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于吉誅仙
阿斗拂袖掃了椅子,請那乞丐入座,蹙眉問道:“老丈人從何處來。”
“洛陽。”那老乞丐眼神溫和,蘊著一股擋不住的笑意,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
老乞丐端著酒杯,汙黑的指甲在杯側來回摩刮,道:“聽說長江有龍,你可曾見過。”
阿斗只覺此時思維完全跟著這老乞丐走,順其意答道:“見過,離開建業回江陵那時,江上有條黑龍。”
“哦?”老乞丐笑問道:“你可知那黑龍為何出江?”
阿斗昏昏沉沉地搖了搖頭,老乞丐的雙眼像有一股難以拒絕的魅力,仿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吸扯著自己朝他的思想中墜去。
他幾次想走,卻又偏生挪動不得半分,艱難地爭取到談話的主動權,“老丈人……來長安做何事?”
老乞丐懶懶答道:“來見人間天子,天下至貴君王。”旋以長指甲在杯沿上輕叩,像是有一星污垢落了進杯裏。
老乞丐緩緩道:“傾世元囊……誰養的這憊懶物兒……罷了,我敬天子一杯。”
阿斗伸出手去,要接那酒杯,卻又意識到不妥,然而那手卻不聽使喚,拉著自己接過酒杯,朝嘴裏送。
“混元長生丹的方子在何處?”那老乞丐柔聲道。
橫裏“叮”的一聲傳來,恍若敲在阿斗心頭。
阿斗神智恢復清明,吸了一口氣,坐正身子,側頭望去,只見酒樓廳邊角落坐著一名老道士。
他認出那人正是漢中天師張道陵,張天師怎麼來了?
張道陵手執一把金黃色銅鈴,背後繫著那無堅不摧的桃木仙劍,在他的背後,諸葛亮恭敬垂手而立,為張天師斟了一杯酒。
張天師對面,則坐著戰戰兢兢的于吉,于吉像是十分緊張,額上滿是汗水,手中不自然地握著彈指天機招幡,竟是在微微發抖。
阿斗胸悶欲嘔,忍不住抬手去揉眉心,他隱約猜到了這老乞丐的身份。
“怎的跑來這處?”廳外傳來爽朗笑聲,阿斗鬆了口氣,趙雲來了。
趙雲逕自進來,坐於阿斗身畔,笑道:“這位前輩是何人?給師父引見引見?”
張道陵,于吉,諸葛亮等人俱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酒肆中,趙雲怎麼知道自己偷偷溜出來的?
這一切都證實了阿斗的猜想。
趙雲在桌下伸出一手,阿斗會意,與他相握,一股暖流沿著手上筋脈傳至胸前,令他好受了些許。
阿斗舉著酒杯的那手不停發抖,把酒潑出些許,竭力鎮定笑道:“這位是仙師。”
趙雲與那老乞丐對視片刻,道:“劣徒疏於管教,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仙師海涵。”旋按住阿斗端著杯的手。
阿斗的手穩住了,趙雲順勢扣著他手指,接過杯來,笑道:“給仙師斟酒,滿上。”
那老乞丐眯起雙眼,只顧看著趙雲,顯是心中慍怒之意不得宣洩。
阿斗則探出手來,笑吟吟把袍袖籠在酒壺上,少頃為他斟了一杯酒,趙雲舉杯道:“晚輩代小徒敬仙師一杯。”
老乞丐像在囈語般喃喃道:“趙子龍?長阪七進七出的……趙子龍?”
阿斗心中打了個突,又是魅術!他忙轉頭去看張天師,卻不見天師手中道鈴再振。
幸好此時趙雲雙眼清亮,目如秋水長天,絲毫不受此人邪術控制。
趙雲端著酒杯,自若笑道:“正是。”
老乞丐像是耗盡氣力,疲憊閉上雙眼,怒極反笑,道:“果然是趙子龍,盛名無虛!”
