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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作家的我,正被女同學掐住脖子(第二卷)》第2章
第二卷 Time to Play 下 第六章「五月十五日‧她掐住我的脖子」

身為男高中生兼當紅輕小說作家的我,正被年紀比我小且從事聲優工作的女同學掐住脖子。

 這就是我目前的處境。

 雖然既不疼痛也不難受,但我即將死去。

 「不救不行!」

 如此大喊的人不是我,而是掐住我脖子的似鳥。雖然這句話很短,但我听起來卻是既緩慢又漫長。

 然而,我卻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被她掐住脖子後,時間應該只過了五秒。接著,再過兩秒後,我應該會變得再也無法思考任何事。

 走馬燈不是一種大腦內的自衛手段嗎?可以協助我從過去的經驗中尋找獲救的線索不是嗎?

 我明明能夠清楚看見與似鳥說過的所有話,卻完全沒有頭緒。

 話說回來,似鳥為什麼要殺我呢?

 我不懂。

 我不知道理由是什麼。

 ❉❉❉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時間過得很快,配音行程與新學期開始後,已經過了一個月以上。

 我搭上往常那班特快車,坐在老位置上,也就是自由座車廂最後一排的左側靠窗座位。

 雖然家鄉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天氣預報說東京會下大雨。我在背包側袋里放了一把折疊傘。

 列車準時發車。

 只要坐同一時刻的列車超過一個月,就會清楚了解到白天變長了。今天站在月台上時,我也覺得太陽的位置變得相當高。

 配音總共會進行十三次,所以到明天的第七次剛好是一半。

 第一次時,我應該有在錄音室看到似鳥,但是我已經不記得了。

 第二次時,我在這班列車上首度與似鳥交談。

 第三次到第六次,我們連續四周一起搭車前往東京,我回答了許多問題。

 包括從我自幼喜歡妄想,一直到打算寫小說的經過。

 投稿到電擊文庫前的掙扎。

 關于小說的寫作方法。

 關于版稅與稅金的事。

 那麼,她今天會問些什麼呢?

 我能說的,應該幾乎都說過了不是嗎?

 當我一邊那樣想,一邊呆呆等候時,我看到了搖曳的黑發。

 「嗨,老師,過得好嗎?」

 「我很好喔,謝謝。你呢?」

 「我也過得很好,謝謝。」

 我們首先進行了似乎連國一學生都能翻成英文的對話。

 「這個給你,請享用。」

 朝我遞出超商購物袋的似鳥,今天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牛仔褲,搭配軍裝風格的綠色夾克,以及淺藍色毛衣。

 似鳥將包包放在座位後方,並將夾克放在包包上面。接著,她一如往常地仔細將長發攏成一束,讓發絲從右肩垂至胸前後才坐下。

 我收下超商購物袋。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

 我一邊發出沙沙聲,一邊取出海苔鹽口味的洋芋片與瓶裝茶。

 「仔細想想,我每天都在學校里看著你的背影,所以我知道你很有精神。如果你無精打彩的話,我應該就能再稍微清楚地看見黑板了。」

 「就是說啊。」

 每天上課時,似鳥都坐在我後面。不管在教室里,還是校內其他地方,我們都絕對不會交談。

 雖然我偶爾會在走廊上與似鳥擦身而過,即使我有發現她,也不會開口搭話。

 仔細想想,就會覺得這種關系非常奇怪。當我感慨地那樣想時,身邊的似鳥說了相同的話。

 「真是奇妙啊……在學校里我們坐在一前一後,距離很近。在錄音室,會隔著一道很厚的隔音玻璃。現在的我們則是side by side……」

 她似乎也很感慨。

 至于她為何不正常地使用「並肩而坐」這句國語,則是個謎。

 列車持續行駛著。

 當我喀哩喀哩地吃著洋芋片時,今天的車掌很早就來驗票了。

 今天的車掌由之前見過數次的女性擔任。這個人大概對每周四都坐在這個位子的我們有印象。

 車掌小姐默默驗完票後便離開了。

 「你們倆總是坐在一起——你們是什麼關系?」

 車掌並沒有問這類問題。我心想,要是車掌那樣問的話該怎麼辦,但車掌不會問這種涉及乘客隱私的問題。

 「那麼,接下來……」

 接著,如同往常那樣,似鳥的發問時間要開始了——

 原以為是如此,但饑餓的我還在吃洋芋片,所以似鳥聊起了無傷大雅的天氣話題。

 她說根據氣象預報,東京的天氣很差,明天前往錄音室時,要特別注意不要跌倒。

 「那個……不能翹掉嗎?」

 我邊問邊把洋芋片的袋子卷起來。

 「又不是去上學!」

 似鳥嬌嗔地笑著說。

 雙方當然都是在開玩笑。配音既不是玩樂,也不是在學校上課,而是工作。只要沒有特殊理由,就不能翹班(也有人會問,那翹課就可以嗎)。

 以前,當聲優因身體不適缺席時,其他人還是會當成那個人在場一樣,照樣演出。雖然我認為這幅奇妙的景象很有趣,但還是會覺得,這樣不太好演吧。

 隔周,之前請假的那位聲優會配合已經錄好的帶子,獨自演出。

 我一邊覺得真是辛苦啊,一邊被其出色的演技感動。

 「那麼,這本記事本今天會派上用場喔。」

 似鳥手里拿的是,上周也出現過的記事本。

 我記得上周最後說的是關于收入與稅金的事。似鳥中途完全沒有打開過記事本。

 「那麼,你有很多問題要問嗎?」

 我問道。

 「沒錯。關于一個主題,或者我該說,各種問題。不過,如果老師你想要多做說明也請別客氣。另外,假使問題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基于職務上立場而無法回答時,請不用客氣地清楚說出『這個問題不能問』。」

 「我明白了。」

 「那麼——」

 似鳥這次真的確實地打開了記事本。

 不過,她還是非常謹慎地不讓我看到上面的字,一邊用手指在紙張上比來比去。

 「那個……」

 她的問題多到需要煩惱嗎?

 我開始擔心,要是第一個問題立刻就被我駁回的話,該怎麼辦。這樣不會打壞似鳥的心情嗎?還是剛好相反,她會因慚愧而變得畏縮嗎?

 似鳥指到的問題究竟會是——

 「就這個吧——出版書籍時,會跟出版社簽訂契約嗎?如果要簽的話,會怎麼簽呢?」

 「呼。」

 「為什麼松了一口氣?」

 「哎呀,我在想說,要是第一個問題就無法回答的話,該怎麼辦。」

 「啊哈哈。那麼,這個問題是OK的� !br />

 「沒問題。」

 「那麼,答案是?」

 「Yes。」

 契約——就我的情況來說,會簽訂「出版契約」。

 有一種出版契約會采用左側裝訂的四張A4紙寫成。當然,這是電擊文庫采用的格式,我不知道其他公司或編輯部會采用何種格式的契約。

 我先把契約的草稿拿給她看,然後繼續說︰

 「這里會寫上各種事項……我也是絞盡腦汁勉強看完的。雖然詳細內容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上周說過的「首刷的五十本會用在業務推廣上,所以不計算該部分的版稅」這件事確實記載在契約中。

 有趣的是,契約上也會寫「作者買書時,可享受定價八折的優惠」這種事。由于作品出版時,我會拿到十本,而且每增印一次,我就會再拿到一本,所以我還沒用這個制度買過書。

 「接著,要在真正的出版契約上填寫住址、姓名。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寫上本名,蓋上印章後,契約就完成了。公司的名稱與印章當然事先就蓋好了。」

 由于包含同名系列作在內,所以我只簽過一次契約。

 《VICE VERSA》出版前,我就在編輯部蓋過章了。契約一式兩份,一份由我保管。

 「原來如此……出版社在這方面果然做得很確實啊。」

 似鳥欽佩地說,所以我覺得應該把這件事說出來。

 「嗯。另外——也有人沒有簽約。」

 「什麼?」

 「雖然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確實簽約了——」

 這是去年尾牙時某位前輩作家告訴我的事。

 我們當時剛好聊到這個話題,我一說到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簽約了,那個人就很干脆地這樣說︰

 「啊,我在去年的此時也簽了出道作品的契約。」

 「咦?」

 我會如此驚訝的原因在于,這個人已經在電擊文庫旗下寫了好幾年。

 出道作已經發售超過十年以上,而且那部作品已經改編成動畫。

 「咦?這麼說來,那麼……那位作家,這十年來是怎麼做的?」

 似鳥問得非常有道理。

 「我也當場問了他相同的問題。」

 「然後呢?」

 「他回答說︰『嗯,一直都是透過口頭約定。』」

 「…………」

 難怪似鳥會愣住。

 老實說,我當時也愣住了,想必是整個人都嚇傻了吧。

 雖然只要錢有確實匯進來,的確就沒有問題,但認為絕對必須簽約的我,還是對出版業的這種奇妙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這件事還有後續。

 听到我們的談話後,位在附近的另一位前輩作家同意地說︰

 「啊,這麼說來,我最近也簽約了。在這之前,我完全不曉得有出版契約這種東西。」

 接著,又有另外一位前輩作家反駁他︰

 「不,請等一下。我在出道前就簽約� 俊br />

 「我也是……」

 也就是說,可以分成「確實在出道前就簽約的人」與「一直沒有簽約的人」。當我開始思考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時——我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在電擊小說大賞中得獎的人,會確實地簽約。

 沒有簽約就發行作品的人,則是那些沒有得獎,以提拔方式出道的人。

 話雖如此,如同我已經簽約那樣,現在大家都會簽約——

 「我覺得是這樣……」

 我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不曉得是否能讓她當作參考。

 「那麼,下個問題是——」

 似鳥翻開記事本。

 「作家的『保密義務』包含哪些範圍呢?聲優不能泄漏關于演出作品、劇本等許多機密,在這方面,我想作家應該也一樣吧?」

 「嗯。」

 幸好又是個能夠回答的問題。

 說不定似鳥挑選的是容易回答的問題。

 保密義務——

 嚴格來說,似乎是指「法律上的義務」,所以我不清楚在作家界是否有這種法律。

 我會把這個名詞當成「在正式發表前,不能將工作中得知的消息泄漏給非相關人士」的意思來使用。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預定發售日。舉例來說,即使電擊文庫已經決定要在某月出版我的書,但在正式發表前,還是不能說出去。電擊文庫的電子報會最早公開消息,大致上是在發售月的兩個月前。有時也會有例外,像是在活動上公布。」

 「那麼,在那之前,在自己的部落格或推特上也——」

 「當然不行。」

 「還有其他的嗎?」

 「像是活動與簽名會的情報之類的……啊,還有更重要的。」

 「是什麼?」

 「動畫化或跨媒體制作這類消息。尤其是動畫化消息的宣布,由于大多會在活動上盛大地宣布,所以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要保密才行。」

 我自己非常謹慎地處理《VICE VERSA》的動畫化消息。這是因為,這項大型企劃所涉及的公司數量與金錢遠比文庫本的發售來得多。如果我沒有休學的話,我想我會很害怕消息萬一走漏,甚至也不會告訴母親。

 「原來如此……這方面與聲優相同啊。」

 雖然似鳥那樣說,但我覺得聲優會遠比作者來得辛苦。

 聲優在得知有甄選資訊時,就會知道該作品的動畫化消息。得知消息的時間點相當早,而且作品通常不只一個。當然,消息絕對不能走漏,所以聲優們會非常謹慎,以避免消息泄漏出去。

 先不提這個,我繼續說︰

 「如果自己得知別人的情報,也同樣不能說出去。去年尾牙,我在和前輩作家們聊天時得知了一些事……據說,交情很好的作家們,會在很早的階段就知道某人的作品即將動畫化。」

 「原來如此……畢竟是同行嘛。」

 「不管是別人的消息,還是自己的消息,都必須用同樣的態度來管理。自己的消息當然不用說,關于其他作家最新一集的劇情,也絕對不能泄漏。」

 這也是听來的事情——

 據說,在以前,作家或插畫家只要前往編輯部,就能在正式發售前拿到電擊文庫的新書。

 每月十日發售的書,會在前一個月的月底印好送到編輯部。編輯部會在此時將十本寄給作者。雖然會視假日的日期而定,大致上會在二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間寄出。

 因此,從月初到十日這段期間內,只要前往編輯部,就能看到整排新書,開會前若提早到達的話,也可以拿來看。

 在以前,只要提出要求,就能把那些書帶回家(由于不算版稅,所以對該作者很不好意思)。現在已經不能拿了。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劇情萬一泄漏出去所采取的措施。

 「個人資訊也跟作品資訊一樣,需要保密。」

 我補充說。

 「在尾牙上見到的作家中,有一個完全隱瞞真實身分的人,和一個雖然有公開簡單的個人檔案,卻完全不公開照片的人。」

 「喔,跟老師很像。」

 「跟我很像。因此,我必須把他人的資訊當成自己的,徹底地留意才行。不過,由于我不太有公開情報的機會,所以這部分我倒是很輕松。」

 「畢竟老師沒有在經營部落格、臉書、推特之類的嘛。」

 我點頭。

 在這種連自己的身分都要隱瞞的情況下,我不能做那種事。不,也許有的人能夠機靈地應對。不過,我辦不到。我絕對會在某處發生失誤。

 想到這里,我向似鳥問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話說回來……似鳥,你有在寫部落格之類的嗎?」

 「啊,嗯……這個嘛……」

 似鳥不像平常的她,說話吞吞吐吐的。

 「我有想過……應該要開個部落格比較好。尤其是這一次我首度接到了有名字的角色。」

 「不過,你還沒開?」

 「嗯,總覺得……有點害怕。與其說是害怕寫部落格,倒不如說……我害怕看到那些惡意中傷的留言。」

 「啊,原來如此。」

 我非常了解那種感覺。

 網路上同時充斥著善意與惡意的言論。

 而且,惡意的內容往往比較容易讓人留下印象。

 「老師會在意網路上的感想或評價之類的嗎?——其實這也是我想要問的問題。」

 「可以說會,也可以說不會。」

 「怎麼說?」

 幾乎沒有作家不會在意別人的感想。

 要是有的話,那個人肯定相當堅強。

 只要作品一發行,包含我在內的大部分作家都會很在意讀者的感想與評價。而且是非常在意(當然也會在意銷售狀況)。

 以前,說到感想,幾乎全都得靠讀者來信。作品發行後,讀者會寫信給作者,讓作者得知感想。

 拜網路所賜,現在我們能夠遠比以前更快地知道感想。

 從匿名的留言板、個人部落格,到推特、臉書等代表性的社群網站——我認為,只有在網路社會中,才能在書籍發售當天就得知讀者的感想。

 不過,這種現象有利也有弊。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似鳥。編輯部會先過濾讀者來信。帶有毀謗中傷內容的信件會嚴重打擊作者的信心,所以不會寄給作者。

 網路上的情況不同。

 只要作者肯找,就會找到把作品說得一無是處的意見。

 「老師你有在網路上看過關于自己作品的感想嗎?」

 答案是Yes。我簡短地回答「有」。

 「在至今所發行的作品中……有人說過你的作品的壞話嗎?」

 「當然,應該有吧。」

 「啊?」似鳥歪著頭嘀咕一聲。

 「『應該有吧』指的是……什麼意思?」

 我回答︰

 「因為我決定忘了那些事。」

 這件事是誰教我的呢——

 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了。

 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方法嗎?還是責編或其他編輯教我的?或者是在某處見到的其他作家給的建議?抑或是,在書中學到的呢?

