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桂肖如,朕沒準你上殿。」尉遲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啟稟皇上,肖如確實不該私自上殿,但我在殿外聽見這事,忍不住要挺身而出,畢竟這事我最清楚。」她笑得俏皮。
「喔?」
尉遲肅怔愣地看著她走近,緊握住自己的手。「皇上,廉王爺和我已經私定終身,怎麼可能做出那些荒唐的事?」
尉遲粲不禁皺起濃眉。
而尉遲明則走向前,質疑道:「父皇,安陵言之鑿鑿,直說大皇兄和二皇兄之間有不可告人之事,這……」
「那倒是說說呀,廉王爺是如何對他的,廉王爺身上又有何特徵?」她笑問著。
安陵張口卻說不出所以然。他開始後悔自己不該因為被谷正趕出廉王府而找上五皇子替他出一口氣……
「皇上,他答不出呢。」桂肖如偎近尉遲肅。「我和大皇子早已有了夫妻之實,他要是好男色,我怎會不知道?」
尉遲粲驀地側眼望去,一時之間竟不知是真是假,而他身後的墨澈則是難以置信地看著桂肖如。
「真是如此?」
「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常常相擁,誰都知道二皇兄特別黏大皇兄,就連兩人分隔兩地,二皇兄在北郊操練時,也常在酒醉之後喊著想念大哥。而一知道大皇兄治水有方,父皇要召回人時,他也是搶著要接大皇兄歸來……父皇,這種種跡象,難道不可疑嗎?更何況,聽說二皇兄這幾日都是夜宿廉王府。」
尉遲粲聞言,雙拳緊握。若沒派人跟著,又怎會知曉他的行蹤?老五是早想讓他們沒命嗎?
「五皇子,既是聽說,怎麼就沒聽說我和墨澈一直上門拜訪,還和二皇子一道上重陽樓用膳呢。」桂肖如笑瞇眼。
「若真如你所言,那麼安陵說他們兩人發生爭執又是如何?父皇,依我看,倒不如叫大皇兄的隨從谷正上殿。」尉遲明緊咬不放。
尉遲慕沈吟之時,桂肖如不慌不忙地說:「他連廉王爺身上有何特徵都說不出,其他的話還能信嗎?況且……皇上應該也知道,我和廉王爺從小就在一塊,除了他到沛歲城那五年,我和他幾乎是形影不離,隨便到武校場找個人問都知道,又何必捨近求遠?」
「桂小姐說的是。」一直保持沈默的尉遲禦從後方走向前。「父皇,兒臣和二皇兄也極要好,時常摟摟抱抱,秉燭夜聊到天明,難道也要說我和二皇兄是男風?」
尉遲粲回頭望去,稍感欣慰,認為並非所有的皇子都毫無手足之情。然,此話聽在尉遲肅耳裏,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說穿了,尉遲禦不過是落井下石。他已經看清楚這場仗是誰贏了,自然知道要站在哪一頭,又要如何打擊落水狗,趁勢除去一個絆腳石。
「不過,有個人我倒是知道,他在人前不會與人摟摟抱抱,但在人後卻與男人卿卿我我。」桂肖如說著,看向尉遲明。「敢問五皇子,您是在哪裏遇到這個男娼?他又怎會找上您申冤?一個男娼又怎會識得五皇子?」
她說到最後嗓音漸冷,逼得尉遲明無言以對。
殿上突地靜默,眾人皆等候著皇上的聖裁。
「二皇子,五天前,你回京的那個晚上,可有和大皇子發生爭執?」尉遲慕沈聲問著。
尉遲肅不由得看向他,卻見他目光竟是落在桂肖如挽著他的手上,彷彿壓根沒聽到父皇問了什麼。
肖如這是在替他們解圍呀……他會不知道嗎?
