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元亨利貞
73、賀新春•此番不作猢猻王
阿斗把倆大枕頭繫在一處,插上笤帚,又套上自己的龍袍,手上不停,嘴裏哼哼道:“過得兩千年,我們再相會,送進博物館,裝進玻璃櫃……你一櫃……我一櫃……”
姜維好奇道:“啥意思?”
阿斗翻了翻白眼,道:“曹操不是布了七十二道疑塚?遲早祖墳被人刨光,唉,姜小維,你看,像我麼?”說著撈起枕頭柱朝姜維拍去,倆少年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阿斗心滿意足地在那笤帚上貼了張紙,紙上畫了個吐著舌頭,擠眉弄眼的鬼臉。繼而將它塞進被中,蒙著。
諸葛亮告老還鄉,提出辭呈的第二天,二十輛馬車上載了六萬兩黃金,三千匹布帛,近百名侍婢,小廝,搖搖晃晃地離開長安,前往成都。
官車上燒著炭爐,爐上烹著一壺茶,茶香滿座。
“你說猢猻……”諸葛亮哭笑不得道:“壓這許多輜重做甚?為他漢家賣命一輩子,臨了還得背個貪官的黑鍋。”
黃月英喂了孔明一塊酥糖,笑道:“徒弟的一點心意,你嫌辭官禮太重,我還嫌少了呢,永樂宮裏那玉如意也不讓帶來,回成都看你拿什麼拍耗子。”
諸葛亮搖頭唏噓道:“民脂民膏,羊毛出在羊身上,入川後,須得沿路散了;本想兩袖清風,回南陽享點農耕清福……”
黃月英一叉小蠻腰,嗔道:“皇上賞賜的財物,還怕人背後嚼舌根呢,你愛擔這虛名頭,老娘……賤妾可不在乎,話說在前頭,錢你散就是,布不許動!這大過年的,幾匹花布也不興做衣裳樂呵了?”
諸葛亮只得連聲告饒,黃月英這才掀開車簾,朝外望去,只見長安城外白雪皚皚,昨夜新雪甫降,中原大地遍野銀妝,儘是仙境般的景色。
月英嫣然笑道:“一夜間,這雪倒是下得大,枯田敗樹,都換了個模樣似的。”
孔明喝了口茶,欣然道:“瑞雪兆豐年,來年必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之景。”
月英笑道:“本該在長安過了年才走,沒人壓著那猢猻,待會又不知如何禍害了。”
孔明道:“皇上也是大人了,總不至於……”
諸葛亮話未完,月英卻“咦”了一聲。
只見那茫茫曠野中,一匹黃蹄的白馬卯足了勁兒撒蹄子飛奔,馬上那傢伙左顛右顛得起勁,正是孔明口中的“猢猻”。
“……”
孔明道:“怎的?”
月英瞬間炸毛,尖叫道:“快快,傳令回去!猢猻逃了!”
孔明一臉茫然,黃月英想定,道:“罷了!由他去就是,回家過年要緊。”
當天清晨。
金鑼響過第三遍,龍椅上空空如也。
文武百官議論紛紛,都道:“丞相一日告老還鄉,皇上就這副模樣,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
“不瞞各位大人,孟起早前便料到,如今丞相辭官,朝中無人坐鎮,新相又是個熊包……”馬超縱是壓低了聲音,那大嗓門仍傳到文官隊列最前。
司馬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猛咳幾聲,眾臣才安靜了下來,眼望司馬昭。
龐統慢條斯理道:“司馬丞相,今日……罷朝?”
司馬昭反問道:“太傅何在?”
龐統指了指殿外,答道:“太傅此刻應是陪著南蠻來的朝貢使節,溫侯則不知何處,想是在後……後宮。喚太傅來?”
司馬昭道:“罷了,我去就是。各位大人稍等。”
司馬昭匆匆走出殿外,直奔午門,見趙雲與一群戴著面具的花花蠻子站在一處。
眾蠻人嘴裏嘰裏咕嚕說個不停,趙雲則尷尬賠笑,不住點頭。
“來得正好!”趙雲顯是叫苦不迭已久,扯住司馬昭道:“聖上在何處?怎這時辰還不宣蠻使上殿?”
