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夏宣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坐到天黑,心里明知道他們不會回來了,可仍舊存著那麼一絲可笑的僥幸,或許他們會遺忘了東西回來舀,或許他們只是附近的鎮子走親戚,傍晚天黑就會回來。
春寒料峭,屋內沒生炭火,更沒人氣兒,夏宣在黑暗中守著,直到手腳凍的冰冷,銀盤似的月亮掛上了樹梢。他才扶桌站起來,最後看了眼這在個屋子,牽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踉踉蹌蹌的出了門。
她騙了他,說什麼十日後相見,不過是迷惑他用的,還有那晚的妥協,想必也是這個目的。他相信她,不,他相信自己能夠靠自己的誠心打動她,不再做傷害她的事,所以連個探子也沒安插,以至于她走的輕松,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夏宣渾身無力,費了好大勁才翻身上馬,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打馬回到的桃枝胡同,渾渾噩噩的,全程像是夢游。
可是就算他安插了探子,在她出逃前發現了她的行蹤,又能如何呢?她的心始終是想離開的,留得住一天,留不住一生。
他累了,或許他真的該早些放棄,何至于在今日被傷的千瘡百孔後,失敗的如此狼狽。
夏宣在桃枝胡同坐到天亮,叫薯兒打了水給他洗了臉,便往國公府回了,里出門前,他告訴薯兒︰“這院子留給你了,和你媳婦好好看屋。”
薯兒一怔,牽著馬匹仰脖問︰“爺,奴才愚鈍,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宣笑了笑,什麼都沒說,揚起馬鞭策馬往府邸回了。
越是離桃枝胡同,他越是心痛,可終究還是忍住了,再不會回頭看一眼,他要徹底訣別卓雨樓,從這里開始。
他已經請奏去邊疆了,雖不知皇上會安排他去哪里的軍中,但他相信,閉塞嚴酷的邊疆是他忘記那個人的絕佳機會。
夏宣之前一心撲在卓雨樓身上,自上次回來,他有些日子沒回來了。還沒進府邸,就見門口停著數量車馬,他心道奇怪,難道家里有什麼喜事了?
進了大門,本想往自己的院子走,卻被幾個人圍住,一瞧都是五軍都督府的相識。
“恭喜國公爺,賀喜國公爺!”
他覺得可笑︰“我何喜之有?”
“高升難道不是喜事麼?”其中一位道︰“國公爺還不知麼,皇上提了您做中軍都督府僉事。”
夏宣愣住,茫然的道︰“什麼時候的事?”
“昨日諭令就到了咱們大都督府,早有人報過喜了。”
夏宣眨了眨眼楮,他完全蒙住了,推來這些人︰“容我……容我換身衣裳,你們稍後慢等。”
一路來到父親的院子,守門的僕人告訴他,說老爺和白公公在前面的客廳說話。夏宣去時,正趕上白公公出來,兩人迎面相見。
白公公一驚,忍不住頗失態的上下打量夏宣︰“國公爺,咱家听說您病了,沒想到您病的這樣厲害。”繼而意識到失禮,恢復了一貫謙和的態度,笑道︰“您一片拳拳報國之心,皇上全明白。可像您這樣的才俊,皇上哪舍得外放呢。國公爺,報效朝廷,並非要去邊疆,守家在地,統領中軍,拱衛京畿安全,也是一樣的,您說是不是?”
