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先帝晏駕,碧青一家出了天牢之後,常生就忙著趕回雁門去了,當初進京匆促,許多事都沒來得及安置。都沒來得及跟碧青見一面,就匆匆回去雁門了,這一晃就是好幾個月,這時候既來了武陵源,想來雁門已安置妥當了。
如今新帝登基,常生再也不必躲躲藏藏,即便有知情人,也不會自找死路的捅出來,鄒良庸可是行了腰斬之刑,且曝屍三日,罪名是誣告功臣,其實這個罪名也不至於行如此嚴酷的刑罰,皇上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殺雞儆猴,讓大臣心裡明白,武陵源不能碰,王家不能碰,只要不想當鄒良庸第二,誰也不敢捏住常生的事兒不放,故此,這麼多年,常生終於可以回來了。
燕子有些出神兒:「他是誰?怎我從未見過?」
武陵先生笑道:「他是常生,王記雁門的大掌櫃,管著胡地的買賣,常年在雁門,不曾回過武陵源,你自然未見過。」
常大掌櫃燕子自然是知道的,畢竟小姨走了之後,她管著家裡的賬,雁門年年入冬都會送幾件稀罕的皮毛衣裳,就是這位常大掌櫃叫人送來的。
王家的買賣的賬目都會在臘月小年前結算,各地的掌櫃也會在年前回武陵源,只有雁門的大掌櫃從未回來過。
燕子看著那個身影兒,不禁道:「常掌櫃是胡人嗎?」
雖說年前舉家進了天牢,因此事諱忌莫深,即便兩位先生都清楚,也沒人跟燕子說,畢竟,此事不是能放到明面兒上說的事兒,故此,燕子並不知道常生的底細,見常生胡服胡帽,就以為他是胡人。
東籬先生看了孫女一眼暗暗歎息,這麼多年了,她仍記掛著胡地:「燕子,你想不想回胡地?」
燕子一愣,想嗎?夢裡那遼闊的草原,可以放馬,可以牧羊,在哪裡讓人覺得心跟那片草原一般遼闊,這麼多年了,那悠揚的長調,總會在夢中響起,從未有一刻忘記,沒人的時候她會低低的吟唱,虎子之所以會,就是聽見她唱覺得好聽,非要纏著她學,她才教了他。
卻怎麼也沒想道,在這千里之外的武陵源,還能聽見如此地道的胡地長調,那悠揚的聲音,瞬間就把她帶回了夢裡的草原。不用燕子回答,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東籬先生。
碧青一想不對,扯著桂花糕:「你怎麼認識常生哥哥的。」
桂花糕撇撇嘴:「娘怎麼忘了,我去年不是跟著二叔去雁門了嗎,常生哥哥對我可好了,給我買了好多好吃的,讓我想怎麼吃怎麼吃。」說著用有些控訴的目光看著碧青。
碧青這才想起來,是有這麼檔子事兒,見兒子那控訴的小眼神,知道是怨念自己控制他吃東西,碧青好氣的捏了捏他臉上的肥肉:「娘可是為你好,你這圓滾滾的,在家裡還好說,過兩年去了學院,看同學不笑話你。」
桂花糕嘟囔了一句:「誰敢笑話,我就讓哥揍他。」說著一下靠在虎子懷裡,就連慕容遜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發現,跟虎子一家子在一起,自己總會不由自主的笑,而且,他越來越羨慕虎子,他有這樣的爹娘,這樣弟弟,還有那些家人,自己呢?自己雖是富有天下的儲君,其實細想起來,什麼都沒有,娘早就死了,父皇天天忙著處理政務,自己連見一面都難,更不要說這樣出來玩了。
這一刻,他能理解太傅了,如果自己能永遠留在武陵源就好了,但,他知道這絕不可能。
今天王家尤其熱鬧,虎子拉著慕容遜坐在牆頭上,一個勁兒的說:「你還真是好運,雖說野炊沒成,但我娘竟然親自下廚做菜,你不知道,我娘可是好久不下廚了呢,我都快忘了娘做的飯是什麼滋味了,就記得好吃,比家裡所有廚娘做的都好吃。」
慕容遜看著廊間不停往來的人,不禁道:「你家總是這麼熱鬧嗎?」
