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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393章
這回,追兵果然是有備而來,挑的都是擅箭的好手,且現身之後所有的箭都對準了一人——老鏢師。

 那老鏢師懷抱著崔家的兩個女童,已走到石階中段,進退不得,只得翻身躍下!人剛落地,聽箭聲追來,使力將崔靈和崔秀推向密道盡處的死角,而自己已無退路。

 他面朝兩個孩子,跪地不起,挺直了背。

 生死抉擇只在一瞬,那一瞬有太多終生難忘的畫面刻進兩個孩子的心裡。

 楊氏急躍而下,落地時猶如重石砸落,哢嚓一聲崴傷了腳踝,護女之心讓她在這一瞬感覺不到疼痛,揮劍奮力擋在了老鏢師身前!

 血影嘖了聲,匕首平射而出,半空中翻出個刀花兒,接連格擋,在袖箭被彈開的空檔裡縱身鷂躍,冒死逼向射箭的追兵!

 “回來!”綠蘿的目光追著血影而去,密道矮窄,流箭滿天,飛檐走壁無異於自立活靶,自尋死路!

 嗖!

 話音剛落,一支暗箭忽然射來!那暗箭混在射向楊氏和老鏢師的那撥箭雨裡,綠蘿心繫血影的安危,耳力又受耳旁的箭聲所擾,因而一時失察,待發覺時已晚,那箭已當胸射來!

 這時,觀音廟內的鏢師們正將人往上接,就快要輪到綠蘿和蕭芳,但殺機忽至,綠蘿無路可退,避也不及,一旦中箭跌下石階,傷得就會是蕭芳。

 千鈞一髮之際,一人忽然往綠蘿身前一擋!

 血花悶在肌骨裡沒能綻開,那人一晃便滾下了石階。

 “小姐!”香兒驚呼,奮而撲下。

 姚蕙青在石階下擡起慘白的臉,仰頭道:“走!快走!”

 這時,綠蘿身後最後一個鏢師被接了上去,上面的人把手往下一伸,急喝道:“快!”

 綠蘿盯住姚蕙青,石階下方昏暗少光,卻吞不住那一團刺目的鮮紅,綠蘿的眼底仿彿被染紅,理智卻讓她決然回頭,將蕭芳往上一送!

 這時辰裡,血影斬開亂箭,半空中逼出一道劍氣,彎道那頭穿來道道悶哼聲,亂箭一停,血影蹬牆折返。

 “快!”上面又伸下一隻手來,向著綠蘿。

 “帶香兒走!”姚蕙青道。

 “奴婢不……”

 “能走一個是一個!快!”姚蕙青打斷香兒,深深望了綠蘿一眼。

 綠蘿箭步衝下,點了香兒的大穴便將人硬拖上來,舉推而起交給鏢師,自己急奔而下,伸手便去扶姚蕙青。

 “護他們先走!”姚蕙青的嗓音已啞,目光憂焚。

 來不及多言了!禁衛軍大敗而去,復又折回,想必是怕逃回去難以交差,今日死也要留下都督府的人。崔靈姐妹只是下人之女,禁衛軍殺她二人不過是聲東擊西之策,藉以引開蕭芳和她身邊的護衛——禁衛軍想要的只有她們兩人而已!

 如今蕭芳已逃出生天,禁衛軍能帶回去交差的人只

 交差的人只有她,只有她沒逃出去,其他人才有機會走!如若綠蘿先救了她,禁衛軍交差無望,左右都是死,恐怕拼死也會將剩下的人拉住墊背。

 綠蘿咬了咬牙,猶豫的工夫,血影折回,衝向楊氏等人,抱起瑟縮在後的崔靈姐妹便將人拋給了綠蘿。

 綠蘿下意識將人接住,咬牙將姐妹二人舉向了密道口。

 他們都深知楊氏母女不能死,崔遠等人在江南為聖上謀事,已結識了不少寒門學子,其中不乏賢德之士,這些人是將來的新貴,是朝廷的未來,更是聖上到了江南之後定國安邦之本。崔遠乃孝子,救楊氏母女便是為聖上謀忠良之士,不可不為。

 老鏢師也不能死,萬鏢頭欠了都督一命,卻還得夠多了,不能再死人了。

 楊氏上去前不放心地看了眼下方,“夫人……”

