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夏慶庚沿著這指引,定楮細看,瞧出了詩句中隱藏的‘雨樓’兩個字,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可不得了了,居然是這個女子,兒子因為她,進士也考上不說,連兄弟之間也鬧僵了,怎麼能說她是兒子的貴人呢?
“胡說八道!”他呵斥了小廝︰“哪有你說話的份,再敢妄自揣測小心你的舌頭!”
夏慶庚緊縮眉頭,他不願意相信卓雨樓是所謂的貴人,但畢竟是神諭,他準備再好好琢磨一番。于是威脅了身邊的小廝,叫他嘴巴嚴點,走漏半點風聲,拿他是問。而這一次,他決定以身作則,讓這次扶乩結果爛在肚子里,誰都不告訴。哪怕是自己的一妻一妾,要是他兒子未來會娶官奴的消息傳出去,老夏家就沒臉見人了。
這幾日他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就將這首詩爛熟于心了,可除了暗指卓雨樓的解釋外,他真的沒想出更可信的解釋。思來想去,決定先把兒子叫回來,探探他的口風。
于是這一日,夏慶庚派人去後軍都督府衙前等兒子,傍晚時夏宣一出府衙的門,就被老爹派來的人接回家了。
夏宣暗喜,但必須故作姿態,他歪著脖子看向別處,吊兒郎當的道︰“您把孩兒趕走,某些人剛高興幾天,您這麼把孩兒叫回來了,某些人該失望了罷。”
夏慶庚端著一陰沉的黝黑黝黑的臉︰“老子叫你回來,肯定有老子的理由。你老實回答,你現在是不是還和你那奴才住在一起呢?”
“我身邊的奴才多了,您指的是哪個?”
夏慶庚怒瞪銅鈴般的大眼楮︰“你說哪個?!”待看到兒子懶洋洋的點了點頭,他心痛的道︰“還真在一起了,這可怎麼辦好。”難道扶乩佔卜出的貴人真是指她?
“爹……您怎麼了?”和父親長期的斗爭中,夏宣總結出了許多寶貴的經驗,他相信一切都會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
“咳!”夏慶庚板著臉道︰“你的終身大事不能再拖了,年末前,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人家,我就只好請太後娘娘為你指一門親事了。”
夏宣對此早有準備︰“您這麼做,對誰都沒好處,攪擾了太後老人家頤養天年,外人說不定還要說您這個長輩做的不好,沒給兒子找門好親事。”
夏慶庚發現自己和兒子天生是冤家,三句話不到,就來火氣,他拍桌道︰“那你準備怎麼辦?難不成要娶你養的那個官奴嗎?”
夏宣一听便知父親破解了那句詩,這會正焦灼著,于是道︰“您別急,等我從大同回來,再和您籌謀我的終身大事,現在先擱置下來。”
“你去大同做什麼?”因皇帝還未正式下旨派遣夏宣出公差,所以夏慶庚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也不想去,可我總不能抗旨不尊吧。”夏宣將從任鴻那里听到的消息說給了老爹听。
夏慶庚好歹在官場混過,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替兒子高興︰“好!好!你長點心!千萬別干砸了!”他一怔,難道兒子得到這個差事是卓雨樓旺夫嗎?
夏宣默默的點頭︰“您放心,我會抓住這個機會的。”然後偷偷瞄著父親的臉色。
夏慶庚左右為難,一方面是神仙的提點,一方面是他本人不想讓兒子倒霉的娶個官奴的心思︰“……你跟爹說實話,你想娶個什麼樣的妻子?”
