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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神獸錄勾陳之卷)》第4章
第三章

  小醉鬼退散,小老頭兒,降臨!

  曦月清醒,赫見身處川邊小亭,她竟睡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還不夠驚嚇,更令她腦門一麻,足足愣呆了半刻有餘,是她——枕臥在勾陳懷中!

  耳畔,響著“怦咚、怦咚”的規律心跳;眼中,火紅發絲散在他起伏的胸前,澤亮輝散,如絲一般,有些許在她指腹間纏繞。

  她幾乎彈跳起來!

  這一動,拉扯了繞指的發,將勾陳也“痛”醒。

  “哦——”再美的人,齜牙咧嘴起來,同樣很猙獰。

  曦月本欲道歉,但唇緊抿著,吐不出話來,只是瞠大眼眸,瞪他。

  “妳睡醒了?去洗把臉,帶你用早膳,吃肉糜粥可好?”

  勾陳揉揉頭髮,再伸伸懶腰,姿態優雅得像……某種動物。

  她曾經……何時何地,也見過是誰擺出相仿的身姿?

  “瞧著我發呆?還沒醒透?”勾陳取笑的聲音,阻斷她的思緒,讓險些浮上的答案,又消失無蹤。

  “為、為什麼我會睡在這裏?”

  曦月邊問,邊慢慢回想起來……她跟著勾陳離開習家莊,她好似喝了幾口酒,之後,不省人事……

  迅速低頭,看見自己衣衫整齊,雖然有些皺折,起碼完好穿著,只是少了鞋,裸足踩在磚地上,有些冰冷。

  不待勾陳回她,她赧顏支吾問:“我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沒有,你很乖,睡得很沉。”只是話很多。這一句,他選擇不說。

  她不曾酒後失態,無從分辨他話中真假,僅能姑且信之。

  肚皮咕嚕作響,餓意襲來,曦月怕被他聽見,匆匆走往川畔,以梳洗做掩飾。

  川內,溪水清澈,源自於山澗飛泉,可飲可煮食,鎮民賴以維生。

  她舀水洗面,晨間的溪溫凍得人哆嗦直顫,精神瞬間涼醒。

  勾陳來到她身邊,手裏拎著她的鞋。

  “穿上,腳底才不會弄髒。”

  勾陳的動作,比嗓音來得快,握住她腳掌,套妥了右足。

  曦月滿面困窘,一把搶走左鞋,握在手間:“我、我自己來!”

  “好,你自己來。”

  他不堅持,也開始梳洗自己,潑了一臉水濕。

  紅絲糊貼俊美面容,濃紅長睫間,凝掛晶瑩水珠,景色……很是魅惑。

  男人,不該用“美麗”來描述,但曦月找不出其餘字眼。

  若真要硬找,大抵只剩下——禍水。

  太美麗的禍水。

  盥漱完畢,兩人前往小攤鋪,點兩碗肉糜粥,幾碟醬瓜小菜,安靜進食,誰也沒先開口。

  曦月胃口不錯,粥喝個精光,再吃掉一顆圓胖饅頭。

  桌上碗碟盡空,食物填得胃囊保暖。

  “我本來還擔心你會食不下嚥,幸好,是我多心。要不要到隔壁攤,叫碗豆湯喝?”他眸帶笑意。

  “吃不下了。”不是客氣,是微凸的小腹,真沒空位再塞。

  “希望你不是心情越糟、食量越大,以吃做發洩的人。”

  曦月聽懂他的語意,他所指,難脫習威卿與溫琦如之事。

  “我心情不糟,吃,是因為餓。”這句話沒有逞強,她的臉上確實不見劇痛。

  至少,身為一個未婚妻,遇上這等震撼,此時此刻,實在不該如此冷靜。

  不掉一滴淚,不咒一句狠話。

  “他們兩人之事,你準備如何面對?”

  她頓了頓,沒思索太久,答案早從最初便有了定見:

  “孩子無辜,不能害他一出世便淪為私生子,當然要叫卿哥儘快迎娶琦如。”

  “那你呢?與小堂妹……共侍一夫?”紅亮的眸,緊盯她。

  若她真點頭,他不惜露出狐尾,狠狠甩醒她,鞭她個神志清醒!

