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早上起來又開始落雪,一開始雪粒子還是星星點點,不一會兒就大了起來,連成片的雪花,遠遠望去彷彿三月裡漫天飛舞的柳絮,不一會兒功夫,地上就是厚厚的一層。
碧青餵了鴨子進來,跺了跺腳上的雪,就去了一趟灶房,腳下的棉鞋就濕了半截,回頭非得研究雙皮的出來,換下來放到炭火邊兒上烤著,一邊兒拿了針線笸籮出來做針線。
有時想想,碧青真覺逼到一定份上,人就沒有不會幹的,自己就是例子,以前哪幹過這個啊,縫個扣子都不會,現在都會縫衣裳了。
只要看看手裡快完工的棉襖,碧青就特有成就感,縫了一會兒往西屋看了看,二郎正在屋裡寫字,不捨得用筆墨,就在陶盆裡裝了沙子,用柴棍在上頭練字。
碧青也是後來才知道,小五第一給自己拿來畫花樣子的紙筆硯台,竟使了足足一兩銀子,唸書在古代就不是窮人能幹的事兒,即便那樣最平常的硯台筆墨,也價格不菲。
問小五怎麼捨得使那麼多銀子,就不怕回不了本嗎,小五撓著腦袋嘿嘿直樂:「嫂子,兄弟在外頭跑了這幾年,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看準就不要錯主意,給嫂子的筆墨紙硯,雖使了一兩銀子,可嫂子畫出的花樣子,卻比別人的都好,每張都能多賣幾個錢,沒多少日子,這一兩銀子就回來了,認真算算還有賺。」
碧青當時就覺小五真是生不逢時,這樣的人就是商業奇才,要是在現代,一定會締造自己的商業王國,成為商場上絕對的成功人士,現在卻只能當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不過,相信以後會不一樣,等坑裡的蓮藕種上,魚苗長大,蓮花山山腳下那一百多畝山桃林買在自己手裡,相信小五的商業才能會得到充分表現,到那時,好日子就來了。
忽的一陣風把門抽開,竄進來不少雪片子,碧青急忙站起來關門,茅草蓋的屋頂,沒有簷子,沒法兒遮擋風雨,風大點兒,門都關不住。
碧青剛想插上門栓,忽見外頭有個人跑了過來,進了院才看清是王家的小三兒,碧青開了門,讓他進來,拿著門後的撣子給他撣了撣身上的雪:「你姐不是今兒回門嗎,你不在家幫忙,怎麼跑出來了?」
王小三道:「娘讓我過來跟大郎嫂子要點兒蕃薯籐,說大冬天的沒什麼好東西,倒是嫂子家的蕃薯籐是個稀罕菜,想必大姐夫沒吃過。」
碧青點點頭:「成,你等著,我去地窖給你拿去。」剛說著,二郎一掀簾子出來了:「嫂子我去吧。」撂下話就跑了出去,小三兒說了聲我也去,隨後跟著去了。碧青搖搖頭,這倆小子就樂意往地窖裡頭鑽。
王小三跟著二郎到地窖邊兒上,拿牆根兒的掃帚把上頭的雪掃了,掀開蓋著的麥草墊子,一前一後鑽了進去。
二郎拿了兩把蕃薯籐,磚頭見王小三刨地窖裡的沙土,就知道這小子又饞了,想找蕃薯吃呢,忙攔著他:「今年的蕃薯可不能吃了,剩下的這些要做種呢。」
見小三那個饞樣兒,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屋裡藏著麥芽糖呢,一會兒多給你幾塊,嫂子說,明年咱們兩家都種蕃薯,這東西收成多,一顆下頭少說也能結七八顆蕃薯,到明年可勁兒吃也沒人管你,今年就忍著吧。」說著把蕃薯籐塞給他。
王小三道:「二郎,這幾天怎不見你找我玩兒去,躲在家裡有什麼意思,今兒雪大,等我姐夫走了,咱們叫上二嘎子,去炕邊兒打雪仗去?」
二郎搖搖頭:「你們去吧,嫂子給我留了作業,讓我把學過的字再寫幾遍,說這樣才能記住,嫂子說這叫溫故而知新,是孔聖人說的。」
小三看著王二郎的目光充滿羨慕,半天才說:「二郎,我要是也有你這樣的嫂子就好了,那天我姐出嫁,我跟去送親,不是大郎嫂子,我姐就得抬回來了,我姐在轎子裡嗚嗚的哭,去送親的人也都怕了,我娘說要是轎子抬回來,我大姐可就活不成了。」
二郎道:「為什麼要抬回來?」
小三臉色有些暗:「我大姐夫家是讀書人,說是什麼書香門第,姐的轎子到了他家大門口,不讓進,說他家祖上的規矩,對上對子才讓進門,不然就抬回來。」
二郎道:「哪有這樣的?」
