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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285章
卷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拜堂結髮

 屋裡有酒,是除夕那夜步惜歡來陪暮青守歲時帶來的宮釀,那罈子梅酒兩人只喝了一壺,剩下的就放在閣樓的衣櫃底下。暮青酒力不佳,明兒還得回軍營,步惜歡只斟一小盅。

 沒有紅綢,沒有蓋頭,步惜歡到榻前牽了暮青的手,問:「喝酒前,你我是否該拜個堂?」

 暮青坐著不起,問:「沒有高堂,如何拜?」

 步惜歡一笑,尋了兩把闊椅擺到窗台對面,將婚書從懷裡取出擺了上去,回頭笑看暮青。

 暮青見了,算是知道他多想拜堂了,她淺淺笑了笑,這才起了身。

 兩人面朝窗子,相攜而跪,窗外一道黑影嗖地跌了下去,隱約聽見月殺在窗下哼了一聲。

 主子想拜堂,屋裡就一扇窗子,一拜天地自是要對著窗子。若是他,聽見主子要拜堂時就會挪地兒了,反應如此慢,活該跌一下。

 閣樓裡,沒有禮官念唱吉言,兩人依舊牽手拜過天地,起身面向兩把空空的闊椅,牽手而跪,再拜婚書,起身三跪,夫妻對拜。這一拜,漫長如過半生,兩人抬首時,男子眸底如含星火,爛漫醉人。

 「娘子。」他道。

 少女眼簾微垂,只笑不應。

 男子挑了挑眉,不肯就此作罷,「今兒你拜兄長時,可是叫了大哥的。如今你我也拜過了,可該叫聲夫君?」

 暮青聽後不覺恍惚,一日之間,她有了親人,也有了愛人。昨天若是有人告訴她,今兒會發生這些事,她定然不信,可人生有時就是如夢如幻的。

 「娘子?」步惜歡喚了暮青一聲,這一聲喚得情意幽幽繾綣溺人,眼波脈脈,看得人都要化了。

 暮青回過神來,嬌靨暈紅,微微扭頭,淺淺笑道:「還沒喝酒。」

 步惜歡聽後笑意濃郁,「好,那就先喝酒。」

 她在拖延,他知道,那就如了她的意,看她能拖到何時,正好也多瞧瞧她這難得的嬌羞模樣。

 步惜歡將暮青扶起,牽著她的手將她送到榻上坐下,道:「娘子且安坐。」

 暮青看向他,見他搬了只圓凳到榻前,隨後將兩隻酒盅放到了圓凳上,這才坐到了她身旁,俯身牽起兩人的衣角,仔細結成雙結。他身著大紅龍袍,袍角金龍華貴,她的裙角繡的是鳳穿牡丹,龍鳳相纏,待結成雙結便再也分不出哪個是龍哪個是鳳。

 燭光暖,男子眸光亦暖,執起酒盅遞給少女一隻,酒盅玉白溫潤,少女指如青蔥,光澤有些涼,眉眼間卻融著暖意。他凝望著她,她低垂著眸,兩人交臂,仰頭飲盡杯中酒,佳釀入腹,五臟皆暖。

 暮青望著空空的酒盅,失神之時,步惜歡已經解開了兩人的衣角,將她手中的空酒盅取走。暮青以為他要放起來,卻見他蹲下身來,將兩隻酒盅放到了床榻底下,他的那只盅口朝上,她的那只盅口朝下。

 「何意?」暮青不解,她對婚俗之事不太瞭解,除了拜天地合巹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步惜歡放好後坐回她身旁,笑吟吟道:「古禮有雲,合巹禮畢,當以盞一仰一覆,安於床下,寓之男俯女仰,陰陽和合,乃大吉之禮。」

 暮青:「……」

 步惜歡笑道:「合巹禮畢,娘子是不是該喚夫君了?」

 暮青眼神一飄,打岔,「我覺得,你還是雌伏好些。」

 步惜歡不中她的計,「娘子有此閨房之好,為夫日必當滿足,只是你我夫妻日久天長,這些都是日後之樂,不急。今夜*一刻洞房花燭,為夫理當先振夫綱。」

 夫綱?

 暮青挑眉,見步惜歡為她將簪釵步搖一一取下,又俯身為她脫繡鞋,不由問道:「這便是振夫綱?」

 步惜歡握著繡鞋,慵懶的笑容微滯,隨即笑答:「為夫身為男子,理當不拘小節。」

 臉皮真厚!

