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穹岳京都煥城
初秋的日頭,熱烈得不輸盛夏的驕陽,誰都怕被這秋老虎灼傷,街上冷冷清清,沒什麼人氣。茶樓酒肆這般納涼聊天的好地方,自然另當別論了。如今國泰民安,聖上賢明,既無戰亂也無饑荒,百姓太閑了,總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如今並非亂世,自然出不了什麼蓋世英雄的故事,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聽多了,甚是無趣。即使如此,茶樓里生意依舊紅火,因為有些話題,即使已討論了十六年了,熱度依舊不減。
例如,京城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三位千金。
她們分別是,鎮國將軍府上,數百年來僅得的這麼唯一一位千金,整個夙氏家族的心肝寶貝,夙素姑娘。丞相家中,龍鳳雙驕之一,樓相的掌上明珠,樓辰小姐。還有一位,便是自小不在宮中長大,卻最得穹岳帝寵愛的燕甯公主。
三位千金各有擁躉,今天爭吵的焦點,就是三位究竟誰姿容更勝一籌。
眾人吵得臉紅脖子粗,口沫橫飛,第一次隨著父親出來跑買賣的少年,聽得目瞪口呆,心癢難耐,最後實在忍不住問道︰「你們說的……那三位小姐,在哪能見到?」這世上真有他們說得這樣的美人麼?他也好想見見啊!
「見?」剛才還說得熱火朝天的眾人皆頓了一下,怪異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哼哼道︰「想得美,誰有那榮幸見過!」
「啊?」少年傻眼了,喃喃道︰「那你們怎麼知道三位姑娘美若天仙,傾國傾城……」
「母親長得美,女兒自然也跟著美啦!」
「什麼都不懂的鄉巴佬,沒聽說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麼。」
「三位小姐天生麗質,美自然是不必說的,區別只是美到何種境界而已!」
「就是,就是。」
一下子被整個茶樓的人奚落,少年不高興了,臉漲得通紅,但又不敢反駁群情激奮的眾人,就此閉嘴又不甘心,嚷道︰「長得美有什麼了不起的,女子重才情!那三位千金有何過人才藝?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哪樣拿得出手,你們說說啊!」
坐在少年旁邊一桌的老漢,一副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這些粗淺的東西,三位小姐肯定早已是信手捏來,不屑一顧了,還有更多厲害的才能,是你沒見識過的。」
少年被話堵得脖子都紅了,急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個厲害法?」
眾人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竟齊聲笑道︰「誰知道!」
少年都想哭了,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說得這麼開心?還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少年的父親搖搖頭,心里不止一次感嘆,京城的人,真是奇葩。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既沒見過人家姑娘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人家姑娘的才情,更不知人家姑娘的性情,光靠著自己的臆想,也能聊得熱火朝天,吵得火花四射。
這實在也不能怪京城的老百姓們,當年青家三姝名揚天下,被皓月當做「禮物」送到穹岳,頂著這樣的身份,仍是俘獲了穹岳最有權勢的三個男人的心,這麼多年來,樓相夫人青靈不知幫刑部解開了多少屍體上的謎團,將軍夫人青末訓練出的「蒼鷹」,不僅在夙家軍中是無敵的存在,更讓各國將帥聞風喪膽。清妃青楓雖是後妃之一,卻特立獨行,在宮外打造了一個無人打擾的人間仙境,後拜在鬼醫門下,成為鬼醫關門弟子。
這樣傳奇的女子,她們的女兒,眾人能不好奇麼?!