  他會!

  曦月對於他的問題,強烈排斥,想都甭想,直接回道:“不可能!”

  幸好,還有點智慧。勾陳很想摸摸她的頭,給她獎勵。

  而他,也確實做了。

  “好乖、好乖。”五指穿梭在她發間,將簡單束綁的青絲,弄成毛躁小鳥巢。

  曦月先是一怔,看著笑容好美的他,心神微漾,像被扯住了魂,受他迷惑……

  “你做什麼?!”她回神,忙拍掉他的手。

  “獎勵你呀,幸好你不傻。”他露出雪白牙齒,開懷朗笑。

  她瞪他,按耐著微慌的呼吸,重新把長髮梳齊、束好。

  “你割捨習兄弟,割捨得毫不眷戀,看來……你對他的愛挺淺薄的。”

  “……愛嗎?”曦月喃喃著,“我不知道。自小,每個人都告訴我,我與他,將來是要做夫妻,對此,我習慣成自然,沒有半絲質疑,也一直認為那是理所當然……”

  無所謂“愛”,更遑論“愛多深”,一切全憑長輩安排。

  所以,家破人亡之際,娘親叮囑,要她去投靠習威卿。

  所以,溫琦如慣用的撒嬌,她學不來,也不認為必要。

  “若無琦如懷孕一事,我會成為習威卿的妻,做習家媳婦,毫無意外。”

  “那只是順從,不是愛。”勾陳決斷直言。

  “或許。不然……我也無法解釋,為何琦如告訴我,她懷有卿哥孩子時,我驚訝,卻不難過。”

  “但當她說,她以為你死去,竟有絲慶倖,你的疼痛,遠勝習兄弟的背叛。”勾陳替她接下去。

  他清楚感覺到,她那時渾身承受的情緒。

  “……你知道?”她有些訝異,“我喝醉時……說的?”

  “不要,你喝醉時,只提了唯一一個。”

  “唯一一個?”誰?

  我。

  他心裏答,很快樂。我,只有我。

  但嘴上答案不能是這個,還是該要正正常常。

  “紅寶。”

  單單兩字,就讓她綻放淺笑一抹,眉眼俱柔。

  瞧了他都要嫉妒起來,與“自己”吃醋。

  她無意與勾陳多談“紅寶”,“紅寶”是她心中美麗的秘密。

  待下一句話出口,曦月臉上淡淡的笑意,消失:“在我悲痛於……失去雙親之傷,努力苟延殘喘,想要存活下來,卻有人……對我的痛苦,感到一絲沾沾自喜……”

  她咬唇,忍下作嘔,喘息漸濃,彰顯心緒起伏,眼眶微紅,但沒掉淚。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自身利益之前,旁人的痛苦,輕易地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勾陳說來冷血,但何嘗不是這世間,隨處可見的“事實”?

  “……是呀,多麼的輕易。”她不得不……認可。

  “所以,他們的感受,你也大可無視,只需要替你自己想,接下來你準備如何做。如何做,才讓你不覺委屈,儘管放手去做。”

  反正自私是天性,與生俱來的,多為自己爭些爽快,又何妨?

  曦月聽著他的話,心裏緩緩有了篤定。

  本還擔心,這決定是否太過任性?是否傷害卿哥和琦如?是否會在習家莊,留下蜚短流長?

  但勾陳說了,如何做,才讓她不覺委屈,只需要替她自己想……

  “我想,回習家莊,把話說完明白,然後,離開。”

習威卿與溫琦如的神情,一憂,一喜,對比明顯。

  “曦月!你要離開?!你能去哪里?……卿哥明白,你說的是氣話,氣我和琦如……但這不代表習家莊容不下你呀!你何必說要離開?!”習威卿焦急說道,臉上惶然,可見一斑。

  “謝謝曦月姊成全我們……謝謝……”溫琦如則是藏不住笑,一為曦月親口說“婚約解除”,二則是她決意離開。

  “你已無親無故,放眼四海,再無能投靠的人,是卿哥對不起你,你留下來……讓我補償你,最起碼,我還能照顧你呀!”習威卿努力說服。

  只見溫琦如的手,在桌下扯動他的衣袖,似乎要他別多嘴,不許留人。

  那小動作,做的太清楚,只有瞎子才會看不見。

  曦月搖頭,神情堅定。

  “不,我不留下。”她不想。留下,便是委屈了自己。

  她想做勾陳所言,只替自己想。

  “你根本無處可去呀!”