 暮青由著步惜歡幫她脫了繡鞋,放了床帳。燭火未熄,帳中燭光沉黃,兩人對坐,男子欲解那鳳繡帶,卻被少女抬手覆住。步惜歡看向暮青,見她在榻上跪坐而起,抬手幫他拔了玉簪,解了玉冠。

 男子墨發如雲,披散著,被那大紅龍袍襯著,眉宇間那慵懶的意態更濃了幾分。他定定望著她,見她將簪冠捧去枕旁放妥,回身後傾身擁住他,手兒摸索到他的腰後為他解了玉帶。少女體香清幽,混著些許脂粉香,男子閉了閉眼,由著她為他寬了外袍,當胸前一敞,她微涼的手指觸及他時,他倏地睜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暮青一怔,只覺得步惜歡睜開眼時,眸底似翻滔浪似掠電光,那慵懶矜貴的意態忽然便添了幾分懾人,被那目光定定瞧著,她心都莫名一跳。然而,他眸中卻漸漸浮起笑來,聲音啞得惑人,「娘子莫急。」

 誰急了!

 暮青耳根微紅,見步惜歡笑著勾起她的鳳帶,瞧那樣子也是要為她寬衣。可他卻與她那利落的手法不同,折磨人般勾著她的鳳帶在指間繞啊繞啊繞,繞到盡處使力一扯!她正被他繞得心神不寧骨頭酥癢,冷不丁被他一扯,頓時撲進他懷裡。

 眼前一片溫潤玉色,伴著沉沉的笑聲,她臉頰都要燒著,正要坐起,外袍和中衫便從肩頭滑落了下來。帳子裡忽然便生了月光,少女發如雲,肩如雪,美人彎似玉鉤,最美的風景被遮在襦裙遮了,只見紅牡簇簇,一團錦繡。待錦繡褪盡,忽見冬景,梅枝凌寒,粉梅初綻,清香似撲鼻,讓人屏息。

 男子的目光越發深沉懾人,少女敏銳得如同小獸,伸手便去撈衣衫,手剛在衣衫裡摸了一下,便被男子的手掌覆住牽起,她睃了他一眼,聽他啞聲笑道:「娘子,*一刻,該歇了。」

 說是歇息,步惜歡擁著暮青躺下後卻沒動。盛京三月的天兒夜裡還很涼,這兩日又下著雨,夜裡更涼,他拉過錦被來將她蓋得嚴嚴實實,自個兒卻懶洋洋坐了起來。暮青瞅著步惜歡,不知他又要鬧什麼花樣,卻見他低著頭,取了自己的一縷墨發,又勾來她的一縷青絲,輕輕繫在了一起。

 暮青一怔,步惜歡躺回來,兩人共枕同被,他在被下握住她的手,滿足地長歎。

 暮青卻仍怔著,手心發熱,心也發熱。

 結髮共枕……

 今夜,她穿戲服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起他在府衙馬車裡的話,心軟想如他的願罷了。沒想到他見了之後會為她綰髮梳妝,親寫婚書,她以為他如她一般,也是一時興起,畢竟沒有花轎,沒有官媒,沒有禮官,也沒有高堂賓客,這閣樓裡紅綢未掛,被褥床帳未換,連張喜字都未貼,怎麼也沒有成婚的喜氣。可是沒想到,他與她拜了天地,行了合巹禮,連結髮共枕都沒落下。事出突然,沒來得及準備的沒有辦法,而能行的夫妻之禮,他一樣也沒有疏忽。

 暮青轉頭,見男子笑容淺淡,卻意態滿足。

 他是認真的。

 「為夫尚有一事未得滿足,還望娘子成全。」他將這一刻品味足了才轉頭笑看她。

 暮青問:「洞房?」

 這世上的女子裡也就她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倆字來,步惜歡低笑一聲,轉身將暮青擁入懷裡,戲謔道:「娘子想要洞房,也得先喚聲夫君不是?」

 暮青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卻不知步惜歡怎麼對這聲夫君如此執著。

 「嗯?」男子將臉埋在她頸窩裡磨蹭著,鼻音懶得她骨頭都酥了。

 「不喚?」他笑問,輕吻她的耳珠。

 她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氣力莫名失了,哪還顧得上開口說話?

 他的笑聲卻沉了些,似乎懲戒,手指一勾,她忽覺肚兜一鬆!

