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陛下的魔鏡

　　魔界的至尊統治者、偉大的路西法陛下常常從他的臣子那裡收到貢品。給主上朝貢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所有臣民都該履行的職責，魔界也不例外。

　　雖然魔王陛下時常覺得，他的生活豪華優渥、衣食不缺、該有的東西應有盡有，不需要什麼額外的補充，但他還是願意給臣子們個機會表忠心。而且，世界上哪有人不喜歡禮物呢？

　　正是由於上述原因，路西法陛下對貢品沒有什麼特殊的偏好，只要足夠表達心意和忠誠，送什麼都可以，不管是贈送貴重的珠寶還是自己親手製作的小本子（前提是不逆陛下的 CP ） ，陛下都一律仁慈大度地照單全收。

　　或許也正是由於上述原因，路西法收到的貢品向來千奇百怪。尤其是自打人類邁入近代社會後，貢品越發的脫離常軌。因為惡魔們常常是從人類那裡把貢品巧取豪奪來的，而人類發明了許許多多雖然匠心獨運、但毫不具備實用性的玩意。

　　（路西法記憶猶新的是「抗哈米吉多頓浴缸」，它巧妙地融合了抗震原理，哪怕哈米吉多頓降臨，大地劇烈震顫，浴缸裡的水也不會酒出來，這樣你就能安安心心邊觀望世界末日邊洗澡了。）

　　消費主義的魔界貴族常常頭腦發熱買下這些小玩意，事後又萬般後悔恨不能剁掉自己的手。這些小發明小創造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索性被他們拿來朝貢給魔王陛下，一方面能刷一刷陛下的好感值，另一方面也能為自家清空地方，好擺放下一批無用的新發明。

　　至尊的魔王路西法陛下這天就從梅菲斯特手裡收到了一件新的貢品。在魔界貴族中，梅菲斯特算是進貢進得最頻繁的一位，因為他時常去人界接觸擁有奇思妙想的人類，得到新東西的機會相較於別人多得多。

　　這件新貢品是一面等身大的穿衣鏡，鏡框是精美的水晶浮雕，眾多栩栩如生的人物－－美人魚、一條腿的士兵、坐哈土奇雪橇的女人等等－－環繞著中央的鏡面，最上面雕刻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老女人手中托著一枚蘋果（它是一枚閃亮的紅寶石），做出要把蘋果遞給少女的樣子。

　　路西法陛下站在鏡前，梅菲斯特搓著雙手、點頭哈腰地在鏡子旁踱步。

　　「請看， 尊貴的陛下，這就是臣進貢給您的寶物！」

　　「……無事獻殷勤。你又想幹什麼？」

　　「臣哪有！臣只是想聊表心意罷了！還有什麼比這面鏡子更適合陛下嗎？臣第一眼看到這鏡子， 就不惜重金買下了，只為博陛下一笑！請看！這面鏡子能清晰地映出您偉岸的身姿，哪怕是您鏡中的倒影也貴氣逼人讓臣無法直視！」