小三道:「青山嬸子說,那家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就喜歡欺負老實人,不過遇上你嫂子,那家子也只能吃啞巴虧,大郎嫂子可厲害了,不僅對上了對子,還給周家的對子上添了倆字,就連縣太爺都說添的好,周家那老頭子點頭哈腰的應著,一句話不敢說,青山嬸子說,大郎嫂子這一回,不光給我們家長了氣,給咱們村都爭了臉,往後一提咱王家村,誰也不敢小瞧了,咱村也出了個識文斷字的女秀才。」
二郎搖搖頭:「我嫂子不是秀才,嫂子說,秀才得考三回才成,而且,考上了也沒什麼用。」
王小三搖搖頭道:「才不是呢,我爹說,考上秀才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兩人正說著,忽聽碧青喊他們,忙爬了上去。
碧青撈了幾顆鹹鴨蛋上來,裝在籃子裡,跟蕃薯籐一起遞給小三囑咐:「跟你娘說,這蕃薯籐晾乾了放的,炒菜是不成了,倒是可以做餡兒,剁碎了多摻點兒肥肉,包餃子最好,鴨蛋煮了,一切兩半就成,想來你姐這會兒該家來了,快著去吧,別耽擱了正事。」
王小三撅撅嘴道:「就餓著他才好,那天他家為難我姐,也不見他吭一聲。」
碧青摸了摸他的頭:「咱不為他,就為了你姐,你姐得在他家過日子呢,咱對他好也是指望你姐的日子好過,乖,別耍脾氣,好好回去看看你姐,這嫁了人,以後可就不常見了。」
王小三點著頭回去了,碧青望著他沒了影兒才關上門,暗歎一聲,也不知自己的爹娘弟妹怎麼樣了,那些糧食應該夠吃吧,就算不夠,小五留下的錢,也能把這一冬熬過去。這會兒道兒不好走,又臨近過年,不好再讓小五跑,明年開春吧。
開了春抽空再讓小五去瞧瞧,要是實在不能過,就把人接過來,小五說他哪兒還空著兩間屋,若是沒地兒住,就先安置在他哪兒,如今分了家,他爹娘哥嫂也說不出啥來,再不成,王富貴家的老宅還空著呢,雖說房子有些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回頭得空跟婆婆說說,她婆婆這個人心眼好,估摸能答應。
想著撥了撥炭火,朝西屋看了一眼,見二郎還在陶盆裡寫字,遂站起來,去東屋把筆墨硯台拿了過去,又把前些日子換下來的舊窗戶紙,尋出來裁好,放到炕桌上:「別總在陶盆裡練了,在紙上寫寫。」
二郎搖頭:「筆墨太貴,我在陶盆裡寫就成。」
碧青眼睛一瞪:「難道一輩子在陶盆裡寫不成,就聽嫂子的,在紙上寫,這是正經事兒,使點兒錢也應該,而且,筆跟你手裡的柴火棍可不一樣,握筆,運筆,都是有講究的,姿勢也很重要,你瞧著,嫂子給你寫個樣兒,你比著寫。」
說著,提筆沾了墨,想了想,在紙上寫了一個永字,一個永字寫完,碧青忍不住想起爺爺,爺爺雖不是書法名家,卻寫的一手好字,自己的字就是爺爺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的第一個子就是永。
爺爺總說永字八法,把永字寫好了,別的就都能寫好,在爺爺的督促下,自己足練了八年的書法,上學的時候還得過市裡的書法獎,後來爺爺去了,自己也上大學學了設計,書法就撂下了。
想著,不禁又寫了一個,眼眶有些酸,忽想起二郎在一邊兒,忙抹了抹眼角,側身把筆遞給他,見他握筆的姿勢不對,把他的手指調正:「這樣握筆才對,寫吧,今天就寫著一個字,寫好了才能吃飯,寫不好今兒晌午就餓一頓。」
二郎點點頭,低著頭開始寫,碧青看了一會兒,大概不習慣毛筆,一開始寫的亂七八糟,寫了幾個之後,就好多了,一篇過來,再寫出來,已經頗有樣兒。
說真的,二郎是自己見過最聰明的孩子,基本上,自己教過一遍的字都能記住,現在已經能認不少字了,碧青琢磨,自己是不是該找本書來教他,這麼西一鎯頭,東一棒槌的,終歸不是法子,學習還是要系統一些的好。
有時碧青覺得,二郎就像一塊海綿,自己教多少吸收多少,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這樣的天才如果有幸得到明師的指導,將來的成就真難說有多高,或許以後有機會,如今自己先充當一下吧,啟蒙應該還可以應付。