只是不知三位青家小姐是不是當年被盛名所累,心有余悸,不想自家女兒再重蹈覆轍,將女兒藏得比什麼都深,完全隔絕了全城百 姓探究的目光。這世間的人就是這樣,你越是捂得緊,他就越是好奇,越是未知,就越是期待。
關于三位千金的事情,哪怕只是些蛛絲馬跡,也會被無數次揣摩、放大,然後傳播,畢竟老百姓的想象力是無窮的,于是就造就了現下這般奇景。不知三位夫人有沒有後悔……
那麼令全城百姓心心念念,飽含著無限神秘色彩的三位千金,此刻,又在做些什麼呢?是繡花還是撲蝶?吟詩作對還是對弈撫琴?初秋的午後,偌大的一方庭院里,三名年輕女子坐在一棵大樹下乘涼,三人都長得極美,卻又各有不同,坐在最靠門邊的女子,一身青白衣衫,面色沉靜如水,沉默的擦拭著手中的薄刃,那軟劍薄入蟬翼,卻是鋒利無比。
她身側的紅衣女子與她又是大不相同,緋紅的衣衫襯得她面容嬌艷,眉心間一顆朱砂痣,更是紅艷似火,她坐姿挺拔,眉宇間英姿颯爽,周身透著一股貴氣,相比之下,她身邊的白衣女子就懶散得多了,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茶,貓一般的眼楮里帶著算計的笑,而她毫不掩飾,「辰姐姐,甯姐姐,再過幾天,就是我十六歲生辰了,你們……沒有什麼表示嗎?」
紅衣女子看向她,爽快的問道︰「你想要什麼表示?」
「哎呀,送什麼都是你們的心意,哪有讓壽星自己提出要什麼禮物的?」
「心意?」燕甯蹙了蹙眉,不過很快回道︰「這簡單。」
看她竟然真的不再問,夙素心下有些急了,話鋒一轉︰「不過呢……我這麼善解人意,是不會讓兩位姐姐傷腦筋的。我就勉為其難提要求吧。」
早知道她有所求,燕甯笑道︰「說吧。」
「咳咳。」假意咳了兩聲,夙素揚聲說道︰「我想要……」那尾音拖得長長的,半天也沒有下一句,燕甯一臉的不耐︰「說!」
夙素吐吐舌頭,回道︰「我要琳瑯夜明珠。」
燕甯皺眉︰「你要它作甚?」
夙素嘿嘿一笑,也不作答,坐在一旁拭劍的人冷冷地開了口︰「怕是把軍房里的夜明珠弄壞了,想找來充數吧。」夙家的軍房有一處是用來研制火石兵器之所,不得近火,琳瑯夜明珠比普通夜明珠亮得多,用來照明最好不過。
夙素臉一紅,急道︰「哪有?」
樓辰微微抬頭瞟了她一眼,在她清冷的目光下,夙素撇撇嘴,沒得反駁。
原來是又闖禍了,燕甯好笑︰「你有十八蓮步傍身,還怕被小姨抽筋剝皮啊。」
說起十八蓮步,當真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無上輕功。快比飛鳥,身似驚鴻,只需一眼的時間,那身影便可飛閃出數十丈之外,提氣一躍,不需借力便可雲梯直上,可達十丈有余。
她真要跑起來,夙凌怕也是趕不上的。話說夙素能煉成這門絕技,實在要感謝她娘親顧雲。身為夙家唯一的千金,夙素向來誰都不怕,就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姨丈,她偶爾也敢頂嘴使壞的,唯獨一個人,只需輕哼一聲,她立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耷拉下來。只是這夙姑娘自小便不是個乖巧之人,要她不搗亂偷懶,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從小到大自然少不得被顧雲修理。
因著顧雲劍法高超耐力驚人,偏偏不會輕功,為了能躲過顧雲,夙姑娘其他功夫平平無奇,腳下功夫可絲毫沒有閑著,苦練輕功,從她十二歲之後,顧雲便很少能在氣頭上逮到她過。
就像……現在,樓辰和燕甯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流光一般的閃過,桌上只剩下被匆匆扔下的茶杯還在咕嚕咕嚕的轉,哪里還有夙素的影子。兩人對看一眼,嘴角微微抽動,不消說,定是小姨來了。果不其然,一聲低呵在門外響起︰「夙素——」跑得再快,終是要被罰的,校場蛙跳了三十圈,夙姑娘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下,兩條腿抖得像篩子似的挪回了房間,在床上賴了兩天,終是迎來了她十六歲生辰。
閨閣廂房里夙素懶散的躺在床上,就算屋里來了人,也賴著不起來。