 “先上去!”綠蘿一把將楊氏推出了密道口,隨後箭步衝下了石階,但如她所料那般,密道那頭兒頓時密箭齊發,細雨般射來。

 血影殺了一撥禁衛後,禁衛軍便沒再放箭,他們不是沒箭了,而是在省箭,省著箭防著他們救姚蕙青的這一刻。

 這一刻,綠蘿在石階上,血影在石階下,幽深的密道似張開巨口的獸,森森獠牙化作亂箭,在兩人腳下紮根叢生,逼得兩人連連後退。此刻輕功無用,一旦躍起便會成為箭靶,而兩人皆有撥箭之力,卻誰也不敢輕易出手——流箭無眼,很容易誤傷姚蕙青。

 進不得,也還手不得,血影很快被逼到了密道盡頭的死角,綠蘿被逼到了密道口。觀音廟上方有鏢師想衝下來,卻沒有落腳之處,而禁衛的箭法也並非百發百中,這一會兒的工夫,姚蕙青便遭了一身擦傷,中了兩支流箭。

 新添的血腥氣令人發狂,血影和綠蘿卻束手無策。

 彎道後傳來一道高聲:“你們有兩個選擇,一是退出密道,那麼那個女人可以活;一是不退,那麼你們三人一起死,死在咱們這些禁衛前頭兒!”

 血影和綠蘿不出聲,但顯然沒有退出密道之意——他們還有第三個選擇,那就是等!等禁衛軍的袖箭射盡,屠他一個乾淨利落!

 “你們沒有第三個選擇,因為在箭盡之前,我便會下令先將那女人射殺,為禁衛軍陪葬!”那人知道血影和綠蘿在想什麼似的,大笑一聲,笑罷不耐地道,“我數三個數兒,你們如若還在,那就是要選第二個,那我們便同赴閻王殿!”

 “一!”那人說到做到,立刻便喊。

 “走!”姚蕙青先開了口,世間的捨棄多含艱難,尤其是在離生機只有一線之遙的時候,但沒人比她更清楚現實,她出不去了,在救綠蘿時,她中箭跌下石階,磕傷了腿,而今又身中流箭,已然難以起身了,如若強行相救,只怕又要連累兩條性命,“莫讓聖駕等我一人,隨軍南下的還有百姓,大局為重!”

 “二!”

 “都督被遼帝劫走,尋她要緊,切不能讓遼帝帶她出關,否則此生可就再難相見了。事有輕重緩急,我無性命之憂,你們卻是聖上和都督的臂膀,不可將性命斷送在此,還不快走?!”都督一旦被帶出關去,想要回來,不興兩國戰事是不可能的。可大興江山已亂,內事不安,邊關便不敢興戰事,否則便有國破之險。但這些話沒有時間多說,她也沒有力氣多說,只盼兩人能以大局為重。

 仿彿在印證她的話並非危言聳聽,觀音廟外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那巨響離得頗近,似乎是從城門方向傳來,不知出了何事。

 血影和綠蘿一驚,雙雙仰頭看向密道口。

 “還等什麼?快走!”

 “三!”

 姚蕙青和那禁衛軍小將同時出聲,血影咬了咬牙,一記重拳砸上土牆,狠狠一碾,縱身而起!

 “走!”血影落在綠蘿身旁,將她一拽,兩人一同躍出了密道口!

 “姚小姐保重!他日定有後會之期!”綠蘿之言伴著石階轟然坍塌之聲,為防禁衛軍在背後生事,血影方才一拳震毀了石階。

 姚蕙青仰起頭來,透過滾滾揚塵望向密道出口,目露嚮往。原來,熹微的燭光亦可溫暖如天光,可惜一切近在眼前,於她來說卻已遙不可及……

 雜亂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血腥氣衝散了迎面而來的清甜,長刀擱在她的肩頭,刀鋒森涼。

 小將盯著塌毀的出口,臉色陰沈不定,半晌後低頭看了姚蕙青一眼,目光冷厲。

 “帶走!”

 *

 那聲巨響確實是從城門處傳來的。

 鬼影等人見駕之後,聖駕即刻啟程,神甲軍奉旨護送百姓先行出城,李朝榮和鬼影等死士率禦林軍護衛聖駕退往城門。

 有華老將軍在,數千西北精騎之敢遠遠跟著,不敢強行阻攔。眼見著已望見城門,一直默不作聲的元修忽然挽弓,三箭連射,欲毀城樓。百姓就在城外,一旦城塌,巨石砸落,難免殃及百姓。步惜歡和李朝榮雙雙出手攔箭,元修見機而起,孤身掠至禦林軍中!