 不過,我在看網路上的感想時,必定會這樣做。

 這個方法叫做︰

 『只看好的評價,忘掉差的評價。』

 「具體上……要如何實踐這個方法呢?」

 似鳥邊問邊把臉湊過來。

 我則邊回答邊別過頭。

 「並沒有那麼難。首先——」

 先暫且把在網路上找到的感想看到最後。

 在網路上,善意的確是存在的。

 不,我覺得善意遠比惡意來得多。我是這麼認為的。

 只要搜尋,就能找到︰

 『很有趣。』

 『看得很高興。』

 『想要看續集。』

 『這個角色很棒。』

 等等,這類老實贊美說「很好看」的感想。

 我會坦率地接受這些夸獎。

 我會邊看邊表達感謝之意,並把這些夸獎化為自己的動力。

 而且,我也會確實記住那個網站。

 如果網路上寫的是︰

 『這是啥?好無聊。』

 『把錢還來。』

 『垃圾小說。』

 這類批評——

 要是我看了那種感想的話——

 「你怎麼做?」

 「馬上回去。」

 「回去?回哪里?」

 「剛才那個稱贊我的網站。」

 「啊!」

 在網路上取得感想時,我最後一定會看夸獎作品的感想。

 借此來完全蓋掉那些貶低、毀謗作品的感想。確實有人肯稱贊自己的小說,我會帶著這種想法,結束這趟感想收集之旅。

 就算有人認為我很卑鄙,我也不打算舍棄這個方法。

 「原來如此……」

 「我曾在某本書上看過這句話︰『即使有人貶低自己的作品,作家也絕對不能道歉。』」

 「哦。」

 「相對地要若無其事地說︰『似乎不合你的胃口,真是遺憾啊。』當初看到這些話時,我無法確實體會,直到我現在成為作家後……才充分地理解那種想法。」

 「也就是說——」

 似鳥一臉正經地把眼鏡對著我說︰

 「由于自己做出了『美味的料理』,所以不用去理會覺得不合胃口的人?」

 我深深點頭。

 「沒錯。因為除了那樣做以外,別無他法。我在寫自己的作品時,會覺得很有趣。我本來就不會將沒意思的作品寄給責編。而且,我也會听從責編指示,把作品修改得更有趣。」

 「嗯嗯。」

 「作品就是這樣誕生的……所以,不管被怎樣評論也沒辦法。如果大家都夸獎說『很好吃』的話,我當然會很高興,但是我很清楚,事情不會是那樣。我強烈地認為,不能因為受到負面評價影響就忽略了支持者的想法。因此,我不會去理會負面評價。」

 當然,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也有「出自于善意的嚴厲評價」。

 像是「這里如果能改成這樣,就會更好」、「這里寫得不好,最好要修改」等。我自己也好幾次覺得「啊,這個人說得確實沒錯」。

 即使如此——

 作家還是不能被局外人的意見牽著鼻子走。

 不管別人怎麼說(除了責編以外),我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寫作。

 如果賣得很好,就是自己與責編的勝利,然後努力地創作下一個作品。

 如果賣得不好,代表我們輸了。我會努力,使下一個作品得以暢銷。

 「耳聞目睹書的感想時——我總是會想起伊索寓言中的『賣驢父子的故事』。」

 我第一次讀到那個故事是在幾歲呢?

 雖然我想不起來是何時,但我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故事的內容。

 「那是……什麼樣的故事啊?我覺得好像有在某個地方听過。」

 似鳥問道。

 「嗯。有一天,有對父子出門賣驢子——」

 路上有人對他們說,騎在驢子上不是比較輕松嗎?于是父親讓兒子坐在驢子上。

 接著遇到的另一人說,不能讓孩子那麼輕松,應該讓父親坐才對。于是,父親叫孩子下來,自己騎上去。

 然後又遇到另一個人,他說應該能坐兩個人吧,于是父子兩人都騎上去。

 然後又遇到了另一個人,對方說兩人騎一頭驢子,驢子真可憐。

 「啊!我想起來了!——接著,他們兩人為了讓驢子輕松些,于是扛著驢子走,但驢子卻開始亂動,最後掉進河里。故事結局是這樣對吧!」

 「對對對。」

 「原來是伊索寓言啊……之前都不知道。這故事是在說,『如果沒有主見,就會被他人耍得團團轉,有時還會倒大霉喔』,對吧?」

 「沒錯。而且,作家的處境正如這個故事……沒有任何一部小說能夠滿足所有人,所以只要有人稱贊,作家就會堅持其方法——這是我個人認定的教訓。」

 這句話也是我之前在某處看過的。

 作家在寫作時,除了電腦、筆、資料之外,必須具備更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自信」。

 認為自己寫得出來的自信。

 認為自己能夠寫出有趣小說的自信。

 因此,我會借助支持者的力量。

 換句話說,我不需要非支持者的力量。

 「俗話說,人只要被稱贊就會進步。作家肯定也是如此。」

 「不是『作家也是人』嗎?」

 「啊……對,就是那個。」

 「我曾想過,自己是個何等幸福的作家啊。」

 我突然說出她沒問的事。

 這麼說完,我以為她會很驚訝。

 「那是……為什麼?」

 但似鳥卻反問。我回答︰

 「這是因為,當我想寫作時,我就能開始寫,在寫作途中,我可以寫得出小說,我沒有絕對必須成為作家的氣勢,不過光是確定能夠出道,就讓我很高興,光是再版一次,就讓我很高興,作品開始暢銷後,責編叫我寫續集時,我也很高興;動畫化也讓我很高興。」

 「……看到老師的表情,我非常明白,這是毫無虛假,真實的感受對吧。」

 「那個,嗯。」

 我這個人不會演戲。

 「請告訴我——老師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嗎?」

 與過去不同,這個問題很尖銳。

 我搖頭說︰

 「不,我覺得我是個擁有罕見經驗的人。」

 「那麼,你覺得怎樣的人才算是特別?」

 「我不知道。」

 「…………」

 「那種人,應該不存在吧?啊,如果你說的是對某人來說『很特別』的人,這我倒是知道,像是戀人、家人之類的。所以,也就是說——」

 似鳥對我露出強烈的表情。表情很認真,但與配音時的表情又有點不同。接著,她像是要打斷我的話似地問︰

 「依照當事人的想法而定?」

 「大概就是那樣……吧。」

 我膽怯地回答。

 我望著窗外的流動景色,喝著茶——

 總覺得離題了,一開始問的是什麼問題來著?

 我如此思考著。

 我一邊關上寶特瓶的蓋子一邊轉頭看向右側,發現似鳥仍帶著非常認真的神情在想事情。

 我擔心自己是否說錯話了,無論如何,說過的話是無法收回的。即使她再問相同的問題,我也只能那樣回答。

 似鳥將臉轉向我。

 雖然表情變得柔和,但鏡片背後的視線還是很銳利。

 「對作家來說,也就是對出道至今的老師來說,有遇過什麼難題嗎?」

 「難題……」

 听完問題後,我喃喃自語地思索,這個問題必須分開來考慮。

 「我想『作家會面臨的難題』與『我本身當上作家後所面臨過的難題』大概是不同的。」

 「那麼,請依照老師你的判斷,先回答其中一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答『我所面臨過的難題』——」

 「嗯。」

 這個問題的話,我能夠很有信心地斷言。

 我毫無顧忌地簡短回答︰

 「沒有。」

 「什麼?」

 「我沒有遇過什麼難題喔。」

 「那個……真的嗎?」

 「嗯。因為,我剛才也說過了,我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幸福的作家。就算要我說出遇過的難題,我也想不出來。」

 「…………」

 似鳥呆呆地不發一語。

 『這個輕浮的家伙,認真發問的我真是倒霉啊。任何人多少都會遇過一兩個難題吧。面對難題會讓一個人成長。沒遇過難題的你,是不會成長的。』

 但願她不會有這類想法。

 話雖如此,沒有就是沒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中學時,直到暫且能夠寫出文章前的辛苦過程,就是我至今遇過的最大難題。此事我已經說過了,而且那是在我成為作家之前的事。我同樣也說過,我沒有遭遇過作家最害怕的『完全不采用』的情況……如同剛才說的那樣,我強制性規定自己不要去理會網路上的惡評……出過的書全都很暢銷……這次還要改編成動畫……」

 在瑣碎的事情中,也許能找到很難應付的事。

 舉例來說,像是「在前往飯店的路上被惡劣的醉漢糾纏」、「去年有段時間過于專注寫小說,導致年紀輕輕就出現腰痛癥狀」之類的。

 就算不是作家,還是會被醉漢糾纏。如果有專門騷擾作家的特殊醉漢,那就另當別論(那種故事似乎也很有趣)。

 為了改善腰痛,我調整了坐姿,並偶爾做運動。在母親的建議下,我也有做針灸治療。于是,腰痛暫且痊愈了。

 我心想,果然還是沒有啊。

 「那、那麼……你覺得作家會面臨什麼樣的難題?」

 似鳥縮小了問題範圍。這個問題倒是在我的預料之中。

 作家會面臨的最大難題——

 那就是,只要寫不出來,或是不想寫作的話,作家生命就會結束。

 只要失業,就會變得沒有收入,無法繼續維持生活。無論何時失業都不奇怪,這就是作家。

 作家是無可取代的。就算有少數的例外,那個作家的作品還是只有那個作家才寫得出來。

 這也是我曾經在某篇散文中看到的,而且我已經很能夠體會那種感受。

 「是嗎……無論何時失業都不奇怪……這部分,聲優大概也一樣吧。聲優們會感到害怕,那是因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似鳥感慨地說。

 我曾听說,立志當聲優的人非常多,不管是要從中出道,還是要在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都相當辛苦。

 與能夠存活下來的作家相比,何者比較辛苦呢?

 我不知道,似鳥當然也不知道,大概沒有人知道。

 「老師會回到高中就讀,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對吧?」

 我點頭。

 這當然跟周遭的反對也有關,但最終還是要取決于我的意願。我曾想過「干脆不要升學了」,但現在我覺得沒有放棄升學,真是太好了。

 盡管《VICE VERSA》現在很暢銷,我也能寫續集,但我不知道何時會變得不暢銷。此外,我也不知道我何時會變得無法寫作。

 如果變成那樣,「我在十幾歲時寫過小說,作品還被改編成動畫。」這種經歷對將來應該沒什麼用吧。

 相較之下,高中畢業、大學畢業的學歷,以及在學校內學到的東西,應該會有用得多吧。

 兩者看起來相同,其實不同。「學歷」與「身為學生的人生歷練」是不一樣的。如果只能選一個,我會選擇後者,但我兩者都想要。

 「高中畢業後,我想念大學。同時也會繼續寫作……最後,我會選擇就業,我想找其他工作。」

 「那麼,假設在這幾年之中,你的作品更加暢銷,並寫了很多作品。舉例來說,如果你賺到了好幾億日圓,相當于一般上班族工作一輩子的收入……你會放棄寫作嗎?」

 「假設……事情變成那樣……我想我不會放棄寫作。我反而會因為不需擔心生計,能夠寫自己喜歡的小說,所以我會覺得很開心喔,就跟現在一樣。」

 「這樣啊。」

 是我的錯覺嗎?簡短回應的似鳥看來好像松了一口氣。我無法了解別人在想什麼。

 「我覺得,如果我光靠持續寫作就能過一輩子的話,那會是多麼理想的人生啊——將來的事情誰都不曉得。我認為我必須事先認真地思考,當我寫不出來,或是不想寫的時候的情況。因此,我現在要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我想,那就是寫作與學業。」

 「說得也是啊——我也會那樣做。」

 似鳥最後如此說道。

 總覺得氣氛變得很感傷。

 一般來說,十七歲少年與十六歲少女應該不會聊這種事吧?