尉遲粲自然知道桂肖如的用意,可知道是一回事,想掩飾又是一回事……
「二皇子?」
「……有。」
他話一出口,尉遲肅和桂肖如一起瞪著他。
「為何而爭執?」
「為……」尉遲粲一臉欲言又止,驀地臉色一黯,抬眼看向龍椅上的天子。「為了肖如而吵,因為兒臣惱大皇兄橫刀奪愛,竟趁兒臣在北境時和肖如私定終身!」
殿上再次嘩然,百官只覺得今兒個殿上真是高潮疊起,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喔?」
「兒臣因為大皇兄而識得肖如,一直極喜愛肖如那豪爽的真性情,本是打算回京之後上門求親的,豈料大皇兄竟與她……兒臣氣不過,所以當晚和徐謇、武騰喝了酒後,便上廉王府討公道,因而和大皇兄有了爭執。」尉遲粲說時,還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既是如此,二皇兄為何這幾日還是住在廉王府?」尉遲明立刻逮住話柄,走近他哼笑著。「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要是恨之入骨,連看一眼都不肯了,又怎還會待在廉王府裏?」
「那是因為……事已至此,我再惱再怒也改變不了事實,又不想讓母妃為我們兄弟倆擔憂,也只能祝福大皇兄,試著和他重修舊好,當然……這兩天肖如也一直陪著我,才讓我壓住脾氣。」尉遲粲說得意切辭盡,讓聽者莫不相信。
尉遲慕沈吟了下,道:「既然生米都已煮成熟飯,那麼就由朕賜婚,廉王擇日迎娶鎮國公之女桂肖如為妃。」
尉遲肅聞言一僵,在桂肖如的輕扯之下,才跪下謝恩。「謝父皇。」
「免禮。」尉遲慕看向安陵。「來人,將這男娼拖出去斬了!」
安陵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成如此,連求饒都不能,腿軟地被人給架了出去。
「還有,五皇子尚未查明事實,便登殿胡言亂語,朕要你禁足宮中,不准踏出一步。」尉遲慕做出處置,起身。「退朝。」
「吾皇萬歲萬萬歲。」
尉遲肅站起身,無言地看著尉遲粲,卻見他只是淡淡一笑。
如此相近又如此遙遠,在這殿堂上,他們誰也不能踏近對方一步。
下了朝,尉遲肅被賢妃遣人給喚到長春宮。
一踏進去,不見半個宮人,就見母妃冷著臉坐在椅子上。
「母妃。」
「跪下!」
對上她怒不可遏的臉,尉遲肅知曉她是為何而怒,隨即雙膝跪下。
「你怎能做出違背祖宗規矩的事?」賢妃瞪著不吭聲的他。「你用盡心機結果是為了自己,心想粲兒非皇子,你就能夠為所欲為?!」
兒子是她生的,她會不懂他?她會不懂他說話是真心還是演戲?
原以為他待粲兒的好,純粹是兄長對弟弟的好,可如今仔細一想……似乎是越了界,那份好已經超乎兄弟之情。
「母妃,不是的……」
「還狡辯!」賢妃拿出家法,直往他背上抽,一下抽過一下,毫不留情。「在我心裏,粲兒就是我的兒子,他當然就是你的弟弟,你怎麼可以對他做出那種事?!你要我死後怎麼去見珍妃?!」
祖宗規矩說得一清二楚,不得犯男風,更何況他們是兄弟……就算不是親兄弟,可看在他人眼裏,他們就是兄弟,一旦被發現,皇上不會輕饒的,肯定會要了他們的命的!