 陣前颳起一陣潑風,所到之處人仰馬翻,似被長劍斬開一道豁口,眨眼間那風便到了華老將軍面前!

 華老將軍身側便是鬼影,見元修意在救人,鬼影揚劍便擋!

 西北精騎見元修孤身闖入敵營,忙策馬追上,禦林軍拔刀迎戰,兩軍頓時殺成一片。

 血影一

 血影一行人從觀音廟趕到城門口時,見到的是一團混戰之景。城樓毀了半邊,巨石斷木橫在城門口,隔開了聖駕和城外的百姓。與元修交手之人已換成了步惜歡,鬼影劫持著華老將軍退到城門口,見血影一行人趕到,沈聲道:“清道,速速出城!”

 此時沒有時間細說密道中的情形,血影等人來得及時,一刻不歇地與鏢師們一起清理出城的道路,神甲軍派了一隊人馬前來相助,眾人裡應外合,道路清得頗快,眼見著就要清理乾淨,忽聽夜風送來一道馬蹄聲。

 馬蹄聲來自官道,大軍未舉火把,憑著盛京城裡的火光尚看不見人影,只是聽那滾雷般的聲勢,竟似有數萬精騎正往城門馳來!

 血影心頭一驚,道聲不好!

 江北水師自顧不暇,應該難以出營,再說水師裡也沒有這麼多的騎兵。來者是哪路大軍?西北軍還是驍騎營?無論是哪路人馬,一場血戰是免不了了!

 “元修!”鬼影大喝一聲,將刀往華老將軍喉前一抵!此人殺不得,他知道,他甚至知道此人連傷也傷不得,因為南下路上還得靠他牽制江北的元黨。而他年事已高,有傷在身,千里南下,很難撐得下去。但事態已危,顧不得那麼多了,先出了城再說。

 血影會意,笑得森涼,“小爺今兒憋屈,恨不能殺個痛快!有些日子沒剔人肉了,拿這把老骨頭祭祭刀也不錯!”

 話音剛落,長刀飛來,血影側身險避而過,那刀嵌入城牆,錚聲厲刺入耳,竟震得人神昏腦脹,眼前一黑!血影與鬼影兩人連忙運氣自保,一時難再出手傷人。

 華老將軍之危雖解,元修卻不好過,分神之時迎面而來的掌力慵和散漫,連殺氣都化於無形,仿彿和風拂面春陽化雪,一沾上卻讓人如墜九幽寒窟。

 元修縱退急避,落在數丈開外,臉色添了幾分霜白,遙遙望著步惜歡,沈聲道:“你當真以為走得了?”

 步惜歡淡淡一笑,不見急態,“你當真以為來者是驍騎營亦或西北軍?”

 這話問得元修一怔,鬼影和血影也怔住,兩人回頭望向城門外,聽大軍來勢如洪,藉著火光已能望見黑潮般的人影!

 百姓開始慌亂,神甲軍列陣如盾護住百姓,城樓之上弓弩滿弦,一名將領率百名精騎馳向飛橋,還沒到橋頭,便瞧見大軍在飛橋那頭停了下來。

 一道人影縱身掠向城樓,那將領仰頭之際,只見月色血紅,人影如青波,不知是人在月中,還是月送人來,眨眼間那人就近了城樓,只留下眼前一道殘影,恍若星河瀉入飛橋的瑤波。

 這輕功……

 那將領忽然驚悟,回身衝城樓上急喝:“且慢放箭!”

 城樓上的弓弩早已滿弦,只是被來人的輕功和膽量驚住,禦林衛們才忘了放箭,被飛橋下的喝令聲驚醒時,禦林衛們險些驚得鬆了弓弦。就是這奇險的一刻,那人已掠過了城樓,一物啪地砸下,正砸在那險些失手射箭的禦林衛腦門上。

 那禦林衛下意識地拿手一抓,見抓到手中的竟是枚腰牌,藉著月色定睛一瞧,啊了一聲。

 聲音剛落,那人已在城門內,落地時城中刀兵相拼之聲已歇,那人落地無聲,唯有衣袂乘風舒捲,青似雲天。

 那男子之貌未必人人識得,但那身青色的軍袍無人不識。

 江北水師!

 “魏少主?”血影忍不住咧了咧嘴,儘管五臟六腑都在疼。

 魏卓之回頭,望住血影身旁被安置在馬背上的清瘦女子,柔聲笑問:“這回,我可來晚了?”