 不是應該聊些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話題,開朗地談論夢想嗎?而不是在那邊煩惱,如果失去現在這份工作的話該怎麼辦?要如何為人生做好萬全準備?之類的話題。

 無論是好是壞,我都覺得我們很不平凡。

 當然也不特別。

 「那個,關于『我要詢問作家的下個問題』,我要稍微變更問題的方向!」

 似鳥用開朗的語氣說,大概是為了消除感傷氣氛吧。

 當我想說她會問什麼樣的問題時,她卻問了一個實在很普通的問題。

 「老師,你現在住哪里?」

 這個問題與作家毫無關聯。

 要回答這個問題很簡單。

 「在學校西邊,可以看到一棟新的白色大廈對吧?」

 「咦?難道就是那里?」

 似鳥眨了眨眼楮,我則點頭說︰「嗯。」

 「離學校很近耶……」

 「所以我才會選擇住在那里……」

 距離我們就讀的高中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蓋了一棟相當大的大廈。屋齡只有三年,還相當新。

 我和母親從去年十二月開始住在那里,之前則是住在那座圖書館旁邊。

 決定搬家的最大理由是,這里距離學校很近。從學校後門走路只要五分鐘,我就能回到家。

 「原來如此,往返時間越短——」

 「能夠用于寫作的時間就越多。母親的通勤時間也稍微縮短了。」

 「這個嘛,不論伯母,還是老師,都能很果斷地做決定。」

 「雖然圖書館變遠了,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現在能夠用自己的錢買書了,也能夠上網查資料。」

 「房子難道是……買的?」

 似鳥瞪大眼鏡底下的雙眼問道。

 「怎麼可能,是租的。」

 再怎麼說,我也沒有賺那麼多錢。

 話雖如此,房租相當貴。租房子時,房仲業者告訴我,我家大概是這附近最貴的。

 雖然母親對于房租很貴面有難色,卻一直反對我出房租。不過,我始終堅持這是「必要的」。

 「理由……那個……有四個——不對,是三個。」

 我差點不禁說出真心話,隨即改口。

 似鳥好像並不介意那樣的錯誤,而是問我︰

 「假設最重要的第一個理由是,距離學校非常近……那另一個理由就是,房租算在經費內?」

 我點頭。

 我們租的是4LDK(注︰四個房間+客飯廳兼廚房)的大廈。四個房間包含了我和母親的房間,以及用來擺放書櫃的藏書室。剩下的那個房間是,為了以防萬一而設置的備用藏書室,由于不知何時會用到,現在被當成儲藏室使用。

 其中,我將我的房間與兩間藏書室列為「工作室」計算。以面積來說,約為四成,所以房租與水電瓦斯費的四成能夠算在經費內。

 雖然支付的金額很高,節稅效果也相對地很大。

 再說,我只有高中畢業前的兩年多會住在這。令人高興的是,我的存款是足夠的。

 「那麼,之後呢?」

 「我想到東京念大學。」

 我回答。

 「喔!決定志願校了嗎?」

 似鳥開心地問。

 「目前只決定了『有文組科系的東京都內大學』。另外,地點最好位在距離編輯部一小時車程內的地方。」

 「原來如此!你要邊寫作邊念書對吧。只要工作沒有特別忙,我也考慮要升學喔!我也會選擇東京附近的學校。」

 「明年就是考生了……但願彼此都能考上。」

 「就是說啊。不過,從現在開始努力吧!」

 啊,這種對話真的很像一般高中生會說的,我感到相當高興。

 似鳥問道︰

 「關于兩年後的事,如果老師搬到東京的話,那伯母呢?」

 我回答說,如果那樣的話,母親說她會搬到醫院附近的公寓,只要一個人夠用的空間就行了。

 「原來如此——那麼,三個理由中的最後一個呢?」

 猜中兩個理由的似鳥問我最後一個理由。

 「因為我想讓母親住在比較好的房子。住在以前那棟公寓時,會听到鄰居發出的噪音。而且,母親當初是為了我才搬到圖書館旁邊的,所以我希望能夠趁現在報恩。愛要及時嘛。」

 「啊!說得也是……真是抱歉……」

 听完我的回答後,似鳥皺起了眉頭。她露出對自己感到失望的表情,像是在說︰「我應該要注意到的!」她明明不必那樣做。

 「再、再加上,我也想住住看富麗堂皇的好房子!四個!理由有四個!」

 「啊哈哈!謝謝。」

 由于我的顧慮很明顯,而且她又向我道謝,所以我實在無法靜下心來。

 「那、那個……我想追求景致,刻意選了最高樓層!你看嘛,寫作過程中,要讓眼楮休息時,如果可以看到窗外的山,該有多棒啊!」

 「從學校也能看到相當美的景色,在那棟大廈頂樓,應該能看到更棒的景色吧。」

 稍微恢復精神的似鳥說。太好了,這樣就能繼續聊下去。

 「嗯,晴天時,景色真的很棒喔。我家離學校很近,隨時都可以來喔。」

 「咦——!可以嗎?」

 似鳥相當驚訝,我對此略顯訝異地回答︰

 「可以喔,這又沒啥好隱瞞的。」

 話雖如此,這是我這輩子首次邀請同學來家里。租了好房子真有用。我可不是要說,母親之前租的公寓很破舊喔。

 「真、真的可以嗎?因、因為我想瞧瞧職業作家的工作場所,真、真、真、真的可以去嗎?行、行嗎?」

 看到似鳥一臉開心的模樣,我心中感到疑惑。

 這件事有厲害到需要那麼慌張地屢次確認嗎?

 我的房間又不是位于東京灣沿岸的知名游樂園。

 雖然那的確是一間又新又漂亮,景色也很棒的房間——

 明明似鳥她家看起來才是有錢人。

 我放棄去思考不知道的事,打算事先告訴她注意事項。

 「不過,要上夜班的母親在睡覺時不行……最適當的時間應該是,母親去上日班不在家的時候吧?」

 「不——不在家的時候啊!沒、沒、沒錯!我、我知道了!」

 似鳥做出前所未見的可疑舉動。

 「……?」

 我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心不在焉地思考,由于母親的班表經常會突然變更,所以我必須事先確認才行。

 「雨——」

 此時,玻璃窗外出現一條雨絲,然後迅速地持續增加。

 「是雨嗎……」

 雨勢瞬間變大,列車持續在大雨中行駛。

 雖然距離日落還有一些時間,大概是因為覆蓋天空的雲層很厚,所以窗外很昏暗。窗外有時會發出轟隆聲,雨水沖刷著窗戶。

 如同氣象預報那樣。雨勢此時就下得那麼大,那東京的情況會是如何呢?

 由于從飯田橋站到飯店需要走一段路,腳也許會弄得濕答答的。話雖如此,距離不遠,不需要叫計程車。

 雖然我認為,從這班列車的終點站搭計程車比較輕松,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只要搭電車到得了地方,就不搭計程車。

 我自己確實有在賺錢,扣掉平常的生活費後,還會剩下不少錢。即使在偶爾前往的東京都內搭計程車,錢也不會一下子就花光。

 不過,我雖然不會說「奢侈是敵人!」這種話,但該省的還是要省。只有身體很不舒服時,我才會選擇搭計程車。

 列車已停靠過好幾站,車廂內已經不那麼擁擠。到目前為止,我搭車去過東京好幾次,這次的乘客應該是最少的吧?

 距離終點站還有一個半小時以上。

 我心想,她接下來會問什麼呢。那名提問者目前人正在盥洗室。

 我呆呆地等候,這段時間變得很閑。

 于是我起身,從背包中拿出自己列印出來的《VICE VERSA》原稿。

 若出版成書的話,這會成為第十一集。「side真」的第六章目前預定在九月發行。

 雖然已經寫好,但只要有空,我就會重看一遍,一邊檢查文章一邊想之後的劇情。

 隨著集數增加,《VICE VERSA》的劇情有了很大的變化。

 在「side真」當中,許多國家成了以平定雷普塔西翁為目標的辛的附屬國或同盟國。第七集的移動之國為了報答辛的救命之恩,提供了物資與武器補給給辛。

 在「side辛」當中,原本單戀真的唯,也開始在意起雖然嚴肅,但也有溫柔一面的辛,內心舉棋不定。

 在第九集中,普魯托與辛再次交戰。不過,背叛了普魯托的國家派遣殺手到戰場上,企圖暗殺兩人。在真與蜜可的活躍下,暗殺行動沒有得逞。

 普魯托選擇與辛結盟,一同作戰。在戰事更加擴大的第十一集中,兩國並肩作戰。

 而且,在這集故事中,蜜可死了。

 我很早就決定了蜜可的死。

 說起來,在我想到的劇情中,何蒙庫魯茲幾乎都會死。

 這些何蒙庫魯茲們,有的被主人隨意派上戰場而戰死,有的則是因為擔任叛變的幫凶而遭到主人處決。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劇情很黑暗,不過我原本就是基于這種想法才創造出命運乖舛的人造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相對地,我會想要盡量避免讓其他主要角色死去。

 在構想中看到蜜可死去後,責編如此說道︰

 「蜜可、達斯卡都是俊美又受歡迎的何蒙庫魯茲,不要讓他們死會比較好吧?」

 我的想法剛好相反。我認為,正因為他們既俊美又受歡迎,他們的死才能呈現出沖擊性的悲傷劇情,炒熱故事氣氛。

 蜜可等人的支持者如果听到這番話,大概會暴怒吧。

 「你算哪根蔥啊?」

 甚至可能會這樣說。

 不過,在我的小說中——我就是神。

 我創造了世界、角色,以及他們的命運。聲優會為角色注入生命,但作家有時會殺了他們。

 要是有人那樣問,我想試著這樣回答︰

 「我就是神,有何貴干?」

 _不過目前還沒有那種機會。

 我拿著描述蜜可死去那幕的原稿進行檢查。

 故事的最後,好幾國的大軍在遼闊草原上展開大決戰。最後由辛、真,以及普魯托所在的陣營取得勝利。

 回到大本營後,普魯托對著失去許多部下與兩名家臣的辛說︰

 「我這邊也失去了蜜可喔。」

 听完後,辛只說了一句︰

 「這樣啊。」

 「…………」

 真不發一語地呆立不動(由于不是冬天,所以他沒有圍那條圍巾)。

 普魯托完全沒有提到蜜可臨終的模樣。

 開會討論此故事時,責編說︰

 「這樣好嗎?」

 他比看到構想時還要驚訝。

 重要角色的死亡不是應該更確實地描寫嗎?在某種含意上,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接著,我說出了腦中的想法。

 我當然有想過壯烈的漂亮死法,像是為了幫主人擋箭,結果站著死去的武藏坊弁慶一樣。

 不過,我把那種死法讓給了其他何蒙庫魯茲。

 在之後的劇情中,達斯卡就是那樣死的。當主人被追到狹窄的通道中時,他用腹部幫主人擋下了敵人射過來的長槍,並橫躺在地阻擋敵人前進。即使在死前最後一刻,他還是英勇地奮戰。

 蜜可的死剛好相反。

 只要讀過戰爭作品,就會知道真實戰場上的死亡,既無情又干脆。

 一轉過頭,戰友的頭就消失了。在行軍時,人不知不覺就不見了。飛行中,軍機穿越雲層後,便少了一架。原本以為伙伴沒有受到外傷,隔天早上卻冰冷地躺在床上。

 感覺就像是「掉了很多零錢,試著撿起來後,發現有一、兩個,不知道幾日圓的硬幣不見了」,我想試著描寫的,就是這種人命會輕易消逝的戰場。

 「啊,如果是那樣的話……」

 責編很不情願地同意了這部分的設定,接著又說︰

 「不過,即使現在整段重寫也沒關系喔。嗯,完全沒關系。」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能不能重寫啊?」

 不過,只要沒有發生特別情況,我是不會更改的。

 那個「特別情況」是指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

 似鳥回來後,我便結束原稿檢查工作。

 我將原稿放進印著ASCII MEDIA WORKS名稱的大型褐色稿袋內,把稿袋收進背包。我在似鳥坐下前,將背包放回架子上。

 依舊仔細地整理好頭發後才坐下的似鳥說︰

 「剛才那個是……原稿?」

 「沒錯,預定要在九月發行的第十一集。」

 「嗚哇!好想看!」

 似鳥抬頭看著架子。

 「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行。」

 「這是指……只要老師不在就可以嗎?喂,老師,盥洗室前掉了一千億日圓喔。」

 我當然知道她在開玩笑。

 「原來如此。送到派出所很花時間對吧?如果你收下其中的一百億日圓——請我吃牛肉蓋飯。」

 「真拿你沒辦法——哎呀,我可不會隨便偷看老師攜帶的東西喔。不過,在作品發售前,要是原稿被偷走的話,事情會很嚴重吧……」

 似鳥如此說完,喝了茶。

 我心想,她說得沒錯。

 萬一那個背包被偷走或搶走的話,事態就嚴重了。

 雖然筆記型電腦中也有存放資料,姑且有設置密碼。但是,原稿可沒有那種保護措施。

 要是某個懷有惡意的人拿到《VICE VERSA》的續集原稿,事情會變得如何呢?

 「我試著寫了續集,請大家讀讀我的二次創作。」

 那個人大概會在網路上發表這類文章吧?

 如此一來,我那份真正的原稿會變得如何呢?

 如果原封不動地發行文庫本的話——

 「專業作家抄襲網路上的二次創作!」

 讀者大概會這樣想吧。

 要是那樣的話,我應該會出示檔案的日期,告上法庭吧?要先填寫報案單比較好嗎?要如何報案?向什麼機關報案?

 「老師?」

 如果要打官司的話,ASCII MEDIA WORKS應該會有所動作吧?公司會幫我出似乎很昂貴的辯護律師費嗎?

 我會穿著西裝前往法院吧?我有點想要那把法官一邊說「肅靜!」一邊拿來敲桌子用的木槌。不過,由于日本的法官其實不使用木槌,所以不知道哪里有賣。

 或者,編輯部不肯打(被視為)很麻煩的官司,態度突然改變,對我說出「打官司太麻煩了,給我重寫!這是個能讓作品變得更有趣的機會!」這種話吧?

 「老師?」

 不過,從以前寫到現在的劇情沒有那麼容易更改吧?經過大幅修改後,不是會迷失作品走向嗎?如果系列作因此搞砸,我至今的努力會變得如何呢?

