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夏宣在父親面前裝作浪子回頭,洗心革面的好兒孫,在季清遠面前則展現的跟個喜新厭舊的混球無異,隱忍這麼久,為的都是找到卓雨樓。
來到卓雨樓現在住的秋潭胡同,眼看就要抓到這朝思暮想的負心人,他既激動又害怕。
她不是說自己對她是一時熱忱麼?一會見到她,非得好好質問她,他們分開這麼久,他仍舊對她念念不忘,挖空心思尋找她,還是一時熱情嗎?!
夏宣在胡同外的主街上,下了馬,目光恨恨的瞪向胡同里,順著薯兒的指點望去。那是一處尋常的民居,位置在京城里算是偏僻了,也無任何顯眼之處。從他這里看,唯有一棵長出院牆的蜀子樹能把它和其他的院落區分開。
他隨身只帶了貼身小廝元茂和知道卓雨樓住處的薯兒,其實他不是沒動過叫人來,直接將卓雨樓搶走的念頭。但臨出門前,還是打消了這個粗暴的想法。
元茂見夏宣久久矗立不動,擔心的問道︰“爺,咱們就進去嗎?還是……”瞅了眼街旁的一個酒樓︰“先在這里坐坐?”
夏宣想了想,同意了元茂的提議,先進了酒樓,要了二樓最好的房間,隨便點了些吃的打掩護。他讓薯兒給他撐了窗子,他站在床邊眺望卓雨樓住的小院。
薯兒這時道︰“爺,這里的情況,奴才都打听清楚了。街坊四鄰說,那院子住了一個上了歲數的婆子和年輕的姑娘,不過那姑娘身體不好,嫌少出門,幾乎沒什麼人見過,平日里吃菜買東西,都是那老婆子出來置辦。不過,昨天倒是搬來一對年輕男女,好像是那婆子的親戚。”
夏宣斜眼︰“你肯定她住在這里?”
薯兒道︰“不會錯,季公子就是進了那家的後院,鬼鬼祟祟的,可神秘了。要不是藏了什麼人,何必那樣。”
這時元茂道︰“爺,您要是不放心,奴才裝作賣柴的或者貨郎敲開那家門問一問。”
“……”夏宣氣道︰“不夠麻煩的了,虧你想的出來。”
薯兒得意的瞟了元茂一眼,抿嘴偷笑。元茂馬屁沒拍成,正在郁悶的時候,忽然看到打胡同里出來一個上了歲數的婆子,指著對夏宣道︰“爺,那是不是伺候卓姑娘的嬤嬤?”
夏宣冷臉問薯兒︰“是她嗎?”
薯兒心里叫苦,他昨天才跟蹤季清遠到這里,了解那院的概況已是不容易了,哪能了解的那麼詳細,不禁支支吾吾的道︰“嗯……這個……”
夏宣便罵道︰“廢物!滾回府去罷!”
輪到元茂挑眉笑了,可惜不等他太得意,夏宣也趕了他走︰“還有你,統統給我回去!告訴你們兩個,這個地方的事,只能給我爛在心里,透露出半個字,你們最好摸摸脖子上有幾個腦袋。”
元茂和薯兒倆個受了威脅,盡管彼此看不順眼,這會倒是齊齊點頭保證絕不泄露半個字,先後下樓走了。
只剩下夏宣一個人後,他煩悶的自己斟了酒,仰脖灌了一口,結果剛含在嘴里,便苦著臉,全吐回了酒杯里,喪氣的罵道︰“這什麼玩意,也難喝了!”掏帕子擦了擦嘴角,坐那想,這偏僻荒涼的京城一角,哪及國公府半點?她生活在這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里就自由了?!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夏宣一怔,隨即笑逐顏開,興奮的站起來在屋內踱來踱去。
用手指搓了搓鼻下,笑呵呵的自喃道︰“是不是大腹便便,不方便出門……如果真是那樣,看在你送給我個見面禮的份上,原諒你了。”
沉浸在暢想里好一會,夏宣才回過神來。現在有個問題沒解決,那就是卓雨樓是否真的在院內,只看到季清遠進出了這個院子,並未看到她本人。
狡兔三窟,是不是季清遠故布疑陣?
