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色迷離,角落裡幾盆茉莉花暗香浮動,他和只有一面之緣的網友,半夜三更時在自家陽台上喝啤酒。
——無關酒的問題莫文君已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多麼像是一個仲夏夜之夢,是怎麼發生的?
他掩飾地喝了一口酒,悄悄望一眼身旁那男人。彼時他們並排坐在一張竹製長條椅上,上了年頭的舊物了,有點硬,硌人。但男人坐在上面居然現出幾分安樂,他身子微微向前傾,即使是坐著,一雙腿也顯得格外長。莫文君的目光在上面很流連了一會兒,有點隱隱的羨慕。
「……不好。」
「呃?」他剛剛說什麼?
「你在電話裡問的那個問題——」李易轉過頭看他,忽然輕輕一笑,帶點嗔怪地道:「你啊,電話為什麼掛那麼快,我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呢。」
「啊……」莫文君有點窘迫,不好意思地笑。「我以為打擾到你了。」
月光下他的笑容帶一點少年的羞澀,李易注視著他,微微一笑:「沒有。你打電話來,我很高興。」
「哦?」
李易沒再說下去,只掩飾地喝了一口啤酒。
當時,他的確是鬱悶的、憤怒的,不僅是因為裝備被暴,更重要的是一指他們那種格外囂張的態度。多少年都沒人這樣觸到過他的逆鱗了!一指那幫混帳,找——死!
有那麼一剎那李易內心充滿了極其黑暗而血腥的念頭,不,跟莫文君那種純屬意淫的黑暗心理不同,李易的報復更可怕也更容易成真。因為他有報復的能力,而莫文君再怎麼惡狠狠地想『剁了他們』那也只不過是想想而已,除了阿Q的洩恨,現實中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但是李易並沒有到狂怒的地步,他還保留著一部分理性。所以他一邊轉著腦筋森然地想如何報復,一邊也在反思自己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一點?因為遊戲裡的事情而在現實裡報復,這似乎是太不成熟了?
但立刻他就把這理性憤然踢到一邊,惡狠狠地想:笑話!憑什麼要成熟忍讓!爬到我這個地位還要『讓』——那這麼多年不是白混啦?!幾個十幾歲的小毛頭居然也敢讓我不痛快,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了吧!
就在他雙眼嗖嗖直冒寒光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來了。
接電話的時候他腦中那些暴戾的念頭都還沒散,在冷硬地喂了一聲對方卻遲遲不開口時,他甚至還遷怒地想若是騷擾電話那就把這人一併修理了。可是那帶一點緊 張慌亂和口吃的聲音一響,「我小莫,呃,莫莫、莫白衣……」,好吧,就像那些文藝作品中的描寫一樣,『像一股清泉流入了焦渴的心田』,他怔了怔,然後奇蹟 般的,就安定下來了。
聽著他遲疑地問『你還好吧』,李易心頭忽然生出了一種奇異的、不可言說的,溫暖感覺。
他是老大,是戶主,在很小的時候就得學會領起一個家,也許是他自己和旁人都習慣了他這種堅強不倒的形象,所以很少有人會考慮到他也是個人,也有情緒波動和失控的時候。
在這朦朧的夜色中,李易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傾訴的慾望。他握著啤酒,眼望著陽台外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小莫說話:「我還好嗎?不,我不好。我現在超級想扁人……是很幼稚啊,可是不扁一指他們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這種心情要怎麼坦白地向家人或者下屬訴說?為了遊戲裡的事不爽?怎麼說得出口。
莫文君怔怔看著他。
他是很瞭解浣花這種心情的。下午與光同塵被圍堵著殺的時候,他不也有過恨不能把一指他們剝皮食肉的想法嗎?正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實現那種想法的能力,所以才能有多狠就想得多狠,但眼前這個人,要報復一指他們應該是很容易吧?