 「喂,老師?」

 不,既然那樣,我干脆爽快地變更路線,將「side辛」沒完沒了地寫成波濤洶涌的喜劇,默默地持續寫出五本讓讀者大為震驚的劇情,然後再一下子回到「side真」,接二連三地寫出正經劇情——

 「喂!」

 咚!我的右肩感受到輕輕的撞擊。

 「嗯?」

 我一轉向右邊,便看到坐在該處的似鳥正在用左手摩擦右手。接著她喃喃說︰

 「肩膀……好硬……」

 「KATAKATA?」(注︰日文中的「肩」與「硬」的發立白皆為「KATA」)

 「我是說老師的肩膀好硬!我叫你好幾次了喔!」

 啊,是這樣啊。我的心思大概又因為妄想而跑到遠方了吧。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就是作家啊……」

 我變得有些混亂。

 「還沒恢復正常嗎?」

 「不,我沒事,嗯。」

 「那就好!果然和女生的肩膀不一樣耶!」

 「咦?嗯,就是說啊——不是那樣。」

 我不知道女生的肩膀有多柔軟,于是我中途改口。

 接著我說︰

 「那個,剛才說到哪里來著?」

 「講到『要是原稿被偷走』的部分——這部分不用再說了,我要問下個問題!」

 似鳥邊說邊恢復笑容。

 「老師認為,『對作家來說很重視的行為』包含哪些呢?我覺得如果問『最重視的行為』會很難回答。只要老師覺得重要,什麼行為都可以說。」

 幸好她沒有問我覺得什麼事最重要,不然我就得苦思許久。

 不過,如果是「重要的事」,我倒是能夠順利地想出幾個。

 「首先——」

 「首先?」

 「應該是要勤做筆記吧。把想到的事立刻記錄下來。」

 作家這個工作就是,將想到的事匯整好,寫成文章。不管任何點子,全都始于靈光一閃。

 「什麼時候會產生靈感呢?」

 「嗯,我的回答是……『完全不知道』。」

 我老實回答。

 「嗯?」

 似鳥疑惑地說。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隨時隨地都會有靈感,想到的時候,就是產生靈感的時候。」

 「原來如此——那麼,說聲『好,來寫吧!』之後,坐在電腦前時呢?」

 「當然也會產生靈感……實際上,思考句子與劇情比較辛苦。我覺得,靈感大多不會在此時涌現。靈感涌現時,就是該做筆記的時候。」

 「那麼,到目前為止,老師是在什麼時候『產生靈感』的呢?」

 這個問題我能夠回答。

 「舉例來說——」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在欣賞其他作品時。只要一被感動,我就會想要直接將那份感動與自己的妄想連接起來。這可說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把書當玩具」的行為。現在的我,也會把漫畫、動畫當成玩具。最近我覺得這是一種「奪取感動」的作法。

 同樣地,我在听音樂時,只要歌詞或旋律讓我感到興奮,我的腦中就會突然浮現畫面。我會擅自地將它當成背景音樂來使用,展開各種妄想,從中獲取靈感。

 另外一種情況則剛好相反,也就是發呆的時候。像是洗澡、上廁所,雖然不太好,但上課時也是。放松心情時,腦中會突然冒出點子。過去,我會遇到一直想不到該怎麼寫,讓我很傷腦筋的劇情,那種劇情的靈感大多會在腦袋放空時突然涌現。

 此外,就是在專心做其他事情時。就我來說,當我在平坦道路上平穩地騎著腳踏車時,也經常會浮現靈感。

 「原來如此……方式真的有很多種呢。」

 「嗯,所以,只要一浮現靈感,我必定會做筆記。除了上課以外,我不會用筆做筆記,而是會用電腦或智慧型手機,將靈感記錄成文字。我會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嫌麻煩』。」

 「果然是因為會忘記嗎?」

 我深深地用力點頭。

 「沒錯,因為我會忘記——人的記憶力真的很不可靠,想到的內容立刻就會忘記。甚至連想過的點子也會忘記。證據就是,某個故事的某個場景,我重復想到了三次。」

 「咦?怎麼一回事?」

 「當時我腦中浮現『我想出了感動的場景!這個角色有過這種經歷,所以采用這種場景吧!』,然後記錄在智慧型手機里。當我在房間內想將該場景寫進電腦的Word檔時,我一打開檔案——」

 「發現同樣的場景已經存在?」

 「沒錯,該場景已經存在,而且我還在檔案內注記『這個點子是第二次想到』。」

 靈感會突然浮現。

 然後又立刻消失。

 如果不做筆記記錄下來,就是一種損失。

 如同我說的那樣,我也許會重復想出同一個點子好幾次——直接被我遺忘的點子應該也不少。

 因此,我只要一有靈感,不管那個點子有多麼愚蠢,我都會記錄下來。徹底地記錄下來,好好保管,以供將來使用。

 前輩作家們也說過相同的話。

 听說那位前輩的靈感經常在開車時浮現出來。然後,他會用聲音來記錄。他總是會把錄音筆帶進車內,事先放在駕駛座旁。據說,即使不用看,也能用單手拿出錄音筆,按下錄音鍵。

 據說他在開夜車或長途駕駛時,以及听喜歡的音樂時,靈感特別容易浮現。這跟我在騎自行車時是一樣的。

 所以,那位前輩似乎經常會借由開車兜風來轉換心情。在半夜開著車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盡情地奔馳。

 為了尋找靈感而行駛在半夜的高速公路上,這種事好像有點帥氣。

 等到可以考駕照的年紀,我也打算去駕訓班學車,所以我保留了那部分的經費。

 「原來如此……做筆記啊……」

 似鳥一邊嘀咕,一邊用不知何時拿出的小筆,在攤開的記事本上寫了些什麼。她在做筆記。

 雖然我只是看著她,沒有伸長脖子窺視。

 「哎呀。」

 但她還是將記事本遮起來,並隔著眼鏡稍微瞪了我一下。

 啪的一聲合上記事本後,似鳥問︰

 「其他的呢?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嗎?」

 「這麼嘛……嗯,有的。」

 「什麼樣的?」

 「這跟我之前說過的『對自己有信心是很重要的』這句話稍微重復——不要瞧不起自己,以及自己正在寫的作品。」

 這是我在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原稿時的事情。

 當時我十五歲,就讀高一。

 當我拼命地修改原稿時,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

 這本小說真的值得出版嗎?

 「類似……不安的心情嗎?」

 似鳥問道。看著她的表情,我宛如看到了一名很擔心患者的醫生。

 「沒錯。我腦中真的突然浮現出,眼前畫面中的小說,真的適合拿來賣錢嗎?累積的人生歷練並不多,我光靠閱讀經驗寫出來的這部作品,能成為商品嗎?這類想法。」

 「不過……負責判斷此事的人是責編對吧?」

 「正是如此。只不過,當時的我受限于恐懼,無法冷靜地判斷。因此,我打電話給責編,哭著哀求對方。」

 雖然我覺得很難為情,不過這是事實,所以也無可奈何。另外,在說明此事時,還有一件過往的事也不得不說。

 「結果呢?」

 「結果——」

 責編說︰

 『也就是說,你很在意自己的小說是否很膚淺。』

 沒錯沒錯。我緊握著話筒說。

 『就算那樣也沒關系喔。你只要寫出,現在的你才寫得出來的作品就行了。』

 責編很干脆地回答。

 對作家來說,人生歷練是很重要的。我認為許多創作題材會由此而生。

 不過,「沒有體驗過,就寫不出來」這項說法未必成立。

 沒有作家會為了描寫殺人犯的心理而去制造殺人的經驗(我是這樣想的,也希望真是如此)。

 所以說,別瞧不起自己,只要自由自在地創作就行。

 在持續寫作的過程中,我充分理解了責編當時說的話。

 不久後,當我長大成人,重新閱讀《VICE VERSA》時,我也許會覺得︰

 「這就是我年少時所寫的小說啊。」

 不過,只要我能同時這樣想︰

 「這是我年少時才寫得出來的小說啊。」

 那就沒有問題。

 『這畢竟是娛樂小說,所以只要有趣,怎樣都行喔。只要有趣,讀者就會開心。雖然你還很年輕,但你寫得出有趣的小說——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拋開煩惱,繼續寫續集比較好喔。應該會有成果喔。』

 責編在電話中這樣說。

 我將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似鳥。

 「原來如此……總覺得很棒呢。舉例來說,從現在開始過了十年,當老師二十七歲時,會寫什麼樣的小說呢?」

 听到似鳥的問題後,我試著想象自己的未來。任何事都很順利的理想未來。

 我會繼續創作《VICE VERSA》,盡情地創作此系列就是我的夢想。依照目前的計畫,我覺得大約會在二十集左右完結。

 我已經決定了最後的劇情。在寫第一集時,我就大致決定了結局要怎麼寫,後來與責編商量過後,結局已經確定了。

 雖然我還不清楚,在復學的今年,以及明年成為考生後,作品能維持多快的發行速度,但在這三到四年之間,我只想要努力創作《VICE VERSA》。

 動畫如果賣座的話,我會很高興。如果有第二部,甚至是之後的續集,我會更加高興。

 我想要上大學,然後一邊念書,一邊開始撰寫新的系列作。我現在還不知道,該運用許多靈感中的哪個點子。

 接著,大學畢業後,就找工作就業——

 雖然我想到的都是理想的未來,當然,未來也可能不會那麼順利。

 我也可能會在考試中落榜,而且動畫沒有引發話題,光碟也不暢銷,《VICE VERSA》的人氣直線滑落,在二十集前就慘遭腰斬,我受到打擊後,寫不出下個作品。

 或者,我可能會罹患心理或生理上的疾病,變得無法繼續寫作或求學。更糟糕的是,我也可能會遇到意外而死于非命。我無法斷言那種事不會發生在今天。

 想到這里,我不再繼續想下去。

 我再次回想起似鳥問的「會寫什麼樣的小說呢?」這個問題,邊想邊回答︰

 「這個嘛……我大概會運用過去的經驗,創作大學生的故事?或者是社會人士的故事?作家的故事?」

 「聲優的故事呢?」

 看到似鳥好像在期待些什麼似地笑著說,我靈機一動。

 「也許不錯。主角是個從事聲優工作的女高中生,頭發很長,戴著眼鏡——」

 「嗯嗯!」

 似鳥開心地附和。

 「她在遛狗時,撿起神秘的蘑菇來吃,變成巨人。她為了尋找生馬肉而到處破壞城鎮。于是自衛隊的巨大機器人前往該處——」

 「嗯嗯!模特兒費只要版稅的一半就行了,現在立刻寫吧!」

 似鳥開心地威脅我。

 「近、近期內會寫……」

 我如此說道,打算做個筆記記錄這個想法,于是把手伸向智慧型手機。

 「此外,對作家來說,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嗎?」I

 「有。」

 「那是?」

 「『遵守截稿日。』」

 「出現了!截稿日——說起來,我還沒好好地問過關于截稿日的事。」

 我點頭。這麼說來,我也還沒好好說明過。

 「那麼,就來說明關于截稿日的事情吧。」

 「拜托你了!」

 截稿日——

 指的當然是,小說要在幾日以前完成提出這個交稿的期限。

 雜志有截稿日,文庫也有截稿日。

 那麼,以我和文庫的情況來說——也就是我在電擊文庫出書時,截稿日會是何時呢?

 這件事大概只有相關人士才會知道。剎那間,我煩惱是否該告訴似鳥。

 雖然很煩惱,但如同之前那樣,由于她是「工作相關人士」,所以我決定相信她,說出此事。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請你務必保密。」

 「我知道。」

 「基本上,電擊文庫的截稿日會訂在『發售月的四個月前的月底』。」

 「嗯……如此一來,如果是下個月十日出版的書——」

 「六月出版的話,最好要在二月底完稿。」

 「相當早耶……」

 似鳥嘀咕說。

 首次听到此事時,我也這麼認為。假設書會在五月底印好,那麼整整三個月會做些什麼呢?

 由于我最後得知了整個流程,所以我將其告訴似鳥。

 「那個,假設我在二月底寫作完成,也就是完稿。」

 「嗯。」

 似鳥翻開記事本,開始寫了些什麼,大概是要把流程作成圖表吧。

 「原稿會變成一校稿,如同之前說過的那樣,送到校閱人員那邊。稿子大概需要經過兩周的檢查後,才會回到編輯部。」

 「哦——要那麼久啊。」

 「嗯,相當久。某位作家曾說,他在那段期間會安排很長的旅行。因為如果沒有其他工作,真的就會變得很自由。」

 「原來如此。經過約兩周後……老師會檢查那份稿子,那個……自己檢查的……」

 「作者校。」

 「沒錯,將作者校送回編輯部,然後進行二校對吧?二校稿需要多久才會回到編輯部?」

 「大致上約為一周半到兩周吧。接著,處理完二校稿後,原稿會和插圖一起被送到印刷廠。由于剩下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覺得應該能夠從容地印制書籍。」

 「原來如此……」

 似鳥的寫字聲停了下來。

 關于截稿日的說明就到此結束——才怪。

 「以上所說的是,非常听話的『乖寶寶』的計劃表。」

 「什麼?」

 似鳥將眼鏡對著我的臉。

 「俗稱『乖寶寶計劃表』。」

 我說。

 這個詞當然不是我想出來的。听某位前輩作家說,這是一個不知不覺就出現在作家與編輯們之間的名詞。

 「…………」

 似鳥想了幾秒鐘。

 「也就是說……四個月前的月底終究只是理想的截稿日?」

 我點頭︰

 「正是那樣。而且,有相當多作家都不會遵守截稿日。他們會做出所謂的『拖稿』行為。」

 「如此一來……計劃表會變得如何呢?」

 似鳥翻開記事本,似乎打算再次做筆記,但我覺得有點白費工夫。

 「我無法具體說明。因為計劃表會隨著作家或當時的進度而有所差異。」

 「…………」

 似鳥把筆夾進記事本,啪一聲地合上。

 我繼續說明。

 我剛才說過的四個月前的截稿日。

 能遵守的人就是乖寶寶。

 不遵守截稿日的人真的很多。要說何者比較多的話——根據听來的情報,無疑是後者。

 我听說,電擊文庫會事先制定接下來半年到一年之間的出版預定表。

 此計劃當然沒有完全確定,但編輯與作家之間會進行「這個月出第幾集吧」這種對話。

 出版預定表包含了很多宣傳上的判斷,像是︰

 ‧因為要動畫化了,所以這個月就出版這本。

 ‧這個系列每年三月都會出書,所以同樣排在三月。

 ‧二月會出版得獎者的作品,所以要出版曾有得獎經驗者的作品。

 (因此,每年二月的新書會跟該年的得獎者作品擺在一塊,書腰上印著『第X屆△賞得獎作家』。而且,不會出版像我這種沒有得過獎的作家的作品。)