夏宣左思右想,在這件事上誰都靠不住,唯有自己親自走一趟了。他等到天黑後,給了店家銀子,叫他照看好自己的馬匹,然後出了酒樓,借著夜色,往那院落走去了。
在牆外,撿了塊石頭扔到院里,沒听到狗吠,他反倒有點不舒服,心里埋怨道,居然這麼疏于防範,連個狗也不養。然後背著手,繞到屋後的院牆處,又扔了石子進去,仍舊靜悄悄的,夏宣嘖了一聲︰“前後都不養狗,這不是給賊準備機會麼。”說著,雙手攀住院牆,腳下一踮,便翻了進去。落地後,反應過來,呸道︰“怎麼把自己罵進去了,誰是賊?我是她相公!”
進了院牆是一片菜地,這會天寒地凍,白茫茫的地上留下了一串夏宣的腳印,直通屋子的後窗。
才接近窗子,他就听到里面發出一串笑聲。他不知為何,第一反應,居然是趕緊伏低身子,跑去听窗。
可惜里面說話的並不是卓雨樓,而是一個他認不出的年輕女子。
“奴婢不玩了,錢都叫您贏去了。”
這時一個婆子的聲音說︰“就是,小姐手氣太好了,一人贏咱們兩個。”
“我看你不願意玩,不是輸了錢。而是臉上沒地兒貼紙條了吧!哎,我看你腦門上還能再黏一個!別動,讓我給你貼了。”
窗戶上便有兩團人影鬧在一起,伴隨著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夏宣卻渾身僵冷,最後一句話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幾乎日日夜夜都響在耳畔,那是卓雨樓的聲音。
一剎那,他腦海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人差點站起來去拍窗。猛地,他縮回手,心道反正知道她人在這里了,肯定跑不了她的,不如多听幾句,看她們都說些什麼。
和她對比,夏宣就顯得可憐了,這些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挖空心思算計父親和季清遠,人瘦了一圈。她倒好,居然還有心思玩牌。
正在他暗暗生悶氣的時候,就見屋內嬉鬧的雨樓倩影忽然停下了動作,微微彎腰,似乎不大舒服。
“小姐,你身子不適,先歇著吧,奴婢把牌收起來了,咱們改天玩。”
“不嘛,不嘛,我不想這麼早就睡。”
夏宣听卓雨樓嬌滴滴的耍賴,心里又不平衡了,沖個使喚丫頭撒什麼嬌?想撒嬌朝我來呀!須臾他猛地一怔,她身子不舒服,難道是……
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準備再听幾句確定一下,倘若她真的懷孕了,他今夜就不去見她了,免得深更半夜嚇到她和孩子,明一早,派人先來通知她,再用軟轎迎她。
過了一會,上了年紀的婆子走了,屋內只剩下雨樓和那個丫頭在說話。
那丫頭道︰“您別涼著,這個給您。”
他看不到雨樓的身影了,應該是躺下了,但人應該還在窗下,因為聲音听的很清楚。
“赫珍,我睡不著,你陪我說會話吧。”雨樓笑道︰“我這麼留你,泰生會不會生我的氣?”
“切,他敢?!借他個膽!”
“你這小母老虎。”雨樓咯咯笑著︰“昨天我哥來說找到一個原先卓府的下人,我怎麼都想到是你。”
“……奴婢也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再回來伺候小姐您。我和泰生在外面,雖然也能討口飯,但心里總是不踏實,如今回到您身邊了……真是……真是……嗚嗚嗚……”
“別哭,別哭!咱們昨天不是哭過了麼,再哭的話,杏核眼都要變成桃子眼了。”
夏宣听到這番話,心中既懊悔又心酸,懊悔的是他這個笨蛋,居然沒想到把她原本的貼身丫鬟找回來討她的歡心。心酸的是,雨樓跟丫鬟說話頗為逗趣,反觀與他說話時,清一色冷冰冰的,尤其想離開那會,整天沒個好臉色。
此時叫赫珍的丫鬟大概是破涕為笑了︰“什麼時候二小姐也回來,重新團聚便好了。”
“這個……雨堰的身份和我不一樣,謝家那邊不敢輕易上報說她死了,我哥正在想辦法。他叫我放心,今年辦不下來,明年一定成。”
夏宣听罷,甚是激動,心道,雖然自己一直沒把她妹妹當回事,但如果能討她歡心,這件事就交給他罷。怎麼著也得趕在季清遠前面,把這份功勞搶到手。
“小姐,等到二小姐回來,咱們就離開京城嗎?”
