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南天門的經歷自還魂後,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模糊,那就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唯有在天上時,那種拋下一切的感覺,變得回憶不起來了。
譚藻已想不起,為什麼當時他會有那種人世一切皆是過眼雲煙的想法。又或許是因為,身在人間,就要盡染七情六慾。
他與阮鳳章倒說不上不歡而散,只是兩人都明白,這確乎是一出囚禁了,縱然表面再和藹。
白山亭從花羅處聞悉譚藻醒來,趕來時正遇到阮鳳章出門。
阮鳳章對白山亭輕輕點了點頭,離去了。
花羅在門口踟躕了一下,沒有跟著一起進去,她隱約覺得這個時候,讓這對兄弟單獨聊比較好。
白山亭坐在床邊,按住譚藻的肩,示意他繼續半躺著。
「對不起,師兄……」譚藻低聲道,「我沒有將信送入京。」
「阮鳳章的人已經把信送到了。」白山亭道,「誑你而已。」
譚藻:「此事……」
「此事與你無關。」白山亭手下用力,握住他的肩,「你現在要想的,真的是這個嗎?」
譚藻一時說不出話。
白山亭會怎麼想,對他向賀靈則示好的事。
「還是這麼倔……」白山亭輕笑了一聲,「雖然有點晚,但你好歹想通了,師兄很開心。的確,賀靈則與你有仇,師兄並不是因為與師父感情淺薄而勸你,而是你實在不該折磨自己。到如今,你們誰欠誰已算不清,若是我能做主,就該讓你們兩人都失憶了。」
譚藻:「師兄……」
「這樣吧,待你死了,我努把力,將賀靈則也殺了,一方面報了仇,一方面送他去陪你,你們好在天上團圓,這樣你就更不必糾結了。」
譚藻:「……」
白山亭幽默了一把後道:「你昏迷著不知道,現下算是情況調轉了,鸞雲山莊早不是黑道門派,嶧山劍宗、正氣閣和祝家會和,緊追不捨,鸞雲山莊本就開闢不久,賀靈則就不出面調度,還下令全力刺殺阮鳳章。阮鳳章以自己做誘餌,反而大勝數次,鸞雲山莊一時處於下風,被窮追不捨,已然有敗勢。若是賀靈則還不下令以蠱毒大攻,恐怕真會敗了。」
「鸞雲山莊裡面……似乎很多有他心的人,」說到這裡,譚藻也想起來了,他揣測道,「我看,他們是要利用這個機會,整理一下山莊吧。」
「很有可能。」白山亭問道,「師弟是怎麼想的,我單槍匹馬,倒也能闖出去見一見賀靈則……」
「且不說他已對我失去信心,我都要死了,這樣真的好嗎……」一提到此事,譚藻又有些鬱鬱不歡起來。
「他不信,就打到他信。」白山亭眨了眨眼,「我探聽到鸞雲山莊有退守深山之意,嶧山必然窮追不捨,阮鳳章又必然將你帶在身邊,若要逃,趁亂可行。」
譚藻思及賀靈則的眼神,點頭道:「變數太多,隨機行事。」
他願意全力以赴,只是他們似乎總是有緣無分,於是也不敢篤定能否成功了。
此次一戰,是鸞雲山莊是否能再次立足江湖的關鍵。若是三家合力都不能將之清除,那麼他們就算是站穩了——畢竟鸞雲山莊並未輕易動用蠱術。
也有人提出意見,鸞雲山莊現在現出退守小鸞山之意,有沒有可能這只是一個陷阱,畢竟誰都知道從前的小鸞山迷陣遍佈。
可是阮鳳章不願意浪費這次機會,當年讓死而不僵的奉聖教死灰復燃,是他們的不慎,如今再來一次,這樣好的機會賀靈則陷入低谷,他們怎能不把握好。
就在這麼一種似乎人人都各懷異心的情況下,譚藻果真被帶上了窮追不捨之路。
而此時,距離那個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千里奔襲,鸞雲山莊經過一番內鬥,剩下的人果真退入小鸞山。嶧山劍宗、正氣閣與祝家緊追,活脫脫便是五年前正邪大戰的精英版。
說過再也不會讓譚藻見到賀靈則的阮鳳章也改變了心意,他的原話是:「能第二次見證魔教覆滅,相信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何況你兩次所處的位置不太一樣,便來看看,從我這邊看,是怎樣的風景吧。」
