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入了秋一早一晚涼快了,可晌午頭上還是熱的人難受,秋陽極不情願收斂自己,心有不甘的發揮著餘熱,日頭沒遮沒攔的落下來,恨不能把地上萬物都烤熟了,卻仍然不能阻擋收穫的熱情。
親自動手拔開蕃薯籐,一下一下把埋在土裡的蕃薯刨出來,一顆蕃薯籐下頭,往往能刨出十幾個蕃薯,有大有小,不一會兒就能裝滿一筐。
這種收穫的樂趣,只有親自動手才能體會出來,而且,極具教育意義,讓家裡的孩子知道糧食是怎麼種出來的,能很好的杜絕浪費。
所以,這五畝地,碧青想永遠留著,等兒子長大了,自己跟大郎一起帶著他種地,然後,兒子大了,成親,生了孫子,自己跟大郎可以帶著孫子種地,莊稼人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能忘根本。
今年家裡就種了一畝蕃薯,剩下的種了大豆,玉米,黍米,芝麻,伺候的精心,一畝地就能產五六千斤蕃薯,他們一家子統共才這麼幾口人,怎麼也夠吃的了,也不是拿來當飯吃,種多了也沒用。
官府今年收蕃薯的價兒又低了些,估摸明年會更低,等深州的蕃薯活了,這東西就更不稀罕了,等到蕃薯氾濫的時候,自己做粉條的作坊就可以開張了。
粉條這個東西好吃,還禁得住放,冬底下燉上一鍋肉,菜乾粉條往裡一放,甭提多好吃了,還可以做紅薯粉兒,總之,有了粉條就能做很多美味的吃食了。
碧青覺著有些熱,摘了頭上的帷帽想扇扇風,剛扇兩下,大郎就跑了過來,把碧青手裡的帽子給她戴上:「日頭大,看曬壞了,你要是熱,俺給你扇風。」說著把自己的斗笠摘下來,呼嗒呼嗒的給碧青扇了起來。
碧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什麼曬壞了,是怕自己曬黑了是真,別瞧蠻牛長得跟黑煤球似的,可就怕自己曬黑了,只要出來,就恨不能把小媳婦兒蒙的嚴嚴實實。
碧青以前真沒注意他這樣兒,不過,以前他也沒怎麼在家待過,每年就播種收麥子的時候,回來那麼幾天兒,根本來不及相處就又分開了,這次從京裡回來,兩口子才算正兒八經的過日子。雖感情好,有些事兒上也需磨合,相愛容易,相處卻是個大學問,需彼此慢慢去適應才成。
碧青見他滿頭大汗,推開他手裡的斗笠:「別扇了,倒扇了我一臉土。」從腰裡把自己的頭巾摘下來給他擦汗。
大郎仰著臉讓小媳婦兒給他擦,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媳婦兒,透過帷帽的輕紗,能清楚看見小媳婦兒的眉眼兒,他媳婦兒長得就是俊,怎麼看怎麼好看,尤其這一身細皮嫩肉,讓人稀罕不夠……
大郎不禁想起昨兒晚上,王家村的老宅雖沒武陵源大,格局卻好,他跟小媳婦兒住的院是棟二層小樓,一樓是兩人的寢室,二樓是書房。
大郎很喜歡二層,兩邊的窗戶都是活動的,打開來通透,涼快,小媳婦兒在窗下放了張軟榻,說到了晚上躺在上頭正好賞月。
大郎不賞月,覺著從小到大看的月亮都一個的,區別只是有時圓,有時不圓,實在理解不了那些唸書人盯著看個什麼勁兒,難道看久了,就能把不圓的看圓了不成。
不過小媳婦兒樂意看,他也不會攔著,小媳婦兒看月亮的時候,自己可以看她,推開窗戶就是大月亮,亮晃晃的根本不用點燈,把小媳婦兒的衣裳脫了,細白的皮肉映著月亮頭別提多招人愛了,所以,小媳婦這身白肉皮兒得仔細看著,不能曬黑了。