「母妃,我們是相愛的!」他驀地握住她的手,神色哀慟地說:「不管他到底是誰,我們都決定要相守!」
賢妃氣得渾身發顫。「不准!我要你答應我,從此以後不准再和粲兒在一起!」
「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你父皇要賜婚了,你們不可能還在一起!」
「會,肖如會是最好的掩護。」
賢妃氣得狠甩他一巴掌。「你把肖如當成什麼了?她將是你的妃子,你竟要拿她當掩護……我怎會把你教成這個樣子?」
「母妃,我……」他沈痛地握住她的手。「母妃,我對女人……我……注定無法跟女人結成夫妻。」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能有子嗣?」她顫聲問著。
「對不起,母妃……我真的沒有辦法。」
賢妃睇著他半晌,豆大淚水滑落臉頰,緊緊地擁住他。「怎會如此……是我的錯,是我害你變成這個樣子的……」
「母妃,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問題。」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向母妃說出這個秘密,他本來是想要帶進墳墓的。
母子倆相擁低泣,好半晌,賢妃才輕捧起他的臉。
「肅兒,告訴母妃,你和粲兒……當真?」
「我們……是相愛的,母妃,我知道自己這麼做會害了粲兒,可是我……我沒有辦法回頭了。」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管擋在面前是多可怕的難關,他都會闖過。
賢妃注視著他,沈默不語。
尉遲肅垂著眼,不敢奢望母妃能支持,但至少別阻止他……
半晌,賢妃歎了長長一口氣,啞聲道:「好……那就別回頭了,母妃會盡己所能地為你掩護。」
他不禁怔住,懷疑自己聽錯。「母妃?」
「祖宗會定下這規矩,那是因為多代之前,曾有帝王好男色而不早朝,可不管你是否會成為皇帝,你都要答應母妃,你絕對不會亂朝綱。」她定定地看著他,彷彿要得到他最堅定的承諾。
「母妃……我曾經想要成為皇帝,那是為了你、更是為了不讓皇后一派得勢,但後來我改變了想法,想讓阿粲登上帝位,但我根本不能忍受他擁有三宮六院……」他說著露出苦笑。「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重要的是,我要讓王朝永盛不衰,讓百姓安居樂業,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傻孩子,你自己苦了很久吧……」她不捨地撫著他的頰。「母妃阻止你,是怕祖宗規矩會讓你和粲兒沒命,可母妃又不願你孤單……母妃希望你快樂,在這皇宮牢籠裏,能得所愛何其不易?母妃又怎麼忍心拆散你們?」
「母妃,謝謝你。」他喃著,眼眸閃動水光。
「只要母妃在的一天,母妃就算用命也會保住你,別怕。」她說著,摟緊他。
尉遲肅喉頭抽緊,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母妃的支援。
今生能成為她的孩兒,他何其有幸。
頤王府。
尉遲粲初次踏進這座皇上賞賜的王府,裏頭早已有美鬟奴僕,一見到他,立刻迎他入內,一票人列隊問安。
「全都退下,我要靜一靜。」
「嘿,你這是在擺王爺架子嗎,尉遲粲。」
尉遲粲詫異的回頭,看向說話的桂肖如。「你怎麼來了?」
「來跟我未來的小叔問好啊。」瞧他臉色變了下,她才吐了吐舌頭。「本來想找墨澈一起來的,可他心情不好不理我,早知道硬拉也要將他拉來。」
「你要跟我說什麼?」尉遲粲問著,逕自穿過主屋長廊往前走。
主屋外有迴廊銜接其他偏院,迴廊兩側穿柳渡杏,左手邊是一潭蓮池,池上有座跨橋亭台,亭台四邊有繡幔隨風飄揚著。
「我跟你大哥沒有什麼的。」她跟在他身後,確定四下無人才說。
踏進亭台裏,他看著蓮池因為陽光而閃動粼粼波光。
「我知道。」
「唷,變聰明了。」她毫不避嫌地一屁股往他身旁一坐。
「肖如,謝謝你。」