 蕭芳聽著身後踏過飛橋的馬蹄聲,忽然模糊了雙眼。

 這人怎就那麼傻?生在富賈之家,江湖地位尊貴,卻偏到軍營謀了個芝麻大的武職,一身鬼神之境的輕功竟只在軍中用來傳令,如此大材小用,世人不知他求什麼,皆道商賈綠林雖比不得官身尊貴,但魏家實不需仗這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官威,唯有她知道,他一是為聖上,二是為她。可她的腿本就不是他晚來一日之過,冷落了他許多年,也解釋了許多年,怎就如此執拗?

 “有很多人沒能出來……”女子低下頭,並不是責怪他,只是想想那些留在密道里的人,終究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人。

 “嗯。”回神之時,男子已在馬背上,這些年來他們第一次離得如此近,他的聲音從她耳後傳來,無比清晰,“這一切定有討回之日,我陪你一起。”

 女子僵坐閉眼,頷首灑淚,再未多言。

 這時,幾騎人馬已過飛橋,到了城門外勒馬一停,下馬齊拜!

 “江北水師前來迎駕,願隨聖上一同南下!”為首高喝之人聲音溫雅,聽著很像書生,正是軍師韓其初。

 韓其初身旁綁著一人,漫天火光照亮了城門口,那人身穿將袍,卻生著張玉面粉脣的俊俏臉孔,怔怔地望著城門內,驚色替代了羞憤之色。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驍騎營將軍季延。

 原本,韓其初借清理軍中將領之機密令魏卓之等人偷偷出營,一面劫殺去西北軍駐營報信的驍騎,一面擒下季延。沒想到季延被擒之時,魏卓之一行人卻正巧撞見暮青被呼延昊劫持出城,於是月殺和烏雅阿吉追著暮青而去,魏卓之帶著季延趕回了水師大營。

 得知暮青被遼軍劫走,水師譁怒,韓其初沙場點兵,章同親率一營將士綁著季延出了大營

 延出了大營,要挾驍騎營交出了戰馬,隨後五萬水師將士傾營而出,急行到了盛京城下。

 鬼影和血影今夜在密道里,對城中的事情多有不知,不知禦林軍佔了城門後,步惜歡命月影率幾人出城先尋暮青,順路傳了道密信到水師大營,此後便一直掌握著水師的動向,大軍前來迎駕早在意料之中。

 元修暗中命禁衛軍從觀音廟中突襲禦林軍後路,步惜歡也早有密旨命江北水師前往城門外迎駕,這一場將計就計的博弈,直至此刻,終定了大局,也終於到了出城的時刻。

 君臣二人在城門口遙遙相望,望見的是滿目瘡痍的皇城和不死不休的將來。

 這一走,江山從此失了半壁。

 這一走,天下間再無無道之君,亦無守疆之臣。

 這一走,必將載入青史,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長風悄起,已是離去之時,一道悶啞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死寂,卻為血氣烽煙瀰漫的城門口添了幾分悲慼氣氛。

 “大將軍……”那聲音不高,隔著長闊的甬道望進城中,望住那挽弓而立的英武男子。

 元修循聲望去,眉宇冷硬不化,挽弓之手卻在聽見那聲音時便陡然僵住。

 那人跪在人後,看不清容顏,但戍邊十年,他們每個人的音容都已刻進他的記憶裡,深入骨髓,難以割除。

 侯天……

 “大將軍,您……”您當真想要江山帝位?

 舊稱刺痛肺腑,千言萬語如鯁在喉,侯天想起了從前。那一年大雪封關,五胡聯軍尚未叩邊,冬日裡無戰事,他們去馬場比試騎射。剛下過一場大雪,馬場裡積了一指厚的雪,馬蹄踏飛的雪嗆人喉腸,他們策馬笑逐,胡口說家國。

 “大雪封了塞外,又是一年年關,冬月裡沒仗打,大將軍咋不回盛京住些日子?”

 “不回。”

 “回去不就是娶媳婦麼,娶媳婦還不樂意!難不成真跟聖上似的,好男風?”

 “胡說什麼!聖上也是能隨口議論的?”

 “議論咋了?咱們天天拿命跟胡人拼,守的還不是他的江山?他倒好,一年比一年荒唐,這邊關真他孃的守得憋屈!哪天惹惱了老子,老子反了那昏君,皇位讓咱大將軍坐,這天下肯定國泰民安!”

 “閉上你的嘴吧!我看你是想去葛州了。”

 “……啊?”

