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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寵妃青竹夫人生辰,後宮裡張燈結彩,一向清幽的竹宮裡也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恭賀。
青竹夫人生性清冷,平時也不喜跟妃子們拉幫結派,爭風吃醋,保持中立,皇帝愛來便來,不來她同皇兒莊曦一起落得個清靜。
莊曦排行第七,出生後被賜封晴王,天性便低調,青竹夫人一直教導自己皇兒,命數已定,得之幸,不得命,所以他也不爭著出風頭,雖不得皇上寵愛,但也不得排斥。跟他母妃一樣,他亦不喜與其他皇子糾纏不清,所以幾乎是獨來獨往。
青竹夫人生了皇子以後,並沒有像其他妃子那樣母憑子貴,更進一步想要登天,至少更得皇上寵愛。但皇上偏愛她不爭不搶,自得自在,若果說後宮中尚有一處寧靜之地,便是竹宮這裡了,皇帝自然願來休憩。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這份寧靜被稍微打破,但青竹夫人也並不惱。她不爭不搶,但並不胡塗,來人是善心是惡意,她分得清楚,只是,若來人不言明,她便也不挑破。反正,這種十年一遇的事情,自然不多。過了這廿九的坎,接下來就等卅九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歲數。這宮中,生死交替,是常事。
但隨著生辰之日愈近,青竹夫人卻身體抱恙。雖不嚴重,但卻藥石無效,日益惡化。微微嘆氣,有時候感慨,豈止卅九,廿九的坎也難過罷。她放不下的,亦只有皇兒莊曦。
太醫查不出病因,束手無策,其實或許大家都知道是有人在搗鬼,但是亦查不出什麼來。
直到有天莊曦從太傅那裡放學回來後,直接摔了廳裡一角放著的,某位貴人送的南海的夜明珠,才真相大白。
那珠子竟然是空的,裡面好大一只不知名的紅色蟲子在蠕動。宮女太監們都驚慌失色,唯有莊曦,面無表情地指揮著人捉起那蟲,扔進滾水裡燙死了。
那貴人自然是下場凄涼,不說也罷。青竹夫人的身體也好轉起來,終於是過了這磨人的廿九生辰。
幾日後,另一位貴妃卻是暴病身亡,竟查不出原因。
後宮中自然是議論紛紛,青竹夫人處也自然還是同往常那樣,沒有過多關注。
一天夜裡,青竹夫人帶著夜宵到了莊曦房裡,莊曦還在夜讀。
把雞湯放到桌上,青竹夫人點了點莊曦手上的書,只是問:"你怎麼做到的?"
莊曦先是微微一愣,接著淡淡地回答:"那只蟲子,我碾成了粉末,有一次我去廚房給你端藥,順手放到她的膳食裡面。"
青竹夫人微微嘆一口氣。
莊曦看著他的母妃,眼角帶笑:"多虧這蟲子無色無味,她找的好物。"
青竹夫人對他如何躲過眾人視線不感興趣,只是問:"你如何知道那珠子有問題?"。
"那天我恰巧看山海經,恰巧看見有這東西,"莊曦放下書,"否則,我與母妃或許已經天人永隔。"
青竹夫人摸摸他的頭:"如果那是命定……"
"如果命定你能活到八十歲,容顏蒼老,兒孫滿堂,"莊曦看著自己母親,調皮一笑,"如果命定了,自然是要去爭取。"
睜眼,看看外面天色,仍舊漆黑,但已經要起身,准備上朝了。
外面的侍女聽到屋裡聲響,自覺自發地敲門進屋,伺候他梳洗。
自己洗了臉漱了口,坐下來讓侍女幫他挽發髻,突然頭皮一痛,侍女已經舉著一根半白頭發到他眼前,笑嘻嘻:"王爺得謝謝我。"
莊七白她一眼:"謝你十大板子。"
另一個侍女笑說:"要是打殘了,可就賴王爺您一輩子了。"
"越來越沒規矩了是嗎?"莊七蹙眉。
"王爺別皺眉頭,"侍女撫上他額頭,"會出皺紋的。"
莊七今年三十有五,卻恁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本身遺傳他母妃的容貌,生得絕美動人,烏發長青。
說來奇怪,莊七尤愛笑,但眼角卻一點笑紋也沒有。
由人伺候著穿上朝服,整理規矩,然後踏出房門,門外候著的貼身侍衛無聲地跟在後面。
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最近還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朝堂上無大事,早早便謝恩退了朝,眾文臣武將還可以回家睡個回籠覺。
莊七在轎子裡假寐,身邊放著一個金玉盒子,裡面是顆南海的夜明珠,皇帝送他的生日賀禮。是巧合,還是皇帝有心,莊七不知。
當時自己還年幼,哪裡出了點破綻也並不意外。
這麼多年,說不上血雨腥風,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當年那點破事兒,也實在算不得什麼。只不過是他殺的第一個人,所以會記得清楚罷了。
他的母妃也沒有長命,在那件事的三年後,便染病身亡。再幾年後,先皇也駕崩,他的大皇兄,也就是當時太子登基,他正式搬出了皇宮,住進了七王府。
一晃多年過去,比起他的其他兄弟來,他的生活算是波瀾不驚。
