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臨風將徐盈馨帶回抽空的客棧,並向店小二要了一間房。
徐盈馨坐在乾淨的客房中,喝了杯熱茶後,氣色明顯比剛才被孫紫香誤認是鬼的時候要好多了。
她抬起頭,那雙仍帶著驚懼慌亂的眼眸瞥了孫紫香一眼之後,目光落在夏臨風的臉上。
他們兩人友善的態度和關懷的神情感染了她,讓她的情緒安穩多,至少身子已不再像剛才一樣,抖得有如秋風落葉。
「你們……是什麼人?」徐盈馨輕聲問。
夏臨風答道:「在下是『夏家堡』夏臨風,她叫孫紫香,是我的小師妹。最近我在追查一些事,發現似乎與府上發生的不幸有關,所以特地前來調查。」
聽見他提起家中的不幸,徐盈馨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
她遲疑了一會兒後,才顫聲道:「前些天……我到鄰鎮的姨母家作客了幾天,想不到……一回去……家裡全都是死屍……」
回憶起那天的畫面,徐盈馨就渾身發冷,眼底再度盈滿了恐懼。
「那天……看見那個可怕的情景……我的丫鬟當場嚇得瘋了……衝出家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而我……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又怕殺害我家人的兇手會發現我沒有死……我不敢上街去……只能躲在家裡……一聽見有聲音,就趕緊躲起來……」
聽了她的遭遇,夏臨風和孫紫香都不禁深感同情。
不過是出一趟門,回來就赫然看見家人全部慘遭橫禍,這樣可怕的打擊光是讓他們想像就覺得太過殘酷,更別說徐盈馨是親身經歷了。
躲藏在那樣血跡斑斑的家中好幾天,她所要承受的精神折磨肯定相當大,到現在徐盈馨沒像她的丫鬟一樣瘋掉,也真是天可憐見。
「別怕,現在你安全了,不會有事。」孫紫香開口安慰。
「謝謝你們……謝謝……」徐盈馨雖然心存感激,但仍有著揮之不去的恐懼。「我真的安全了嗎?那兇手……不會再出現了?」
「放心,就算他再出現,我也會保護你的。」夏臨風開口承諾,並問道:「在事情發生前,你可曾聽見過父母提及有什麼仇家?是什麼人下的毒手?又為什麼這麼做?你有任何線索嗎?」
雖然這些問題,會再度勾起徐盈馨的痛苦回憶,可是他必須問個清楚,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那天……有個家僕還沒有斷氣……臨死前,你說有個男人……要我爹交出御什麼寶鑒的……可是我家根本沒有那樣的東西啊……」
果然是彭耀正下的手!肯定是為了那本「御亟寶鑒」!
夏臨風皺起濃眉,黑眸掠過一抹自責與沉痛。
徐家的人雖然並非他動手殺害,卻是因為他先前放出的假消息誤導了彭耀正,才導致那傢伙濫殺無辜。
所以嚴格說起來,是他間接造成了徐家的悲劇……
孫紫香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她的心裡一陣不捨,忍不住悄悄握住他的手。
夏臨風低下頭,與她四目相望。
她眼底真誠的關懷,讓他的胸中蕩漾著一陣暖意,也讓他的心情好過了一些,只是那份自責仍舊揮之不去。
畢竟,這可是關係到二十多條無辜的人命。
「我家人全都喪命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能去投靠誰,就怕會害了對方……」徐盈馨哽咽地說著,忍不住掉下眼淚。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不會武功的她,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能力,簡直像一朵飽受摧殘的花兒,令人不忍。
「徐姑娘,你就跟著我們吧,我們會好好照顧、保護你的。」夏臨風毫不猶豫的回答。
她家人慘遭殺害的原因與他放出的假消息有關,他自覺有義務負起妥善保護徐盈馨的責任。
「真的可以嗎?」
徐盈馨抬起頭望著夏臨風,就見他昂然挺立的身影,彷彿能為她擋去一切的風雨災難,而那雙溫柔友善的眼眸,撫慰了她的受驚懼的心靈,也讓她那張蒼白的臉蛋上隱隱孚現若有似無的愛慕之情。
「當然可以,徐姑娘無須有任何顧忌。」夏臨風開口承諾。
「那……就先謝過夏公子了。」
「不,沒什麼好謝的。」夏臨風搖頭苦笑,心情悶澀。
她今日會面臨家破人亡的不幸,是他間接造成的,可這會兒她卻身他道謝,實在讓他心中有愧。
「徐姑娘,你就安心先在這裡休養,等我把這邊該調查的事情調查清楚後,就帶你回『夏家堡』。」夏臨風說道。他所指的事情,就是調查彭耀正的行蹤。
那傢伙為了奪取「御亟寶鑒」,已經喪心狂、泯滅天良了,留這樣的禍害在世上,只會有更多的無辜人的受害。
為了永絕後患,他一定得除掉彭耀正不可!