  “我在城北有座小竹屋,可以借她暫住,分文不收,不用擔心流落街頭。”勾陳涼涼補來一句。

  狡狐有多窟,他處處都有窩哦。

  “勾陳兄弟!”何必在這種時候插上一腳?!而且,擺明支持曦月出走?!

  “如果曦月姊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強她所難——”溫琦如當然不希望曦月留下了。

  她心裏明白,習威卿並非對曦月無意。

  自小指腹為婚,加上兒時有段時間,三人一塊兒學武,培養出親人般的情誼,若非她糾纏、示好、刻意設計,習威卿是娶定了曦月……

  她不想留下一個……與她相爭丈夫的敵人。

  “我去收拾衣物。”曦月淡淡說,便往自己房舍方向走去,一點也未動搖。

  “曦月——”習威卿仍想勸服她,被溫琦如一把攔下。

  “她要走就讓她走!你為何要一直留她?!你心裏在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已為人先留下,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勸和,慢慢討好,想來個一箭雙雕,同娶堂姊妹為妻,是吧?!

  門都沒有!

  “我還能想什麼?!她的親人只剩下我們,你不留他,你要眼睜睜看著她流離失所嗎?!”習威卿臉上閃過一絲窘態,心思被看穿,微惱。

  “哼,她不是已經要住進別的男人家中?!用得著你擔心!”

  “哎呀呀……人還沒走遠,就吵得震天價響,存心吵給她聽嗎?”連勾陳都嫌聽了髒耳,出言打住。

  兩人險些忘了,還有旁人在場,停下爭吵。

  勾陳耳根清淨,好心情鑲在臉上。

  “曦月她不勞兩位費心,我會好好照顧她,不教她受半絲委屈、吃半點苦,你們儘管張羅婚事就好——”

  晶紅的眸,意有所指,瞟往溫琦如的腹部。

  “畢竟,肚子可不等人,一日大過一日……”

  兩人面露窘色,無語可駁。

  須臾後,曦月折返,手上包袱幹乾癟癟,沒兩三件衣裳。

  “就這些?”

  勾陳伸手取過,她本不交上,包袱很輕,根本不費勁,但他手已伸來,她不想拒絕他,害他難堪。

  “我東西不多。”

  “無妨,竹屋雖小,所需之物應有盡有,其餘若有缺,再行採買。”勾陳自熱而然牽起她的手,動作流暢,仿佛早已做來無數次。

  她沒有甩開。

  孤軍奮戰之際,有個人牽住了自己,不吝分享體溫,感覺……很好。

  他擁有秀麗無儔的外貌,看似溫雅,十指修長而美麗,不像她,練出滿手劍繭,他柔膩有餘,卻有如此寬大、炙熱、有力的指掌……

  就連蔻丹指甲,也不覺娘兒味。

  還是……她越看他,越覺順眼,才會處處皆好?

  習威卿略帶憂慮的叫喚,以及溫琦如巴不得快快送走她的道別,皆遠得不入其耳。

  她跟在勾陳身後,一步一步,走往城北。

  明明不是一段短途,她絲毫不覺累,不流半滴汗水,她並不知情,是牽著她的那只手掌,持續施以術力。

  遠離了塵囂,人煙逐漸稀少,屋舍與城街已由青翠玉林取代。

  淙淙流水聲,和著風戲竹葉的沙響,悅樂了聽覺。

  而前方景致,拓展了眼界。

  碧綠映竹舍,澗流繞小橋,竹圍所圈羅的,不僅是一座小宅,更是一幅畫,一幅寧且靜、美且無爭的隔世之畫。

  “住這兒,可好?”若她嫌小,他便帶她去“另一窟”。

  “很好……不,是太好了,這裏真美……”