司馬昭拱手與那南疆使節團見禮,登時一陣嘰裏咕嚕聲洶湧來,令他頭暈腦脹,司馬昭道:“皇上還睡著……未曾上朝,外臣入不得後宮,趙將軍去催催?”
趙雲忙道:“子上在此陪著,我去催。”
“雲叔你……聽得懂他們的話?”司馬昭的目光中充滿了崇拜。
“半個字也不懂。”趙子龍終於逃得生天,忙不迭地跑了,臨走又回頭吩咐道:“說甚玩意,你只笑著點頭,不可怠慢了來使;若要欺你,抽劍對著捅就是,有我擔當!”
司馬昭五雷轟頂,身旁又有無數隻黑乎乎的手拉來扯去,唧唧呱呱,一國新相,頭天走馬上任,便像只毛茸茸的雛雞被扔進了鴨窩,飽受踐踏,苦不堪言。
趙子龍大步流星,穿紫金閣,過鳳儀亭,直奔神武光明聖古仁君劉阿斗寢殿,見殿前四下無人,唯有一小宮女對著日頭翻曬皇上著作《金瓶梅》數本,趙雲不悅道:“姜伯約去了何處?皇上此刻還未起身?”
小宮女戰戰兢兢答道:“郎中令……早間便去布城防,吩咐不得擾了皇上安睡。”
趙雲又問道:“荊太尉昨夜可曾來過?”
小宮女十分疑惑,似是在想,然而趙雲卻顧不得再問,掀了紗帳,入內道:“荊沉戟!今日南疆來使入京,怎的如此不知分寸?!”
房中空空蕩蕩,不見呂布,金被中隆起一個小包,顯是睡得正香。
趙雲見阿斗獨寢,倒不如何生氣了,上前溫言道:“阿斗,起床了,今兒有客人。”
那被窩不見起伏,趙雲登時如墜深淵,慌忙伸手扯開錦被,皇上滴……沒有,剩倆枕頭捆在一處,插了根笤帚。
笤帚上貼了張紙,繪著一隻舌頭拖得許長的吊死鬼。
阿斗拍了拍爪黃飛電的馬屁,顛來顛去,道:“愚夫跑慢點,小爺太久沒騎你了,磕得蛋疼……”
爪黃飛電通人性,於是放緩速,繼而逾來逾慢,駐馬,不動了。
阿斗狐疑地抬起頭,朝遠方山林中試探地望瞭望,爪黃飛電訕訕地轉身。
“去哪!”阿斗死命拖過馬韁。
“去哪。”沉戟一臉漠然道。
“……”
阿斗賠笑道:“出去……逛逛,微服私訪嘛!體驗一下民間冷暖……”
阿斗猛然意識到什麼,怒道:“不對,荊太尉!你怎麼翹班!翹班是要罰俸祿的,回去上班!你拿著朕發給你的俸祿,消極怠工,這怎麼行!”
“哦。”沉戟答道。
阿斗道:“走!走!”
“噓!回去!”說著趕狗般不住揮手。
沉戟“猢”了一聲,虎視眈眈地驅著赤兔從阿斗身旁經過,倏然伸手,抓小雞般把他抓到赤兔背上。
“喂喂!”阿斗兩腳亂蹬,道:“你欺君!”
沉戟搖了搖尾巴,答道:“我沒有欺君,你要去哪,說。”
阿斗瞅到有空子鑽的跡象,道:“真不抓我回去?”
沉戟看了看遠方,朝阿斗笑道:“不回去,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阿斗狠狠一拍沉戟大腿,道:“那敢情好!伯約說溫縣有溫泉,過年有廟會!咱玩幾天,待會你寫個信,讓師父也一起來!”