她看他一眼,摸了摸鼻子。「不用謝我,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大哥,所以就很卑鄙地利用這次機會,讓皇上賜婚。」
「你要是有那麼卑鄙就好。」他沒好氣地戳戳著她的額。
「我是真的卑鄙。」她拉下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就算有名無實也無所謂,因為只有這麼做,我才能和他葬在同一座陵墓裏。」
尉遲粲微皺起眉。「你……」她的說法彷彿早知道大哥根本不可能和她有任何關係。
「我都知道,幾年前,在武校樓設宴為你大哥祝賀的那個晚上,我什麼都看見了。」她坦白道。「但不管怎樣,我都算是紅娘……所以我生要不了他的人,至少死的時候可以讓我葬在他身旁吧。」
尉遲粲聽了,不禁低罵道:「說那什麼晦氣話。」
「什麼晦氣不晦氣的,我才不管,我只是想跟你說……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可以成全我嗎?」
「笨蛋……」他一把將她擁進懷裏。「肖如,是什麼樣的緣分將我們綁在一起的?如果能愛上你,不知道有多好。」
桂肖如心裏苦澀,唇角卻是勾彎的。「拜託,千萬不要,我又不喜歡你。」
「如果沒有我,大哥一定會愛你。」他突道。
她心裏一震,微推開他。「你在想什麼?」
「沒。」他勾笑。
「尉遲粲,有話就說,別悶在心裏。」她不悅地撅嘴。「我知道我的要求會讓你不快,可是……我說過了,我是紅娘,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你要是真的不願意,那就算了嘛。」
「不,只是你剛剛說和大哥葬在一起……我突然想到,我根本不可能和大哥葬在一起。」
「那又怎樣?活著的時候才重要,不是嗎?死了,魂魄會去哪誰知道?我求的不過是一種滿足罷了。」
「不是……我突然懂得大哥的掙紮。」他笑得苦澀。他一心逐愛,只為大哥而活,卻任性的不曾為大哥著想過……「今日殿上的事,有一就有二,逃得過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過第二次。」
他曾經狂妄的以為,他們只要暗地相愛,一切都不是問題,然而他卻忘了他們是活在這座深宮牢籠裏,就算他不與人鬥,還是會有人處心積慮地扯下他。
扯下他無妨,但要是傷及了大哥……要是因為他的任性妄為而使得大哥受到傷害,他的愛豈不就是把傷人的劍?
「誰說的?只要你大哥當上皇上就好了。」
尉遲粲驀地望向她。
「坦白跟你說,皇上讓你大哥組了一個『私衙』,專門明察暗訪,收集消息調查一些官吏的清白與否,甚至是否有結黨營私,這意謂著皇上對你大哥是很重視的,所以咱們只要度過眼前的關卡,一切都不是問題,再加上有我掩護你們,誰能看得穿?」
「……肖如,你真傻。」聽到最後,他輕歎一聲。
肖如喜歡大哥,他早就發覺,可沒想到她竟傻得拿自己的幸福成全他們倆。
「千萬別說我傻,一個傻子說我傻,我還要不要活!」
「你真不像個姑娘家。」他笑罵著。從沒見過哪個姑娘家,像她這般坦率直言的。
「就說我爹給我生錯了嘛。」她煞有其事地笑歎。「我要是個男人,你這二皇子就無用武之地啦。」
「感謝皇嫂留了條活路給我。」
「嗯……皇嫂這兩個字,聽起來真舒服,多喚幾次。」
「大哥老說我們性情相近,可我覺得你像極了大哥。」
「近墨則黑呀。」她雙手一攤。事實上,喜歡上一個人,總是多少會學著對方呀。
「說到墨……墨澈怎會心情不好?況且是你找他,他怎會不來?」
「天曉得?」唉,有時她還頗感謝阿粲的少根筋。
墨澈心情不好,那是因為他知道她即將出閣……可感情這回事向來是由心不由人,傷了他,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夜,尉遲肅回到廉王府。原本是想到頤王府找粲,但想了想,還是暫時保持些許距離,省得落人話柄。
而尉遲粲首次進了他在頤王府的寢房,意外發現擺設和他在長春宮內的寢房一模一樣,床楣上也掛了把寶劍。
他取下一瞧,上頭繫了張紙條,熟悉的蒼勁字體寫著——寶劍贈英雄。
這就是大哥送給他的禮物?
