫瑾有一半圖鄂族的血脈,對神秘之事比別人敏銳,他看著那符道:「此符看著壓抑,似能控人心神,林氏之怨年長日久,受此符啟發刺激,做下此案不難理解。」

 步惜歡聽懂了,問:「你的意思是,她是受人誘導犯案?」

 此案難道還有第三個兇手?

 「沒錯!」暮青接了此話,問他,「你可還記得,步惜晟服毒那夜,鬼影和血影兩人劫持了步惜塵,血影離開時說過的一句話?」

 「何話?」

 「他說:『不許跟來,瞧見一人小爺就割他一刀,直到恆王府尊貴的世子爺被凌遲成一具人骨為止!』」暮青複述此話,她記得沒錯的話,應一字不差。

 那夜巫瑾也在宣武將軍府,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意。一來驚的是事情已過一個多月,暮青竟然還能記得清當時血影說過的一句話,二來驚的是昨夜春娘就被凌遲成了一具人骨,莫非事有巧合?

 「恆王府近來有何動靜?」暮青問。

 「沒動靜,該花天酒地的依舊花天酒地,宋氏日日守著兒子,步惜塵傷了臉,整日關在屋裡,性情越發暴戾,折騰死了不少美姬。」說起恆王府,步惜歡的眸中總有涼意。

 暮青懷疑此案與步惜塵有關,但應該不是,自從步惜塵出事,他擔心恆王府報復她,派人緊緊盯著,不會出差錯。那母子二人必定存著報復之心,但眼下還沒動靜。

 「不是步惜塵,那就是他了。」暮青的聲音沉了幾分,「你還記得步惜晟服毒之案是有人遞信給步惜塵,在信中教他犯案嗎?」

 「你懷疑這次也是那人?」步惜歡沉吟著問。

 那人與勒丹勾結,當年殺了勒丹大王子,上個月殺了步惜晟,為的是陷他於廢帝之險,逼她停查當年之案。但春娘之案若也是他在幕後操縱,目的何在?

 「希望是我的懷疑錯了。」暮青吸了口雨後的空氣,卻沒覺得心頭敞亮多少。

 今日在公堂裡,她就覺得林氏命人將春娘凌遲後穿紅袍系紅繩之舉有些古怪,後來聽她唸咒,以為她是常年壓抑精神分裂,才有這等變態殺人的心理。可是沒想到那段咒詞有來歷,林氏像是被人誘導教唆犯案,那黃紙雖不是信,但與那幕後真兇的手法相似。至於是不是他,那就得等了。

 等刑曹到上清庵裡拘人的消息。

 這日下午,暮青和步惜歡索性就待在了瑾王府裡等消息,傍晚時分,消息傳來了王府——刑曹的人無功而返,捕快們到了上清庵時,那新來的道姑已經不知所蹤,捕快們盤問過住持後得知人前天夜裡就走了,因是偷偷走的,去了何處無人知道。

 步惜歡和巫瑾都沉默了,這也太巧了!

 巫瑾道:「這一走,倒顯得有些此地無垠,真像是故意誘林氏做下此案的。」

 步惜歡道:「案發是昨夜,人卻是前天夜裡走的,像是知道林氏何時會犯案,提早走的。」

 可是,那幕後真兇心思深沉縝密,他領教過暮青斷案之神,新道姑前夜就走了,豈不是在告訴她,林氏挑著江北水師進城的日子犯案是他誘使的?他的人早知何日案發,因此提早走得無影無蹤。

 那真兇故意留此線索給她,何意?

 「挑釁。」暮青道,「這是他給我的戰書。」

 步惜歡眼一瞇!

 「那人深沉莫測,自認為是聰明人,可是他十幾年前做下的事卻被我一個月就查了出來,險些壞了他籌謀多年的大事,這對他來說是恥辱,他憤怒,但也興奮。他製造罪案是為了挑釁我,以我對犯罪心理的瞭解,步惜晟之案,他以一封信便挑唆了步惜塵,這給了他靈感。春娘的案子,誘導教唆林氏的方式有所升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件案子我半日就破了,他一定還會製造下一起!直到我敗給他,亦或他敗給我。」暮青聲冷如冰。

 操縱型變態殺手!

 這種兇手在世界罪案史上一直是比較棘手的一類人,殺人從不自己動手,而是以極高的智商操縱別人去殺人,從而取得愉悅感。他們的愉悅感除了來自於操縱他人,還來自於欣賞破案過程,看殺人者被抓,對手卻抓不到他這幕後真兇的那種挫敗感。

 暮青第一次遇到這類殺手,從瑾王府回都督府的路上,她一直沉默著,思考兇手下一次何時犯案、以何種方式、死的會是誰,思考林氏案中還有沒有可以追查到那幕後真兇的線索。

 直到步惜歡提醒她,她才發現自己已在都督府門口,楊氏歡歡喜喜的迎出來,暮青心裡想著案子,只與楊氏隨便說了幾句便回了閣樓,晚飯時邊吃邊思考,吃過了晚飯還在思考。

 步惜歡見了失笑,想起當初在汴河行宮時,她思考案子時也是這般,那時他有些惱她忽略她,如今竟能靜靜的瞧著她凝神思索的模樣,一瞧一個時辰都瞧不夠。

 直到屋裡掌了燈,他才出聲打斷她,「好了,歇歇吧,也不嫌累!」

 暮青還想再想想,見步惜歡無事可做,便起身去拿了紙筆來推給他,隨口道:「幫我寫份奏折,找個理由要朝廷將此案發佈一張榜文,澄清江北水師的嫌疑。」

 至於什麼理由,她不管,誰寫奏折誰想。

 步惜歡看著那紙筆,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寫奏折?我替你寫奏折,明兒早朝讓朝臣呈給我看?」

 虧她想得出來!

 「唔,不然呢?」暮青只含糊地應了聲,她寫奏折會忍不住言辭犀利,她怕朝中那些人被她氣死,榜文就沒人發了。在軍中時,但凡是跟朝中要好處的事,奏折她從不自己寫,都是交給韓其初。

 步惜歡見暮青又走神去了,不由長歎一聲,這世上竟有帝王替臣子寫奏折,再送入朝中給自己看的事兒,皇帝當到他這份兒上,想來也是前無古人。

 歎歸歎,他卻笑著提筆,低頭便寫了起來。

 但這一聲長歎卻把暮青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瞥了步惜歡一眼,見他低頭執筆而書,燈燭近在面前,火苗靈躍,照得男子眉宇間融著暖意。她忽然便想起以往她夜裡看書或是寫手札時,他總提醒她傷眼,而今夜他卻在這昏黃的燭光下替她寫奏折。

 心裡不知為何就軟了,案子的事漸漸從她腦海裡散去,暮青起了身,鬼使神差地下了樓去,喚來月殺,低聲吩咐:「去尋一套女子的戲服來,要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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