沉戟呲牙咧嘴,被拍得甚痛,思索片刻後悻悻道:“我不識字。”接著不太情願地撥轉馬頭,赤兔撒蹄子就跑,把可憐的爪黃飛電扔在雪地裏。
爪黃飛電想了想,只得跟上,遠處傳來阿斗與沉戟的對話。
“啞巴,你咋不抓我回去……”
“長安城裏,有蠻疆來使。”
“來使?”
“據說都是南蠻美男。”
“……”
“我要回去——!”阿斗大叫道:“帶我回去看看——!”
南蠻美男們五大三粗,各自蹲在九龍金殿前,哇啦哇啦大聲交談。又朝杵在一旁的馬超指指點點,繼而一起哄笑起來。
馬超瞬間漲紅了臉。
等了又等,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金鑼再響,趙雲護著鬼鬼祟祟的皇上,登朝了!
司馬昭一見之下,登時汗毛倒豎,這哪是什麼皇上!
然而事到臨頭,趕鴨子上架,不是皇上也是皇上了,紫玨屁 股稍稍沾了個龍椅的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群臣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紫玨嚇得又站了起來。
“眾眾眾……眾卿……平身、身。”紫玨篩糠般發著抖,顫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嗯。”
趙雲咳了一聲,轉身站到武將隊伍最前列,朗聲道:“今日南疆來使入京朝貢,願吾皇廣布恩澤,使節如下……”說著不顧司馬昭連使眼色,只當看不到,從懷中取出來使名單。
南蠻的美男們一齊嘰嘰呱呱大叫起來,各自拍著胸脯嗷嗷叫。
趙雲忙安撫道:“這就念,請勿心急。”示意眾美男稍安,展開名單,接著直了眼。
“……”
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趙雲嘴角微微抽搐,名單上的字自己一個不認識,全是歪七扭八的蚯蚓文。
“太傅?”司馬昭試探地問道,從趙雲手裏接過名單,接著面色如常,道:“宣曹侍郎上殿。”
於是曹侍郎上殿了。
不幸中的萬幸,今日曹子建沒有喝酒。
曹子建先是拱手為禮,得意洋洋道:“各位大人早,皇上早。”繼而裝作沒看到紫玨煞白的一張臉,直直繞開了蹲在地上的眾美男,一美男猛地扯住曹子建袍襟,怒道:
“嘰裏咕嚕沙巴碰!”
曹子建禮貌地微笑道:“法克,法克。”
眾臣登時齊聲吸氣,曹植果然懂外語!登時瞥向曹子建的目光中充滿了滔滔的崇拜,就連龐統法正等名士亦自嘆不如。
那扯著曹植的美男卻是一臉疑惑,曹植朝他拱手,站到一旁,接過司馬昭的名帖。懶懶瞥了一眼。
接著合上帖子,清了清嗓子道:“吾皇千秋萬世,一統……天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南疆十七寨三十六洞總大王——祝融夫人遣使朝賀,名單如下……鴨魯不花將軍,西裏呼土洞主,馬勒戈壁大王……”
文武百官鬆了口氣,然而美男們卻是亢奮至極,競相呱噪,像是抗議不休。
趙雲蹙眉道:“據聞南疆雖民風未曾開化,起名亦是譯名,與漢名讀音亦大同小異。怎的名字如此怪異?”
曹植額上冷汗直冒,龐統忽道:“臣聽說俄何燒戈,於夫羅二人乃是祝融夫人愛將……”
話未完,一美男猛然“呵呵”大叫,險些把龍椅上的“皇上”嚇得哭了出來。
曹植忙道:“俄何燒戈沒來!於夫羅在來京路上……被木頭刺到腳,回去了!”
趙雲捏了把汗,道:“阿眉拐,阿迪拐二位將軍又……”
這倆名字像是給美男們打了一針雞血,兩蠻人登時躍起,撲通撲通捶打各自胸口,嘰嘰呱呱大嚷。
曹植戟指怒道:“%$#@!!!”
美男不甘示弱地回應:“*&%¥#¥!!”
趙雲一見事態不好,群情洶湧,像是要演變為蠻使群毆才子的局面,忙上前一步喝道:“大膽!休要在天子座前動粗!”