 “嫌戍邊憋屈你就去葛州守城,趕明兒就去,把賀飛換回來!葛州城裡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的是,想娶媳婦隨你的意,以後你就在葛州常駐了。”

 “別別別!守城多沒意思,那兒又沒胡人可殺……哎哎,大將軍,你咋走了?你說真的?別啊,老子……末將……”

 ……

 回想起來,此生最灑脫開懷的日子莫過於那些年,那些年皇位不知在他們嘴上被推翻了幾回,可也只是過過嘴癮,儘管沒少因此事去自領軍棍。

 那時誰能想得到,曾經不愛江山的如今要反,曾經揚言要反的如今卻要從龍,世事變遷竟如此錐心刺骨。

 可又怎忍苛責?原本只求守疆衛國,而今要謀江山帝位,心裡最苦的人恐怕就是大將軍了。

 “大將軍,末將走了,您……保重!”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珍重,侯天一頭磕在城門外的青石上,咬牙灑淚,久久難起。

 “大將軍,俺……俺沒啥好說的!”盧景山扭臉抱拳跪著,愧見舊帥,但去意已絕。

 沒啥好說的,能說啥?說在他心裡,這輩子只認一個大帥,那就是大將軍?可說這話有啥用,他還是要走。

 他此生視大將軍為帥,卻也是他人眼中的將軍。他還活著,這輩子興許還有機會可還大將軍的知遇之恩,但當年那些喊他陌長的新兵卻已埋骨大漠,撫卹銀兩之恩不能還報,唯有他來替他們還,此乃男兒在世應有的擔當。所以,他要留在水師,隨聖上南下,哪怕此刻與大將軍為敵,哪怕過江之後今生老死江南,再難相見。

 盧景山俯身拜別元修,頭向城門,失聲灑淚,難以說出那句假如。

 假如,此生能再回江北……

 但這句假如他終究沒有說出來,人生哪能那麼如意,新帥舊帥之恩都能報?

 當初說要反了江山,如今卻要追隨聖上……大將軍,終究是末將負了您!

 “……大將軍,老海他們想跟著您,午時卸甲出營,奔著您往盛京城趕來,途中遇上了胡人,老海和幾個兄弟……戰死飛橋之上……還有幾個兄弟現在在驍騎營裡。”如若非要說些什麼,這便是他的臨別之言。

 盧景山一拳捶在地上,失聲痛哭,漫漫長風拂過城門外幾個伏拜的兒郎,血腥氣掩不住鹹溼。

 元修眉宇間冷肅不化,目光鐵石一般,風裡卻添了幾道細不可聞的碎裂之聲,幾滴新血自拳縫裡淌下,月光下豔紅刺目,卻不及長弓之上的道道裂痕觸目驚心。

 元修生生握碎了長弓,卻面色不改,只是望著城門外那跪拜的人影,任掌心淌血不止。

 “滾吧!”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慍怒之聲打破了沈寂,元修絕然轉身,不願再看城門。

 城門外泣音不止反重,恍惚間時光迴轉,再回到從前。

 他們皆是爽直的漢子,有話憋著不痛快,寧願挨軍棍也要說出來,因嘴上沒輕沒重,議論朝事時常太過,大將軍沒少罰他們軍棍,時日久

 棍,時日久了,一吐為快之後,不必大將軍開口,他們便自覺地領軍棍去了。只是誰也不是鐵打的身子,這軍棍能少挨一下是一下,他們也知道大將軍捨不得重罰,因此幾回之後便生了油滑之心,試著討價還價。

 “得得得,末將去領軍棍,您說領多少?”

 “屢懲不改,杖斃吧!”

 “啊?那還不如殺頭呢,好歹腰和屁股是全的,到了陰曹地府也好娶個媳婦,生個小鬼兒不是?”

 “……”

 “哎,大將軍,您還沒說這軍法咋領呢。”

 “滾吧你們!”

 盧景山和侯天等人擡起頭來,望著那已被熱淚糊住了的人影,那人影看似決絕,風裡卻似乎又添了幾分鹹溼之氣。

 “大將軍……”這一聲的艱難猶如鈍刀割喉,幾個西北漢子重重磕了個頭,這是臨別前最後一拜,也是一生中最後一拜。

 步惜歡輕輕擡了擡手,無聲示意——出城!