虎子拔了牆頭一根兒狗尾巴草,塞進嘴裡:「這算什麼熱鬧啊,過年外頭的掌櫃們都回來的時候,才熱鬧呢,從小年一直能熱鬧到除夕,前兩年小姨夫沒去百越城的時候,過年的時候還會放煙花。」
慕容遜好奇的問:「什麼是煙花?」
虎子撓撓頭:「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聽娘說,小姨跟小姨夫今年會回來過年,到時候你別回京,也留在武陵源,一準能看見。」
正說著,燕子走了過來:「你們倆還不下來,吃飯了。」
虎子應一聲,跟慕容遜跳下牆頭,往他娘的院子裡跑,慕容遜扯住他:「不去客廳啊,不是有客嗎。」
虎子看向他姐,燕子:「娘說了常生大哥不是客,今天晚上就在娘院子裡吃。」
燕子也有些疑惑,雖說娘對各位掌櫃都很客氣,可像常生這樣親近的卻從來沒有,就連自己都看得出來,娘對常大掌櫃很不一般,那種自然而然的親近,就像一家人,而且,常生也跟別的掌櫃不一樣,別人見了娘都稱呼一聲姑娘,只有常生叫娘師姑。
師姑?為什麼叫師姑?既然叫師姑,莫非跟武陵先生有什麼關係,可到底是什麼關係?自己怎麼也想不明白,待要問娘,這會兒又不方便,看著虎子道:「你知道常生大哥是咱家什麼人嗎?」
虎子搖搖頭:「姐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啊,不過,好像桂花糕知道。」燕子問過桂花糕了,就說在雁門總給他買好吃的大哥哥,具體是誰也說不清楚。
進了院子就見常生站在院子裡的桃樹下,仰頭看著滿樹桃花,俊秀的臉龐,帶著微微的笑意,一陣風過,花瓣如雨落了他一身,燕子不禁愣住了。
虎子跑了過去,常生側頭看向他笑了,摸了摸他的頭,伸手從自己腰上拿出把匕首來遞給他:「常生哥哥來的匆忙,這是去年得的,看看喜不喜歡?」
虎子眼睛一亮,接過看。
燕子低聲道:「虎子,這是北胡王族才有之物,極為難得。」
虎子忙道:「那謝謝常生哥哥了。」
常生看向燕子,當初她來武陵源的時候,崔家已經獲罪,自己沒機會見她,卻知道她是東籬先生的孫女,她娘是東籬先生跟胡女所生,她有三分之二的胡人血統,融合了胡漢血統,比自己見過女子都美,甚至,胡地那些王族的女子,也不能跟她相比,也難怪,師姑的女兒,雖不是親生,到底在跟前養了八年,自然比別的女子靈慧的多。
燕子蹲身施禮,叫了聲常生大哥,常生道:「你是燕子?」燕子點點頭,看著他,目光竟有些移不開。
常生:「胡地沒什麼稀罕東西,捎了幾套胡服來,放在師姑那兒了,回頭讓你的丫頭過去挑就是。」
「燕子謝常生大哥。」
虎子拉著慕容遜幫著去支桌子端菜去了,這邊兒桃花樹下就剩下了他們倆,常生低聲道:「那年走的時候,這棵樹剛移過來沒多少日子。」
燕子:「這顆是沒嫁接的山桃,娘說咱武陵源有的是桃樹,不缺桃子吃,這棵樹就留著看花。」
常生笑了一聲:「怪不得花開的比外頭的好呢。」
桂花糕跑過來拽著常生:「常生哥哥,吃飯了,吃飯了,娘做了涼皮呢。」往年這時候娘可不會做的,非等入了夏才做。
涼皮?常生愣了愣,當年跟二郎在先生的小院裡,第一次吃的時候,幾乎覺得這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後來在天牢裡吃,記得又鹹又甜,鹹是因混著自己淚,甜是因師姑。
碧青今天幾乎沒讓人幫忙,自己一個人做了一大桌子菜,雖說有些累,可心裡高興,這點兒累也就不算什麼了。
好在如今有了暖棚冰庫,這樣青黃不接的時候,也有青菜,不過,碧青還是喜歡地裡頭種出來的,暖棚裡的菜瞅著鮮亮,味卻淡,故此,下午回來的時,候碧青特意去地裡挑了半籃子野菜。
這時候正是吃野菜的時候,野菠菜,苜蓿芽,雞毛菜,青蔥鮮嫩,或涼拌,或清炒,做餡兒都是難得的時鮮。