“像娘那樣……”
夏慶庚松了口氣,夏宣的親生母親出身名門,祖上還封過侯爵位,只不過並非世襲罔替,五代而終了。可他這口氣還沒松的徹底,就听夏宣繼續道︰“那樣漂亮的……”
說話大喘氣!夏慶庚黑著臉道︰“漂亮的?!”這個兆頭不好,那卓雨樓就是個絕色美人。
夏宣繼續道︰“不過,家世和婦德更重要。”
夏慶庚道連連點頭︰“對,這才對,納妾,隨便你,娶妻決不能馬虎。”
叫父親一下子就接受卓雨樓做正妻不太現實,不過他並不擔心,只要父親腦海里有這個念頭了,他以後會一步步安排,讓父親深信不疑的。
夏宣難得贊同父親的話︰“您說的極是,婚姻大事兒子听您安排。”
夏慶庚見兒子听話,忍不住心軟了︰“外面住的不舒服,就回府來吧。”不想兒子不領情的道︰“遠香近臭,我搬回來,您看我又不順眼了。
夏慶庚損了面子,凶道︰“既然這樣,你就遠點滾著罷!”夏宣從命,和每次一樣,當真起身‘滾’了。
等兒子走了,他陷入了沉思,兒子能得到這份美差是因為卓雨樓的關系嗎?如果真是的,難不成夏家以後會聘她做兒媳婦?
夏慶庚萬分糾結。
與父親截然不同,夏宣歡喜的眼開眉展,從家里出來,直奔在桃枝胡同買的院子。這是個兩進小院,有房二十余間,安置卓雨樓一個人綽綽有余了。
他進來時,卓雨樓本在窗下的貴妃榻上看書,听到開門聲,她煩的把書本蓋在臉上,裝作睡著了不理他。夏宣由小丫鬟伺候著換了衣裳,躡手躡腳的走到榻邊坐下,安安靜靜坐著等她醒。但他耐心有限,一刻鐘後忍不住將耳朵湊到她臉邊听動靜,什麼都沒听到後,小心翼翼的拿開她蓋在臉上的書,俯身想吻她。
雨樓立即翻了身,臉朝里躺著去了。夏宣笑道︰“原來沒睡。”說著也挨著她躺下,手從後面搭在她腰上︰“吃飯了嗎?”
她搖了搖頭︰“……沒。”她算是發現了,老天爺就沒一次是站在她這邊的,她不想做什麼,命運偏偏捉弄她做什麼。說過不想當夏宣的外室,結果……她現在的境況,不正是個被他金屋藏嬌的外室麼。
“等我?”他樂陶陶的問道。卓雨樓沒回答他,但一點沒澆滅他的熱情︰“剛出門,就被我爹叫去了,要不然早回來陪你了。”
“他叫你搬回去?”
夏宣吻了她臉頰一下︰“放心,咱們不回去。他這次趕我走,其實我打心眼高興。要不然我離開京城,放你一個人在府里,我怕別人欺負你,還是這樣好,單獨搬出來,和府里那些爛人離的遠遠的,不給她們害你的機會。”
“……”的確有點道理。
“我這是不得已接你出來住,不是叫你做外室。我跟你說過會想辦法娶你,我已經著手做了,你就等好罷。”根據夏宣揣測,他爹對扶乩結果是半信半疑,不敢不信卻又不想相信。
沒關系,他會繼續努力,叫他全盤相信的。
如果他娶的第一個妻子,進門不久後就病逝且沒留下一子半女,而這邊廂卓雨樓不僅身體康健還為夏家留下了幾個孩子,再搞一次假扶乩,告訴他爹,除了卓雨樓外沒人能坐穩國公夫人的位置,除了卓雨樓外沒人能為夏家留下嫡系子孫。他瞅準時機,再裝個病,需要這個貴人進門沖喜。幾招下來,他爹想不從都難。
娶她為妻的話,他說過好幾遍了,她之前一直沒當回事。此時又听他提起,她蹙眉道︰“你如何著手做的?”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夏宣不想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雨樓問道︰“到時候是什麼時候?”他想了想︰“過幾年吧。”她氣道︰“既然要幾年之後,你就別總提,讓我好奇。”
听他的意思,計劃已經安排到幾年後了,她悲觀的想,也不知這輩子能不能離開這廝了。
天已經黑了,唯有榻前一燈如豆,外面飄著小雪,唯有她和他這處有溫暖。他抱著她,看著兩人映在牆上的影子,像交頸的鴛鴦你,心中蕩起柔情,稍作思忖後,道︰“我真心想和你在起一起,所以為了咱們的未來,我計劃了很多,我不想瞞你,你問我,我就跟你說罷。”說完,略去想要她生育子嗣的部分,把他如何用扶乩騙他爹,以後如何進一步籌劃的事都和她講了。
雨樓驚訝極了,明明他有時候傻了吧唧的招人嫌,可有時候他又精的跟猴似的︰“這,這你都想得出來……”
“為了你,值得。”
雨樓道︰“……容我說一句,第一步是不是應該把我官奴的身份先摘去?”