曹植忙道:“不妨!他們很快活!”
觀那殿上局勢,一群蠻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各自上竄下跳,捶胸頓足,個別美男以頭戧地,何來快樂可言?
饒是趙雲龐統等人,此刻也沒了辦法,唯一之策只得想辦法先把美男們送走。然而曹植叉腰大罵,蠻方來使唾沫紛飛,齊齊回罵。
曹子健額頭青筋暴突,轉身便要去抄紫玨案前,真龍天子震懾群臣的板磚——
“莫動傳國玉璽!”馬超惶急大喊,搶進戰團,局勢逾發混亂,紫玨尖叫一聲道:“不陪你們玩了——!”接著沒命價地逃出金殿。
曹子建像頭公牛般喘著粗氣,數秒後,蠻疆來使們齊齊爆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笑聲刹那中斷。
為首那蠻人仰天大笑卡到痰,清了清嗓子後道:“什麼天朝上國!一群不學無術的廢物!”
“……”
文武百官盡數傻眼。
那蠻人緩緩摘下面具,眾臣抽了口冷氣。
蠻使首領雙目深邃,劍眉入鬢,臉上畫著幾道朱紅貓紋,赤著上身,一身肌肉糾結,脖頸處黑色饕餮紋身延伸至耳畔,左耳上扣著一枚亮銀耳釘。古銅色的肌膚健美無比。論其冷峻剛毅,竟是絲毫不遜於荊沉戟。
司馬昭不由得暗自比較蠻使首領與其面前趙雲。蠻首領剛勇無儔,卻終究少了趙雲眉目間的一絲無畏氣概,終是弱了半分。
趙雲不動如山,冷喝一聲道:“既會漢話,何以戲弄天子座前群臣?來人!將其拿下!”
蠻人首領冷笑道:“天子逃得不見蹤影,一語不合,連朝貢的使節也殺?!且聽我報來!”那首領劈手奪過禮單,朗聲念道:“南疆十三山二十七寨,祝融夫人麾下:俄何燒戈、柯比能、孟優、阿眉拐、阿迪拐、木鹿大王、於夫羅、踏頓、迷當大王、金環三節、流烏夫人齊來朝賀!”
“……”
司馬昭一臉疑惑道:“還有女人?”
流烏夫人拍了拍健碩的胸肌,尖叫道:“瞧不起女人?!”
司馬昭嚇了一跳,蠻人首領又念道:“朝貢禮如下,葛布百匹、滇馬千五……”
蠻人首領費了許久,方將禮單念完,繼而將禮單隨手一拋,那數張錦箋輕飄飄飛往金案上去了。
趙雲隨手一抄,將錦箋接住,瞬間一股大力於掌傳至臂端,只震得趙雲左手發麻。險些便要拿捏不住。
蠻人首領端詳趙雲許久,後道:“趙子龍將軍?”
趙雲沉聲道:“正是,未料蠻疆臥虎藏龍,敢問將軍何名?”
蠻人首領冷笑道:“孟獲。”
文武百官登時大嘩。
趙雲道:“孟獲將軍可願一戰?”
孟獲眯起眼,打量趙雲片刻,而後道:“來日方長。”繼而抱拳作別。
登時俄何燒戈柯比能孟優阿眉拐……一群雜七雜八的打醬油美男蜂擁而出,離了金殿。
臘月十五,使節團離京,五天後,南疆祝融夫人發出聲明:
天朝都是繡花枕頭廢物!無權統治我們!我們要謀求生存!聯合起來,推翻他們!不再納貢!占山頭,扯大旗!收小弟!搶錢,搶男人!起義!起義!
於是南疆暴亂開始。
龐統火速調集關中之地兵員,於巴中集結,同時間,趙雲快馬加鞭趕向溫縣,尋找微服私訪,逍遙快活的漢帝。
此時正值寒冬臘月,漫天飄雪,劉禪躺於荊沉戟懷中,懶洋洋地泡著溫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