碧青喜歡涼拌,能吃著野菜最本質的味道,還清爽,不過,家裡人除了兩位先生跟自己喜歡吃,其他人也就嘗嘗就放下了,從大郎到桂花糕,都是肉食動物,更不要說狗娃子跟虎子這兩個半大小子,更是見了肉沒命的主兒,一見有肘子,哈喇子都快流了二尺。
狗娃子這次放假沒回家,是跟同學打工去了,如今是桃花授粉的時候,正缺人,雖說干一天,給不了幾個錢,可攢幾個月也是一筆不小的存項。
碧青知道狗娃子這麼著,肯定有原因,之所以去幹授粉這樣的累活,就是不想沈定山照顧他,授粉這樣的事兒,如今早不用沈定山親自管了,都是由下頭的小管事負責,桃林的小管事多,認識狗娃子的沒多少,所以狗娃子才跑去授粉。碧青叫了個剛來的小廝去找他,就是不想人認出他來。
看看狗娃子,虎子,再看看常生跟二郎,碧青不免感歎,彷彿昨兒還都是小孩子呢,一晃的功夫就長大了。
二郎的親事一直是婆婆的心病,碧青也沒想到,一向聽話的二郎,娶媳婦兒倒成了老大難,也不知他咋想的,就是不應,碧青有些懷疑是不是在深州瞧上了什麼人。
可自己當嫂子的,這些事兒也不好底細問,指望大郎……看了眼拿著荷葉餅捲著肉,吃的正香的蠻牛,還是算了。
這麼一說,常生也該成家了,他比二郎還大呢,想著,給常生加了一筷子肘子:「別光吃涼皮,師姑燉的肘子才香呢。」
常生笑著點點頭:「師姑的手藝比以前更好了。」
碧青笑了起來:「少奉承師姑,如今師姑極少做菜,鹹淡都不知合不合適呢。」說著,目光落在常生臉上,雖說當年那藥留下了幾個小麻子,如今年頭長了,也淡了許多,不仔細瞧是瞧不出的,這小子本來就長得俊秀不凡,如今大了,一張稜角分明的臉更為英俊,胡地的風霜帶給他的不是滄桑而是成長,他再不是當初那個偷望著自己的小男生,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常生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有師姑幫你上門提親,你也不小了,該成家了。」
常生一張俊臉有些暗紅,咳嗽了一聲:「師姑,二郎還沒成家呢。」
饒是二郎厚道,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嫂子問你呢,你說我作甚?你這傢伙越發不厚道了。」
何氏白了他一眼:「常生說的是,多大了,還不說娶媳婦兒,再不娶個媳婦兒回家,虎子都該成家了,到時候侄媳婦兒進門,你這個二叔還是老光棍,像什麼話。」
一句話說的慕容遜差點兒嗆著,看了看虎子,這麼大就娶媳婦兒是不是早了點,虎子低聲道:「我阿奶每次都這麼說,聽多了就習慣了。」
武陵先生笑道:「碧青丫頭,這娶媳婦兒還是等吃了飯再說吧,你再說下去,可有人吃不下飯了。」
燕子知道武陵先生說的不是自己,可莫名就是有些臉紅。
吃了飯,大郎就跑去武陵源了,那些老兵來了之後,大郎幾乎天天不著家,不睡覺都不見回來,碧青也不管他,一個大男人有點兒事兒幹才好,要不然天,天在家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再好的感情也會膩。
碧青拉著常生去了師傅的書房,一進書房常生就給武陵先生跪下磕了三個頭,武陵先生扶起他:「你爹你祖父當日走錯了,落這麼個結果,若是看到你能這般,想來泉下也該瞑目了。」
碧青讓他坐下,柔聲道:「胡地苦寒,當初實在沒轍了,才把你送到雁門城,如今時過境遷,你還是回武陵源來吧。」
常生搖搖頭:「師姑剛去雁門的時候,常生天天做夢都想回武陵源,想看看師姑,看看先生,後來在胡地各部落來回跑,倒喜歡上了那片草原,有時候在胡地,恍惚覺得自己上輩子或許也是個胡人,再說,雁門的王記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能偶爾回來看看師姑跟先生,常生就滿足了,此生能徜徉在那片草原上,也是常生之幸。」