他要帶徐盈馨回「夏家堡」?
孫紫香聽見夏臨風的打算,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道徐盈馨的處境確實可憐,她也明白「夏家堡」絕對是個安全無虞的地方,可是……可是……
她輕蹙眉心,瞥了徐盈馨一眼。
同樣身為女人,她看得出來,徐盈馨看著夏臨風的眼光中帶著傾慕。
當年,她也是因為夏臨風出手相救,心中從此認定了他,會不會這個徐盈馨也和她一樣?
夏臨風沒有察覺孫紫香複雜的情緒,更沒有察覺徐盈馨眼底的傾慕,此刻他的腦中都在想著該如何揪出那該死的彭耀正。
「徐姑娘,這幾天來,你應該都沒能安心地合眼歇息,我看你就先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吧。」夏臨風說道。
「可是……」徐盈馨遲疑著,一臉無助與不安。「我怕……我睡不好……一閉上眼又要想起那些可怕的晝面……」
夏臨風輕歎道:「不然,我和香香在這裡陪你,直到你睡著我們才離開,這樣可好?」
他會這樣提議,純粹只是體諒處境堪憐的徐盈馨,孫紫香雖然也明白這一點,但還是很難釋懷。
這八來,他總是這樣!
他對待其他的女人總是那麼的溫柔體貼,但卻一直想將她從身邊推開,不肯接受她的一片情意。
想著想著,一股委屈與憤慨驀地湧上心頭,讓她覺得好難受。
「要陪,你自己一個人陪就夠了,恕不奉陪!」孫紫香賭氣扔下這幾句話之後,轉身便跑了出去。
夏臨風一愕,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
見他皺起眉心,一臉不放心的模樣,徐盈馨輕聲問道:「夏公子,你不去追孫姑娘嗎?」
「沒關係,只要你不避諱現在只剩下我與你共處一室,我就還是等你睡著了再離開吧。」夏臨風苦笑地回答。
儘管他心裡確實想要立即去追孫紫香,但是自己才剛承諾過會等徐盈馨睡著之後才會離開,因此只好暫留下。
徐盈馨朝他感激地微笑,說道:「我信得過夏公了,有你在一旁,我想我應該可以安心入睡吧。」
「那好,你就安心歇息吧。」
徐盈馨點點頭,很快地躺上床。
夏臨風坐在靠窗的桌邊,目光忍不住往窗外望去。
雖然他人還在房裡,心裡卻懸著孫紫香,一股莫名的焦慮像一團火焰,隱隱在他的胸口燒著。
幸好徐盈馨相當虛弱又疲憊,一放鬆下來之後,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而夏臨風也立即離開客房追人去了。
孫紫香並沒有跑遠,只是跑到客棧的庭院中。
她不想看見夏臨風對別的女人體貼呵護的樣子,那會讓她覺得好悶、好氣、心裡極不平衡。
為什麼他對別的女人就那麼溫柔,唯獨對她例外?難道在他的心裡,她真的一點份量也沒有?
……不,她不相信。
回想這些年來,儘管他時常對她不假辭色,讓她感到挫折,但是他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關懷,總讓她很快又振作起來,想念自己的一片情意總有一天可以得到他的回應。
但,一想到他對誰都好,自己在他的心時恐怕不但沒有比別人特殊,甚至還更不被他放在心裡,她又覺得洩氣極了。
這樣反覆的情緒,實在折磨人,娘也因此常勸她放棄。
可是……她愛慕了夏臨風八年,追在他身後八年,怎麼有辦法說放棄就放棄?這無關乎甘不甘心,而是這個男人早已經佔滿了整顆心,根本沒有其他人容納的空間了。
「香香!」
夏臨風追了出來,一看見她安然無恙,這才鬆了口氣。
「香香,你剛才那是做什麼?」他開口輕責。
孫紫香有些幽怨地望著他,坦白回答:「我不喜歡看你對別的女人那麼溫柔、那麼體貼、那麼呵護的模樣。」她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將心裡真實的感覺坦白說出,讓他知道。
夏臨風聞言歎了口氣。「我之所以會關心她、照顧她,原因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孫紫香噘著唇兒,她雖然很清楚箇中原因,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確實有些任性無禮,但她是真的不開心嘛!