　　路西法陛下說：「這個普通的鏡子也能做到吧？」

　　「可是這面鏡子是多麼華貴，放在您的寢宮中是多麼的合襯！」

　　「我的寢宮是黑色調的。」

　　眼看自己的推銷計劃就要因幾萬年前的一個室內裝潢設計師的庸俗品味而毀於一旦， 梅菲斯特急忙說起鏡子的另一個好處。

　　「這是一面魔鏡！ 是臣費盡千辛萬苦從跳……呃，從拍賣行裡尋來的！這浮雕難道就沒勾起您的什麼回憶嗎？」

　　路西法陛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浮雕，目光停留在老婦人手中的蘋果上。

　　他問道：「這些人類為什麼把薩麥爾雕成一個老太婆？」

　　梅菲斯特一愣： 「……什麼？」

　　「這雕的顯然是薩麥爾潛入伊甸園，引誘夏娃吃下智慧果的場面嘛。為什麼薩麥爾是個老太婆？難道人類覺得老太婆比蛇更可怕？」

　　「……您難道連那個著名的童話故事都沒看過嗎？ 」

　　「哦！」魔王陛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蘋果啊！」

　　「不然您以為呢？」

　　「我剛才還在猜，如果這個場景不是夏娃偷吃禁果，那搞不好是有什麼像徵意義，比如那個蘋果並不是真正的蘋果，而是象徵一家公司……所以這就是『那個』魔鏡？ 」

　　「對，就是『那個』魔鏡！」

　　「它能告訴我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誰？」

　　「不僅如此，它還能告訴您許許多多事情呢！只要是它知道的，都會對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魔王陛下驚嘆道：「聽起來真是太實用了！這麼實用的東西送給我沒關係嗎？」

　　梅菲斯特心痛地說：「您平時收到的都是些什麼垃圾貢品啊……」

　　「其中絕大部分還不是你進貢的。」

　　梅菲斯特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上次那個「抗哈米吉多頓浴缸」就出自他手。

　　（陛下為了廢物利用，開發了一項新的刑罰－－將受刑者綁在浴缸裡，然後把浴缸放在地獄的火山口，噴發的岩漿會灌滿浴缸，而且不管地面如何劇烈震動也不會灑出來，受刑者就會生不如死。梅菲斯特困惑了許久，為什麼不直接將受刑者扔進火山口呢？）

　　「這次這個不一樣！這面魔鏡是真的好用！您只要用一下就知道了！」

　　魔王陛下躍躍欲試：「好的， 該怎麼使用呢？只要提問就行了嗎？需不需要加什麼咒語，比如『魔鏡啊魔鏡，請告訴我……』之類的？」

　　「這面魔鏡僅為陛下您一人服務，所以要先經歷一個認主過程。您只要按一下那個蘋果就可以了。」

　　路西法照做了。他按了一下鏡子最上方的紅寶石蘋果。寶石閃爍起來，鏡面一陣波動，旋即恢復平靜。

　　一個腔調古怪的男聲從鏡中傳來：「指紋認證完畢。」

　　「這東西是靠指紋認證的哦？ ！ 我還以為要滴血認主什麼的呢！」

　　「那也太野蠻了吧，要是不小心破傷風了或者交叉感染可怎麼辦。這面魔鏡是現代社會魔法進步的結晶，文明多了。」

　　路西法陛下深刻感受到了魔法日新月異的躍進。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我可以提問了嗎？」

　　「當然，您試試吧。」

　　「我可以問它『最美的女性是誰』這樣的問題？」

　　「它不僅能告訴您誰最美，還能告訴您，您自己的美貌打敗了世界上百分之多少的人呢！」

　　「但是它怎麼知道誰最美呢？」路西法問，「它又沒見過世界上所有的女性，如何比較誰更美麗？它是基於什麼原理來工作的呢？」

　　梅菲斯特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超出他的知識範圍了。魔鏡之所以能回答「誰最美」，難道不就是因為它是魔鏡嗎？對於一般人，這個理由就足夠了，魔法是沒必要細究其中原理的，又不是搞科學。但是對於陛下，這麼簡單的回答肯定不夠。陛下是魔法的大師，任何與魔法沾邊的東西他都要深究一番， 然後寫成論文，發表在《魔法》期刊上，說不定德拉穆寧學院幾百年後就會因這篇論文發他一個年度諾貝爾魔法獎。