說著,想起什麼:「倒是有件事,先帝晏駕之時,我正在宮裡,當時清和宮亂了一陣,模糊聽見什麼遺詔,後來清虛妖道伏誅,清和宮一干眾人都跟著妖道砍了頭,先帝近身伺候的人也服毒自盡,此事才隱下了,可我心裡總有些忐忑,當時師姑就在天牢,先帝若有遺詔,怕跟師姑有關,先帝若忌諱王家,那道遺詔,只怕會是後患,即便皇上如今護著王家,可世事難料,依著我,還是想法毀了那道遺詔才好。」
武陵先生點頭:「我跟東籬也顧慮這個呢。」說著看向碧青:「碧青丫頭,不管皇上如何,該防的還是要防著才是,畢竟如今的王家牽連著成千上萬條無辜百姓的命呢,更需謹慎。」
碧青歎了口氣:「讓我再好好想想。」
其實碧青也知道,先帝深忌王家,當時自己在清和宮,說把王家所有家產,包括武陵源,深州,王記,都交出去,先帝仍未表態,碧青就知道,先帝必然不會放過王家,只不過,後來周路帶著自己去了東宮,才算放了心。
至於遺詔,先不論有沒有,即便有,自己一個臣婦能如何?常生跟先生太看得起自己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自己再能,也不過君王座下一個小小的臣民,自己能做的,唯有忠心不二,忠心?對啊,或許自己可以跟皇上表示一下王家的忠心,哪怕皇上心裡知道,自己也得表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只不過,表忠心也得找機會,碧青運氣不錯,正想找機會,機會就來了,新帝登基,先帝的崔皇后自然成了太后,入住慈寧宮,太后的壽辰正是五月初十,雖說不能大辦,卻也召命婦進宮拜壽,碧青這個驃騎將軍的夫人,也在其列。
另外,趙家那邊兒派了人來接燕子,說皇貴妃想見見自己的妹子,碧青不好攔著,卻也不放心把燕子交給趙家人,正好自己也要進京拜壽,就讓燕子跟自己一起走。
過了五月端午,娘倆就動身了,過了端午一天比著一天熱,碧青本來就怕熱,入了夏輕易不出門,如今沒法子,也只能盯著日頭上路。
燕子很是擔心娘的身子,這些日子,娘的胃口總不大好,又要進京,就讓車把式走的慢些,一早一晚的趕路,晌午頭上尋個涼快的客棧歇著。
娘倆走了三天才到京城,到了京,燕子就放心了,有小五叔跟杏果兒嬸子在呢,定能照顧好娘。
初十這天,碧青一早就起來梳洗,燕子昨兒就讓宮裡的嬤嬤接走了,皇貴妃的面子自己不好駁,不過,今天進宮還是要找個機會把燕子帶出來才是,宮裡可不是好地方,待長了不定會出什麼事呢。自己這眼皮可跳了兩天了,想著,不禁按了按眼睛。
冬月:「姑娘這是沒睡好,昨兒晚上翻騰了半宿,好容易睡著,天一亮又得起來,好在,等今兒拜了壽就能回去了,回去姑娘可別擰著了,趕緊找李神醫瞧瞧,奴婢瞧著姑娘,像是有了。」
碧青一愣,冬月不說,自己都沒理會,大郎那藥丸子,自己也換了一陣子了,先頭天天盼著,後來不見有,也就放下了,這一放下倒有了不成。仔細想想,可不是,早過了月事的日子有十幾天了,到底是冬月細心。
這丫頭雖說嫁了小三,心裡仍放不下自己,孩子還小就丟給了她婆婆,回來伺候自己,讓她回去死活不聽,只得讓小三把桃花娘接到武陵源來,住到自己給冬月的小樓裡,離著近,冬月回去餵餵奶,看看孩子也容易,這次來京本說不然她跟來,到底沒擰過她。
冬月:「兩位少爺都大了,姑娘怎越發粗心了,您瞧燕子擔心的什麼似的。」
碧青道:「先別張揚,等回去叫李神醫瞧過再說。」
冬月道:「奴婢省的,姑娘就放心吧,不過,今兒姑娘進宮,可要仔細些,別摔了。」
碧青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得著你這麼囑咐我啊。」
冬月:「姑娘還說呢,不是奴婢提醒,姑娘還迷糊著呢。」
碧青撐了撐下巴:「到底好了沒,我這脖子都快禁不住了。」