「我知道徐姑娘很可憐,也很同情她的處境,可同情是一回事,看你待她好又是另一回事。」
夏臨風皺起眉心,感到有點頭痛。
「香香,你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以徐姑娘現在這樣的情況,我難道該扔著她不聞不問嗎?」他語氣嚴肅地問。
「我……」孫紫香語塞地低下頭。
她的心裡很清楚,夏臨風根本不是那樣薄情寡義的人。
事實上,若他是個對旁人可憐的遭遇無動於衷的男人,那也也不會這麼鍾情於他了。
夏臨風原本還想低斥她幾句,但是瞧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再想到她剛才那委屈受傷的眼神,又狠不下心來責怪她。
他歎口氣,緩下臉色。
「香香,那彭耀正現在不知身在何處,或許他還在附近也不一定,你這樣貿然跑出來,萬一碰上什麼危險,那怎麼辦?」
這妮子除了輕功和騎術還算上得出檯面之外,拳腳功夫實在乏善可陳,若是遇到什麼麻煩又脫不了身怎麼辦?
剛才他在房裡,心裡一直懸著,不僅擔憂她的情緒,更惦掛她的安危,非要親眼見她平安無事,才能夠放下心來。
「對不起嘛……」
孫紫香自知理虧,只好吶吶地道歉。
見她一臉愧疚,夏臨風的目光放柔,心裡感到有些欣慰,畢竟她不是真的無理取鬧的人。
「算了,只要往後別再這樣突然跑掉就好了,答應我,好嗎?」
孫紫香不想真的惹他不快,也知道自己剛才那樣的反應確實不太大,便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答應就是了嘛……那夏哥哥,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那彭耀正為了奪取寶鑒,已經喪心病狂了,為了避免殃及更多無辜的人,我得把他揪出來,替世人除害才成。」
孫紫香一聽,便立刻自告奮勇地說:「夏哥哥,我幫你一起對付他!」
「不行!」
夏臨風厲聲叱喝,那嚴峻的神情和凶悍的口氣,嚇了孫紫香一跳。過去他雖然也常不許她跟,但卻不曾這麼凶過。
她不死心,連忙保證道:「夏哥哥,我絕對不會扯你後腿、不會礙手礙腳,更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夏臨風搖頭,仍沒有半點讓步的打算。
「我不是怕你會妨礙我的行動,而是擔心你的安危。」
他雖然對自己的身手有信心,相信彭耀正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那傢伙陰沉奸險,心狠手辣,萬一她不小心落到彭耀正的手上……
光是想像那個情景,夏臨風的胸口就泛起一陣尖銳的痛楚,宛如有人狠狠捅了他一刀似的。
那樣強烈的情緒,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
他隱約察覺自己對孫紫香的感覺似乎不知不覺中起了微妙的轉變,但是他不許自己多想,告訴自己一切都是錯覺罷了。
「香香,你既然是跟著我出來的,我就有保護你的責任,倘若你出了什麼意外,要我怎麼對你的爹娘交代?」
責任?交代?
孫紫香才剛因為他對自己的關懷而稍微竊喜了一下,這會兒滿腔的熱情,又全被他這幾句話給澆熄了。
她受傷地說道:「你對我……難道就只有責任,沒有半點感情?」
對上她傷心的眼神,夏臨風的心驀地一緊,那種彷彿被人狠狠捅一刀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股衝動想要將她抱進懷中,安撫她難過的情緒,也差一點真的那麼做了,但是他很快就壓抑下來。
「香香,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任誰都會喜歡你,我自然也不例外,正因為喜歡你,我更不能隨著你的盲目而起舞,因為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你對我的感情並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誰說不是的?」孫紫香激動地反駁。「我就是愛你!我是真的愛你,為什麼不可以?夏哥哥才是看不清楚事實的笨蛋!」
她氣惱地跺了跺腳,不想再聽見他說什麼只當她是小妹妹的話,又氣、又傷心是轉身跑回自己房裡。
看著她跑開的背影,夏臨風的胸口一緊,像是壓了塊大石般難受。
過去這些年來,他一直當她的愛慕只是盲目而短暫的,即使她三番兩次地告白示愛,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從來沒認真放在心上,並相信隨著年紀漸增,她很快就會認清事實。
可是,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八年來,她的毅力驚人,從來不曾有過放棄的念頭,而現在……
夏臨風的眉心一皺,梗塞胸口的那股抑鬱之氣,讓他驚覺自己對她越來越沒辦法像從前那樣不當一回事地一笑置之了。
難道……他當真逐漸被她給打動了?