「夜明珠還要不要了。」 燕甯手里把玩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即使是大白天,都還能看見它淡淡的光輝,夜色中自不必說了。
床上的人白了她一眼,翻了個身,哼道︰「不要了,都挨罰了,還要它干嘛。」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夙素看著面前的錦盒,開心的坐了起來,急不可待的打開,錦盒里躺著十來顆墨綠色藥丸,淡淡的藥香沁人心脾。夙素眼前一亮︰「暖馨丸?!還是辰姐姐最好!」
卓晴為了醫治調理樓夕顏的身體,潛心學中醫,中西醫結合,醫術是越來越好了,樓辰自小聰穎,耳濡目染之下,醫術自然不低,她偶爾還會做一些活血化瘀,止痛生肌之類的藥丸,對于夙姑娘這種時不時要挨剮一頓的主來說,自然是好東西。
樓辰淡淡地回道︰“省著點用。”
「知道的知道的。」夙素一邊說著,一邊把兩顆藥丸丟進嘴里嚼了起來。
燕甯搖搖頭,都已經疼了幾天,忍忍也就好了,她還連吃兩顆,這叫省?反正樓辰都不說,寵著她,燕甯也懶得說她,將手中一個長方形盒子遞了出去。
什麼東西?夙素有些好奇,打開盒子一看,竟是一張牛皮制的穹岳地圖。
地圖這東西確實少有,若換了尋常人家,也算是珍貴之物,只是對夙素卻是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夙家各種地圖多得是。夙素意興闌珊的把地圖丟回盒子里,問道︰「甯姐姐,你送我地圖做什麼?」
將地圖拿出來,鋪在桌上,燕甯眼光落在地圖某一處,目光有些灼熱,「整天悶在京城,你們都不覺得無聊嗎?」
「當然無聊啊。」看看攤在桌上的地圖,再看看燕甯,夙素終于舍得爬起來,撐著下巴,笑道︰「甯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
燕甯抬起頭來,頗有些神秘的笑道︰「不如我們打一個賭吧。」
「怎麼個賭法?」
「天下之大,看誰能憑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件珍寶。一年為期,明年這個時候咱們比一比。」
「一年?這是要離家出走啊?!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夙姑娘嘴上這麼說著,眼中卻閃著點點興奮的光芒。
「那你到底賭不賭?」
「賭!」一個字,把夙姑娘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展示得十足十。
燕甯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樓辰,樓辰素來是個面癱,又不多話,但是心思卻異常敏銳,燕甯顯得有些緊張,「你呢?」
樓辰掃了一眼桌上的地圖,再看了一眼燕甯,難得的揚了揚嘴角,回道︰「好啊。」
三更天,夜色籠罩下的皇城寂靜而清冷,三道身影一路狂奔到城牆之下,一躍而起,竟攀上牆頭,再縱身一躍,便輕盈的落到城牆之外,三丈有余的城牆,對于她們來說形同虛設,可見三人武藝不凡。
三人跑出百來丈後便停下腳步。
「一年為期。」
「保重。」
簡單說了幾句,三人頭也不回往三個方向跑去。
燕甯一路往前跑,心理卻在默默的道歉,辰,素素,對不起,我必須要去那個地方,唯有把你們也騙出來,分散家里人的精力,他們才不能這麼快把我帶回去,原諒我,原諒我!
相較于燕甯的急切,夙姑娘就悠閑多了,一心想要見識大海壯麗景色的她,自然選擇了東海,等她玩夠了再去聚靈島上看望一下敖叔叔,順便討一件寶貝,一年之約說不定還是她贏呢!
樓辰則是目光清冷,神色寡淡,腳步從容,甯剛才是往西方去了,那……她就走得遠一些吧,燎越如何?
三個人,三種心思,無論如何,她們的旅途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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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說好的新文,說好的夙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