 ‧因為有舉辦促銷活動,所以要一口氣出版氣勢正旺的作品。

 作家當然知道「乖寶寶截稿日」——

 雖然知道,卻未必能夠實踐。

 依照作家的寫作速度與手上的其他工作,有時絕對會來不及。或者應該說,這種事很常見。

 其中,也有在前一天才結束「前一項工作」,也就是在超過乖寶寶截稿日後才開始寫的勇者。

 「來得及嗎?」

 「那種人會『讓原稿趕上』。正因為能夠讓原稿趕上,所以我覺得,即使不寫得那麼趕,作家本人與責編也會老神在在……」

 寫完一本文庫本小說的速度,每個作家都不同。有的人需要花費三個月,有的人只需三周。

 不過,大部分作家的共通點都是「越接近截稿日,寫作速度越快」這件事。

 在尾牙上見到的前輩作家似乎說過︰

 「沒錯!潛藏在體內的能量會獲得釋放喔。我可以感受到自己身體里的那道熊熊火焰。我想要將這份熱情傳達給讀者。」

 雖然說得很帥氣,但我覺得那只不過是火燒屁股罷了。我當時沒有那樣說就是了。

 「雖說是拖稿,但畢竟……還是有極限對吧?」

 似鳥問得很有道理。

 「有極限。也就是說,我認為那才是貨真價實的截稿日。」

 「那……到底是何時?」

 似鳥宛如窺探著深淵般發問。

 「我不知道……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從沒體驗過。」

 沒有窺探過深淵的我,不知道答案。

 「乖寶寶!」

 「謝、謝謝。」

 「讓我摸摸你的頭吧?」

 似鳥非常開心地如此說道,並迅速舉起很靠近我的左手。

 「不,不用了。」

 于是我倉皇地拒絕。

 要是頭發出油的話,我會很難為情。相對的即使仔細洗過頭,讓女孩子摸頭這種事還是令人很害羞。

 「是嗎?」

 似鳥有點不滿地將手放回大腿上。

 我繼續說明截稿日的事。

 「根據我在尾牙上听到的,晚了兩個星期才完稿是很常見的。」

 「那麼,有更晚的嗎?」

 「也有拖上將近一個月或更久的例子。」

 「也就是說,預定六月出版的書——」

 「沒有在二月底完成,三月也過去了,到了四月初還在寫,這樣的感覺。」

 「即使如此,也來得及啊……」

 「正確來說,我覺得是編輯們辛苦地讓書趕上的。」

 「原來如此。」

 「只不過,要是中間遇到年底或黃金周的話,時間就會相對地變得較不充裕,要特別留意。因為許多公司都會休假。這種情況被稱為『年底趕工』或『黃金周趕工』。」

 當作家有遵守乖寶寶截稿日時,編輯部就會有充裕的時間來進行初校與二校的檢查——

 作家的稿子拖得越久,情況就會越加緊迫。插畫家、校閱人員、印刷廠、編輯都會受到波及。

 接下來要說的事,也是從編輯和作家那里听來的。我目前還沒有做過,今後也不打算這麼做。

 「據說,當原稿拖太久時……為了趕上進度,逼不得已只好省略二校。當然也會容易出現誤植。」

 「畢竟原本要檢查兩次,卻變成了一次嘛。」

 「沒錯。如果拖稿情況更加嚴重時,也可能會采取『部分交稿』的方法。」

 交稿指的是,原稿交接行為的總稱。

 作家完稿後將原稿寄到編輯部,稱為交稿。編輯部將資料交給校閱人員或印刷廠,同樣也是交稿。

 因此,部分交稿指的是︰

 「由于原稿尚未全部完成(因為作者那家伙遲遲不肯寫完),所以請先處理已完成的部分。」這種最終手段。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要設法讓原稿趕上對吧。」

 「因為如果不那樣做,書真的無法出版……不過,我不希望你產生誤解。當進度真的來不及時,專業的作家會提早將此事告訴責編,請責編將出版預定日延後。因此,不那樣做的人,就算得熬夜好幾天,也絕對會完成原稿。」

 「哦,好像作家喔!」

 「我就是作家啊。」

 本周出現在這個地方啊,雖然有點不太一樣。

 我一邊受到奇特的感動,一邊繼續說︰

 「我認為,由于責編了解這個道理,所以也會相信作家,繼續等候。畢竟只要最後能寫出有趣的作品就行了。」

 「哎呀,光听就令人捏一把冷汗!像是『還有三天!沒時間睡覺了!』之類的。」

 似鳥置身事外地笑著說。

 「我……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狀況……」

 我低聲說。

 我才不想熬夜,也沒有信心能夠熬夜完成作品。

 如果有人叫我在剩下的三天內寫完一百頁,我大概會因為壓力過大導致精神異常吧。我會想要逃亡。

 因此,這一點能夠呈現出作家的真實個性。

 有的人會以乖寶寶截稿日為目標,確實遵守期限。

 有的人則是一開始就放棄遵守期限,將拖稿兩、三周視為常態。

 也有人將拖稿一個月視為稀松平常之事。

 超過乖寶寶截稿日才開始寫,喜歡與編輯部展開攻防戰,直到下下個月才勉強寫完的人——可能也存在。

 我一邊喝茶,發現了一件事。

 因此,我邊轉上瓶蓋,詢問似鳥︰

 「截稿日讓我想到一件事……我還沒說過插畫家的事吧?」

 「不!說錯了——嗯,還沒。」

 我對奇妙地出現口誤的似鳥說︰

 「那麼,就來說這件事如何?」

 「請你務必要說!」

 我之所以會經由截稿日聯想到插畫家的原因在于,插畫家的工作也有截稿日,只要超過截稿日,書就無法出版。

 听說,明明作家早就寫完了,卻因插畫家的緣故而無法出版的書——

 還不少。事情一旦演變至此,作家也無計可施。

 這並非我的親身經歷,所以先不管。

 《VICE VERSA》的插畫家,是個畫工出色的人,作畫速度也很快。

 對方能夠跟得上我那算得上是快的出版速度,而且每次都會先好好看過原稿後,再為我畫出高品質的插圖。

 對方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心中的感謝難以言喻。

 在輕小說中,插圖是很重要的。

 人們常說︰

 「作品一開始賣得好,靠的是插圖。作品能夠長賣,靠的則是故事。」

 在書店內看到書的封面時,若封面插圖很吸引人,就會好奇「這個角色會如何大展身手呢」,並想要讀讀看。

 不過,當了將近兩年的輕小說作家後,我的想法有點不同。我覺得︰

 「作品一開始賣得好,靠的是插圖。作品能夠長賣,雖然靠的是故事,但插圖的影響力也相當大。」

 「原來如此……話說,插畫家是如何選出來的呢?會依照作者的意願,由作者指定嗎?」

 似鳥問道。

 這也是我在成為作家前想要知道的事。

 「有時會依照作者的意願。我就認識那種作家。那個人在同人志與網站上注意到某位插畫家,于是便提出想要與對方合作的要求,編輯部也同意了。不過,大致上——」

 「大致上?」

 「會由責編來推薦候選人,我的情況便是那樣。」

 「原來如此。那麼,老師那時候是怎麼決定的呢?」

 時間是兩年前的春假,當時我即將上高中。

 當我一邊拼命地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的原稿,一邊同時起勁地撰寫第二集之後的原稿時——

 「我覺得這個人很適合,你覺得呢?」

 責編將某位插畫家所發行的同人志與其個人網站的網址寄給我。

 我立刻看了同人志,由于當時家中還沒網路,所以我到網咖去看那個人的網站。

 我當時最初的感想是——

 「感想是?」

 「老實說……我不太有感覺。」

 似鳥睜大眼鏡底下的雙眼,使勁地靠過來。

 「是那樣嗎?——我非常喜歡《VICE VERSA》的插圖喔。雖然我覺得動畫的畫面很漂亮,也有掌握到特征,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文庫本中的插圖。啊……這件事請對負責動畫人設的人保密……」

 「啊哈哈,我知道了——于是現在回想起來,我才會感慨地覺得,真是太好了。」

 「那個……第一次看到插圖時,你是怎麼回答責編的呢?」

 「我老實地把感想告訴責編,然後又說︰『不過,插圖的事我不太懂。請由責編來判斷。』」

 「那麼……當時你也許是想說『這個人不行,請換別人。』是嗎?」

 「這個嘛,可能性並非為零。」

 「啊……我好驚訝。」

 似鳥如此說道,並將背部靠在椅背上。

 「不過,我當時也沒空提出替代方案。」

 當時的我正在不斷修改原稿。畢竟第一集最後修改到第六稿,改到最後讓我覺得,怎麼會有那麼多地方可以改啊。

 「最後,責編決定采用那個人。對方曾在幾本商業雜志上畫過單幅的插圖,沒畫過輕小說插圖的經驗,似乎充滿了干勁。據說對方回答責編︰『請務必讓我來畫!』」

 「哦哦!」

 「然後,我們見過一次面。」

 時間是高一的四月中旬,當時我終于修改完《VICE VERSA》的第一集。

 插畫家仔細地閱讀了還沒全部完成的第一集原稿。

 而且,對方不但帶了參考用的主要人物的草圖,還帶了幾乎所有登場人物的插圖來,畫得相當仔細。

 看了插圖後,我心想。

 啊,原來真和辛長這樣啊。

 「很完美嗎?」

 「有點不一樣——我覺得完美應該是指,插圖完全符合我腦中的想象。」

 「那麼……?」

 似鳥一臉訝異。這也難怪,此事得事先說明才行。

 「我腦中並沒有人物的形象。我的腦中只有看到『真』與『辛』等文字,沒有明確的圖像。」

 「那個……現在也是嗎?在有插圖的狀態下寫作的現在,也一樣嗎?」

 我深深點頭。

 「現在也一樣喔。寫作時,在我腦海中,真就是『真』——就只是一個可以寫成『makato』的漢字罷了。在腦海中,真沒有變成圖像,而是直接化為文字。從開始寫小說到現在,一直都是如此。」

 「啊……」

 似鳥一臉驚訝地發出聲音。

 這也難怪。畢竟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腦中為何沒有出現人物形象。

 插畫家還幫過我另外一個忙。

 那就是角色服裝與配件的設計。

 「我對服飾不太熟。雷普塔西翁的中世紀風格的虛構服飾先不管,總之我就是不了解……現代流行服飾。為了學習,我也買過流行雜志……但我還是不懂。在介紹服飾的文章中,奇妙的節奏感倒是很有趣。」

 「嗯嗯。像是『某物是必備的』、『柔和素材的搭配』、『就是要可愛的風格』之類的對吧。」

 「對對對,就是那個。」

 「那麼,在寫《VICE VERSA》時,插畫家很熟悉流行服飾,並幫你設計對嗎?」

 「沒錯,我會在原稿中寫上『(服裝造型尚未確定,交給插畫家處理)』。當然,如果與劇情有關……舉例來說,服裝用于使用詭計或伏筆時,我會努力地思考。不過,基本上還是交給插畫家決定。」

 「然後呢?」

 「插畫家看完第一稿後,會使用草圖或資料向我提出建議,像是哪個角色適合什麼服裝。然後,我會依照建議來修改原稿。」

 「原來如此……」

 我喝了茶來潤喉。

 「插畫家是什麼樣的人?我只知道名字而已。」

 似鳥從包包中取出《VICE VERSA》第一集,看著封面問我。

 接著,她又看著封底折口的插畫家介紹。

 該處用橫書記載著,筆名與「住在東京都」、「喜歡暖桌和貓咪」等句子,用來表達干勁的「我會全力以赴」,以及網站的網址。

 我一邊回想起插畫家的事情,一邊思考可以透露到什麼程度。

 插畫家所公開的資料因人而異,有很多人都只會公開名字。

 我听說理由有很多種。身分包含了一般的上班族、設計師,游戲公司職員、動畫師等。

 也有那種筆名明明非常有名,卻在輕小說中刻意使用其他筆名來作畫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有的人會公開表明,有的人雖然沒有公開,但透過畫風就能知道是誰。也有那種,由于完全沒有被發現,所以在抽中尾牙獎品時,才會說出「其實就是我」的人。

 至于《VICE VERSA》的插畫家的情況——

 對方有在自己的網站上公開簡單的個人資料。而且,據我所知其本人也會去參加同人志展售會。

 因此,我決定只告訴似鳥那些只要認真去搜尋就能找到的簡單資料。

 「插畫家年紀當然比我大。由于對方當時二十歲,跟我相差五歲。所以今年應該是二十二歲吧。這些事是從責編那里听來的。整體來說,插畫家會比作家來得年輕,二十幾歲的人很多。」

 「是什麼樣的人?」

 「嗯,一言以蔽之,就是『漂亮的大姐姐』喔。宛如——」

 「是女的喔!」

 似鳥的反應相當大。這並非比喻,她的臉靠了過來,像是要緊抓住我不放一樣。

 我邊說邊往後縮︰

 「是、是啊?你不知道嗎?——啊,原來如此,如果沒有去同人志展售會與她本人見面,還是不會知道啊……」

 「是怎樣的人?」

 「這個嘛……說起來,長得很漂亮。」

 插畫家是個與似鳥不同類型的美女。

 她給人格子非常嬌小,身材很縴細的印象。她第一天在編輯部見到我,起身向我問好時,我對于其視線之低感到很驚訝。

 染成栗色的頭發長度及肩,服裝我不太清楚,不過總是給人很樸素的感覺。

 用我的印象來說,感覺就像「新任的美術老師」。

 似鳥邊說邊將身體移回去︰

 「我、我不知道耶……我以為……肯定是男性。」

 「哎呀,這種事如果沒人說,是不會知道的吧。畢竟她能夠畫出非常可愛的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肌肉也很粗壯嘛。」

 其實插畫家是個肌肉狂熱者,但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似鳥。

 因此,辛的家臣們盡是些肌肉猛男。

 沒有特別嚴密設計過服裝的角色,會依照她的喜好露出手臂,穿著五分褲露出小腿(我在內文中只寫了『盡是些魁梧的男性』)。

 武將就得是肌肉猛男才行,似乎只有這點不能退讓。她曾說過︰「沒有其他東西比經過鍛煉的小腿三頭肌更美!」順便一提,那指的是小腿肚的肌肉。

 「那個……老師……雖然很冒昧,但我想問一件事……」

 「嗯。什麼事?」

 「在開會時……你必定會和那位插畫家見面嗎?」

 才沒有那回事。事實上,作家與插畫家幾乎不會見面。

 我搖頭說︰

 「不,關于插畫的商討會議,會由責編在電話中進行。封面與彩頁的點子、要在故事的何處使用插圖,這些事都是由責編決定。我只有在腦中浮現出很強烈的畫面時,才會提出要求。」