  曦月嗅著竹香,心曠神怡,連一絲絲的愁緒,亦為之洗滌。

  “喜歡就好。”

  “我……只是暫住,過兩日,我找到落腳處,我會儘快搬走。”話雖是同他說著,更像告誡自己。

  此處美,但她是過客,無法永久棲身。

  勾陳紅眉微挑,“怎麼,哪兒不舒適?”

  “我不好打擾你太久。”她實話實說。

  “我歡迎你的打擾,我拜託你打擾我,越久越好。”

  他的回答,教她啞口無言,他的表情,更令她發笑。

  太真誠,真誠到……想拒絕都不忍。

  “別走,好嗎?”他佇立她面前,要聽她應允。

  “……”她並未立即答應,一徑沉默。

  “我不會對你不軌,至少,你沒點頭前,我絕不胡來。你若討厭不勞而獲,那麼做些家務,掃掃地、擦擦桌,當成住宿費,相互抵消。”

  他商討的口吻,帶些求情撒嬌——或許他並無此意,只是她聽進耳中,有那麼一些些味道。

  加上他前頭那幾句,惹起她雙腮彤紅,紅澤不輸他一身顏色。

  想斥他胡言,又記起他的扶持,心便硬不起來。

  那幾句曖昧,曦月乾脆佯裝沒聽見,只回答她能回答的:“做家務嗎?這難不倒我,住下的這些日子,我可以一手包辦。”

  “這個窩……這個家,由你全權處理,哪兒不順眼、哪里想搬動,不用問我,直接動手便是,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拆了竹屋,我也不會反對。”

  這麼大方?

  曦月踏入竹舍,裏頭窗明几淨,陽光如絲綢,細細滲透,所到之處,嵌起薄亮。

  傢俱皆為竹制,淡淡的淺黃,讓竹舍內有股暖意。

  很難不叫人喜歡這裏。

  她真的可以……留在這裏嗎?

  她那一絲絲遲疑,勾陳看見了。

  隨她身後進屋的他,手掌輕扶她的雙肩,嗓音貼近她耳鬢:“住下吧,別真的要我求你。”

  需開口請求的,絕不該是他。若還得有勾陳“求”她,她就太不知好歹。

  曦月不再有疑慮,牽起淺笑,回過身看他。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麻煩你收留我。”不忘附上一記躬身。

  小老頭兒般謹慎的模樣,換來勾陳咧嘴一笑。

  “樂意之至。”

  於是,她與一個稱不上熟悉,卻又很難感覺陌生的男子,在遺世孤立的靜舍中,過起了她從沒想到祥寧的生活。

  日子,原來可以無憂無慮。

  一日當中,最緊要的,是釣起的魚兒夠不夠肥美、挖取的竹筍會不會太過熟、醃漬的醬瓜鹹點好呢,還是甜點好……

  沒有任何閒雜事,不見半個閒雜人,不聞半句閒雜話。

  遠離是非的曦月,不止習家莊中,對於她的出走、習威卿的另娶、溫琦如的鳩占鵲巢,正鬧得沸騰。

  不止習威卿與溫琦如,幾乎日日為她爭吵。

  “習兄弟捎來請柬,說是十八婚宴,你去不去?”

  勾陳手裏翻著帖子,側臥長竹榻。慵且懶散地詢問她。

  曦月正在削果物,略微思索:“不想去。”

  無關嫉妒,更非氣憤,理由好單純,真的不想去應對眾人,好累。

  勾陳教會了她,不想做之事,可以任性不做,誰都逼迫不來,毋需顧及別人的開心,而讓自己不開心。

  “那就別去。”勾陳手一拋,請柬順水而去,匆匆不回頭。

  這種別人家的芝麻綠豆事,不用商討太久。

  “吃吃看,甜嗎?”