　　梅菲斯特說：「臣有個不值一提的諫言：魔鏡一定知曉自己的工作原理，所以您為什麼不直接問問神奇魔鏡呢？」

　　「說得對，想不到你還是有點用處的嘛。」

　　這番由衷的褒獎讓梅菲斯特險些喜極而泣。

　　路西法轉向魔鏡：「魔鏡啊魔鏡，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能知道誰最美呢？」

　　那個古怪而機械的男聲說：「我是魔鏡，我可以和世界上所有的鏡子進行魔力連接，讀取每個照鏡子之人的面部資料，通過雲計算進行比較，最終得出結果。」

　　「聽起來真是魔法極了！那麼魔鏡，告訴我誰是魔界最美的女性吧！」

　　「正在搜索……」

　　魔鏡中央出現一個不斷旋轉的小圓圈。過了一會兒，它開口說：「魔界最美的女性是－－安度西亞斯公爵的夫人，紅魔女。」

　　古怪的沉默降臨了。

　　路西法猶疑地問：「這真的是你通過雲計算得出的結論嗎？」

　　魔鏡誠實地回答：「這是為了保護生命安全所作出的無奈之舉。」

　　「我明白了。就像童話故事裡說的那樣，如果你回答紅魔女之外的人，她就會把那個女人殺掉，直到她變成魔界最美的女人為止，是嗎？」

　　「不是。 如果我回答別人，紅魔女夫人就會把我砸碎。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

　　寬宏大量的路西法陛下沒有責怪魔鏡的不誠實。他很理解這傢伙的處境。換成他，恐怕也不敢當著那位威力無窮的夫人的面說別人比她更美。他還年輕，還想多活幾千年呢。

　　「那麼我換個問題吧，不問那些娘們的事了。」路西法說，「告訴我，魔界最英俊的男性是誰？」

　　「正在搜索……」

　　這次小圓圈轉的時間比先前長了點。路西法猜測和魔界每一面鏡子做連接需要佔用它不少魔力。

　　「已為您搜索到結果：魔界最英俊的男性是雷巴卜忒普。 」

　　「……那誰？」

　　「雷巴卜忒普。」

　　路西法說：「這個名字我聽都沒聽說過。」

　　梅菲斯特說：「我連唸都唸不順溜！念起來像在吐口水！」

　　「不可思議！如果他真是位絕世美男子，我應該早有所耳聞了才對，即使我沒親眼見過，也該在本子裡看過——莉莉絲她們可是不管雙方有沒有交集，只 要長得順眼就能把兩個人畫進本子裡的！」

　　魔王陛下的書房裡現在還堆著上次莉莉絲夫人前來拜訪時奉上的貢品。封面兩位主角的體位充分展示了吸血鬼女王對人體結構的奇思妙想，他們的身體柔韌性連色欲之阿斯蒙蒂斯見了都要都要自愧不如。

　　「魔鏡，快把這個雷... 雷巴.... 了，把這個魔界最英俊男性的模樣顯示給我看！」路西法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點連水晶球都能做到的小事，你應該也能做到吧？」

煉金實驗室的水晶球聽見這番話可能會鬧脾氣，那傢伙心情一不好就會把畫面弄得模模糊糊的。不過，路西法心想，要是魔鏡具備水晶球的一切功能， 還更加忠誠，那不如趁這個機會解僱水晶球。就讓那個二五八萬的小東西滾回老家當舞廳吊燈好了。