正想著,忽外頭桃花娘的聲兒:「大郎媳婦兒在家不?」
碧青忙開門讓她進來:「今兒桃花回門,新姑爺可是座上客,嬸子怎麼有空過來?」
桃花娘搓了搓手在炭火上烤了烤,就瞧她的臉色碧青也能猜到,桃花在周家的日子應該過得去。
桃花娘笑道:「送親那天多虧了你,沒讓那對子難住,如今咱桃花在周家可長臉了,從公婆哥嫂兄弟到大姑子小姑子,誰不高看一眼,這剛進門,屁股還坐穩呢,就讓我來請她大郎嫂子。」
碧青忙道:「桃花回門,你們娘倆正好說說梯己話兒,我去做什麼?」
桃花娘拉著她的手道:「咱們不是外人,什麼梯己話兒你都聽得,快著跟我去,桃花還等著謝她大郎嫂子呢。」說著,生拽著碧青就往外走。
婆婆一早去了王青山家串門,這會兒家裡就自己跟二郎,見推辭不過,也只得囑咐二郎看家,跟著桃花娘去了。
鄉下女人不上席,堂屋一桌,陪著新姑爺坐的除了王富貴這個老丈人,就是桃花的兩個兄弟,小三兒還小,嫌在外頭拘的慌,點個卯,一腦袋扎小屋來了。
小屋是桃花姐倆住的屋子,這會兒就剩下杏果兒一個人住了,杏果今年才八歲,年紀雖不大,卻是個天生的利落孩子,屋子給她收拾的極乾淨,炕上放了炕桌,擺上幾個菜,就是一個桌小席。
碧青自然不能進堂屋,給桃花娘拽到了院西的小屋,剛一進來就給桃花讓到了炕裡頭坐,碧青忙道:「可不成,嬸子在呢,哪有我這個小輩兒坐炕頭的理兒。」說著把桃花娘推了上去,自己坐在炕沿兒邊兒上。
還沒等說話呢,桃花就出去了,不大會兒功夫,就見兩口子一塊兒進來,新姑爺見了碧青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叫了聲大郎嫂子。
碧青忙站了起來:「可當不得姑爺的禮兒。」說著側著身子回了禮。
周叔文這回可再不敢托大,也不再覺著娶了桃花這樣的媳婦兒丟臉,反而因為桃花這個媳婦兒,自己在家裡也長了臉,以往有大哥二哥在,誰拿他這個老三當回事兒啊,那天難為桃花的時候,他可看見兩個嫂子的表情了,雖說也不樂意娶桃花這樣莊戶人家的閨女,可到底是娶到家的媳婦兒,兩個嫂子那樣兒,自己心裡也不舒坦。
本說要丟臉的事,誰知媳婦兒家送親的嫂子,竟有個真人不露相的,把自己祖上留下的對子對的精妙絕倫,連縣太爺都連著說好,親自題寫了,爹叫人刻在木頭上,現如今就掛在自家的大門上,誰見了不眼熱。這次陪著媳婦兒回門,他爹還特意交代,給送親的嫂子行個禮兒,故此心甘情願給碧青行了禮。
等周叔文出去,碧青不禁暗暗點頭,還說周家一家子都是混賬王八蛋呢,瞧這小子倒還有點兒救,拉著桃花問:「在婆家可還好?」
桃花臉點點頭:「多虧了嫂子,現如今,婆家的人都高看我一眼,公婆也沒難為,他,對我也好……」說著忍不住臉紅,。
碧青松了口氣,只桃花的日子能過去,自己那天就沒白顯擺,冀州的風俗,新人得就早回去,不能等日頭落下,今兒雖沒日頭,也不能太晚,雪這麼大,道上不好走呢,吃了飯,就忙打點著小兩口回去了。
望著牛車沒了影兒,碧青才家來,明兒可是小年,過了這一天,就數著日子過年了。小年也是祭灶節,得給灶王爺上供,得掃房子,預備年貨,剪春花,貼春聯……數這一天最忙活。
民間的規矩,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按理兒說,該大郎上供,可大郎不在家,就落到了二郎頭上。
天剛亮,三口就起來了,婆婆何氏拿著把掃除把屋角的蛛網掃下來,碧青收拾給灶王爺上供的貢品,收拾好了,叫二郎擺在灶王爺跟前拜了拜,就開始寫春聯。
紅紙是王富貴家的,桃花成親,家裡買了一刀紅紙,今兒一早就讓小三兒送了過來,碧青說要不收,小三不幹,碧青說給錢,小三嘿嘿一樂:「俺娘說,讓嫂子幫俺家把春聯寫了就成。」
碧青笑了,這不叫事兒,讓二郎把紅紙裁成條,研好墨開始寫,先給王富貴家寫,寫完了晾在一邊兒,才給自家寫。
正寫著,小五三口子就來了,手裡提著一快肥膘子肉,說分了家三口子過小年冷清,索性跑了來,兩家在一起包頓肉餃子,好好過個小年,也熱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