  她叉起一片果瓣遞來,他順勢張嘴咬下。

  “好甜,妳也吃。”

  對她與他來說,水果的酸甜與否,才是大事。

  當然,煩惱偶爾也是會尋來——

  在夜闌人靜時。

  在她凝覷著勾陳時。

  在幾輪噩夢來臨,折磨她、恫嚇她,重溫撕心裂肺的往憶,他將她由夢中喚醒,擁抱她的顫抖,唇抵在她汗濕的額間,一遍又一遍輕聲道著,“沒事,我在這裏”時。

  她會煩惱起“他”這麼一個人。

  想著,他喜歡的食物為何?昨夜哪盤菜,他夾了多一點,哪盤又少了點。

  想著,他家裏有些什麼人?他排行老幾?這麼會照顧人,是家中長兄嗎?

  想著,他有沒有喜愛的人?怎樣的姑娘能獲他青睞?

  想著,在他的家鄉里,有沒有人癡盼他回去?

  想著,他笑起來,紅彩瞳色,好美。

  想著,他的發,好細膩。

  想著……此時此刻,在竹榻上,偷閒午睡的他,睡得有多沉?

  有沒有沉到……她靠過去,悄悄地撫摸綢紅色長髮,他也不會醒來的地步?

  想做,就去做呀。這句話,勾陳同她說過太多回,他用縱容,教導她去善待她自己。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她聽從他的“教誨”,現在,要對他伸出毛手。

  她學得太好,順應心意走近他,在竹榻邊坐下。

  掬一綹紅絲,膩入掌心,比她所能想像的加倍柔細。

  忍不住將紅絲抵向臉頰,輕輕摩挲,閉眼感受著它們撓癢肌膚。

  “怎麼突然覺得……像紅寶的尾毛?”

  她為自己的喟歎,喃喃笑了,低低自語:“把你的頭髮比擬成狐毛,你會哇哇大叫吧……但,這絕對是讚美。”

  獨一無二的讚美。

  他畢竟不是狐,而是個男人,她對他,與對紅寶,是有些許不同的。

  “你不是紅寶,雖然……依賴,同樣;關心,同樣;給予的安心感,同樣;想在一起的感覺,也很相似——”

  語稍頓,她說話的聲音變得更加小,藏在唇畔,不敢大聲說,因為那是她心中,深藏的小秘密。

  “可是我看著紅寶,心不會重顫、不會失序,我更不可能臉紅,卻會因你一個目光,或喜悅,或失落……”

  情緒,隨他起伏。

  目光訪尋在他臉龐間,落往精緻眉眼唇。

  獨特的濃睫,泛有紅澤、寶石般的光輝,覆蓋著眸,覆不住眼下一點紅痣,小巧可愛,鑲在哪里,增添許多魅惑。

  目光緩緩下挪,來到他的唇。

  “……不行,即便是‘想’,也不可以做……”曦月對自己搖頭,阻止告誡著。

  順己心意雖好,但她不願褻瀆他,做出任何令他不悅之舉。

  這並非討好,而是他的喜樂,連帶牽動著她的。

  他喜,她喜;他樂,她樂。

  一陣涼風,拂動滿梢碧葉,他睡在竹榻上,很容易受涼,她準備起身去為他取來薄衾。

  甫有動作,來不及走開,手腕驀地傳來緊握。

  曦月帶著些些驚慌、心虛,以為她的舉動,全被他瞧去了。

  一回過身,看見勾陳仍閉著眼,難道他在做夢?

  “勾陳?”她試探地輕聲喚道。

  沒應她?

  果然是在發夢哪。

  她伸手撫摸她的發絲,將可愛的淩亂,撩整、梳齊,又流連了好一陣子,才打算暫離。

  這一回,還是走不成,一聲籲歎,二度留住了她的腳步。

  歎息之後,是近乎不滿的咕噥:“膽小鬼,我以為你會吻我。”

  虧他裝睡,怕她一走了之,特地又給她二次機會,卻久久盼不到有人落下吻來。

  “你——你、你想來多久了?!”