 「那麼,你們開完會後,會跟責編一起去吃飯……或是什麼的嗎?」

 「只有一開始吃過一次飯。不過,我們當時很緊張,幾乎沒有談話。」

 「你有對方的電子信箱或聯絡方式嗎……?」

 「基本上知道——」

 「你會發郵件給她嗎?」

 「不,當然不會。因為,就算我知道她的電子信箱也沒用,畢竟會透過副本來發郵件給我和她的人是責編。」

 「原、原來如此……」

 實際上,我和插畫家見過面的次數,用一只手指頭就數得出來。只不過,我們有次聊了很久。

 「兩年前,我首次參加尾牙時,我們聊了相當久。我們兩個都不認識在場的其他人,所以一起待在角落發抖。」

 「一、一起?」

 「因為,看到身上的名牌後,我們發現走在我們眼前的那些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當然會感到畏縮啊。我們倆聊起『哦!我發現了某某老師!』、『某某老師就在我眼前走動!』之類的話題,就這樣奇妙地聊開了。」

 高一那年的年底,我這輩子首次參加電擊文庫的尾牙,感到很開心。

 如同剛才說的那樣,我們倆一開始很緊張,打算一直待在角落,就這樣開心地看著那些作家與插畫家吧。

 「找到了找到了!」

 結果,責編還是將我們拉出來,然後到各處打招呼。

 「就是他喔!高中生作家!」

 接著就是到處打招呼。

 我和插畫家這對新人組合就不停地跟人打招呼。

 插畫家畢竟是個美女,所以很受歡迎(至少在男性中是這樣)。

 另外,被視為珍禽異獸的我也算頗受歡迎。當時我緊張害怕到全身發僵,所以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麼。

 在抽獎大會中,插畫家抽中了掌上型游戲機。

 「雖然這是第四台,而且我覺得我又會弄壞,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謝謝大家!我會讓它撐到春天的!」

 在致詞時,她如此說道,引起全場哄堂大笑(听編輯說,去年三月,她那台掌機真的弄壞了。她說,在浴室內玩掌機是不好的行為)。

 「我可以再說一些關于電擊文庫尾牙的事嗎?」

 我問道。

 「當然可以,請老實地具體說明你和那位插畫家做了什麼事。」

 似鳥使用嚴厲的視線與奇怪的措詞來表示同意。

 電擊文庫的尾牙會邀請作家與插畫家參加。基本上,當年有在電擊文庫或電擊文庫MAGAZINE旗下工作的人,都會收到邀請函。

 時間是十二月的某個星期五,地點位于東京都內某個距離編輯部很近的大型會場。

 出道那年,身為高一生的我,也收到了邀請函。

 雖然覺得膽顫心驚,但我也很期待能夠看到許多前輩作家(不是與對方會面),于是我決定參加。

 電擊文庫會舉辦兩個讓作家們彼此踫面的大型聚會。

 一個是,十一月所舉辦的「電擊大賞頒獎典禮」與之後的宴會,另一個就是尾牙。

 由于我沒有得獎,所以我不會收到頒獎典禮的邀請函。因此,我不太清楚該典禮是如何舉辦的。

 听說——包含社長、會長在內的很多人會齊聚一堂,舉行相當嚴肅的典禮。得獎者似乎會走上台,在大家面前收下獎杯,進行致詞。

 得知此事後,由于我已經出道了,我覺得自己沒有勉強去爭取獎項反而是好事。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似鳥。

 不過,據說同屆得獎的那些人會在那里見面互相認識,交換聯絡方式。

 一開始就有認識的人,也許能幫自己壯膽。不過,由于那些人全都是對手,所以之後感受到彼此間的差距時,也許會覺得很難過。

 不管怎樣——

 那種滋味都是我這輩子再也體會不到的。

 話題回到尾牙。

 如同許久前我說過的那樣,編輯部會出錢幫我訂豪華飯店內的房間。我會先辦理住房手續,放好行李後,再步行前往會場。

 接著,我見到了插畫家。如同剛才說的那樣,我們宛如借來的貓那樣地顫抖,最後被責編抓住脖子。

 做完自我介紹,並與前輩作家們聊過後,我發現大家都很隨和。

 知道我十六歲就出道的人,會順著這個話題聊下去。不知道此事的人,則會感到相當驚訝。

 人生第一次的尾牙就在問候與緊張中結束。順便一提,我並沒有抽中任何獎品。

 電擊文庫的尾牙會在該場地舉行一次會與二次會。從晚上六點開始,直到晚上十點結束。

 會場內會發放關于「三次會」的傳單,有些作家與插畫家會去參加。

 這個活動不是編輯部主辦的,而是作家們自己籌劃的。

 參加者會搭電車或計程車稍微移動一段距離,在KTV的聚會場地舉行。時間從晚上十一點開始。之後,如果有人留下來,就會持續到早上。

 我有興趣。只不過,以十六歲的身分去參加,還是有所顧忌。雖然很可惜,但我還是放棄了。

 替代方案是,我決定和插畫家到飯店的咖啡廳內喝茶。

 「只、只有你們兩個人?」

 「嗯?是啊。由于很多人都沒去三次會,所以有幾名作家和插畫家也來到同一間咖啡廳……我們這桌只有兩個人。」

 「什……然後呢?你、你們聊了什麼?請詳細告訴我!」

 只要一提到插畫家的事,似鳥就會感到特別起勁。由于我的事情已經說了很多,這也難怪啦。

 「我們一直都在聊《VICE VERSA》中的角色。算是很認真的話題。我說了今後會登場的角色形象後,插畫家就在素描本上畫下草圖……」

 「呼。」

 似鳥(看起來似乎)松了一口氣。我完全不知道她為何會感到放心,不過就算想也沒用,于是我繼續說︰

 「哎呀,由于插畫家要坐末班電車回去,我們就在那里道別。我獨自享受了豪華飯店,隔天逛完秋葉原後就回家。」

 這件事沒有告訴似鳥。或者該說,不太可能告訴她——

 當時插畫家熱烈談論的是「BL」的話題。

 BL是許多詞匯的簡稱,在這里指的是「Bcys'Love」。

 我也不是完全理解「Boys'Love」是什麼意思——似乎是指描寫「男性間的戀愛」的創作類型。

 BL作品也有很多種,包含了漫畫、小說、電玩等。而且我听說,采用二次創作的形式,樂趣在于將喜愛的男性角色配對,使其更進一步地「發展戀情」這類的同人志也很興盛。

 我的插畫家非常喜愛BL。哎呀,從同人志就能得知她畫的是那種題材,而且現在也持續在畫。

 另外,她非常喜歡真與辛。雙眼炯炯有神的她,在作者面前毫無顧忌地談論著這類話題,並表示能畫他們兩個人令她感到喜悅無比。

 在輕小說中,只有男主角的封面算是很罕見的。能夠畫這種封面,似乎讓她每次都非常有干勁。

 「不過啊,我不能畫真和辛的同人志對吧。真難受啊……」

 據說,在初次見面時,責編好像就嚴厲地叮嚀過她了。

 「所以,只能用買的了。真難受啊……」

 只要有《VICE VERSA》的同人志,據說她會拼命地拜托熟人幫她買。她每晚似乎都會向星星祈求本作品能夠走紅,知名度一口氣上升,使同人志增加。我最近听說,她得知動畫化消息時,高興得歡欣鼓舞。

 「即使雙手骨折,我也會用嘴巴畫!你要一直寫下去喔!拜托你了!」

 哎呀,用這種理由來拜托我,真傷腦筋。

 老實說,我不了解那個領域,雖然,熱烈談論BL時的她真的很可怕——

 但她的確是一名對作品很有「愛」,能出色地完成工作的插畫家。

 「我去年當然也有參加電擊文庫的尾牙。」

 我無法說出插畫家的真面目,相對地,我將去年的事告訴似鳥。

 我同樣前往東京參加尾牙,在飯店過夜後才回家。

 「去年,我和插畫家一起去了三次會。這跟我當時正在休學也有關,基于個人判斷,我覺得玩到早上也無妨。我玩得很開心。」

 這是五個月前的事,由于很多事都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一次會與二次會的情況與前年一樣,而且我這次也同樣沒有抽中任何獎品。

 不同的是,我首度見到了去年出道的作家們。

 大家的年紀當然都比我大,不過以作家資歷來說,我比他們大一屆。也有人在還沒得獎前就看過《VICE VERSA》。大家得知我的年齡後,都非常驚訝。

 接著,參加三次會時——

 情況相當混亂,同時也很有趣。

 地點位在大型卡拉OK店的寬敞宴會廳。

 前輩作家們分成幾組來帶路,搭電車前往目的地。也有人會一起搭計程車去。

 來參加的作家與插畫家總計約五十人,相當熱鬧。

 一開始,大家會依次自我介紹並寒暄幾句,主辦人也會在此時收取會費,向大家干杯。在一次會時,編輯部有準備名牌,到了三次會,大家還是會繼續沿用名牌。要不然的話,就會搞不清楚誰是誰。

 然後,想唱歌的人就去卡拉OK室,想聊天的人,就待在那邊聊個不停。

 我在宴會廳內待到有首班車的時間,所以我和幾位前輩作家持續聊了很久。

 我說了關于作家這行的事,也听到了許多——實在不能在這里說出來的八卦。

 順便一提,直到去年尾牙前,有一些作家似乎以為我是女的。

 再加上,只有年齡流傳出去,所以也有人將我視為「美少女高中生作家」之類的。「美少女」的說法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啊?

 我得知了其他作家們的經歷,也就是那些沒有在個人檔案中公開的詳情。

 大家的經歷都很不一樣。雖然現在是職業作家,但有的人以前是上班族,在大學時代出道的人,有的人順利畢業,有的人則選擇退學。在兼差者當中,有的人要瞞著公司進行寫作(所以完全不能露面),有的人是公務員,在上司的同意下從事創作。

 我很感動,原來作家也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啊。

 接著,我坦率地說︰「大家的經歷都很特別呢。」

 「你也相當特別啊!」

 大家這樣吐槽我。

 我先說明「那些事是從其他作家身上听來的」後,再告訴似鳥的那些事,幾乎都是從當時的對話中听到的。

 進行三次會時,所有人並非都會來聊天,也有的人在干完杯後,就前往卡拉OK室,之後就沒有再回來。

 他們似乎從晚上十一點左右開始,一直唱到超過隔天早上七點。到底是有多喜歡唱歌啊。

 某些作家們也是一干完杯後,就拿出掌機來連線,持續玩著狩獵怪物的游戲。他們一邊開心地大聲嚷嚷,一邊露出追捕獵物時的認真眼神。

 我發現有幾名作家圍坐在餐桌旁,然後開始發牌。接著,他們突然低下頭,閉上眼楮,開始用單手拍大腿。

 當我驚訝地想說,什麼樣的詭異儀式要開始了嗎,我才發現那是一種從參加者中推理出誰不是人類的卡牌游戲。

 我只知道游戲名稱。連續拍打大腿是為了消除舉手時所發出的聲音,以騙過其他玩家。

 雖然可以待到早上,但也可以不那樣做。

 包含我的插畫家在內的一些人,搭乘末班電車回家。從遠地過來的人則三五成群地一起搭計程車回飯店。他們會在此時將名牌交給主辦人。

 由于我跟以前在編輯部見過的某位前輩作家處得很融洽,所以我參與了各種對話,並認識了更多作家與插畫家。

 到了深夜,前兩攤的晚餐時間已過了許久,大家開始肚子餓。

 「好,來吃些什麼吧!」

 每桌都點了大盤料理和甜點,並趁著喝到飽的機會,加點了果汁和酒,繼續舉辦宴會(話雖如此,但不會出現「惡劣醉漢來找碴」、「向不喝酒的人勸酒」等情況)。

 某位作家在超過三點左右時,完全醉倒在沙發上,一臉幸福地睡著。

 某位作家看到這一幕後,正經地說︰

 「喂……感覺好像在騙人對吧……他就這樣……睡著了。」

 另外一名作家說︰

 「明明在作品中會毫不客氣地將角色賜死,只有睡臉像個天使似的。」

 「就是說啊……你們可不能在他的額頭上寫上『肉』字喔?不行喔?不行喔?」

 「才不會那樣做。我們不是作家嗎?要寫就寫小說吧。」

 「說得也是。誰有帶筆嗎?」

 「你要寫嗎?」

 「寫在身體上的話……應該寫得下極短篇吧?大家一起來幫忙。」

 「那麼,最後的結局是,編輯說了『寫得真棒,交稿吧!』之後,把人帶走嗎?」

 「不——只留下忘了寫上字的耳朵。」

 「那應該要反過來吧。」

 實際上,為了保險起見,誰都沒有寫上任何字。

 我搭首班電車回飯店。這當然是我首度在東京搭周六的首班電車。

 回到飯店後,我睡到超過十一點。匆忙地沖完澡後,趕在十二點退房,離開飯店。

 听完這些話後,似鳥感慨地說︰

 「總覺得很開心啊……」

 她好像很羨慕。

 「很開心喔。我也很期待今年的尾牙,那些二月出道的人應該也會參加吧。」

 「到時候,老師就已經是『動畫化作家』了呢。」

 「啊,這樣啊……不過,那種聚會可是不分年齡與經歷的喔。動畫化作家們也不會擺架子。」

 至少就我的感覺來看,沒有人會擺出自大妄為的樣子。以現階段來說,這種想法也許仍有些狂妄,但我也想變成那樣。

 列車頂著豪雨持續前進。

 在這條經常會行經山區與隧道的鐵路上,如果雨勢過大,也可能會為了防範土石坍塌而停止行駛——目前似乎沒有問題,也沒有誤點。

 我看了手表,距離終點站還有約一小時。

 我告訴似鳥還有時間能夠回答問題。

 「那麼——請說明關于動畫化的事。」

 大概是順著剛才的話題吧,似鳥從記事本中選出這個問題,然後繼續說︰

 「作家本身就很罕見了,自己的作品曾被改編成動畫的作家,就更罕見了對吧?」

 「這個嘛……也許是吧。」

 最近,由輕小說改編而成的動畫並不罕見。即便如此,以所有輕小說作家來看,那種作家仍是少數派。

 「那麼,就請你說明從得知動畫化消息後,到目前為止的過程吧。啊,在這之前……說起來,對作家來說,動畫化這件事佔有什麼樣的地位呢?」

 我認為,對輕小說作家來說,自己的作品被改編成動畫是夢想之一。

 首先,我會純粹地對自己的作品被制作成影像感到高興。看到自己創作的角色會動、會說話,不可能不高興。

 話說回來,我認為輕小說作家基本上都不會是那種討厭動畫、完全對動畫沒興趣,沒看過動畫的人(凡事都有例外,所以我無法斷言)。

 而且,作品知名度會因為動畫的播出而一口氣提升,並帶動書的銷售量。這也會讓作者感受到非常明顯的喜悅。

 一旦決定要動畫化,對作者來說會有什麼「好處」呢?