碧青給他擦了汗,見他仍直眉瞪眼的看著自己,兩隻眼裡一簇簇的火光嗖嗖往外冒,簡直比天上的秋陽還烤的慌,就知道他心裡一定沒想好事兒。
碧青忍不住有些臉紅,拍了他一下,沒好氣的道:「看什麼呢?眼睛都直了,這可是在地裡,小海,碧蘭,陸超幾個都在呢,地頭上還有家裡的丫頭小廝,你要是敢胡來,往後看我還搭理你不?」
大郎嘿嘿一笑:「俺不胡來,至少這會兒不會胡來。」說著想起什麼道:「媳婦兒,等過了秋,咱在王家村住些日子,成不?」
碧青一愣:「你,不喜歡武陵源嗎?」
大郎搖搖大腦袋,吱吱嗚嗚的道:「也不是,就是覺著武陵源人太多,不如王家村清靜。」
碧青見他不懷好意的樣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傢伙就是頭色牛,他那腦袋裡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不過想想,自己是有些冷落他,為了自己,蠻牛才解甲歸田,雖留著將軍的封號,卻跟退休差不多,每天除了練練拳腳,騎射就沒事兒了,可自己的事兒卻越來越多。
買賣多,事兒自然就多,桃林的,深州的,雁門的,小事兒管事能決定,可有些大事還是要問自己的意思。
管事走了,還有兒子,兒子小喜歡粘著碧青,只要一醒,兩隻眼睛就開始踅摸碧青,一時見不著,咧開嘴就哭,婆婆跟她娘,耳朵最靈,一聽見小傢伙哭,鞋都顧不得穿就往碧青院裡跑,老人眼裡,孫子哭那就是頭等大事,抱在懷裡哄著,嘴裡還數落著碧青跟大郎的不是,弄得碧青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回在京城的時候,給兒子留下了陰影,小傢伙不大喜歡大郎這個爹,尤其吃奶的時候,只要大郎在旁邊就跟防賊似的,吃兩口瞥他爹一眼,又吃兩口,又瞥,小臉上滿是警惕。
倒是會叫爹了,雖說還不大清楚,但別人一提王大郎,小傢伙就會爹,爹,的叫喚,反倒自己這個娘,沒聽小傢伙叫過,碧青心裡頗有些不平衡,覺著兒子簡直就是白眼狼。兒子不大好哄,每天得費些功夫對付小傢伙,然後就是弟妹。
碧蘭十五了,陸超十二,正是青春懵懂的時候,兩人又定了親,兩家採取了放縱的態度,以至於,兩個小的越來越近,時常有些親密舉動透出來。
在碧青看來無傷大雅,她娘看在眼裡,就當成了大事,生怕兩人幹出什麼事兒來,娘不好出面,就讓自己這個姐姐找機會跟碧蘭說說。
自己本來就覺著不算什麼大事,說什麼啊,就算說,也得找機會吧,不然,倆小的要是產生逆反心理,你越不讓我干,越干,不壞事兒了。
還有小海,娘跟自己商量幾回了,說小海也不小了,讓自己瞧著誰家姑娘好,先定下,省的將來好閨女都讓別人挑了去,擔心小海找不著好媳婦兒。
小海才多大啊,又跟陸超不一樣,陸超雖說也十二,可性子穩重,心理成熟,小海歷練了一年多,是長大了不少,到底不是陸超,對男女之情連點兒意思都沒有,說什麼媳婦兒啊。碧青堅決反對拉郎配,怎麼也得兩人看對眼,彼此點頭答應才行。
比起小海,碧青更擔心小五,都多大的人了,這一晃狗娃子都快認字了,小五這媳婦兒還沒著落呢,秀娘沒了,楊喜妹給周家老三當了小妾,成天雞吵鵝斗的,沒個消停,不過,終究是別人家的事,跟自己也沒幹系,她就是愁小五,不知是不是讓楊喜妹的事兒給打擊了,再不提娶媳婦兒的事兒了。
提起小五就不得不說鳳林了,不,應該叫常生,小五來了信,說常生竟會說胡人的話,後來問了師傅才知道,崔家手底下本來就有皮貨鋪子,這做皮貨買賣短不了要跟胡人打交道,崔家手下幾個掌櫃都懂胡人話,常生作為崔家的繼承人,從十歲就開始熟悉家裡的生意,會說胡人話也不奇怪。
