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見親篇（下）

　　臘月二十八。

　　家宴日，陶然居，雅室裡一老一小都衣冠楚楚。休說李正陽一身黑色小西裝儼然一名小帥哥，就連一向粗豪的李鼎老爺也把自己好好收拾了，野草似的長頭髮整整齊齊地在腦後紮成一束，竭力擺出一副莊重嚴肅的姿態來。

　　往日家宴，就他們爺仨兒，穿著談吐上隨意些不妨，但今年不同，當著未來兒媳婦的面，可萬萬不能再坍李易的台了。

　　老頭子摸摸兜裡那個豐厚的大紅包，下令：「小子，給你爸打個電話，看他們到那兒了。」

　　「哎。」

　　電話剛一撥出去就聽到熟悉的鈴聲在門外響起。門開處，李易進來了。

　　今日他心情彷彿很好，眉目舒展，神情很是平易溫和。及至看到爺孫倆乾淨整齊的模樣，嘴角更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像是對他們的慎重其事頗感安慰。

　　「為什麼打電話，我們沒有遲到吧？」

　　李鼎忙道：「沒有沒有。是我們早到了。」說著，視線忍不住往李易身後飄過去。

　　李易知道他想看什麼。笑了笑，從身後扯出一個人來。「我來介紹，這是小莫，莫文君。」說完微轉了頭，「我爸，我兒子李正陽。」

　　小莫那個窘啊，耳根子都紅透了……

　　他之所以會參加這次家宴，全是因為李易之前曾經這樣說過：

　　「我們兩個男的在一起，很多儀式和步驟都要省略掉。但我也不想委屈了你……不如趁過年先全家人一起吃個飯，彼此認識一下？」

　　這種溫和的商討語氣小莫完全沒辦法抵抗，想了想，便紅著臉同意了。

　　事先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設，雖然李易說他們家的事一向是他說了算，但還是覺得緊張，比第一次上講台還要緊張。

　　此刻事到臨頭，小莫再緊張也不得不裝出大方的樣子出來，極力平靜而禮貌地打招呼。「伯，伯父好……」短短三個字卻還是有點結巴，他又向旁邊李正陽點頭笑一下，自己也知道笑得比哭還難看，面部肌肉僵得不行。

　　那爺孫倆的表情也不比他好看多少。看見他全都傻啦，李鼎一雙牛眼瞪得幾乎脫眶：「……男的？！」

　　……老爺子眼神兒不錯。

　　李易態度很溫和。「有什麼問題？」

　　李鼎絕不至於傻到說『確實有問題』，他看看兒子，很艱難很勉強地，搖了搖頭。「沒……」

　　李易嗯一聲，再看向李正陽。

　　小孩比他爺爺更上道，一發現老爸在等他的反應，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樣還怕不能討老爸歡心，很機靈地趕快招呼莫文君：「哥哥好，哥哥你坐……」

　　於是李易滿意地笑了。「都沒問題就好……開席。」

　　一聲令下，一道道招牌菜都端上來了，珍肴異饌，琳瑯滿目。

　　這頓飯吃得可夠詭異的。

　　桌子上四個人，除了李易是真正的從容自若心無旁鶩，甚至在自己吃菜之餘還能兼顧到給其他人挾菜之外，另外那三個，心思都不在飯桌上，食也不知味。

　　小莫是因為緊張的、小李是因為好奇的，至於老頭子李鼎，那是許多話卡在了喉嚨裡，非但不吐不快，更加食不下嚥。

　　雖然他也知道以兒子的喜好肯定不會帶個妖五妖六的小妖女來，但眼前這個比小妖女還要讓他跌破眼鏡……

　　他毫不掩飾自己憋得難受的表情，小莫也看出來了，遲疑一下，擱下筷子。「我去洗個手。」

　　李易微點下頭。李正陽眼珠子一轉，大聲道：「我也要去！」跟著莫文君往洗手間去了。

　　這兩人一走，李鼎再按捺不住。椅子往李易那邊急切地拖了拖，說：「兒子啊，我知道你自己有主意。但你爹我還是想問一下，你是當真的嗎？」

　　李易看他一眼，淡淡笑道：「爸，你什麼時候見我把外面的人帶回來過。」

　　「這個我當然知道……不過男的玩玩是沒事啦，成家的話還是和女人比較好吧？」

　　李易拿餐巾擦了擦嘴，說：「小莫除了不能生孩子，其他的都很好。反正我們李家也有正陽了，不存在傳宗接代的問題。孩子多了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以後分家產，兄弟鬩牆都有可能……和小莫在一起就沒有這種後顧之憂，我實在想不出爸有什麼理由反對我們。」

　　聽他這麼一說，李鼎眨巴著眼睛還真想不出理由了。簡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嘛，兒子想得很長遠啊。

　　李易一點沒有因為欺負老頭子腦容量太小而生出的愧疚感覺，他知道自家老爸已經被他擺平了，現在要提防的是那個不在眼前的臭小子，一定要跟著小莫去洗手間，不知道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我也去下洗手間，爸，你先吃著。」