“嗯!走的遠遠的,是非之地不久留。”卓雨樓口氣十分厭煩的道︰“我對京城沒有好印象,如果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想再回來。咱們去江南,開個繡莊,不大不小夠吃用就行了。等雨堰大了,讓我哥給她找個好親事。”
赫珍道︰“那您呢,您自己的事不想嗎?奴婢昨天听季大人的意思,似乎想給您找門親事……”
雨樓斬釘截鐵的拒絕︰“不了,再遇見個整天對我非打即罵的蠢貨,我寧可絞了頭發做姑子!”
一陣寒風刮來,吹進夏宣脖頸里,他打了個寒顫。
這是說他?什麼叫做非打即罵?什麼叫做蠢貨?
一股怨氣在心中醞釀。
赫珍笑︰“怎麼會呢,季大人相中的人,人品一定過的去,絕不會像那個什麼……夏……”
“哎呀,別提那家伙。”語氣極端厭棄。
赫珍忙道︰“奴婢該死,再不敢提了。”
夏宣氣的將指節攥的咯吱作響,心里恨道,行,你不是煩我嗎?好,我非得煩你一輩子!你跟我過了,還能堂堂正正嫁給別人?做夢罷。
這時雨樓嘆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被狗咬過了,听別人再提,心里不免疙疙瘩瘩的。”
夏宣一股火直竄頭頂,再也忍不住,大步繞到屋前,一腳踹開房門,沖著窗邊炕上躺著的雨樓喊道︰“我哪點對你不好?就差低三下四的求你嫁給我了!結果就換來你這樣的看待?!”
“啊——”赫珍猛地見個男人闖進來,嚇的抱頭尖叫,立即躲到炕上。
“……”雨樓情急之下,本能的往炕里縮,結果看清是夏宣,登時氣的渾身發抖,她難道這輩子都躲不開他了嗎?才過兩天舒心的好日子,他居然又追上來了。
陰魂不散!
她紅著眼圈,舉起剛才赫珍給她的手爐便砸夏宣︰“你為什麼在這里——滾開——”
夏宣躲開攻擊,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為什麼在這里?當然是來找你的!卓雨樓,你逃到天涯海角去也是我夏宣的人!”
雨樓冷笑,啐他道︰“你的女人?我認識你嗎?你說我是卓雨樓,誰能證明?你爹嗎?”
夏宣見屋內養了數盆花,色裝點著屋內顯得生機勃勃,再看里間的書桌邊擺著個琴架,上有一把古琴,不消說肯定是她的了。
她在他身邊時,除了吃吃睡睡就是低頭做針線,他竟然從沒見過她撫琴作畫。
離開他,她過的恣意舒心。
“……”夏宣心里一酸,氣勢弱了許多︰“你不認識我?那孩子的父親是誰?”
雨樓一怔,像听天方夜譚︰“什麼孩子?”
他立即掀開她的被子︰“你沒有身孕嗎?”去摸她的小腹,結果像一盆冷水,淋的他全身發抖︰“……沒,沒有?那你剛才為什麼身體不適?”
雨樓推開他的手,恨道︰“我今日來癸水!難受不行嗎?”說完了,喘了口氣,毫不遮掩的笑道︰“你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躲在這養胎嗎?別傻了,就是真懷了,我也早一碗湯藥打掉了。”
夏宣腦袋里像斷了根弦,一時間一片空白,他呆怔在那,啞然無語。
她沒有身孕。
這一次,老天爺沒有站在他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