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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婦》第74章
第74章

  是夜,下起了大雪,呼呼的北風從帳篷縫裡鑽進來,凍得人直打哆嗦。微弱的炭火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沒有輕便暖和的睡袋,只有厚重的氈毯,根本擋不住多少寒氣。

  雖然碧青冷的不行,卻仍暗暗禱告,希望風再大些,風大了就能蓋住馬蹄聲,賀魯此人太過精明,一天之內拔營兩次,或許就是發現了大郎的蹤跡。

  碧青把氈毯裹了裹,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去撥了撥盆裡的炭火,烤了烤手,忽見小燕子也坐了起來,不禁道:「是不是冷了?」

  小燕子搖搖頭:「我想回去看看娘,下雪了,不知娘帳篷裡的炭火熄沒熄,我娘還病著,我怕她禁不住冷。」

  碧青想了想:「如果一會兒亂起來,別慌,跟你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記著,別跟著部落的人瞎跑。」

  小丫頭點點頭:「燕子記下了。」小丫頭剛出去沒多久,外頭就亂了起來,人喊馬嘶聲,不絕於耳。喊的是胡語,碧青聽不懂,卻聽見了弩,箭破空的聲音,夾在北風裡,有些模糊。

  碧青剛要出去,忽聽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心裡咯登一下,左右看了看,能藏哪兒呢,賀魯精明多疑,之前已經疑心自己的身份,拔營兩次,如今又被找到,即便拿不準自己的身份,至少自己是大齊的百姓,沒準也會抓自己過去做擋箭牌,關鍵時刻還可以用來要挾,絕不能讓他如願,忽看見那邊兒煮肉的大鍋,快速走了過去。

  碧青剛藏好,帳門就開了,跟著就響起嘰裡咕嚕的胡語,其中一個聲音,碧青聽得出來是今天賀魯大帳裡的一個侍衛,估摸是賀魯的心腹,接著一陣鍋瓦瓢盆碎裂的聲兒響過,外頭一陣長長的哨聲。

  碧青知道這是胡人拔營的聲音,用這種方式傳令,小燕子說過,哨聲越急說明情勢越急,而此時的哨聲一聲接著一聲,急切的有些刺耳,可見事態緊急。

  喊殺聲伴著淒厲的馬嘶,還有嗖嗖破空的弩,箭聲,交織在一起,亂的人心慌,碧青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兒眼兒,即便窩在鍋裡很不舒服,她也不敢出去,誰知道出去會不會被胡人抓了,她只要保護好自己,等著大郎來找她就好,只要自己不被賀魯抓了當人質,今夜自己就能逃出升天。

  太子慕容湛很夠意思,所有的精鋼手,弩,都配備給了大郎手下的五百先鋒軍,純鋼的弩,箭,射出去,可穿透鐵甲,更何況血肉之軀。

  發現胡人營區之後,大郎下令,在數里外下馬,留下一隊人看著戰馬,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輕裝摸上來,待胡人發現他們,手裡的弩,箭已射了出去。見識到弩,箭的威力,幾乎讓這些胡人喪膽,哪還敢往上衝,逃命要緊。

  賀魯提著彎刀從大帳出來,正好看見自己的侍衛被弩,箭射中,一箭正中眉心,頓時腦漿迸裂,熱燙的腦漿崩了自己一身。

  賀魯順著弩,箭來處看過去,雪光中,有一個黑臉大漢站在側面的略高的地方,手裡舉著一柄黑漆漆的弓,弩,弩,箭破空衝著自己射過來,被賀若一刀擋下。

  賀若拽著他:「大哥,齊人的弓,箭太厲害,咱們趕緊走吧,再晚恐怕來不及了。」說著拖過戰馬,兩人翻身上馬。

  大郎早瞄著大帳呢,這會兒見兩匹戰馬從大帳前往外衝,就知道不是賀魯,也是要緊的頭目,哪還會客氣,瞄準扣動機關,弩,箭直衝著馬上的賀魯射了過去。

  眼看就射中了,不想那人騎術了得,忽身子一側藏於馬腹,躲過了弩,箭,大郎不禁讚了一聲:「好騎術。」

  卻見馬上人,取箭搭弓,回身就是一箭,鳴笛之聲破空而來,大郎想起北湖志裡鳴鏑弒父的典故,手裡精,鋼,弩,弓撥開射來的雕翎箭,指著馬上人大聲道:「馬上人就是北胡大王賀魯,太子殿下有令,斬其首者,可封列侯。」