 我將從前輩作家口中听來的事進行歸納。

 「首先,已出版的作品會前所未見地大量增印,同時加上『確定動畫化!』的書腰。」

 似鳥點頭︰

 「原來如此。銷售量會提升對吧!」

 「沒錯。在動漫專賣店等店家內,那些書會被平擺在『已確定動畫化的作品專區』。啊,平擺指的是,讓封面朝上的陳列方式。封面插圖讓人印象深刻的輕小說,能夠獲得非常大的好處。」

 「新的讀者會增加對吧!」

 「沒錯。而且,動畫開播後,只要成為話題之作,之後也會大量增印。雖然作品原

 本就很賣座才會制作動畫,即使如此,透過動畫才知道該作品的人,似乎遠比原本的讀者群多。累計印量會一口氣增為兩倍、三倍……我也听說過,動畫一旦獲得超大成功,原作銷售量也會變得更加驚人。」

 「好厲害!」

 「我剛才說的淨是耀眼的優點……我當然也听說過有缺點。」

 「哦?……什麼樣的?」

 首先,要做的工作會一口氣增加。

 一開始要檢查劇本與設定資料,然後還要到場觀看配音情況,偶爾要出席活動。另外,還要創作用來當成DVD等影音產品的附贈特典的小說。

 由于出版社想要配合動畫播映檔期來出書,所以作者也要同時撰寫新書,實際工作量的增加會令人感到相當辛苦。

 「當然,有時也會感到很有趣,我覺得有的作家不會對此感到辛苦。比起這些事,更令人害怕的是……」

 「『害怕』的是?」

 「我听說有的動畫始終都沒有造成話題,于是就結束了。」

 我也看過各種動畫,所以我明白。

 什麼樣的動畫會走紅,或者是爆紅,還是不紅——

 直到結果出爐(也就是正式播出)前,都不會知道。

 舉例來說,即使集結了優秀的制作團隊與知名聲優,並大肆宣傳,也無法保證播出後肯定會走紅。

 由自己的小說改編而成的動畫,也可能會始終都沒有出色表現,就這樣被埋沒在每季所播放的眾多動畫中。或者應該說,那樣的動畫大概會佔多數。

 由自己的小說改編而成的動畫不受歡迎,當DVD與BD的銷售量皆很低迷時,就無法指望原作會大量增印。

 不過,這似乎還算好的。

 「最令人在意的是……像這樣,當動畫播映完畢後,人氣會驟減——听說被人們視為『owakon』。」

 我用感傷的語氣說。

 似鳥歪著頭問︰

 「『owakon』是什麼?」

 「嗯,是『過氣的內容』的簡稱,意思是指已經不紅了,沒人關注的作品。原本似乎是網路用語。對于從事創作工作的人來說,當然是個令人很討厭的詞。」

 「原來如此,……就是說,那個……這樣說或許不好听,對作家來說,動畫化是一項很大的『賭注』對吧?」

 我深深地點頭。

 從其他作家那里听到的情況也是如此,即使自己處于那種情況,我也覺得是那樣。

 只要動畫走紅,作業就會增加,就會得到很大的回報。回報多到能讓人不把工作量的增加等辛勞當成一回事。

 不過,如果沒有走紅——

 「因此,作者也可以選擇完全不下賭注。也就是說,做出『拒絕動畫化』的決定。因為這是自己所創作的重要系列作品,與其被當成眾多沒有走紅的動畫原作,倒不如明確拒絕。」

 「是喔……那種人果然也是存在的對吧?」

 「我听說有那種人,但不知道是誰。只不過……」

 「只不過?」

 「那無疑是少數派。」

 我也是那樣,當我听到動畫化的消息時,高興得跳了起來。

 當然,在經過種種調查,並听過許多事情後,我非常清楚那是某種賭注。

 即使如此,我還是決定要賭一把。

 「嗯,干得好!」

 旁邊的人如此夸我。

 「謝、謝謝。」

 「托你的福,我才能夠像這樣面對工作!」

 「啊哈哈,這麼說來,的確是那樣。」

 「而且,我還從老師口中親耳听到了如此珍貴的事!那麼,接下來請你說明答應動畫化之後的事——動畫化的消息是在何時、如何傳來的呢?」

 作者是在何時,又是如何得知動畫化的消息呢?我不了解一般的情況。我甚至連是否有固定的模式都不知道。

 跟之前說過的一樣,我是在去年三月得知消息的。也就是,開始正式播出的一年又四個月前。

 三月的某個星期五,我被叫到編輯部。

 既沒有其他會議要開,也不用檢查原稿,所以我納悶著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邊前往編輯部。到了之後,責編開口說︰

 「我們收到要將《VIC EVERSA》改編成電視動畫的提案。」

 接著,如同我說過的那樣,我表示同意。

 一周後的某一天。

 再次來到東京的我,在編輯部內首度與今後將會關照我的那些人見面。而我現在的確受到那些人的關照。

 順便一提,那天有下大雪。

 只要東京下大雪,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像是「忠臣藏」、「櫻田門外之變」、「二二六事件」之類的。

 這當然只是偶然的,但我還是既不安又期待地前往編輯部——

 我差點在玄關前滑倒。那里的瓷磚只要一被弄濕,就會很滑。

 在編輯部內與責編交談的是,三名男性。

 他們分別是負責制定企劃的制作人、實際制作動畫的導演(當時的預定人選)、決定整個劇本大綱的總編劇。

 大家的年紀都比我大很多,而且他們過去曾制作過許多我也耳熟能詳的動畫。我非常緊張。

 對方初次見到我時,似乎也感到很驚訝。

 這場聚會所談論的是,預計要如何將《VICE VERSA》制作成動畫。

 動畫的長度會用話數來表示,也會用「季度」這個節目檔期單位來表示。

 一季度為四分之一年,也就是三個月。當動畫要播出一季度時,話數為十二到十三話。若要播兩季度,話數就會變成兩倍。

 動畫「VICE VERSA」預計播放一季度,共十三話。

 總編劇當時告訴我,他想讓動畫演到文庫本第二集結束。

 也就是說——

 前半段為「side真」。

 後半段為「side辛」。

 「听到此計劃後……我非常非常高興!」

 我有點興奮地說。

 「為什麼?」

 「這是因為,如果能用六~七話來呈現一集的內容,就不需要趕進度。」

 「什麼意思?」

 我至今也看過好幾部輕小說改編而成的動畫……只要有看過原作,就會有『動畫演得太趕』的感覺。」

 看來不只有我這麼認為,據說其他作家們的看法也差不多。有些作家會覺得動畫演得太趕。相反地,也有人會說,幸好自己的作品有被仔細地慢慢制做。我當然不能說出那是誰。

 「也就是說……在動畫中,許多劇情會被省略?」

 「沒錯。我總是覺得『劇情進展得太快』。我發現原作中明明還有很多有趣的小插曲,但全部都被刪掉了。當然,我也能諒解,基于制作上的考量,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盡管如此,我還是認為進度太趕了,感覺像是摘要。」

 我認為制作方當然會提出反駁。

 當制作方說出︰

 「那不是省略,而是濃縮。」

 或是︰

 「動畫最講究的是節奏。如果劇情始終沒有進展,觀眾會膩的。」

 作者這邊就會無話可說。

 我不知道哪邊比較好。

 不過,當我听到動畫「VICE VERSA」會仔細制做到原作第二集後,我真的很高興。

 他們當場也詢問了我作品的出版計劃。

 責編已經決定第四集會在四月發行,第五集則是在六月。

 之後的還不知道——

 制作人說︰

 「雖然現階段還很難說,不過只要動畫走紅,當然就會考慮制作續集,也就是『第二部』。我們希望到時候原作集數越多越好。因為只要集數夠多,就能把第二部制作成兩季度的作品。」

 啪嗒。

 「什麼聲音?」

 似鳥歪頭問道。

 「那是在我腦海中……『退學念頭的開關』打開的聲音。」

 「絕對不行!——話說回來,你沒有退學嘛。」

 「嗯……正如歷史所證明的那樣。」

 「啊哈哈!」

 似鳥的表情變來變去,看起來很好笑。

 「男人會透過背影來訴說真實。」

 「啊哈哈哈!」

 後來的事,就如同大家知道的那樣。

 我與母親、責編商量過後,最後決定休學。

 三月中旬之後,當我變得能夠運用一整天的時間後,我開始干勁十足地撰寫《VICE VERSA》的續集。事實上,在這個時間點,動畫化的計劃也可能會泡湯。

 「是那樣嗎?」

 「據說,動畫的企劃經常會中止。在理由方面,只要作者沒有突然非常不爽地拒絕的話,就會是制作方的問題……詳情我並不清楚。」

 「不過,動畫『VICE VERSA』已經制作到這種程度了喔。」

 似鳥笑著說。

 「我真的……很高興。我听說過,只要有震撼社會的重大事件發生,會讓人聯想到該事件的動畫就會延期播出……我想『VICE VERSA』應該沒問題。」

 「畢竟現實中應該不會出現去過異世界的人嘛——那麼,下一個問題。到目前為止,老師曾為動畫制作提供過什麼樣的協助呢?」

 在參與動畫制作時,作家要協助到什麼地步呢?我認為這個問題要視作品與作家而定。

 參與方式大致上可以分成這兩種︰

 ‧只進行最低限度的檢查。

 ‧只要時間允許,就盡量幫忙。

 我選擇了後者。

 由于休學讓我獲得許多時間,再加上續集寫得很順利,所以我選擇那樣做。

 動畫制作公司似乎大部分都位在東京。

 據說,現在動畫已改成數位制作,可以透過電腦來交換資料,公司未必要在東京,即使如此,許多公司還是位在東京。

 因此;動畫「VICE VERSA」的制作會議也會在東京舉行。為了參加劇本會議,我曾數次前往位于東京某處的制作公司。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該會議就是商討劇本的會議。

 看過原作後,大家會看著編劇寫出來的劇本,互相提出意見來修改劇本。

 該會議每周舉行一次,所以我每周都會在同一天前往東京。最初就是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一想到時間已經過了一年,我就覺得非常感慨。我不知道其他動畫的情況,但我听說「VICE VERSA」的整體制作速度算是比較快的。

 在劇本會議中,我要做的事,當然就是以作者的觀點來提出要求。不過——

 「老實說,幾乎沒什麼好挑剔的。」

 「那是因為……台詞沒有被省略的關系嗎?我實際對照過劇本和原作,台詞幾乎沒有刪減。場面的順序倒是有調換。」

 「正是如此。」

 不愧是原作和劇本都看過的似鳥。

 「我頂多只會提出細微的修正,像是『措詞上的小錯誤』,以及『由于我預定要在之後的續集中將它當成伏筆,所以我不希望這個角色做這種事』。與原作不同,動畫第一話就出現了真與辛一起對抗普魯托的戰斗場面。這項改編實在非常精彩……反而讓我感到很佩服。」

 「嗯嗯。」

 「結果,我出席了所有的劇本會議。我只能說,這是非常珍貴的體驗,讓我充分感受到總編劇、腳本家、動畫制作人員的才能。我每周真的都很期待,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原來如此——除此之外,老師還有提供什麼協助嗎?」

 「嗯,檢查完劇本後,還要檢查設定資料。」

 責編會將圖片資料附在郵件中,或是告訴我下載網址。有的是角色或武器的設定圖,有的則是風景設定圖。

 我會觀看那些圖片來進行檢查。由于「VIC EVERSA」中的角色很多,所以資料相當龐大。

 不過,我很開心。

 真他們一邊保留了插畫家的畫風,一邊被畫成洗練的線稿。此外還有尚未出現在插圖中的角色們。

 「在那種情況下……會變得如何?」

 「其實,插畫家會依照我所傳達的概略形象來繪制設定插圖。先不管非常不起眼的配角,名字出現過好幾次的角色全都有畫!真是太感謝了!」

 「是喔!好厲害!」

 似鳥雙眼炯炯有神。雖然我知道那是一種比喻,但在我眼中,位于鏡片另一邊的褐色眼珠看起來真的閃耀著光芒。

 「插畫家也會負責檢查角色設定。如果意見出現分歧的話,我想我應該會讓步,不過我們的意見沒有出現分歧。」

 就這樣,「VICE VERSA」的世界的居民們全都被精彩地畫成相同畫風,煥然一新地走進動畫的世界。

 動畫中的蜜可也讓人覺得耳目一新,並增加了兩把短劍的設定。

 那兩把短劍造型優美,宛如西洋的儀式刀。劍上裝有很大的護手,護手上有幾個突起部分,可以直接毆打對手,造成傷害。

 劍設計得很棒,給人既美麗又凶狠的感覺。

 「我也會參與協助工作之一的『場勘』。由于這項工作是在檢查設定資料前,所以說明順序相反了,抱歉。」

 「場勘指的是『location hunting』對吧?也就是尋找電影的拍攝地點。」

 「沒錯。不過,我听說這個詞是日式英文。」

 我是在書上學到這個詞的,所以我一問,似鳥便點頭說︰

 「在英文中,應該是『location scouting』吧。」

 「原來如此……」

 這里的scout是「the Boy Scouts(童軍)」的scout,我之前查過資料,所以我記得。意思是指斥候(偵查兵)或偵查。比起「尋找場地」,我覺得「偵查場地」的意思比較能夠表示實際情況。我心想,簡稱應該是「ロケスカ」吧。