冬月笑道:「就好了,這是還在先帝喪期中,不能大肆操辦太后的壽辰,雖讓命婦進宮,不用按品大妝,不然,那身將軍夫人的誥命服,可有的姑娘受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跟平常似的,別一根簪子就出門了,好歹也得戴幾件兒過去眼兒的。」
碧青對著鏡子照了照,這還過不去眼啊,自己頭上這頂金冠,她懷疑得有半斤重,這還是自己爭取了半天的結果,要是依著冬月,恨不能把首飾盒子裡的東西都插自己腦袋上。
先帝喪期中,不用穿大紅,冬月翻箱倒櫃的找出來一件淡青的衣裳,樣式極簡單,沒有太複雜的繡花,只是袖口裙邊兒用金線鑲了邊兒,裙擺上是一支水墨清荷,是冰絲的料子,穿在身上涼快又好看,碧青還算比較滿意。
說起來,碧青還沒見過這位崔太后呢,碧青送上的壽禮是一串沉香木的佛珠,淨遠老和尚開過光之後,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天,太后的壽禮令碧青破費了一番心思,不能太輕,亦不能太重,最後碧青選擇送這串佛珠,畢竟太后禮佛,送這個應該算合適。
碧青只來過清寧宮,還是晚上,只記得一進進宮門,彷彿走不完,如今跟著宮裡的嬤嬤一路進去,才算看清楚,斗拱飛簷,瑞獸成行,正是五月,宮苑內奇花異草美不勝收,只不過,有些空蕩蕩的,即便繁花似錦,也讓人覺得有些冷清。
引路的嬤嬤暗裡打量碧青,這位就是武陵源的將軍夫人,王記的當家人,倒是沒想到如此年輕,而且,以這位的姿色,恐怕即便在這後宮中,也難找出第二位來,皇貴妃的姿色算頂尖了,可跟這位一比,不知怎麼就覺得差了那麼點兒什麼,或許是親切,這位雖沒說什麼話,可舉手投足都透出一股子親切,讓人不知不覺就想接近。
嬤嬤忍不住道:「夫人,前面就是慈寧宮,一會兒給太后磕了頭,夫人就能出宮了。」
碧青點點頭:「多謝嬤嬤提點。」看了冬月一眼,冬月會意從袖子裡拿出個牌子塞在她手裡,扶著碧青進了慈寧宮。
嬤嬤拿著手裡的牌眉開眼笑,這位不止親切,還大方,別看這塊牌子,可是比多少賞錢都難得,這是王記打折的牌子,京裡沒人不認識,上頭刻著幾,就能打幾折,自己這個刻著五,哎呦,造化,造化,以後再去王記買東西可就能便宜一半了。
慈寧宮磕頭的命婦真不少,目測有二十幾個之多,碧青一貫跟這些貴婦沒什麼來往,故此,也不認識,宮裡規矩大,沒人敢說話。冬月留在外頭,自己跟著慈寧宮的太監總管進去,把壽禮呈上,跪下磕了頭,聽見叫起,才站了起來。
碧青故意站在最後,沒抬頭,餘光卻看見了坐在一邊兒的慕容湛,金冠黃袍,當年的東宮太子已經成了大齊天子,本來就不拘言笑,如今彷彿更威嚴了。
崔太后旁邊的嬤嬤低聲道:「最後靠著殿門站的那位就是武陵源的將軍夫人沈氏。」
崔太后倒頗有些意外,不禁看了兒子一眼,自己的兩個兒子跟這沈氏多有牽扯,老九就不用說了,都快把武陵源當家了,這麼多年在百越都沒說回來看看自己,王家一出事,忙著就趕了回來,護著王家,不惜把私縱死囚之罪往自己身上攬,可見沈氏在老九心裡地位。
而且,說起來,沈氏還是他們崔家的大恩人,沒有她當初的膽大包天,恐怕崔家真的斷子絕孫了,如今還能留下鳳林,實在該謝她,鳳林叫她一聲師姑,那份孺慕之思,便自己都看得出來。
更何況,一向冷心冷清的皇上,對她也多方維護,還有遜兒,才去了武陵源幾天啊,一回來開口閉口都是武陵源怎麼怎麼好,倒真沒想到會如此年輕,且頗有姿色。
只不過,臉色瞧著有些白,莫非不舒服?揮揮手:「勞動你們還來給哀家磕頭拜壽,先帝喪期未過,哀家就不設宴了,散了吧。」
碧青松了口氣,早上沒吃幾口飯,天熱,又在宮裡走了這麼半天,實在有些難過,跟著眾人出了慈寧宮,冬月見她臉色嚇了一跳,忙扶著她在廊凳上坐了,拿著帕子給她擦了擦汗:「姑娘覺著哪裡不好,莫不是受熱了吧。」