  一句話先鋒軍頓時士氣大振:「斬賀魯,封列侯,弟兄們今兒算抄上了,衝啊……」先鋒軍的兵士,如下山猛虎一般衝了下去。

  賀若一邊兒率人抵擋,一邊道:「大哥快走。」

  賀魯大恨,扭頭看了眼高處的黑臉大漢,用漢話喊了一聲:「爾乃何人?可敢報上大名?」

  大郎哈哈大笑:「有啥不敢,俺是先鋒軍校尉王大郎。」

  賀魯恨聲道:「本王定親手斬爾首級,以報今日之恨。」說完,一,夾,馬,腹,胯,下戰馬高高躍起,瞬間便沒了蹤影。

  安大牛道:「大郎,你怎麼把自己名字告訴他了,那可是綽號孤狼的北胡大王,陰狠手辣,勇冠三軍。」

  大郎不以為意:「誰不是倆肩膀抗一個腦袋,怕他作什麼,賀魯跑了,還不知俺媳婦兒在哪兒呢,你在這兒盯著,俺去找媳婦兒。」撂下話,跑了下去。

  一場惡戰,結束時天已經濛濛亮,賀魯帶著人跑了,估計去集結兵馬,營裡留下跑不了的都是部落的百姓,大郎下了嚴令,不許手下兵士無禮,胡人最可惡,可這些百姓卻並非惡人,兩國交兵,老百姓已經夠倒霉了,既得了性命,又何必為難他們。

  只不過,小媳婦兒在哪兒呢,大郎圍著營地找了一圈,都沒見著小媳婦兒的影兒,心裡不免急了起來,難道自己錯了,小媳婦兒不在這兒?

  想著,不禁大喊:「媳婦兒,媳婦兒……」

  安大牛跟常六兩人對看了一眼,無奈的搖搖頭,剛才的大郎頗有大將風姿,讓他們不由從心裡敬服。

  倆人很明白,這次北征,憑大郎立下的軍功,不封個將軍都說不過去,如今先鋒軍裡,跟大郎最近的就是他們哥倆了,大郎要是有一天當了將軍,他們哥倆能吃虧嗎,跟著大郎混準沒錯,誰規定莊稼漢子不能當將軍了,那句話咋說的來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用赫赫軍功掙來的將軍,比什麼都光彩,可是一沾他那小媳婦兒,立馬威風就沒了,急的那樣兒,到處亂撞,跟個沒頭蒼蠅似的。

  大郎正瞎轉呢,忽聽一個小丫頭的聲兒:「你,你是找青姐姐嗎?」

  大郎愣了一下,側頭看過去,旁邊是一隊胡人俘虜,正被兵士押著往外頭,小丫頭話一出口,旁邊一個滿臉病容的婦人急忙摀住她的嘴,驚恐的看著大郎。

  大郎剛要說什麼,押著隊伍的崔慶元看見,啪一鞭子甩了過來,小丫頭給婦人緊緊護在懷裡,自己挨了一鞭子,崔慶元頓時大怒:「還敢護著這小崽子,你們胡人沒一個好東西。」說著手裡鞭子揚起,還沒落下就被大郎一把抓住奪了過去。

  大郎冷冷看著他:「崔慶元,本校尉的話你是沒聽見嗎?」

  崔慶元對大郎的怨氣由來已久,一個種地的莊稼漢子,倒成精了,誰不知道北征大軍裡最厲害的就是先鋒軍,而先鋒軍裡挑出的這五百人,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帶著這樣一支隊伍,想不立功都難,更何況,還有威力巨大的精鋼手,弩,要是自己帶著這些人,一樣也能立功,卻交給這麼個莊稼漢。

  前頭斬殺了北胡左賢王賀術,已是大功,這又找到了賀魯的部落,兩件大功在手,讓自己哪能不眼熱。想自己一個世家子弟,混的還不如個鄉野的莊稼漢了,這心裡能不怨嗎。

  怨氣大,自然脾氣就不好,憑著自己崔家子弟的身份,哪會怕大郎這個小小的校尉,崔慶元哼了一聲:「對不住,我這跟著校尉大人跑了一天一宿,有點兒上火,沒聽見校尉大人說什麼,大人不嫌麻煩的話,要不再說一遍,在下洗耳恭聽。」

  底下的兵士一見兩人對上了,沒一個敢吱聲的,雖說大郎是他們的頭,可也知道崔慶元是崔家子弟,崔家勢大,就算赫連將軍都得給幾分面子,誰敢惹啊,不是找不自在嗎,可心裡都對崔慶元不滿。

  兄弟們跟著校尉出來是立軍功的,誰不是奮勇殺敵,不畏生死,可崔慶元呢,專就愛偷懶耍滑,衝鋒陷陣的時候,找不著他,等完事了,該論軍功了,這位一准冒出來,什麼東西啊。

  安大牛跟常六眉頭皺了皺眉,安大牛看不過去:「崔慶元軍令如山,哪有再說一遍的。」

  崔慶元撇撇嘴:「安大牛,你跟常六倒是會瞅準時機抱大腿,不過,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抱上的是不是粗腿,回頭發現抱了一根兒沒用的柴火棍兒,後悔可來不及了。」