　　且說這時莫文君和李正陽這邊。

　　由於家庭生意的關係，小李同學幾歲時就到舞廳迪吧那些地方觀光過，也見識過李鼎老爺子的若干小情人，所以他眼界比同齡人開闊很多，半頓飯吃下來很快就看出莫文君不是那些地方出來的。看這斯文靦腆勁兒，嗯，倒像是個大學生。

　　既然只是個學生，那他就不用客氣啦。李少爺收起他那乖巧禮貌的假相，大大咧咧地開口問：「你學生吧？哪兒的啊？」

　　這語氣這態度，豈止是毫無禮貌，簡直是有點盛氣凌人。

　　莫文君正洗手，從鏡子裡看向身後，也有些微詫異。這和先前滿臉堆笑哥哥長哥哥短的模樣未免差異太大了。但他隨即就適應下來，李易曾經告訴過他：「我那兒子，當著我和背著我是兩副面孔。」知子果然莫若父。

　　莫文君忍不住一樂，對啊。這個樣子才合符印象中那個張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浣花嘛。

　　他轉了個身，看著小孩清清喉嚨，正色道：「我已經畢業了。現在，是老師。」

　　雖然說小李同學很囂張，但到底還是個小孩吧。小莫就不相信了，老師這個稱呼會對這個年紀的小孩一點點的震攝力都沒有。

　　果然，李正陽聞言臉瞬間一綠。

　　「……哪間學校的？」

　　小莫就等著他問呢，當下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告訴他：「二中。」

　　李正陽一聽，臉色更加精彩。

　　看到他那臉色莫文君心頭痛快啊。

　　「啊，明年你也要升初中了吧？肯定也是進二中對不對？」李易是有地位的人，不把兒子弄進名牌中學，那多丟臉啊？

　　李正陽那猶如吞了個蒼蠅的表情讓小莫知道自己猜得很正確，越發笑得親切愉快。

　　他惡作劇因子發作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搞不好明年你還會分到我班上吧，李正陽同學？」

　　李正陽怒啦。

　　真要是那樣的話，那他以後還想有好日子過咩？只怕在學校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鑽進老爸耳朵裡吧！

　　屁股危矣！

　　他有點兒憤恨地瞪著小莫。不明白這個剛才看上去還很靦腆的人，怎麼此刻一眯眼笑起來就那麼的象狐狸呢？！

　　難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老爸待久了的緣故……

　　李正陽決定：要厭棄此人到底！要讓他知道，跟他李少爺作對的人，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他惡毒起來，嘴上射出無數飛針，唰唰唰地直射小莫：「別以為老爸帶你來吃飯尾巴就翹起來了，我爺爺不會讓你進門的！哼，以前我爸有個女朋友，那盤子，跟李嘉欣似的，身材！前凸後翹！還特別會做飯！你會做嗎？」

　　小莫嘆口氣，很慚愧。

　　「不會。跟你爸在一起，都是他做飯。」

　　「！！」

　　你居然讓鼎鼎大名的易哥給你做飯！！

　　李正陽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啦：他兒子我都還沒吃過他做的飯呢！你顯擺個屁呀！

　　正要施展毒舌功力破口大罵，門被人一推，李易出現了。

　　顯然，剛才的話他一句也沒漏聽。洗手間裡驟然安靜下來，連小莫都覺得意外。

　　臉色不善的李易盯著李正陽，他也不發脾氣，只微微點頭。「臭小子，就知道你會給我上眼藥呢……」

　　李正陽呆了呆，忽地嗷一聲怪叫，光速一般衝過李易身旁，飛逃飛逃。

　　小莫笑，李易怒。「越來越難管教！都讓他爺爺給寵壞了。」

　　「真有個像李嘉欣似的女朋友？」

　　李易白他。

　　「沒～有。你怎麼相信他的話。」

　　小莫出神，「象李嘉欣似的沒有。那象劉嘉玲的呢？舒淇？關之琳？范冰冰……？」後面的話被李易用嘴堵住啦，只聽到氣悶的唔唔聲。

　　李易結結實實堵了他好一會兒才啪一下分開，氣息不穩。

　　等呼吸勻淨了，他先近距離地欣賞了一下小莫紅紅的臉孔，再微微笑道：「看你還存心跟我搗亂。」

　　這下輪到小莫白他一眼。

　　「你有沒有看過兒童心理學？小孩子把不存在的事情描述得活靈活現，說明那是他內心的一種折射和憧憬。你兒子希望有這樣一個後媽，象李嘉欣似的大美女，還擅長廚藝。我跟他的想像可完全不合。」

　　「那怎麼辦呢？要我照著他的憧憬再去找一個？」

　　「想得美。那當然是讓他來適應我了。」

　　「有把握嗎，莫老師？」

　　莫文君哼一聲，想著那個俊美卻毒舌的小少年，陰陰地笑起來。

　　今天只是打個照面，我們來日方長，小李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