雙方心下了然,老乞丐此刻孤立無援,再奈何不得阿斗。
阿斗心中狂跳,端著酒壺的手冰涼,顫抖著為那老乞丐斟滿了酒杯,趙雲第三次道:“仙師請,子龍替不肖徒弟把這杯喝了,稍盡地主之誼。”
老乞丐睜開雙眼,與趙雲對視,趙雲毫不退讓,那老乞丐心中竟是暗生懼意,二人相對乾了那杯,老乞丐冷冷道:“後會有期。”
旋投杯於案,轉身揚長而去。
老乞丐前腳一走,倚翠樓內這許多人,如得大赦般盡數鬆了口氣。
趙雲猛地轉身,阿斗忙抱著他的背,喊道:“拿銅盆來!”
銅盆未到,趙雲已驀然吐出一口淤血,阿斗拍打趙雲背脊,趙雲吐完血後,又劇咳幾聲,扣著喉嚨,把先前喝下的酒盡數嘔出。並抬手示意阿斗無需擔心。
吃了混元長生丹後不懼毒素,這點阿斗早已得知,此時倒也不是特別憂慮,只心痛念個不停,許久後趙雲嘔乾淨毒酒,阿斗方仔細為他擦了嘴,道:“師父咋知道我被他抓進來了?”
趙雲略定了定神,低聲道:“那就是左慈?沉戟老弟見你被他引入樓內,便來找我傳遞消息。”
阿斗心安些許,再看廳側,張道陵、于吉,孔明數人已不知何時消失了,阿斗道:“對不住,師父,我又莽撞闖禍了。”
趙雲笑著摸了摸阿斗的頭,道:“這次不怪你,總須合計除了此人,否則隱患實多。”
阿斗忽想起了什麼,失聲道:“對!趕緊的,打落水狗去!別讓他跑了!”
趙雲疑道:“何出此言?”
阿斗道:“我我我……我剛給他酒裏下了……蒙汗藥。”
“……”
縱是趙雲,此刻也被雷得魂飛魄散。
“你反給他下了蒙汗藥?!”
“對!師父!快派人追!別讓他跑了!”
話音甫落,驀然一聲晴天霹靂,震得長安全城劇顫。
趙雲伸手死死拽住阿斗,吼道:“勿亂跑!”
阿斗道:“我帶人去追……”
長安城大街小巷已儘是惶恐民眾,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縱是要點兵追敵,此刻又哪有過路的空當?!
趙雲一臂搭在阿斗肩上,兩師徒走出酒肆,樓上曹子建,曹真亦棄了酒席,走到樓旁,憑欄遙望。
對面巷口,站著一身武士服的呂布靜靜看著阿斗,與他交換了個眼神,知道他已安全了,露出會心的微笑,繼而指了指天空。
萬人翹首仰望,晴空朗朗,一聲龍吟傳來。
“那是長江裏的……”阿斗失聲叫道。
樓上曹植朗聲笑道:“先秦時便已存在,長江中守護人間真龍化身的黑龍‘解庾’。子建能有幸目睹此神物,不枉活了這許久。”
長安城中民眾齊聲呐喊,天降祥瑞!瞬間十余萬人盡數跪了下來。
黑龍在城市上空一個盤旋,張開龍口,縱聲長吟,阿鬥眼尖,一眼瞥見站在龍頭上的那個小小身影。
那是于吉!
黑龍解庾載著于吉飛速騰空而來,龍首直沖,龍身,龍爪,一路掠過全城,龍尾掃過永樂宮金殿,登時把琉璃瓦掃得四處紛飛,把勾簷毀去一角!
萬民譁然,無數人淚流滿面,朝天不住叩首!
“呔——!妖道休走——!”
于吉清脆聲音響徹長空,黑龍朝著城外追去,城外烏雲翻滾,妖氛繚繞,登時被黑龍一口怒氣噴散。
“殺了他!”阿斗大叫道:“奶吉,全看你的了——!”