  她愕然對上那雙豔紅的眼眸。

  “我沒睡呀。從頭到尾,不過躺著乘涼。”

  沒、沒睡?!那……那……她方才——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他都——

  “你若吻了,我就視為兩情相悅,毋須再對你壓抑,裝出一副君子假像。”他好惋惜說道。

  淺白點說:她吻了的話,他就會撲上去。

  要一隻“獸”字輩的他,乖巧不許“開動”,真是天大考驗。

  考驗定力和耐心。

  聽她呢喃訴著那些小秘密,每個字,恁般甜美。

  劇烈的狂喜,傾巢而出。

  沒有半隻獸,能在那種情況下,忍住激動。

  他忍。忍著在等待,屏息,等待她靠近,甜美的唇貼熨上來。

  等不到,好嘔。

  曦月臉蛋轟然一熱,染得通紅。

  為他歎息的聲調,為他欲求不滿的神情,為他紅眸之間閃動的渴望。

  她第一個反應,是想逃,將做了蠢事的自己,找個地方好好埋起來!

  桌底下、床底下、米缸裏,哪里都好!

  “欸,等等嘛。”

  勾陳輕巧使勁,箝握住她的手,簡簡單單又把她逮回來。

  “我、我要去淘米了……”她胡亂尋找藉口,被他握住的肌膚,熱得像要燒起來。

  “曦月,別逃避。”魅紅色的眸並不放過她。

  “我才沒有逃避——”

  “為什麼不吻下去?嗯?”他問得好輕,好醉人。

  “我本、本來就沒有要吻你,我只是、只是怕你著涼,你睡在那兒,不、不好——”

  她的結巴辯駁,他沒聽入耳,僅追回他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是告訴過你,你該學習著順心遂意,想做什麼,就試圖去做,不用勉強自己忍受。”

  “……你自己方才也說了,你在壓抑……”曦月腦門熱烘烘的,仿佛要沸騰起來,思緒亂了,他的聲音正巨大地重複——

  你若吻了,我就視為兩情相悅,毋須再對你壓抑,裝出一副君子假像。

  她必須費好大氣力,努力吐納,才能不在那句話裏迷醉、融化,不被自己雙腮的熱紅,煮沸了理智。

  “這代表——人,不可能永遠只顧自己心意,多多少少須考慮到旁人,考慮到會不會……害對方困擾。”

  “對,要考慮會不會害對方困擾。”勾陳頷首,認同的表情很是正常,接著又道:“你沒吻下來,害我好困擾。”

  曦月險些哽住——被自己的抽息。

  他沒停下,嗓,帶絲甜美,繼續說:“我很困擾,你不想嘗嘗看,我吻起來是什麼滋味?”

  “我……”

  想。

  怎可能不想?

  他的唇,看起來那麼美味……

  “我很困擾,你明明看起來很喜歡我呀,沒有一絲絲……想親近我的念頭?”說著“很困擾”,但他臉上壓根不見“困擾”,倒是調侃居多。

  怎可能……麼有?

  她多想靠近他,待在他身邊,膩著、偎著……

  “都怪我自己,話說得太滿,允你承諾在先,不能對你胡亂出手,一定要等你主動,唉,好想食言……”

  他喟歎的表情,實在太可愛,讓她又羞窘,又想笑,又不忍。

  微噘的唇,簡直誘人。

  誘惑著她傾身,吻去那一聲歎息。

  或許,她早就想這麼做了。

  在他仰躺于竹榻時,暖陽灑落,他身上的紅發、紅裳,混著日芒,更加耀眼、更加迷眩……她就想吻他了。

  勾陳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噙著笑,任她採擷。

  他以為必須使出狐媚術,才能獲得她一吻呢。

  怕她有所遺漏,更怕她來去太匆匆,他開始引誘她、指導她,要她延長甜美的接觸。

  他伸出舌舔弄她的唇,鑿探唇心,讓她吮含著他,而他,也正細細地品嘗她的味道,甜似糖蜜。

  魅惑,狐的最高段本領,更是本能。

  無論雌雄皆具此能,況且是狐中之最,已臻“神”字輩的他。

  他存心誘惑,誰能抵擋?