哪裡又有人死了,哪裡又有人瘋了,哪裡又有人失蹤了,莊七從不關心。
他才不去摻和那些破事兒--只除了一次,幫了老九,牽制了老三。
老三至今與他有嫌隙,但他並不在意。
到了王府,下了轎子,莊七將盒子丟給身邊的侍衛:"碎了它。"
侍衛領命,當場便用內力震碎,確實是個實心的上好夜明珠,可惜了。
"王爺,今日又來一批小廝婢女,王爺可要過目看看?"王府管家上前詢問。
"不用了,你看著辦。"莊七淡淡答道。
莊七向來對自己府裡的人不多加約束,甚至任他們與自己玩鬧也並不惱,與傳言中他心狠手辣的描述全然不符。莊七只是知道這些人沒有害他的心思,便也覺得夠了。
幾日後,王府裡張燈結彩,為七王爺的卅五生辰做准備。莊七沒去管他們,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不喜不悲,他覺得自己都快要入定了。
莊七生在七月,驕陽火熱的季節。但他體溫偏低,似不怕熱,正午時分坐在蓮池中的涼亭喝茶賞花。身邊坐著侍妾如意,小心陪侍。
皇家中不乏驕奢淫逸喜好男色女色之人,但莊七大概遺傳到他母妃個性,寡情淡欲,成年之後,他只收了如意,也並沒有多加關注和寵愛。如意自知身份,平時也從不敢逾距,她與莊七的關系,甚至不如莊七的貼身侍女們和他親近。這日能陪著莊七賞花,也是看莊七大壽之日將近,借著恭賀之名而來。
好一會兒後,莊七才泛起困來,擺擺手,要回屋去午睡,並沒有叫上如意,如意知趣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莊七身後跟著隨侍,閑庭漫步,悠悠地往自己主院走去,路上聽見管家在呵斥下人,想著這天氣真是熱了,連一向好脾氣的管家也會發怒起來。
這麼心念一轉間,邁出的步子便轉了個方向,朝那出嘈雜走去。
"參見王爺。"下人們見了來人,慌忙垂首行禮。
莊七擺擺手,見地上跪著兩個男子,低著頭看不清長相,看穿著約莫是新來的小廝,管家一臉怒容的樣子,讓莊七甚是新奇。
"怎麼回事?"莊七問管家。
"見過王爺。"管家行了禮,"小事,不足讓王爺操心。"
"我問你什麼事。"莊七淡淡地又道。
"這兩個小廝,才來沒多久,就已經闖了不少禍。"管家便開口說道,"笨手笨腳不說,還偷雞摸狗的,我正要把他們趕出去。"
"都是我的錯,我娘生病多日無錢看病,我才……"其中一個小廝開口了,"不關於大哥的事,他剛才是發現了我,正要阻止我……平日裡笨手笨腳的也是我,求管家大人要趕就趕我走,不要罰於大哥!"
"既然現在事已如此,林小弟你又何苦這樣為我求情,"另一個小廝開口了,聲音倒是渾厚,"事情都是我和林小弟一起犯的,請管家大人一起懲罰我們,但是不要趕我們走,林小弟他家母染病,如若他丟了這份工,那實在是雪上加霜,請王爺和管家大人開恩。"
莊七本來摸著下巴權當看戲,突地臉色一沉,周遭熟悉他的人立馬嚇了一跳,這種突然凌厲的氣勢--七王動怒了!為了這兩個不足掛齒的小廝?
緩步走到那後說話的人前,沉聲道:"抬頭。"
眾人暗暗心驚,不知這可憐的小廝哪裡惹到七王了。而那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對七王的話恍若未聞,依舊死死低著頭。
冷哼一聲,莊七直接出手,捏住那人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
待看清那人長相,莊七眯起了眼睛。
七王大壽之日將近,七王府最近的氣壓卻是低得可以。
生性仁厚的管家不止一次地為那名叫於廣土的小廝求情了:"王爺,您已經讓那小子跪了兩天兩夜了,這大熱天的,滴水未進,這樣下去要出人命的。"
莊七瞥他一眼:"滴水未進?"
管家稍微低了頭。
莊七哼了一聲:"偷偷給他送水送飯的人不少吧。我說你們這些奴才,最近真是膽大包天沒大沒小起來,以為我不敢治你們?"
"奴才們不敢。"管家低頭說。
莊七不再理他,但是卻也向那天那個地方走去。
那日莊七放了那個林姓小廝,卻獨留了於廣土下來,讓他繼續跪著,也沒說什麼原因,還下令不准人送食物和水。眾人只看他那一眯眼,就立馬知道了他是真動怒,還是大怒,立刻全員噤聲,誰傻才去當炮灰呢!但是暗地裡,還是偷偷給於廣土送東西。
到了地方,見到於廣土腰板挺直地跪在遠處,面色真是如土,嘴唇干裂,但目光卻並不暗淡,見了他來,微微低頭,沙啞著聲音說:"見過王爺。"
"起來,到大堂去。"莊七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又轉身走了。
於廣土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跟在後面。
到了大堂,莊七坐到主座上,勾起嘴角:"管家擔心烈日曬著了你,替你求情來著。"
"謝王爺,謝管家大人。"於廣土低著頭說。
"所以本王也就發發善心,你在這裡跪吧。"莊七說。
於廣土聽話,乖乖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