 帳中忽聞吸氣聲,隨即氣息忽窒,漸生婉轉。

 閣樓廊下,月殺倚著門框,月影盤膝閉眼,兩人都當沒聽見。樓上聲音淺如低風,兩人專心聽院中梨枝颯颯;樓上聲音鶯囀如啼,兩人專心聽春蟲夜鳴;樓上聲音如浪拍岸,月殺甩甩衣袖,袖風甚大,什麼都沒聽見。

 但即便如此,兩人還是聽見樓上傳來低笑聲,隨即便是少女咬牙切齒卻軟軟的聲音。

 「月殺辦事越發自作主張了。」

 「嗯,不過這回自作主張倒是辦對了差事,該賞才是。」

 月殺:「……」

 月影眼一睜,起身道:「時辰到了,主子該回了。」

 月殺瞥了他一眼,沒出聲,那意思很明顯——找死你就去。

 閣樓裡,帳簾兒卻一掀,步惜歡下了榻來,男子暖肌俊骨玉背生輝,燭光下生著層薄汗,紅袍一展便將其遮了。

 暮青抬手掀開半邊帳簾兒,肩頭如畫紅梅,比眉心那朵金梅還有嬌俏,卻也生著層香汗,青絲微濕,眼神朦朧,說話尚且氣虛,話卻認真,「你總忍回去,對身子不好。」

 步惜歡邊穿衣邊回首,打趣道:「娘子真比為夫還急?」

 暮青面色微冷,她是為他的身子著想!

 見她惱了,他才將那不正經的笑容斂了,坐到床邊輕撫她的發,那髮絲剛剛與他的結在一起,他下床時有多捨不得解開,就有多珍惜她。那滋味他未言明,卻只有他自己品得出其中酸甜,「青青,我……不想苛待了你,也不能。你是我的妻,當國書相聘,國禮相迎,天下為媒,四海為證。」

 「那要等到何時?」他有此心,若說她不感動,那是自欺欺人。可比起這些,她更在乎他的身子,他若不常撩撥她便是了,可他常常不正經,然後又忍回去,她擔心時日長了對他的身子不利。

 「再等一年,水師閱兵那日,便是動手之時。」步惜歡頭一回對暮青透露此事,呼延昊走後他便有此心思了。

 這些日子,她在水師大營練兵,不知朝事。朝中正在為兩件事忙活著,一是為他選後,二是為狄部選王妃。朝中無人想嫁女與他為後,亦無人想嫁女去草原,因此推來推去,吵擾不休。

 但此二事乃是朝中必為之事。

 元家想要廢帝自立,需先借一事為引,這件事便是立後。他這些年背負著昏君之名,在百姓心中,他寵信男妃荒淫暴虐,不為禮教所容。他未立後,這些年死的宮妃也好男寵也罷,不過是些妾侍,但若是嫡妻都被他折磨死了,天下人必難容他。他之嫡妻位重,乃一國之母,如若暴斃,元家必細數他這些年的荒淫暴虐之事,藉機廢帝。

 元修此番回邊關,也是因為知道元家起事沒他不行,他在邊關一可拖延元家借立後廢帝之舉,二可盯著呼延昊。

 呼延昊和親之舉圖謀太多,他圖謀草原之心未死,圖謀青青之心也未死,讓她送嫁是假,將她留在關外才是真。一年後水師閱兵之時,呼延昊會親自來大興迎娶和親王妃,他不想讓青青出關,只能那時動手。

 那時,元修將從西北率兵回來,各方雲集盛京,必有一場大亂!

 「哦。」暮青對水師閱兵日動手之事似乎沒有多大反應,把帳簾一放便轉過身去,「那你想聽夫君,也要再等一年。」

 步惜歡隱忍籌謀近二十年,他並非魯莽之輩,既然決定動手,必有周密計劃。若需水師協助,她幫忙就是!此事不愁,愁的是那聲夫君。

 她喚不出口,肉麻!

 既然他要等天下大定再圓房,那她就拖著吧。

 「可真心狠。」步惜歡望著那放下的床帳,幽幽一歎,卻不惱她。

 穿好衣袍後,他走到闊椅上將那兩張婚書收入懷中,轉身之時瞥見桌上還剩著張紅紙,不由心中一動,到梳妝台的抽屜裡拿出一物來便坐下了。

 暮青背對著床帳,等著步惜歡下樓去,卻久未聽見他的腳步聲,反倒是屋裡窸窸窣窣的,不知他在做何事。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腳步聲走來榻前,帳簾一掀,不必回身她便感覺得出男子落在她背上那道深深的留戀的目光。她以為他臨走前會說些情話,亦或打聲招呼再走,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似乎掀開床帳只為看她一眼,隨後便悄悄地走了。

 待聽見步惜歡走下樓梯的聲音,暮青才回過身來,一翻身便怔住了。

 她的枕旁放著一物,目光落上去,她忽然鼻頭發酸。

 那是一張大紅的剪紙。

 一個字——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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