碧青搖搖頭:「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先出去再說。」實在不舒服,接燕子的事也只能先放放了。
剛站起來,就見側面過來一人,近了,方看出來是蘇全,蘇全微微躬身:「老奴給沈姑娘請安。」如今蘇全可是大內總管,自己哪當得起,側身道:「不敢,蘇總管這是……」
蘇全:「,皇上遣老奴來請姑娘。」
碧青一愣,雖說自己也想找個機會表表忠心,可自己一個臣婦跟皇上在宮裡單獨見面,著實有些不妥。
正猶豫間,忽聽蘇全道:「皇上說姑娘不必拘禮,只當這裡是東宮。」
碧青心說,東宮也不合適啊,不過想想,也只有這個機會了,更何況,自己實在有些不舒服,眼前一陣陣發黑,若是這麼出去,估計半道就暈了,藉著機會歇會兒,喝幾口水或許好些。
碧青沒想到蘇全帶自己來的地方竟是御書房,不免有些躊躇,可來都來了,也只能進去,蘇全頗周到,大概看出她不舒服,自己一坐下就讓人送了蜂蜜水進來,碧青喝了半盞,覺得好了些,這才打量這裡。
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樣,除了象徵貴極天下的明黃,佈置擺設都有些過於簡單,不過,很有慕容湛的風格,當初的東宮也如此。
看見御案上堆得滿滿的奏折,碧青不禁搖搖頭,實在看不出當皇上有什麼好處,相比之下,慕容鴻那個院長,當的倒格外舒坦。
忽看見炕櫃最上頭的匣子,不禁愣了愣,如果自己沒看錯的話,這是當初在越城嶺巖洞裡被周路拿走的那個,裡頭到底放的什麼東西?當時碧青不好奇,現在就在眼前,忽然很想知道。
果然,人都是有貪慾的,或許自己心裡也覺得,匣子裡應該藏著關於寶藏的機密吧,想著,不禁失笑,忽聽背後慕容湛的聲音響起:「你是不是好奇匣子裡究竟是什麼?」
碧青一驚,忙跪下磕頭,慕容湛道:「這裡不是慈寧宮大殿,姑娘不必如此。」
慕容湛目光劃過她的臉,不禁皺了皺眉:「你,不舒服嗎?」
碧青愣了愣,總覺得,兩人此時的對話有些曖昧,忙退了兩步。
慕容湛倒是岔開話去:「遜兒在武陵源,想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朕是想讓他多看看宮外的世界,多瞭解老百姓的疾苦,才答應他去武陵源的。」
碧青道:「太子殿下很聰明,更難得是性情中正,能有太子殿下這樣的儲君是大齊之幸,他日必然能成為一代明君。」
慕容湛道:「遜兒若知你如此讚他,心裡必然歡喜,雖他在朕面前沒提過姑娘一個字,可朕知道遜兒頗喜歡姑娘,這孩子自小沒娘,朕又忙於政事,無暇他顧,朕只怕他長成乖戾的性子,若是旁的皇子也還罷了,身為儲君,若心無大愛,將來恐是大齊的災難,若姑娘得空,替朕多教教他。」
碧青剛想說什麼,慕容湛忽把炕櫃上那個匣子拿了下來,對碧青道:「朕一直以為,這裡放的不是寶藏的隱秘,便是長生之術,可惜朕錯了。」說著伸手打開盒子,從裡頭拿出一方印來。
碧青愕然,雖說印的材質看上去頗為貴重,可也不至於,費這麼大心思藏啊,而且,為什麼是印?慕容湛沾了印油,按在紙上,碧青方看出來,是四個字,永不加賦。
慕容湛道:「前朝從木聖人出世打下江山,傳了五百年,最終衰亡的原因,正是因為橫徵暴斂,若歷代帝王都謹守著這四個字,恐怕也沒我大齊了,這四個字的確是可以傳國的寶藏,朕會謹守之,更會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如此,我大齊江山方能千秋萬代。」
雖說碧青很清楚,沒有一個王朝會千秋萬代,但若所有帝王都能做到這四個字,的確是百姓之福。
碧青借此機會道:「臣婦願把王家所有家產悉數上交。」
慕容湛搖搖頭:「若是沒有你,武陵源還是武陵源嗎,王記打通了南北商道,方有如今大齊的繁華盛景,老百姓的豐衣足食,這都是你的功勞,況且,朕很清楚,王記之所以如此,是因在你手裡,若換個人,恐怕王記也就沒了。」