本來碧青讓常生去雁門是為了避禍,卻沒想到正好,常生懂胡人話,又知道生意裡的門道,去了沒幾個月就把買賣做開了,現如今,雁門城王記的大掌櫃正是常生。
小五前兩天回來了,碧青本來想叫他去深州盯著蓋寺廟的事兒,可一想,這一走又不知多少日子了,想先給他成個家,老跟個沒根兒的浮萍似的,叫什麼事兒呢,正找媒人挑呢。
這一忙活,渾身都是事兒,難免就冷落了大郎,蠻牛也不是個自己會找樂子的人,以前在王家村的時候,還能幹幹活兒,如今哪有活,有活也不敢讓他干啊。
大郎想挑水,扁擔還沒抄起來呢,管家就跑了過來,招呼兩個小子挑水去了,想掃掃院子,灑掃的婆子幽怨的看著他,想掏豬糞,豬圈都是專人定時清理的,沒他什麼事兒,小媳婦兒忙著,自己外頭走走想找個人說說話兒,可誰見了他都恭敬非常。
有心去桃林裡幫幫忙,卻發現根本就是添亂,正是套桃袋的時候,自己粗手大腳的一碰,袋是套進去了,桃子也下來了。
這些碧青看在眼裡,也不知該怎麼辦,大郎跟自己不一樣,自己是眼看著家裡一點一點富起來的,大郎雖然知道家裡不缺錢,可下意識還停在王家村的時候,征戰的苦他不怕,可這享清福的日子他過不慣,或許他們三口搬到王家村住些日子會好些。
而且,碧青也很是懷念前些年,日子雖苦,可有盼頭,有希望,尤其跟蠻牛好了之後,天天都盼著他家來,陪著自己看看星星什麼的,哪怕他看的不是星星,兩人就那麼待著,也分外甜蜜。
想到此點點頭:「成,等過了秋咱們就搬過來住,不過可先說好,丫頭小廝可不過來,就咱們三口,家裡的活兒都得指望你一個人干。」
大郎頓時精神起來:「俺也不是沒幹過,怕啥。」忽聽馬蹄聲傳來,碧青側頭看去,不禁道:「看來有遠客到了。」
賀魯兄弟倆真沒想到,王大郎一個堂堂的定遠將軍,真就在地裡刨蕃薯,穿的跟那些莊稼漢一模一樣兒,戴著個斗笠,蹲在地裡幹活,不是抬頭往這邊兒看了看,賀魯怎麼也認不出他是王大郎。
王大郎望了望,見來了十幾騎,領頭的瞅著有些眼熟,倒忘了在哪兒見過,不禁疑惑的道:「什麼遠客?媳婦兒你認識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什麼我認識,那是北胡大王賀魯跟他弟弟,你不還說跟他定了什麼比試的嗎,這才幾個月,連人都不記得了。」
碧青一提,大郎才認出來,撓撓頭:「還真是,俺都忘這茬兒了。」
碧青:「你忘了,人家可沒忘,這千里迢迢找你比試來了,你要是輸了,到時候丟的可不光是你自己的臉,恐怕咱大齊體面也沒了。」
大郎哈哈笑了兩聲,豪氣干雲的道:「手下敗將,怕什麼,真要比試,俺讓他倆都不是個兒。」說著站起來走了過去。
剛到地頭上,還沒來得及跟賀魯打招呼呢,他兒子卻先爹,爹,的叫了起來,這回叫的分外清晰,一邊兒叫,小胳膊還沖大郎張開,急巴巴的讓大郎抱。
大郎簡直受寵若驚,以前可沒這待遇,這小子記仇,上回在京城把他丟給江婆婆之後,就不待見自己了,平常見了自己鳥都不鳥,自己想抱抱兒子,都得等這小子睡著了,還得輕手輕腳,一旦吵醒,後果絕對讓大郎後悔不已。
怎麼沒想到,小傢伙今兒跟自己這麼親,也顧不上賀魯,伸手就把兒子接了過來,舉高,興奮的道:「兒子,再叫聲爹。」
小傢伙今兒異常給面子,雖有些不樂意,還是撇撇小嘴,勉強又叫了一聲:「爹。」大郎抱著兒子咧開嘴,笑的別提多傻了。
賀若真懷疑眼前這個有子萬事足的莊稼漢,是定遠將軍王大郎,差太遠了。