　　「請稍等。」

　　小圓圈又開始轉了起來。這次轉得比以往久了些。

　　路西法不耐煩：「怎麼還沒好？」

　　魔鏡說：「緩衝高清影片需要些許時間。」

　　路西法瞪了梅菲斯特一眼，後者心慌地盯著地毯吹起口哨。

　　過了好一陣，鏡面終於波動起來，一個黑色影子出現在鏡子裡。

　　「... 魔鏡。」

　　「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嗎？」

　　「這就是魔界最英俊的男性？」

　　「是的。」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魔鏡沉默了一會兒，問：「是像素太低了嗎？」

　　路西法說：「他是隻狗。」

　　鏡子裡，一隻通體純黑、毛體油亮、體格魁梧、

　　面目猙獰的狗正朝著魔王陛下齜牙咧嘴。

　　梅菲斯特清了清嗓子：「陛下，這不是狗，而是地獄犬，和狗不是同一個物種。牠們之間有生殖隔離的。

　　「還不是地獄裡的狗！」魔王陛下出離憤怒，「一隻狗怎麼可能是最英俊的？！」

　　魔鏡說：「首先他是男性。」

　　「...哈？！」

　　「其次根據我收集的巨量資料，魔界居民對狗的喜愛遠遠超過對人形物種的喜愛，而雷巴卜忒普被公認為地獄犬中形貌最美麗的一隻。他符合一切對地獄犬的審美標準。綜合以上分析，雷巴卜忒普應為魔界最英俊的男性。」

　　碎。路西法一拳捶中魔鏡，後者前後晃了晃，神奇地站穩了，反倒是魔王陛下抱著拳頭跟倒退數步，面露痛苦的表情。

　　「梅菲斯特！」

　　「臣在！」

　　「把這個破玩意給我弄走！」

　　梅菲斯特慌亂地試圖挽回陛下的心意。「它還有別的用處呢！您何不問問它您的美貌打敗了魔界中的多少人？我想，除了地獄犬雷巴卜忒普，您一定是最美貌的吧！」

　　路西法怒氣沖沖，轉向魔鏡：「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回答我的問題！要是你沒法給出滿意的答覆，就給我滾去地獄樂園的哈哈鏡館工作！」他惡狠狠地威脅道，「我的美貌在魔界排名多少？」

　　魔鏡說：「沒聽清你在說什麼。」

　　路西法換了一種提問方式：「我的美貌打敗了魔界中的多少人？」

　　「沒聽清你在說什麼。」

　　「梅菲斯特！把這傢伙拾去哈哈鏡館！」

　　「可是，尊貴的陛下呀，它已經認您為主了，除了您之外，它誰的命令也不聽，您就只有留著它……」

　　「你倒是告訴我，我留這種廢物有什麼用？！」

　　梅菲斯特奸邪的頭腦在重壓之下忽地飛速運轉起來，成千上萬個損人不利己的糟糕點子宛如開閘洪水一般洩入他的思維流之中。他在思維河流中徜徉了 一會兒，說道：「陛下，其實這魔鏡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妙用！」

　　路西法怒氣稍平：「說來聽聽。」

梅菲斯特附到他耳邊：「您還記得不久前風靡宮廷內外的那個東西嗎？我們可以利用它……」

***

　　路西法陛下的水晶球鬱鬱寡歡。

　　它在陛下身邊侍奉已經上千年了，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小水晶球變成了一個老成持重的小小水晶球。每當陛下發布命令，它都會一五一十將陛下想看的東西顯示出來，只要它能顯示。它自認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尤其是陛下經常不洗手就過來摸它，它也寬容大度不計前嫌。要知道，它若是待在老家，本可以找一份安分穩定的工作，廳吊燈什麼的，還有事業編制呢！可它捨棄了鐵飯碗，千里迢迢來到黑都，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侍奉它們偉大的魔王嗎？

　　水晶球的忠心日月可鑑，然而它的主人卻無情踐踏了它的赤誠。它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兢兢業業工作的結果就是慘遭拋棄一陛下竟然嫌棄它球老珠黃，弄來一個年輕的小妖精代替它！

　　那小妖精是一面精美的鏡子，上面雕刻了好些拙劣的人物，比如化身老太婆的薩麥爾企圖用蘋果勾引夏娃什麼的。鏡子工匠的糟糕品味令水晶球嗤之以鼻，須知，世界上最完美的形狀莫過於球形，只有傻 瓜才會使用平面鏡。