碧青想了想:「若萬歲執意如此,莫如收王記三分之二的干股,可以充入陛下內庫,以備不時之需。」
不得不說,她太聰明靈慧,先帝煉丹五年,所需何止千萬,內庫早已空空如也,甚至還,借了國庫不少銀子,自己正愁怎麼堵上這個窟窿呢,她倒給自己出了主意。
慕容湛不由想起老九,難得笑了一聲道:「你這是要拉朕跟你搭伙做買賣嗎?」
碧青忙跪下:「臣婦不敢。」
慕容湛擺擺手:「起來吧,朕跟你說笑話呢,既你有心,朕收下王記的干股就是了。」
碧青暗暗鬆了口氣,只要慕容湛收下王記的干股,以後王記就不用愁了,哪怕王家倒了,王記也不會有事,只不過先帝的遺詔……
正想著,忽聽慕容湛道:「先帝不放心武陵源,是因不瞭解你,只是想著王家的勢力過大,恐是後患,故此留了遺詔。」
碧青臉色一變,果然有遺詔,冷汗都出來了,卻聽慕容湛道:「你別怕,遺詔在先帝晏駕當晚,便已被朕焚燬了,朕信你。」
碧青愣愣看著他,忽覺有些羞愧,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了,費盡心思表忠心,不就是為了遺詔嗎,可遺詔慕容湛早就燒了,理由很簡單,他信自己,這份信任來自一國之君,何等珍貴……
碧青出了宮仍有些不信,自己的好運,回頭看看,不禁想,如果慕容湛不是皇上,實在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世上人有千百種,有劉盛那樣的小人,也有慕容湛跟杜子峰這樣的君子,作為回報,自己實在該對太子上心些,或許,自己可以親自教他算學,雖說自己如今的算學程度比不上慕容鴻,但她自信教學方法比慕容鴻強百倍,寓教於樂才是教育的真諦。
待碧青出了御書房,蘇全進來道:「萬歲爺,承安宮趙嬤嬤來回,皇貴妃的病又重了,想請萬歲爺去瞧瞧貴妃娘娘,。」
慕容湛皺了皺眉,自己不是沒給過趙氏機會,若當初她真心撫養遜兒,自己也不會虧待她,可她心裡只有她趙氏一族,若封她為後,趙氏野心勃勃,恐就是第二個崔家,父皇忍了多年,方把崔家連根拔除,自己自然不會步父皇后塵。
不過,畢竟是夫妻,於情於理也該去瞧瞧,想到此,站起來道:「擺駕承安宮。」
一進承安宮,趙嬤嬤忙跪下地上:「娘娘病體沉重,不能接駕,請萬歲爺恕娘娘不敬之罪。」
慕容湛倒是沒想會如此重,擺擺手,自己走了進去。
蘇全剛要跟過去,卻給趙嬤嬤攔住:「蘇總管,皇上去探娘娘的病,咱們當下人的不好進去吧。」
蘇全略一想就明白了,這些日子皇貴妃可沒少折騰著,往皇上跟前送人,都被皇上拒了,今兒又出了什麼么蛾子?
正想著,忽見皇上滿臉怒色的走了出來,皇貴妃這時也出來了,顫顫巍巍跪在地上,倒真是一臉病容。
皇上咬著牙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趙嬤嬤:「把這奴才拖出去打死。」趙嬤嬤腿一軟,跪在地上:「萬歲爺饒命啊。」
蘇全也是一驚,自己伺候皇上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萬歲如此外露的怒意,皇貴妃臉色慘白,愣楞看著皇上,不知該說什麼。
慕容湛不再理會她,跟蘇全道:「速宣太醫。」
太醫匆匆而至,蘇全帶著太醫進去,看見紗帳裡躺著的女子,方才明白,暗道,皇貴妃還真是嫌命長啊,想出如此齷齪的手段還罷了,偏偏動這丫頭的心思,雖這丫頭姓趙,卻是沈姑娘最疼的養女,當親閨女一樣養了八年,以皇上對沈姑娘如此看重,又怎會動沈姑娘的養女,皇貴妃這招棋實在是弄巧成拙的臭棋,以後這偌大的承安宮恐怕就是冷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