沒有大哥在旁,他幹脆抱著劍上床。
度過了今日,也許一切都會否極泰來,可是不知怎地,他的心就是莫名地慌著,彷彿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翌日。
說來也巧,東境竟出了戰事。
「啟稟皇上,燕固山的城樓發現有邊境民族侵擾,守城將領發出急信,就盼能派援軍前往。」早朝時,穆首輔上奏道。
「這回族人真是惱人,三番兩次犯境。」尉遲慕沈吟著,「沛歲是都闐糧倉,也難怪這些遊牧民族老是覬覦。」
「皇上,老臣建議立刻派軍前往,否則敵人一旦越過了燕固山,可就難以收拾。」
「穆首輔認為該由誰領兵前去?」
尉遲慕說時,尉遲肅的心一跳。
「老臣認為二皇子驍勇善戰,是不二人選。」穆首輔建議著。「墨將軍亦是少年英雄,更勝他父親護國將軍,但如今護國將軍夫人身體抱恙,總不好讓墨將軍在這當頭領兵出征,再者,老臣聽聞過二皇子單騎取敵首級的事跡,要是能借此立下威名,是都闐之福。」
果然!尉遲肅攢著眉。父皇不提人選,反倒是把問題丟給穆首輔,這不是擺明故意要粲出征?說到底,父皇還是想拆散他們。
「二皇子意下如何?」
「兒臣領命。」尉遲粲單膝跪下。
「好,朕要你立刻編軍前往燕固山,三天內出發。」
「兒臣遵旨。」
下了朝,尉遲粲前往武校場,找桂盛其編軍。
都闐王朝裏,軍務都所負責操演兵將,五軍都督府負責軍務調整,而兵部則領虎符,負責調動兵馬。
「只能調配到一萬人?」尉遲粲皺眉問著。
「時值春日,你也知道咱們是戍衛制,入春時,士兵就編入荒地屯墾,其他的不是調派至沛歲治水,就是下放烽城賑災,現下能動用的兵馬,一萬已是極限。」桂盛其說著,拿出名冊。
尉遲粲接過,逐一看過,濃眉蹙緊。
「聽回報,回族人約莫三萬,但都極為剽悍、善騎射,不過燕固山的地勢險峻,山中有湖,想要越過那裏,也不是易事,你若將地形摸清,佈陣得宜,一萬也能擊破三萬大軍。」桂盛其將地形圖也一併交到他手中。
「師父,我知道。」只是這一萬人,要找齊具有騎射、佈陣和領兵的副將人手,可真不多。
「要是我的腿沒壞的話,這場硬仗,我一定陪你去。」桂盛其歎道。
「師父教導我甚多,要是我還不能獨當一面,豈不是要丟師父的面子?」師父和墨澈的父親以往都是馳騁沙場的名將,只可惜長年征戰,一個身上留下不少宿疾,一個已故。
「唉,我就說爹,你為什麼不把我生成男人呢?」桂肖如大剌剌地踏進武校樓裏,身旁還跟著尉遲肅。
「你這丫頭,都要成親了還胡言亂語。」
「我要是男人,就跟著去了。」
桂家父女鬥著嘴,尉遲兩兄弟視線交纏,一切盡在不言中。
「爹,想辦法再多調一些人手吧,才一萬人怎麼夠?這回族一入春就來侵犯邊界,最好是一次打到他們落花流水,再也不敢捲土重來。」
「這時節……」
「肖如,別為難師父,一萬人已經夠了。」尉遲粲忙道。
「怎麼可能?」
「可以,只要粲能夠擋住回族人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已經入夏,屯墾也告一段落,就能增派援軍。」尉遲肅沈吟著。
「這法子也成,到時候能動用的兵馬少說有三、五萬。」桂盛其讚賞地看著他。「老夫何其有幸,能得廉王爺這般賢婿。」
他本來是屬意二皇子的,但既然女兒喜歡的是大皇子,他也就樂見其成,況且論才幹,諸多皇子又有誰比大皇子出色。
然而,這話一出口,三個年輕人頓時沈默。
「怎麼了?」桂盛其感到古怪。
「沒事,皇上今日已降旨差宮人籌備婚事,還要我問桂都督聘禮是否就比照一般?」尉遲肅淡笑問。
「一切由皇上作主,我沒有意見。」桂盛其笑瞇眼,握住女兒的手。「肖如命好,竟可以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就盼廉王爺能好好地對待她。」