雷電糾結,仿佛天塌了下來,隆隆聲不絕,震得阿斗耳膜劇痛,最後驚雷一道,霹靂萬傾,遠處傳來左慈的怪叫,驚得阿斗肝膽俱裂。
嗡的一聲烏雲消散,晴空萬里,解庾縱聲長吟,消失無蹤。
“死了?”阿斗看了看趙雲,又看對街呂布。
無人能回答他,此刻只有這樓前數人才知就中蹊蹺。
長安靜了片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主公萬歲!”緊接著,那呼聲傳遍全城,萬民呐喊,喃喃讚頌,這場景實在太過震撼,阿斗至今還難以接受。
黑龍解庾現世,無異於坐實了這真龍天子的名號,諸葛亮回到長樂宮後便不再拖延,著手準備與曹植的談判之事。
于吉疲憊無比,倒拖著破破爛爛的彈指天機招幡回來了。回宮後倒頭便睡,足足睡了數天。
諸葛亮的用意十分清楚,必須趁熱打鐵,把曹真放回去,雖不知于吉與解庾對左慈造成多大的打擊,然而此刻左慈負傷遁逃,正是挑動洛陽內亂的極好時機。
諸葛亮,龐統參詳許久,得出了談判的方案,曹真已成為一枚極其有用的棋子,必須把他放回去。
阿斗被那緊緊繫到衣領的太子金袍弄得渾身不自在,又拉又扯,對著鏡子端詳。
身後趙雲看了許久,笑道:“頗有皇帝的范兒,當年主公亦未曾穿過龍袍。”
阿斗訕訕道:“我就是……穿起龍袍也不像太子。”
趙雲笑著為阿斗拉直內袖,黑色袖口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形成一道好看的滾邊。二人穿過長廊,朝金殿上走去。
丞相孔明,御史大夫龐統,中書侍郎姜維,兵部尚書孫亮,上將軍趙雲各就位。
漢家太子劉禪登殿。
金鑼一響,“有請洛陽使節——!”殿外禮官傳喚道。
曹植一整衣冠,闊步徐徐而入,呂布解下佩刀,侍衛恭敬接過,曹植入殿,呂布駐足殿外。
阿斗道:“溫侯是先帝禦旨冊封,但請無妨。”呂布便跟隨曹植入殿。
劉禪乃是太子,呂布卻官居前朝三公,這顯是諸葛亮精心設計好的臺詞,只以漢家君臣之禮互見。
曹植像是又喝了不少酒,滿臉紅光,入殿便笑道:“果然是你,小兄弟,穿上王服恍惚變了個人,愚兄險些認不出來了……”
諸葛亮面有不豫,咳了一聲,曹植卻欣然道:“翠花!子丹曾與我言……”
阿斗哭笑不得道:“來使坐!請坐再說!”
喝醉酒了?曹植在這種時候喝酒?不僅僅阿斗,就連趙雲等人都無法相信,前幾天還好好的曹植此刻上殿,竟是腳步虛浮,走路恍惚打著擺子。
曹植睜著一雙醉眼打量阿斗,少頃朝搬過椅來的侍衛道:“如此甚好!有勞!”
正式接見來使之前,阿斗比曹植更緊張,然而縱是有多不安,此刻也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好不容易難得正經當一回儲君,卻遇上這醉得稀裏糊塗的大才子,阿斗只覺先前與諸葛亮議定的計謀都沒了用處。他勉力控制自己不朝孔明投去求助的目光,吩咐人搬來兩把椅子。
曹植一撩袍襟坐下,阿斗冥思苦想,終於記起剛背完的臺詞,道:“初聞曹丞相仙逝,我益州哀慟不已……”
話說到一半,曹植朝後坐,呂布朝阿斗漠然點了點頭,繼而伸腳微微一勾,椅腳退了半尺。
曹植坐了個空,一屁 股摔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左慈沒死,去了半條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