小傢伙沒讓大郎稀罕多久,指著賀魯腰上的刀嚷嚷:「要,要,刀,刀……」
大郎再傻也明白過來了,這小子哪是待見自己啊,根本就是想要賀魯腰裡的刀,不禁捏了兒子的臉蛋一下:「小子,會跟你爹耍心眼了。」
說著轉身對賀魯拱手道:「俺媳婦兒說遠客到了,俺還納悶是誰呢,原來是北胡的大王。」
賀魯道:「沒有北胡大王,皇上親封代州大都督,以後咱們也算同朝為官,理應多親近。」
大郎:「北境得安,天下太平,俺已經解甲歸田了。」
賀魯愣了一下:「即便如此,我這個故人來訪,你也不能拒之門外吧,當初陰山下的約定,可還記得?莫非怕輸給我,不敢踐約。」
賀魯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想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不是同僚也是遠客,該當好生招待才是。」
賀魯愣了愣,這聲音可有些熟,碧青到了跟前,摘了頭上的帷帽,賀若指著她驚呼:「是,你……你怎會在這裡?」
碧青接過大郎手裡的孩子,對賀若微微欠身:「當初在胡營蒙賀若將軍照顧,我母子才得平安,沈氏這裡謝過將軍了。」
賀若道:「你,不說你是深州逃荒出來的,你男人是皮貨商人嗎?怎會在這冀州?」
碧青笑了:「我是深州人沒錯,至於皮貨商人,這不是嗎。」說著指了指大郎。
賀若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是王大郎的妻子,那些人嘴裡的將軍夫人?」碧青點點頭。
賀魯微微瞇起眼,看著碧青,臉上驚疑不定,她跟在胡營的時候大不一樣了,自己竟如此眼拙,怎會把她看成是平常婦人呢,那些戰戰兢兢的恐懼,想必是她為了自保裝出來的,如今在大齊,在她的地盤上,再不用遮掩,這女人簡直脫胎換骨了一般。
她很美,但賀魯絕不會把她看成一個無害的美人,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弓,弩就是出自這個女人之手,可以說,自己的四萬胡兵盡數折在這女人手裡。賀魯現在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如果當初在胡營直接把這女人結果了,或許也沒有後來的大敗。
仿佛知道他想什麼,碧青開口道:「即便當初在胡營,大都督把我滅口也無用,弓,弩雖出自我手,真正造出它們的,卻是我大齊的能工巧匠,就如精,鋼,手,弩,即便你拿到了製造圖,也無法製出跟我大齊一樣威力的手,弩,何也?是因你們沒有我大齊的能工巧匠,即便得了圖也是廢紙一張,還有,我只是大齊最平常的農婦,我大齊有的是賢才。」
賀魯卻不上當,笑了一聲:「想來你這樣的農婦,大齊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吧。」說著看向武陵先生:「這位老先生是?」
碧青自黑沒成功,只得給他介紹:「這位是家師武陵先生。」
賀魯急忙站直,恭敬的行禮:「原是大齊雙寶之一的武陵先生,失敬,失敬。」
武陵先生擺擺手:「大都督客氣了。」跟碧青道:「大都督是遠客,當好好招待才是。」
碧青點點頭:「自當好好招待。」
碧青見地裡活兒也差不多了,蕃薯拉回武陵源就成了,便交給定富收尾,叫大郎讓著賀魯兄弟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