小倆口既是情投意合,他也不用擔心女兒將來會受委屈吧。
「爹。」她嬌嗔著。
「還會害羞?你從小到大不都是大皇子長,大皇子短地說得你娘都聽膩了?」
「爹!」她不是害羞,是尷尬呀。
「還怕人家知道?」他逗著女兒。
桂肖如唇角抽動著,先行離開。
「這丫頭害羞了,我去瞧瞧她。」
桂盛其一走,武校樓裏只餘兩人。好半晌,尉遲粲才啞聲開口,「要籌備婚事,那可就有得你忙的了。」
「粲。」他從身後環抱住他。「如果我們並非出身皇族,不知該有多好。」
「……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尉遲肅一愣,瞅著尉遲粲,就見他略側過臉,勾笑道:「開玩笑的。我很清楚,咱們誰都走不了,想走……得等到死的那一天。」
「粲,別說晦氣話。」
「說說而已。」他想笑,卻只能擠出滿臉苦澀。「大哥,我這一走其實也好,剛好就可以錯過你的婚禮。」明知道是假戲一場,但他還是不想見到那一幕。
「只是作戲,不可能當真。」
「我知道。」他苦笑。知道是一回事,但心底就是抗拒著。
唯一慶幸的是,他迎娶的是肖如,可一方面也為耽誤肖如的幸福而難過……世事總難兩全。
「粲……」他喃著,湊近他,剛要吻上他的唇時,一陣腳步聲接近,兩人立刻分開,雙雙注視著桌面的地形圖。「這燕固山的地形圖,我再畫一張給你,畢竟我在那附近待了五年,我比誰都清楚。」
「那倒是,我都忘了廉王爺該是最熟識燕固山地形了。」來的是桂盛其,他一屁股坐到尉遲粲對面,道:「那丫頭不知道跑哪去了,像陣風似的,我都怕她跑得不見蹤影。」
「那……我去找她吧。」尉遲肅啞聲回應,拍了拍尉遲粲的肩。
踏出門外,他的心無比沈重,像是被什麼重壓著。
外頭晴空萬裏,但時值春轉夏,儘管豔陽高照,也可能轉瞬風雨交加,一如詭譎多變的朝廷政局。
看著遠處,他憂心忡忡。
而接下來的日子,彷彿是被尉遲慕刻意分開似的,兄弟倆,一人忙著婚事,一人忙著編軍,直到出征之前,尉遲肅才讓桂肖如將一枚新的護身符送到尉遲粲手中。
出征前的射響鈴,這一回箭無虛發,一萬大軍出征。
看著大軍離去,尉遲肅久久不能回神。
「放心吧,一定會沒事的。」桂肖如安慰著。
「是啊。」他的粲智勇雙全,當然會風光班師回朝。
他是如此相信的,借此抹除內心的不安。
一邊忙著籌備婚事,一邊惦記著東境的消息。
一旦報捷,他心頭就安定些,要是久無消息,他就食不下嚥,夜不成眠。
就在成親前日,東境軍報傳來壞消息——
「啟稟皇上,回族狡猾設陷,頤王爺落入圈套,再加上山中連日大雨,王爺及麾下一千騎兵,下落不明!」
「兵部尚書,立刻增派援軍!」
「臣遵旨。」
尉遲肅打從在殿上聽了這消息,心就像是缺了一角,直到騎馬迎親,他還是恍恍惚惚,心裏想著,從京城趕到燕固山,要是日夜行軍,再快也要五天……這五天之內,沒有援軍,粲能平安無事嗎?
迎了親,洞房花燭夜裏,桂肖如緊摟著他。「別擔心,我親眼看到兵部尚書調了屯田兵前去,至少有三萬大軍,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是啊……是啊……」
不會有事、不該有事,然而過了七天之後,軍報再次傳來惡耗——
「啟稟皇上,回族人踏過燕固山城樓,已朝山下而來,而至今頤王爺依舊下落不明,更不見援軍前去!」
尉遲肅屏著氣息,瞪向兵部盧尚書。
皇后一派……難道為了讓粲死於非命,就算東境被破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