他扶著譚藻出了轎子,因為之前的內傷,他已經很久沒有動武了。
看似阮鳳章沒有任何防備,但一旁抱劍的鄭沐英卻是虎視眈眈,這與五年前的情形何其相似。
譚藻在心底苦笑。
譚藻環視了一周,淡淡道:「是請我看一看,還是你找不到魔教的人了?」
阮鳳章笑容一滯,漠然道:「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從姿勢上看,他們是十分親密的。
譚藻還未完全恢復,他站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歎了口氣,「我不會幫你的。」
阮鳳章冷冷看著他。
久違的祝紅霞在一旁笑出了聲,「你真是太不懂他的心了,只是希望在你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吧。還是說在你心裡,他就是那樣的人?我說,既然這樣,還是別浪費了吧。」
阮鳳章還未及喝止,祝紅霞已然一閃身,將譚藻從他懷中搶出來,旋身站定,反手拔劍搭在譚藻脖頸上,臉上笑容已然消逝,「反正我們現在的確是苦惱於怎樣將那些躲躲藏藏的傢伙給找出來,有現成的人可以利用,為什麼不用呢?」
這個譚藻童年時相處過的女子,已經成長得比五年前更……不擇手段了。
「祝紅霞。」阮鳳章冰冷地叫著她的名字,「放了他。」
祝紅霞偏了偏頭,「除非你有辦法,現在就將他們逼出來……或者說,現在就實施?哈哈,你和殷汝霖,商量什麼都喜歡瞞著我,那我也只好自作主張了。」
阮鳳章聲音蘊含怒氣,「這是你胡攪蠻纏的時候嗎?」
「不在這個時候做,什麼時候做才合適?」祝紅霞不以為意。
「師兄?」鄭沐英的手緊緊抵著劍,只要阮鳳章出言,他便會立刻拔劍指向祝紅霞。
譚藻有些恍然大悟,又有些無奈,「原來是這麼個死法啊……」那說不定,他還真能在死前再見一次賀靈則。
阮鳳章狠狠看著他,「你不會死,我不准!」
「這是注定了的。」譚藻平靜地說,他果然是這麼樣的死法。
祝紅霞才不管他們在說什麼,她拖著譚藻在自己人的護衛下與阮鳳章他們拉開了距離。
「賀靈則!你在哪?出來吧!」
她大聲喊著。
又在譚藻耳畔小聲道,「我不會叫很久的,一直不出來,就殺了你,他應該會想幫你收屍的,對嗎?」
譚藻閉上了眼,沒有回答。
阮鳳章含恨看著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你這個蠢貨——」
話音未落,幾個黑袍老頭的身影出現了。
祝紅霞一挑眉,「蠢貨?這不是出來了嗎?」
雖然出來的不是賀靈則,但這幾個老頭份量也足夠了。
可惜,正在此時,一直未有動靜,端坐在轎子內,以至於被祝紅霞忽略了的白山亭動了。
他就像與那幾位長老約好了一般,飛身撲向了祝紅霞。
他們身影如同鬼魅,一方自內,一方由外,夾攻祝紅霞。將譚藻從她手下奪出,然後往小鸞山之後的方向去。
祝紅霞的目的本來就是引出他們,所以並不會像阮鳳章一般在意譚藻的下落,她只是對阮鳳章笑了笑,隨即一招手,率眾首先追了上去。
白山亭微微一笑,仗劍攔於他們之前。
譚藻被大長老扛著,卻是進了那個他住過一些時日的地宮。
大長老是一邊走一邊摸著他的脈,口中問道:「毫無異象,你是在騙人還是真要死了?」這不是第一次大長老聽說譚藻有生命危險了,這一次他不經賀靈則同意就出手,也是因為他看譚藻臉色極差,但是一把脈之下卻是發現,譚藻除了有些虛弱,也沒什麼。
「真要死了。」譚藻輕聲道,「賀靈則在哪?」
大長老頓了頓,「他……不想見你。事實上,他並不知道你來了。」
譚藻握住大長老的手哀求,「我真的快死了,你讓我見見他。」
大長老陷入了疑惑中,譚藻到底是在說謊,還是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