  遑論生嫩如她,只能在他面前虛軟任宰。

  火紅發絲垂下,如紗簾籠罩她小巧臉蛋,滑撓膚間。

  縷縷癢意惹她發笑,也讓她宛若置身於發牢間,柔軟囚禁。

  曦月忍不住去摸那一泓紅澤。

  “你好美……”發自真心讚歎著。

  “這是我該說的話吧?”勾陳失笑,在她唇上輕啄,以示薄懲。

  “我不美,我好平凡……”他很有自知之明,倒非自慚形穢,只是陳述實情。

  “你哪里不美?我就特別覺得你順眼。”

  不只順眼,她在他眼中,是鑲有一層淡淡薄光的,耀眼。

  不是過度炫目的芒刺,像燭光,溫暖。

  她綻放笑容時,最是明亮。

  他喜歡她帶來的暖意,徐徐春風一般,舒服,宜人。

  在她身邊,他……很放鬆。

  有一股想枕在她膝上,要她探來柔荑梳弄他的發……的欲望。

  “在我的‘故鄉’,雄的俊,雌的美,與生俱來,長相不過是一張臉皮,有何意義?美一些的傢伙,心地就良善嗎?”

  他指的是妖狐一屬,無論哪一支族,皆是美豔之輩,隨便一隻派出去,都是亂世妖姬,禍國殃民。

  狐界之草,擺入人界,亦能成瑰寶。

  “像我這長相的傢伙,也不見得是善類。”勾陳自嘲。

  相信他的諸多友人,對此說法,絕對點頭點的飛快。

  “不,你很好!”

  曦月立刻反駁,不愛聽他這麼貶損自己。

  “若不是你陪著,遇上卿哥琦如之事,我該如何做?何去何從?是不是……又必須委曲求全,才能讓一切圓滿……又怎可能過起這般閒逸、如夢一樣,近乎無憂的生活?”

  憑她自己一人,她沒有足夠的力量,能將事情處置得如此簡單。

  “若非有你,我想都不敢想,我會面臨什麼情況……”

  原來,她對他的依賴,已經如此之深、如此之濃,如此的……毋庸置疑。

  “我呀,向來不是個好心人,救人哪、收留人哪、與人交好哪,這一類的麻煩事,除非有其目的,我才會去做。”

  救習威卿那一回,不正是如此?

  目的是有光明正大之理,被習威卿邀入府中做客——以及,見她。

  勾陳以唇摩挲她的鬢髮,眸光柔得足以化人,尤其當中漾起了笑意,原有的美麗赤瞳,增添十成十的魅。

  “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救,並且不求回報,你,還是唯一一個。”長指蹭過她的下巴,輕輕一勾,要她迎向他。

  紛落的吻,糾纏她。

  她也學著回應他。

  感覺他熱燙的掌,細緻的指腹,在她襟口處燃起了火苗,隨他一碰觸,都教她輕顫。

  那文火,正逐漸往下……

  這是他想要的回報嗎?若是,她願意的……

  “不,這不是回報哦。”

  看穿她的心思,勾陳魅悅的嗓,傳來了否定。

  她眸帶迷離,一時之間,還沒能厘清,他所回答的,是他心裏的囈語。

  “曦月。”

  他喃著她的名,像是逐字珍惜,咀嚼得好輕軟。

  “要回報我,得拿出更多、更多……對我更加好、更加迷戀、更加眷寵,只看著我,只想著我……”

  而現在,不叫回報。

  這是吸引,是誘惑。

  是他受她的光蘊,吸引;也是她受他如火般溫熱,誘惑。

  與報不報恩、索不索討,全然無關。

  只關於傾心。

  只關乎於,彼此心裏,正萌芽的那一株愛苗。

  “好,我只看著你,只想著你,對你加倍迷戀、加倍眷寵,加倍的……愛你。”

  她回答他,附以甜且豔麗的笑靨。

  那是勾陳漫長的歲月走來,所曾見過,最最眼裏的笑。

  他傾身擷取,將她的美,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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