　　……陛下就是那個傻瓜！

　　他居然覺得鏡子更高清，所以捨棄了水晶球！

　　世上沒有一個球族能忍受此等奇恥大辱！水晶球決定當晚就不辭而別，等陛下發現它失蹤再幡然悔悟已經遲了！它滾遠了，再也不回來了！

　　魔王陛下正在擺弄搞來的魔鏡。他一邊以食指在鏡面上畫出無形的符咒，一邊唸念有詞，鏡面如水波泛起漣漪，很快便顯示出一幅畫面。

　　「往上一點，不要那麼上，對，就是這個角度，前進……」陛下低聲指揮道。

　　鏡中畫面是一道恢弘的凱旋門，屹立於鏢鄉雲端之上，精美的浮雕在絢爛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水晶球細細端詳，只見門頂雕著一位形容俊美、威儀棣樣的戰士，他正手持長劍斬下一條長蛇的頭顱。

　　不多時，一名身著戰袍的紅髮天使降落在凱旋門前，收攏三對羽翼。水晶球發現他的相貌與門頂的浮雕如出一轍。紅髮天使身後還跟著一名金發天使，他神情委頓迷茫，像是在夢遊。

　　紅髮天使環顧四周，銳利如鋒的目光突然看向鏡頭，與鏡子前的魔王陛下互相對視。或許是水晶球的錯覺，魔王陛下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間突然扭開頭，避免與紅髮天使對視。

　　「這是什麼東西？」紅髮天使將鏡頭撿起來，問他的同伴，「加百列，你知道嗎？」

　　神情委頓的天使打著呵欠：「眼魔。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要是我無所不知，還要你們何用？」

　　「……居然挺有邏輯的！天哪，米迦勒學會講邏輯了！」

　　水晶球知道他倆是誰的。它早該發現的，它明明看過那麼多進貢來的本子，卻沒第一時間認出這二人的身份。由此可見那些本子畫的有多麼誇張不實。

　　米迦勒說：「這裡怎麼會有眼魔？」

　　加百列聳聳肩：「這東西經過改造後能當攝影機用。還記得我們上次用水晶看路西法的直播嗎？魔界最近非常流行這個。我想，可能天界有誰一時好奇就夾帶了一些回來吧。」

　　「也就是說，這個眼魔或許是攝影機？有人正在通過它窺伺我們？」

　　「別擔心，我們天界有牆的。只有我們能去偷窺別人，沒人能來偷窺我們。」

　　鏡前的路西法發出一聲冷笑，似乎在嘲諷昔日同袍的無知與淺薄。顯然魔鏡的威力已經能使眼魔翻牆而出，隔空觀察天界了。

　　米迦勒困惑地望著手裡的眼魔：「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有人把牠們弄過來呢？牠們長得這麼醜，也沒法當寵物啊……」

　　「誰知道呢。最近有些人就是喜歡醜了吧唧的寵物。」

　　「我懂了，這是一種慈善之舉！這些老舊眼魔很容易被拋棄，而且因為醜陋沒人肯收養，所以一些好心人就將眼魔帶來天界，給牠們一個歸宿，就像……米迦勒想了想，「就像收容流浪動物一樣！」

　　加百列神情複雜地看著米迦勒：「我想不是這個原因吧……」

　　米迦勒不理他，將眼魔揣進懷裡：「我要把牠帶回去，給牠一個溫暖的家！天父一定會誇獎我的良善的！」

　　「……你智商明明不高，思維有時候卻異常飄逸耶！」

　　鏡子變黑了。因為米迦勒用衣服裏住了眼魔。水晶球只能聽見微弱的​​風聲，那位大天使長似乎正攜著眼魔飛翔。

　　過了許久，鏡子再度亮起來。這次場景換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中。

　　「你就待在這裡吧！過幾天我讓雷米爾給你做一個底座！」米迦勒愛憐地摸了摸醜的眼魔。這生物明明沒有智慧（更沒有淚腺），卻硬生生擠出了幾滴黏液，彷彿感動得哭了。

　　宮殿外有人叫道：「殿下，朝覲就要開始了，請速速更衣！」

　　米迦勒轉過身，脫下身上的戰袍，毫不顧忌眼魔的目光，就這麼一絲不掛地去衣櫃中取法袍。畢竟他以為眼魔僅是個醜陋的小生物而已，沒人會因為自家貓盯著而不敢換衣服吧？

　　他流暢的肌肉線條隨著動作而一起一伏，就連水晶球都因為這具力與美兼顧的身軀而陶醉了片刻。鏡 子前的魔王更是發出了低沉淫邪的笑聲，直勾勾盯著大天使長的脊背，彷彿從秘密窺視中得到了極大的愉悅。