這個一閃而逝的念頭,讓夏臨風的濃眉幾乎快打結了。
不行,他不能任由情況這樣失控下去。
當年他們相遇時,她也才不過十歲大,因此他一直將她當成妹妹看。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丫頭嚷著要嫁給他,叫他如何能當真?
沒錯,她只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妹妹罷了,再加上這些年一直執著在他身上,才會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這樣的情況下,在他們兩個人之中,他必須當那個保持冷靜、理智的人,不能盲目地隨之起舞,就怕將來她會後悔、受傷。
可是……
夏臨風的目光無法克制地望著剛才孫紫香負氣離去的方向,久久無法收回,縈繞在心底那股隱隱的疼痛,怎麼也揮之不去……
夜深人靜。
幽微的月光,灑落在平楊城外一間破廟中。
一個面貌醜陋的中年男子在破廟中不斷地來回踱步,他的神情猙獰,眼底更是閃動著歹毒的光芒。
「我要得到『御亟寶鑒』……我非要得到它不可!」他喃喃地說著。
他,是彭耀正。
當年謀害了「御天教」的教主周展昕之後,他原以為那本寶鑒唾手可行,想不到竟花了他這麼多年的時間還找不到。
「可惡!這一次,我非到手不可!」
白白耗去這麼多年的時間,讓彭耀正越來越偏執,也越來越殘暴了,只要是查出任何可能藏匿的地點,他就上門去搶奪。
就像這次平楊城的徐家一樣。
只是想不到,他殺光了徐家所有人,翻遍了徐家的每一寸土地,卻還是沒有「御亟寶鑒」的蹤影,讓他惱怒極了。
原本以為這次又將徒勞無功的,想不到……
今日一早,他在街上遇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瘋女人,嘴裡不斷嚷嚷著:「快逃……小姐……大家都被殺了……咱們也快逃……」
旁人只當她是個患了失心瘋的瘋子,但他卻起了疑心,將那女人抓了起來,好好地拷問一番。
雖然那個女人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瘋瘋癲癲的,可是將那些凌亂的訊息拼湊起來後,讓他得知了她原來是徐家的丫鬟,而徐家千金徐盈馨並沒有死!
這個消息,讓彭耀正重新燃起希望。
他心想,就算「御亟寶鑒」沒有在徐盈馨的身上,她也一定知道在哪裡,只要將她抓來嚴刑拷問,還怕問不出寶鑒的下落嗎?
然而,就在他打算潛入徐家時,竟有人快一步將徐盈馨帶走了。
那男人的身影看起來有幾分眼熟,他悄悄查探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夏家堡」的夏臨風。
「又是那個礙事的小子!」
彭耀正咬牙切齒,心裡卻生了幾分忌憚。
聽說那夏臨風雖然年輕,可是武功深不可測,那也是當年他會放過孫大權,沒有與夏臨風硬拚的原因。
後來他聽說「御亟寶鑒」流落在南方的消息,才放過了孫家,往南方去追查。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連「御亟寶鑒」的影子也沒瞧見。
這一次,好不容易探聽到周展昕在他被殺害的前一年,曾和平楊城的徐家有往來,他猜想那「御亟寶鑒」很有可能早被周展昕藏在徐家了,所以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的。
「哼,就算夏臨風武功再高又如何?等我取得寶鑒,練得絕世武功,還會怕那小子不成?」
那本「御亟寶鑒」,相傳是數百年前一位頂尖的武林高人所寫,而當初周展昕據說也只不過習得了寶鑒中一半的武功而已,就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但……嘿嘿,就算周展昕的武功再高,最後還不是敵不過他所下的劇毒?
一想到周展昕被自己輕易地毒死,彭耀正的臉上便不禁浮現猙獰的冷笑。
「我絕對不會輸的!我絕不需要屈居於任何人之下!」
他相信自己的資質肯定不輸周展昕,等他得到「御亟寶鑒」,學會上頭記載的所有功夫之後,他必定能成為武林第一至尊。
到時候,所有人都要聽他號令,成為他的手下。
「哈哈哈哈——」
想像著那一天的到來,彭耀正就忍不住猖狂大笑,眼神更是閃動著狂亂陰毒的光芒。
無論要殺死多少人,那本「御亟寶鑒」他都非得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