 禦林軍拾刀上馬,潮水般後退,安靜而有序。

 方才兩軍交戰,戰馬有所死傷,禦馬受驚,混亂之中不知跑去了何處,李朝榮將他的戰馬牽來步惜歡身邊,步惜歡剛要上馬,忽聞一聲長嘶!

 嘶聲如雷,驚破了城門口的沈寂,萬軍回首擡頭之時已聞馬蹄聲,只見內城火勢未休,彤彤火光映紅了馬鬃,那駿馬似從火海中來,雪鬃飛舞如狂,初聞嘶聲時尚在長街盡處,待萬軍定睛之時已能望其身形!

 好快!

 萬軍屏息,唯有步惜歡一笑,長掠而去,“來得真是時候!”

 見男子縱身而來,那神駒竟不停蹄,待步惜歡穩穩坐在馬背上,一人一馬已從西北精騎一側馳過,一陣風似的到了城門口,禦林軍緊急讓路,誰也沒看清那一人一馬出城的身影,只隱約聽見一句低語,柔勝江南煙雨,懷盡一生摯情。

 “她不見了,我們去尋她可好?”

 那聲音隨風傳進城中,元修始終沒有回頭,聽著人潮退去,愈漸遠離,巍巍皇城只剩下狼煙火海,身後空蕩蕩的,仿彿忽然只餘風聲。那風聲吹得人脊背生寒,五臟皆空,仿彿一把刀子,穿胸刺骨,不見傷痕,卻鮮血淋漓。

 鏗鏘一聲,長弓落地,碎作兩截,元修一口血噴出,踉蹌而倒。

 “大將軍!”孟三眼疾手快,趁著親衛們將人扶住時,趕忙從身上摸出藥來。大將軍今日在城門下便受了內傷,剛剛與聖上交手,分神救老將軍,雖早用內力護住了五臟經脈,但心脈留有痼疾,恐怕還是受了內傷,撐到現在,實屬強撐了。

 孟三將藥倒出便想服侍元修服下,元修卻拂袖一掃,藥瓶滾出之際,他忽然縱身上馬,戰馬原地一踏,藥瓶生生碎於馬蹄之下,元修看也沒看一眼便策馬而去。

 此藥出自巫瑾之手,元修不肯用也不奇怪,但孟三仍然心疼得想罵娘,見元修往內城去了,趕忙上馬率親衛軍急追而去。

 但沒追多久便看見元修勒馬停了下來,前方趕來數百殘兵,押著一名身中箭傷的女子。

 女子受了腿傷,被禁衛軍一路拖行,已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率數百殘軍跪地請罪之人是個年輕的小將,元修坐在馬上,目光剛落在姚蕙青身上,那小將便能會意,忙命人將姚蕙青架住,將她的臉擡了起來。

 血月當空,長風寒煞,男子兩袖翻卷著向天潑去,劈風斬月一般,眉宇間英氣如舊,卻比舊日煞人。許多年後,再想起這夜,她只模糊地記得他居高臨下的冷淡目光,深潭般波瀾不興的眼眸,和一句涼薄的話語。

 “關起來。”

 “是!”那小將道聲遵令,見元修策馬離去,緩緩鬆了口氣。

 看來,命是保住了……

 這時,卻聽一道命令隨著遠去的馬蹄聲傳來,“傳文武百官進宮,命西北軍駐軍將領趙良義、驍騎營諸將同西北軍舊部進城!你也一起來。”

 那小將楞了半晌才聽出“你”指的是何人,不由擡頭望向元修策馬離去的背影,眼底迸出狂喜之情。

 “是!”

 風起城下,火勢未休,盛京的夜還長……

 *

 大興元隆二十年,三月三十日。

 晨時,江北水師觀兵大典,水師都督忽被道破女子身份,遼帝當眾求娶,元隆帝軍前立後,二帝相爭,舉朝震驚。

 午時,元謙謀反,元隆帝奪宮,遼帝趁亂劫後出城,不知去向。

 是夜,元修謀反,大火焚城,元隆帝棄半壁江山而去,留下了牆塌半壁的皇城。

 盛京皇城,城牆高三丈,自高祖皇帝建都之後,屹立六百年不倒,這夜卻被三箭震塌了半壁,那漫天大火和牆塌之聲猶如天火春雷,在天亮之後驚了天下。

 許多年後,當城牆再起,天下人仍能從那燒黑的青瓦上找到幾許慘烈的痕跡,卻不知觀音廟下還埋著一道牆,血肉為磚,英骨為瓦,不見天日,不入青史,永不被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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