　　──他根本就是個跟蹤偷窺狂啊！水晶球駭然。

　　他們尊貴的魔王陛下居然有此等嗜好，真是太變態、 太可怕、太...令人崇拜了！魔王就是要邪惡一點才好嘛！水晶球忽然不想辭職了！能在這種惡貫滿盈的主人手下工作是何等的榮幸啊！

　　米迦勒換好衣服便離開了，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用眼魔看光光了。心滿意足的魔王陛下關上魔鏡，接著手呼喚他臣屬的名字：「梅菲斯特！你的這個鬼點子很不錯嘛！快過來，重重有賞！」

***

　　此後，魔王陛下時時流連在鏡子前，用眼魔偷窺米迦勒。被窺視的大天使長一點兒也未察覺異狀，於是魔王陛下得寸進尺，只要米迦勒待在宮殿裡，就操縱眼魔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哪怕洗澡時也不離開， 將他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盡收眼底。

　　有一天，沐浴完的米迦勒揣著眼魔，步入宮殿中的藏書閣。這裡的藏書量與拉斐爾的大圖書館相比簡直少得可憐，水晶球敢打賭其中絕大部分從沒被翻開過。

　　「可憐的小東西，」米迦勒對眼魔說，「魔界的直播能播些什麼呢？想必是些邪門的玩意，比如高等數學什麼的。你純潔的心靈都被沾污了。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美，洗一下你那受蒙蔽的心靈。 」

　　也不管眼魔有沒有「心靈」這東西，米迦勒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冊子，強迫眼魔飄到冊子前觀看。

　　「這是我自己畫的。」他翻開冊子，裡面夾著一張張畫紙，有些畫著黑白素描，有些則上了色。每幅畫都十分幼稚，宛如小學生的美術課作業，但是一筆一 劃都極為認真，看得出作畫者經過了一番不懈努力， 雖然成效微乎其微。

　　「這是我。」米迦勒指著一個紅頭髮的小人說（水晶球覺得與其說那是紅髮，更像頭頂著火了），然後指著他旁邊的三個高低不同的火柴棍小人說， 「這是我最好的三個朋友——拉斐爾、烏列和加百列。」

　　接著他翻過一頁，指著一個黑髮小人，「這是路……啊，在天界不便提他的名字。但是你既然從魔界來，一定知道他是誰。」

　　米迦勒撫摸著那幅幼稚的畫，對眼魔說，「我畫得很糟糕，你意會一下就好。他真人其實非常好看。在我眼裡，天上地下、芸芸眾生，屬他最美。 」

　　啪。

　　魔王陛下關上了魔鏡。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鏡子不再顯示眼魔所見的畫面，只忠實地倒影出面前魔王陛下的身姿。

　　鴉羽般漆黑的長髮，陶瓷般蒼白的皮膚，雙眸中不再有曉星似的光彩，唯有烈火燃燒一樣的金光。

　　魔王陛下沉默地將魔鏡搬走了。

　　自那以後，水晶球再度得寵。據說魔鏡被打入冰冷的倉庫，只能和「抗哈米吉多頓浴缸」共度淒涼殘生。每當回想起自己的勝利，水晶球都會洋洋得意老半天。

　　可有時候它又覺得可惜。

　　因為魔王陛下使用魔鏡的那些日子，看起來真的很快樂。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