這念頭讓莫文君驟然打了一個冷噤,莫名地生出一種顫慄感。他有點兒困難地問:「浣花,你……會像人肉我那樣,人肉一指他們嗎?」
李易轉過頭來,莫文君目不轉睛地看他,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覺得在他那樣問過之後,這男人的眼睛裡有一絲冷酷的神色一閃而過。
「你說那超能網吧?」李易笑笑,神情平靜地說:「找他比找你要更容易。」說完,仰頭一口飲盡,五指暗勁一捏,那罐子瞬間扁得一塌糊塗。
莫文君噤聲,整個身子都有點涼涼的感覺。
當初浣花把他人肉出來,除了逼他做老婆之外也沒把他怎麼樣。很多時候,甚至可以說是逗著他、護著他的,可一指他們不會有這種好運氣吧?看樣子,這次他們是真的把浣花惹毛了呢……
他嚥了口口水,鼓起勇氣道:「我……我也很恨他們。覺得他們是人渣、垃圾,簡直不配活在世上!恨到極點的時候,也巴不得能抽他們的筋,喝他們的血。」
這話未免有點兒孩子氣。李易失笑,一雙眼在莫文君臉上一轉,雖然沒說出來,但那種戲謔的神情已經把他的心底話都表現出來了:
真有人在你面前把他們抽筋喝血,只怕你跑得比誰都快吧。
莫文君臉上一紅。的
他避開李易那雙眼睛,自顧自說下去。
「但是,你也知道,網絡這種東西,跟現實是不同的。嗯,怎麼說呢,網遊裡的壞人,不見得在現實裡也壞,就好像我以前屠礦,那你會認為我也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嗎?」
李易唔一聲,若有所思地,「小莫,你在幫一指他們說情嗎?」
「也不是說情。我只是想說,一指在現實生活裡,說不定是個好人,說不定他要靠這份工作吃飯,說不定他也有父母長輩要照顧……他年紀應該不會太大,十幾 歲,頂多讀過高中……」說到這裡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李易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莫文君又有點兒結巴起來,「當然啊,這只是我的想法,畢竟損失的是你……」
李易笑著伸手在他頭上一揉:「你這是婦人之仁啊小莫。」
莫文君怔了。不是因為李易的話,而是因為李易的動作。
他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父母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就離了婚,所以很少有男性長輩這麼親暱地揉過他的頭。可是眼前這個成熟的男人,居然揉得這麼自然,簡直像是理所當然似的,難免有點讓他……反應不過來。
「不,不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喃喃道:「那個網吧的老闆,是派出所的,黑白通吃,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
「嗯?所以,你是擔心我?」
莫文君短促地啊了一聲,整個人忽然清醒了。他剛才說了些什麼?
李易注視著他,心中一陣陣地震盪。
為什麼會覺得這麼窩心呢?難道遊戲裡的感情難道也會延續到現實裡來嗎?所以今晚自己會跑到這裡來,因為那一個電話,就生出了想和他見面聊天喝酒的念頭,其實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一點……安慰?
自己對這少年,似乎已不再是以前那種逗一逗戲弄小貓般的感覺了,因為他能肯定在這一刻,自己甚至有想抱著他親吻的衝動。
樓下那些打夜牌的喧嘩聲忽然大了起來,好像是散場結束的樣子,莫老娘的聲音也在樓梯口響起:「君君,還沒睡的話,下來幫忙收拾哦。」
像是什麼魔咒被打破,莫文君匆匆應了一聲,而李易,不知是頹然還是釋然地籲出一口長氣,站了起來:「那,我也要告辭了。」
「嗯……」
「承蒙招待。下次,請你去我那兒玩。」
莫文君笑了一下,點點頭:「好……」
他送李易出去,瞅著他上了車、要走了,忽然記起有件事還沒和他說,連忙道:「浣花!」
李易停下來,看他。
莫文君略一遲疑,說:「那個戒指,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是還有雙兩洞鞋嗎,讓混球幫我們換成兩洞戒,然後再收赤煉石,很快就能合到+9……」衝動,真衝動。五千塊錢耶,明天睡醒了肯定會後悔得直嚎叫,但這一刻,我們的小莫同學絕對是真誠的。
李易靜靜聽他說完,一笑。「我叫李易。」
「呃?」
「記住我的名字,是容易的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