 「動畫中不會使用實際拍攝到的風景對吧?還是說?」

 似鳥問得很有道理。「基本上是那樣。」我回答。

 「當然,動畫與真人電影不同,並不會實際在該處拍攝——」

 我听說,最近在制作動畫時,會前往用來當作原型的地點,拍攝大量影片與照片,那些資料大多會用于背景作畫。DVD或BD有時也會附贈那種影像特典。

 與制作人、導演、作畫監督、美術人員一起進行場勘時,我會負責帶路。畢竟「side辛」直接采用了我所居住的城鎮與地區來作為舞台。

 在寫小說時,我會讓專有名詞變得模稜兩可,所以城鎮的名稱是虛構的。

 不過,透過種種描寫,知道的人應該還是會知道。從讀者對于小說的感想來看,有的讀者能夠說出「舞台肯定是這里。理由為如此這般」這種正確答案。

 真與唯所就讀的高中的原型——並非我只就讀一年的那所公立高中,而是一所從圖書館就看得到的私立高中。畢竟,我在寫小說時還是國中生。

 工作人員沒有進入校內,而是拍攝從該處可以看到的景色、上學途中的景色等。美術人員在繪制景色時,並不會照原樣畫,而是會進行相當程度的修改。

 關于第二集的校內模樣,我實際上高中後,有將母校當作參考。

 在動畫中,校內配置圖雖然跟我就讀的高中很像,但我的母校並沒有直接被當作原型。據說高中內部的裝潢極為普通。

 真的家被設定在同一城鎮的某個高級住宅區。

 該處最近林立著許多剛由田地改建而成的漂亮住宅,真的家就位于其中一隅。我們開著租來的多功能休旅車前往該處,在不會打擾到別人的情況下,拍攝該處的照片與影片。

 真和唯的家都刻意設定在公園所在的地方。因此,就算實際到該處,也找不到那種住宅。

 身為家鄉象征的古城當然也有出現。

 「這古城真棒啊!有朝一日,我要駐扎在這里喔!」

 就連辛抬頭看城堡,感動地大喊出這句話的位置也是設定過的。我們也透過影片與照片,將從辛的站立位置所看到的天守閣(注︰城堡的了望塔)記錄下來。

 「老師,請你試著在那邊大叫一下,像辛那樣。」

 導演對擔任向導的我如此說道。站在那邊是沒問題,大叫就免了。說起來,我和辛的身高差太多了。

 我們搭乘這班列車時會前往的車站也直接成為動畫的舞台。

 小說中有描寫到月台與車站內的模樣,車廂前方與側面大大地印著原創女性角色的列車當然也會出現。我听說制作方已取得了該行駛列車的交通公司的同意。

 如果動畫爆紅的話,是不是會出現印有真與辛圖案的彩繪列車呢……?車上的廣播會由聲優來擔任嗎?如果變成那樣,我會很高興,但搭車時應該會覺得很難為情吧。

 「那麼!當動畫播到『side辛』時……」

 似鳥開心地說,我則接著她的話說……

 「應該會出現許多曾經看過的風景。」

 「嗚哇!真令人期待!」

 「令人高興的是,動畫一旦走紅,進行『聖地巡禮』的人也許就會增加。」

 「『聖地巡禮』?」

 「這個嘛……意思是指,動畫迷開心地造訪被當成動畫舞台的場所。」

 「啊,就是游覽拍攝地點對吧!居然有那麼夸張的稱呼啊!」

 這稱呼就是這麼夸張。大概是因為日本人的宗教意識較薄弱吧,所以任何地方都可能變成聖地。也有人認為「哎呀,又不是只有日本人會這樣」。

 先不管這個。

 「日本國內到處都是『聖地』喔。由于觀光客會因動畫效應而一下子增加,也有人會將聖地用于振興鄉鎮發展。」

 「那麼,動畫走紅後,老師會被任命為觀光大使,接受市政府的表揚嗎?」

 似鳥非常開心地問道。那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

 可能性……也許不是零——

 「要是那樣的話,我絕對會拒絕……即使搬家,我也要躲避此事……」

 「咦,真可惜啊!」

 不不,不可惜。

 「由似鳥來代替我……成為觀光大使,如何?」

 「咦,該怎麼辦好呢?」

 看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

 當時的我,除了睡覺以外,就是一邊持續檢查動畫的相關資料,一邊不停地撰寫續集。

 從去年夏天到秋天,除了前往東京以外,印象中我幾乎沒有外出。

 由于我家基本上是自己開伙,我也會做簡單的料理,所以我頂多只會去附近的超市購買食材,或是騎自行車到稍遠的購物中心(里面也有書店)。

 「那戶人家有個身材高大的兒子,沒去學校,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事……?」

 「那就是現在很常見的『繭居』對吧?真討厭啊。希望他不會暗中殺害動物之類的。」

 附近居民也許會如此談論(終究只是妄想)。

 「其實我有殺……」

 「咦!」

 「在故事中殺了真和辛。」

 「什麼嘛……害我嚇了一跳……」

 「抱歉。」

 動畫制作的協助工作包含了出席劇本會議、協助場勘、檢查設定資料。

 「話說回來,分鏡表的檢查要怎麼處理?」

 當我完成上述工作後,責編問我。

 分鏡表指的是,透過插圖與腳注來說明今後制作的影像要如何呈現的表格。基本上,會把插圖排成直的,右邊會寫上注釋與秒數指定。也被稱為「故事板」。

 分鏡表可以說是動畫的畫面與動作的設計圖,原畫會依照分鏡表被繪制出來。

 「我想我幾乎不會挑毛病,但我想看。」

 我如此回答。由于有時間上的限制,所以在「立刻回覆檢查結果」這個條件下,責編同意了。

 以電子檔形式寄過來的分鏡表是導演所畫的,我看得非常開心。

 原本光是能夠看到真正的分鏡表,就讓我感到很興奮,再加上分鏡表畫的是自己的作品,我不可能不開心。

 真、辛、普魯托,還有以蜜可為首的其他角色會這樣動起來啊,光是這樣想象就讓我滿心期待。

 我挑出的毛病只有,某個武將的慣用手被搞錯的部分。

 動畫制作流程中,分鏡表會變成原畫,然後再變成動畫。已經沒有我能夠檢查的部分了,我心想,說明差不多就到這邊吧。

 「老師會指定聲優嗎……或是到場觀看甄選會?」

 似鳥有些提心吊膽地問。

 听她這麼一說,那種情況也是存在的。我回答︰

 「不,我沒有到場觀看。當責編問我打算怎麼做時,我放棄了。雖然我很喜歡動畫,也有喜愛的聲優——不過我覺得我無法挑出適當人選。」

 「這樣啊……也沒有提出期望之類的嗎?」

 作者可以表達某種程度的期望,以及希望角色給人的印象等。我也被問到了。不過——

 「我完全沒有表達意見。唯獨這方面,我覺得相信導演與音響總監,全權交給他們負責會比較好。」

 「那麼……實際看過配音情形後,有什麼感想呢……?」

 由于她也是當事人,所以似鳥的問法顯得比較消極。

 「信者必得救。」

 我清楚地回答。

 接著,我看到似鳥露出微笑。

 我也拒絕過其他工作。

 那就是作詞。

 由于唱片公司會發行在設定上由動畫角色來演唱的歌曲,也就是所謂的角色歌曲。對方會征求我的同意,我當然立刻就同意了。

 接著,開完某次劇本會議後,制作人問我︰

 「老師,你願意為角色歌曲作詞嗎?」

 「如果想寫的話,沒問題喔。」

 責編也如此說道。

 然後我立刻回答︰

 「不,我不寫!我會寫小說,但我不會作詞。」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啦。角色歌曲這邊就放棄好了。那麼,若是片尾曲的話,你覺得如何?」

 「那個……難度是不是提升啦?」

 不管是片頭曲(OP)還是片尾曲(ED)的作詞,我都拒絕了。

 動畫「VICE VERSA」的OP與ED——

 已經公布了歌名與歌手。

 負責演唱OP的是唱過很多動畫歌曲(簡稱動畫歌)的資深女歌手。

 我當然知道她,也買過幾張她的CD唱片。當我听到她也許能為這部動畫獻唱時,我高興得渾身發抖。我听說,也許有機會能與她見面,所以我心想,到時候要將CD拿給她簽名。

 負責演唱ED的是,飾演艾瑪的女聲優。她的歌藝也很棒,她的歌手身分也許比聲優身分來得有名。包含動畫歌與非動畫歌在內,她的確唱過各種歌曲。

 這兩首歌真的都很棒。初次听到時,我感動到幾乎要流淚。

 「咦!——你已經听過了!你該不會……有帶在身上?」

 我發現似鳥的反應很強烈。

 「啊,這也許是秘密……我有檔案……這件事不能說出去喔。」

 我縮著背回答。

 「我知道了……真好啊……」

 「哎呀……這是作者的特權。」

 「真好啊……」

 似鳥一臉怨恨地望著我。

 「檔案在筆電里……」

 我看著似鳥,說出了不該說的事。

 「哦!」

 似鳥的眼鏡底下那雙褐色眼珠發光了。沒有錯,這次真的發光了。

 「啊,不……騙你的。剛才說的……不算。」

 「…………」

 似鳥隔著眼鏡瞪著我,我將臉轉向被雨水沖刷的窗戶。

 「喂……老師……可以問一下嗎……」

 沒想到似鳥居然會發出如此嚇人的聲音。真不愧是聲優。我真的很害怕,背脊稍微抖了一下。

 「什……什麼事……?」

 似鳥隨即恢復成平常的聲音,笑嘻嘻地說︰

 「盥洗室前面掉了一兆日圓喔。」

 「增加成十倍了!」

 「要撿的話,就趁現在喔。」

 「不,不用了……靠、靠自己賺的錢,就足夠我生活了……」

 「這樣啊……真了不起啊……」

 「就是那樣喔。」

 「我不會隨意踫觸老師的筆電。」

 「那是因為……有設定密碼,所以辦不到。」

 「我不會隨意踫觸老師的筆電。」

 「哎呀,我不是說了。」

 「我不會隨意踫觸老師的筆電。」

 「…………」

 似鳥是聲優,將她視為動畫相關人士也不足為奇,或者我該說,她既是相關人士,也知道我那個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我認為她的口風很緊;她一直逼問,讓我無計可施;今天是雨天;幾乎沒有其他乘客;筆電的電池還有電;如果她能夠借由听OP和ED更加投入在蜜可這個角色中,那是非常好的事情。

 當似鳥把自己的耳機插進我的筆電中听音樂時,我想了很多借口。

 「真棒啊……我好感動。」

 听完ED後,似鳥陸續摘下兩耳的耳機說。

 是我的錯覺嗎?她的眼眶似乎泛著淚水。

 我當時大概也曾露出類似的表情吧。

 把筆電收進背包後,我看了手表。

 距離終點站只剩十分鐘。

 盡管雨勢很強勁,列車仍持續疾駛,像是在說︰我才不會輸給這種雨勢呢。照這樣下去,列車應該會準時到站。

 我沒有把背包放回架子上,而是放在腳邊。

 「喂,老師。」

 听到喚聲後,我轉向右邊,便看到似鳥露出認真的笑容。

 「今天最後一個問題——《VICE VERSA》的原作劇情,今後會如何發展呢?」

 這個問題明顯和我之前回答過的那些關于作家的問題不同。或者我該說,這個問題根本就是要我泄漏劇情。

 大概是因為她自己也明白吧,似鳥的表情與平常不同。她表情僵硬地緊閉雙唇。

 我非常明白想要知道小說後續劇情的心情。我自己也會追小說,每次只要一看完最新一集,就會感到很煩悶。

 根據我的想象,似鳥應該是想要知道關于蜜可的劇情吧。

 「劇情會怎麼發展?」

 她又問了一次。

 此時,我心中想著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似鳥的美麗臉龐離我太近,距離近到讓我快要招架不住。

 第二件事是,我的背部緊靠著窗戶,所以如果想逃,就只能打破玻璃,但我的力氣沒那麼大。

 第三件事是,至今我已告訴過似鳥許多事,並將OP與ED放給她听。既然如此,告訴她應該也沒關系吧?

 我要更正,應該是三件事才對。哎呀,前兩件事應該可以合並成一件事。

 內心一瞬間出現動搖的我,隨即又改變主意︰

 「這個問題——」

 即使對方是似鳥,我還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說︰

 「我現在不能回答。我希望小說出版成書後,你再去看。」

 畢竟在談論今後的劇情時,不可能不提到蜜可的劇情。

 似鳥應該會很驚訝吧,也許會感到很難過。

 當然,身為作者的我,就是為了震撼讀者才這樣寫的。我希望讀者能感到非常驚訝,為故事悲嘆。

 不過,我還是希望讀者看了小說後,再感到驚訝。

 我現在不應該在這里泄漏劇情。

 「這樣啊……」

 大概是因為做好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了吧,似鳥如此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提出無理的要求,真抱歉。」

 原本緊閉的嘴角微微上揚。

 那種悲傷的笑容,讓我聯想到初次與真見面時的蜜可——

 我覺得我的意識有一瞬間被帶到雷普塔西翁。

 列車持續在東京都內行駛。

 只剩一點時間就會抵達終點站。窗外下著大雨。

 我決定在到站前先去上個廁所。這點時間還是有的。車站的廁所總是很擁擠,車上的廁所上起來比較舒適。

 我先請似鳥起身離開座位,再移動到走道上。畢竟我還是會在到站前回到座位上,所以我沒有帶走腳邊的背包。

 我通過車廂後方的自動門。

 我在廁所旁邊的洗手台洗完手,把手帕放回口袋,迅速地移動到走道上。

 就在這一瞬間,我眼看就要撞到某個人。

 由于平常總是沒有人,所以我完全沒有留意。看到視線角落有人影逼近,我嚇了一跳,急忙想要扭動身體——

 結果,我還是撞到那個人。

 我不知道對方有多著急,應該是用跑的吧。我躲不開,撞得相當大力。

 我嚴重失去平衡,腰部直接摔到走道上。我的腰部撞到地上,背部撞到牆壁,摔成四腳朝天,相當痛。由于我當時立刻收起下巴,所幸沒有撞到頭。

 摔倒後,我隨即思考。

 我沒有確認左右兩邊就走出來,的確是我的不對,但與我相撞的人也不需要那麼急吧。老師沒說過不能在走廊上奔跑嗎?

 這種情況是誰的錯呢?

 不過,我姑且還是應該先道個歉吧。

 畢竟我的身材應該比較高大。

 或者該說,那個撞到我的人沒事吧?

 由于連我都倒下了,對方應該不可能安然無恙吧。

 對方有受傷嗎?

 要是出現骨折等傷勢,要如何賠償?

 如果對方是畢生總收入很高的醫生?

 如果對方是臨盆的孕婦?

 當我不停地往壞處想的那個瞬間——

 原本看得見的天花板被黑影覆蓋後,我的脖子被掐住。

 那個人是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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