摘了你就跑了,夏宣笑嘻嘻的道︰“那是最後一步。”
她冷笑︰“你是怕我跑了,你敢把我安置在這里,放心的去大同。不就是看準我跑不了麼,我這樣是身份,沒人敢收留我!”
他趕緊哄她︰“你別急,等我回來就動手去辦。”雨樓才不信,使勁推他︰“你別說了,我不信!我以後也不問了,隨便你把我怎麼辦!”
夏宣恬不知恥的握住她的手腕,笑道︰“好雨樓,別急,別急,我現在就辦你了。”說著翻身壓住她。雨樓想罵他,可嘴巴被封住,與他廝打又完全不是對手,反倒把自己累的氣喘吁吁,漸漸失去抵抗的氣力,隨他折騰。
事畢後,他故意嚴肅的問︰“避子湯你還在喝嗎?”
她理直氣壯的道︰“當然。”
他則正色道︰“千萬不要忘了,我雖然想娶你為妻,但你正式入門前,我可不想弄出庶長子!”
“我絕不會忘了。”
“那就好。”心中暗想,卓雨樓啊卓雨樓,你不是想知道什麼時候給你去掉奴籍麼,嗯……等你有了孩子再說。
她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夏宣忙搖頭,嘆道︰“我馬上要走了,舍不得你,想多看看。”
雨樓便閉起眼楮隨他看,好在夏宣瞧了她一會,就穿衣下地了去了。
她的大願景是獲得自由,小願景則是盼他離京,暫時消停一段一日。大願景實現遙遙無期,小願景觸手可及,她便一門心思盼起日子來。
很快到了夏宣要離開的日子,她對他毫無留戀,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她走到二門處相送,道了幾句路上保重。而夏宣則錯誤的理解成她對他動了點真感情,出了大門又折回來,拉住她的手,把她瞧了又瞧,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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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宣從桃枝胡同出來,回了趟國公府,與父親告別。然後才去了府衙,和隨行人員一並離京的。
在他離京前,把能想到的危險都做了預防,給卓雨樓住的桃枝胡同安排了親信,以免府里有人想使壞招。當然,最堤防的還是季清遠和姐姐。不過,只要他夏宣一天還是卓雨樓的主子,他們就算暫時把她接走,等他回來,他們也得乖乖把人還回來。
季清遠也明白,所以等夏宣一走,他立即去求另外一個能左右卓雨樓命運的人——國公府的老主子夏慶庚。
他的父親當過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天下,當年的門生甚至有的已經入閣為相了。自從上次救人失敗,他一直想給夏宣找個外派的差事,讓他暫時離京。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等他找到機會,就從父親的門生口中得知夏宣要外派大同了,他便耐心的等待著。
細雪紛紛,他求見老國公,因他以前給他寫過修道用的青詞,所以老國公及時的見了他。
才一見面,季清遠就噗通一聲跪在姨夫面前,磕了一記響頭︰“我今天來不為別的,只有您救救我妹妹,請您……”
夏慶庚以為他是來送青詞的,沒想到卻是講卓雨樓這件事,不等他說完,打斷他的道︰“這件事上次不說過了麼,中間想必有誤會,你該想想,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季清遠咬牙搖頭,道︰“中間的誤會是有人故意為之,您被騙了,被您的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