夏宣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但白公公在場,他忍了瘋癲想笑的沖動,畢恭畢敬的道︰“夏家世代忠君,不管是邊疆還是京畿,誓死守衛皇上。”
白公公空扶一把,低聲道︰“皇上看中您,國公爺,前途無量啊。”說罷,抬眼看天︰“時辰不早了,咱家告辭了。”
夏宣便一路送了白公公到了二門處,杵在門口呆怔著。過了許久,他扶著門框,低頭自嘲的咯咯笑道︰“求而不得,求而不得……”
老天爺在捉弄他麼,他想要的東西,一件不給他。
雨樓走了,想去邊疆,偏提了中軍都督僉事。
“哈……哈哈……”
世人多無奈,原來他夏宣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夏宣年紀輕輕就得了如此要緊的官職,之前了解他秉性的人,瞧他不順眼準備挑他毛病告狀的,都等他繼續囂張猖狂,春風得意馬失蹄,畢竟好多武將都是死在‘驕縱’這條路上的。
從夏宣以往的性子看,他不猖狂驕縱一下,簡直太陽打西邊出來。
可太陽還真就打西邊出來了,升了二品的都督僉事後,不僅沒大宴賓客,連他的生日都沒擺酒席,讓想巴結的人送禮無門。更吃驚的是,他收拾了行李卷,先是住進了中軍都督府,全身心投入到公事當中。
第二年,干脆把自己下放去了中軍都督府下屬十幾個衛所中摸爬滾打,平日里監督訓兵,逢年過節才回國公府一趟。
鑒于他的轉變太大,不知何時起有了種流言,說夏宣寵愛的一個美女死了,他受了刺激,看哪個女子都不如他原先寵的那個,日子久了,居然只能看得上男人了。
改糟蹋良家婦女為糟蹋軍中男子了。
然後就有腦子不大靈光的軍官,信了這謠言,投其所好,宴會喝酒時,真的送了幾個小倌給夏宣,惡心的夏宣,當即暴跳如雷,舀鞭子將那軍官好抽了一頓才完。
大家更搞不懂了,一時進獻美女美男都不成功,叫人費解。其他人費解還好說,但輪到的他爹夏慶庚那就難辦了,夏宣轉年就要二十有二了,他在這個年紀,兒子女兒都好幾個了。
連太後都特意把他叫進宮內,叫他煉丹修道的百忙中關心下兒子的婚事,若是明年再無結果,她就夏宣指定一門親事。
因為這件事被太後叫進宮談話,夏慶庚很沒臉面,立即派人把京城附近練軍的兒子給叫了回來,一見面就揪住兒子罵道︰“你是中邪了想叫夏家斷子絕孫,還是受傷不能人道了?你年底必須把婚事定下來,明年一開春就給老子成婚!”
“我……”
“老子不管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娶了正妻生了孩子隨便你玩!”
“我……”
夏宣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卓雨樓離開他一年多了,他沒找過她,也沒跟別人提起過她,只在她走後,第一次見到季清遠時,問過她的去處,季清遠當然什麼都沒告訴他,他便也沒繼續逼問了。
這麼久了,比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還長,自己應該忘記她了吧。
夏慶庚卻等不及了︰“你什麼你?”兒子以前雖然混賬,但至少是個正常男人,可自從一年前他忽然想去邊疆上疏,皇上卻被他肯吃苦的報國之心感動,升了他做中軍都督府僉事,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個無欲無求的人。當務之急,不能叫他再這樣下去了,必須把他拽回來娶妻生子。
“是……都听您的。”
他應該有新生活了,想必她也有了。
被老爹教訓出來,因為時候不早,他沒法回都督府,只好回自己的院子宿了。
夜里睡的正熟,忽然听到外面鑼鼓喧天,他揉著眼楮起來想一探究竟,才一出門就被個丫鬟拽住︰“國公爺,您喝的太多了,怎麼宿在了廂房,新娘子可在上房等您呢。”
才發現府邸內張燈結彩,處處燈火通明,他低頭見自己身著大紅衣裳︰“這,這是……”
不等他問完,不知從何處又涌來幾個丫鬟,笑著擁他到了一處屋子前,把他推了進去。
婚床上坐了個一身紅裝,蒙著蓋頭的女子,他走過去,心道老爹速度夠快的,轉眼就給他尋到了新娘子。不過這樣也好,早晚都要成婚,早點了卻一樁心事早解脫。
他舀起秤桿挑起蓋頭,方一見女子的容顏,那秤桿就驚的掉在了地上。在燭光里朝他盈盈而笑的人,正是卓雨樓。
“怎、怎麼可能?”他又驚又喜︰“是,是你?”
她低眉笑著︰“我不走,怎麼用新身份嫁給你?”起身握住他的手︰“你不是還怪我棄你而去吧。”
夏宣話未出口,淚卻先流︰“怎麼會呢,我從沒怨過你,只是你別再走了。”
她輕笑一聲︰“我都嫁給你了,我還能去哪里?”
他一把摟住她,哽咽道︰“你說的,不許再走了,咱們永遠在一起。”
她掩口偷笑︰“那可不行,時候不早了,天亮了,您得回都督府去了。”
“啊?”他愕然。
這時就听耳邊傳來越來越清晰的聲音︰“爺,天亮了,您得回都督府去了。”
他猛地一睜眼,見自己躺在床上,幔帳撩起,夢彤正俯身在喚他︰“您該回都督府了。”
“雨樓呢?”他慌忙坐起來,四下亂看︰“她去哪兒了?”
“她……”夢彤低聲告訴他︰“她不在了,一年半前,您去大同,她病逝了。”
原來是夢。
夠可笑的,他夏宣竟然做夢夢到娶媳婦了。
他好久沒夢到她了,難道是昨天和父親提及娶親的事,讓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彤給他穿靴子,小心翼翼的問︰“您昨晚睡的好麼?奴婢一直擔心被子太新了,您蓋著不舒服。”
夏宣道︰“難受極了,我不想再回來了。”說完,自個迅速穿了衣裳,急急的出了門。
這地方不能回,一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