  「你……」安大牛氣的臉都紅了,他一個粗漢子上陣殺敵成,玩嘴,哪是崔慶元的對手。常六卻比安大牛強的多,冷笑一聲:「我們哥倆抱的是不是粗腿不知道,可你這腿,俺瞅著還不如柴火棍兒呢,你可得留神,回頭那天卡吧折了,可就殘了。」

  崔慶元還要說什麼,卻聽大郎喝了一聲:「安大牛。」

  「有。」安大牛立馬站得筆直。

  大郎道:「剛才本校尉說的什麼,你可聽見了?」

  安大牛:「聽見了。」

  大郎點點頭:「跟他再說一遍。」

  「是。」安大牛轉身對著崔慶元:「校尉大人下了嚴令,若有私自打罵北胡百姓的,軍棍二十。」

  崔慶元臉色頓時難看的不行:「王大郎,你敢。」

  王大郎:「令行禁止,俺有啥不敢的,來人,把崔慶元拖下去,重責二十。」

  「王大郎,你今兒敢打我,來日爺叫你不得好死。」崔慶元還在叫囂,就給安大牛跟常六一人一腳踹在地上,架著咯吱窩一提拖走了,接著就聽見啪啪軍棍的聲音,夾雜著崔慶元的慘叫,不一會兒慘叫沒了,就聽見啪啪啪的軍棍聲兒,估摸暈過去了。

  大郎這才丟開手裡的鞭子,看向那娘倆:「你怎麼會說漢話?你剛說的青姐姐是誰?在哪兒?」

  小丫頭掰開她娘的手,看了大郎一會兒道:「你是青姐姐肚子裡娃娃的爹嗎?」

  大郎頓時大喜,大著肚子除了小媳婦兒還能是誰?抓住小丫頭:「你知道俺媳婦兒在哪兒?快帶俺去,她快生了。」

  小丫頭抬頭看了看她娘,她娘點點頭,小丫頭鬆開她娘,帶著大郎往碧青住的帳篷去了。

  碧青快悶死了,可就是不敢出來,外頭亂糟糟,漢話夾在著胡語,也不知道怎麼個境況,自己貿然出去,萬一有閃失,豈不白躲了。

  正想著,忽聽見小燕子的聲音:「青姐姐,娃娃爹找你來了,你在哪兒呢?快出來。」

  碧青一愣的功夫,就聽大郎焦急的聲兒:「媳婦兒,媳婦兒,俺來了,俺來找你了,你在哪兒,快出來,要不吱個聲兒,別嚇俺,媳婦兒,媳婦兒……」

  聽見大郎的聲兒,碧青終於放心了,剛要出去,忽覺肚子一陣疼,腿間彷彿有什麼流了出來,碧青疼的呻,吟了一聲。

  大郎聽見了,幾步過去掀開鍋蓋,見小媳婦兒窩在鐵鍋裡,小臉煞白,忙道:「媳婦兒,你咋了?哪兒難受?」

  碧青喘了口氣:「大郎,我恐怕要生了,啊……」

  疼的碧青忍不住叫了出來,大郎嚇壞了,想伸手抱小媳婦兒,又不敢,不抱,又不知道怎麼辦,忽的小燕子道:「我娘會給母馬接生。」

  大郎看向小媳婦兒,碧青等這陣疼過去,才道:「還愣著幹啥,快去找小燕子的娘過來,你把我抱出去。」

  大郎叫了個兵士過來,領著小燕子去叫她娘,自己伸手把碧青抱了出來,一抱出來就感覺小媳婦兒身下濕乎乎的,低頭一看是血,大郎的臉色更白了:「媳婦兒,媳婦兒,怎麼流了這麼血……」

  碧青真想翻白眼,生孩子有不流血的嗎,可見大郎的臉色白的彷彿馬上就要暈過去,也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肚子好像不那麼疼了,費力的指了指那邊的氈墊:「把我抱哪兒去。」

  大郎現在早沒主意了,跟個巨大的木偶一般,碧青說一句,動一下,嘴裡卻不停的嘟囔著:「媳婦兒,你好點兒了沒?媳婦兒你別嚇俺,媳婦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兒,俺答應你,這次回去俺就不當兵了,回家種地,俺就守著你過日子,真的,俺說到做到,俺不會讓你跟著俺再擔驚受怕了,媳婦兒,你聽見俺的話了不……」

  肚子還在一攪一攪的疼,外頭的風雪仍然再下,帳篷裡的炭火早就熄了,自己身下一片濕,渾身冷的不行,可心裡卻熱烘烘的。

  這頭蠻牛很疼自己,捨得為自己解甲歸田,這讓碧青不得不感動,以蠻牛這次的軍功,封個將軍也不為過,可他卻願意跟自己回家種地,就是為了不想讓自己擔驚受怕,這男人心裡滿滿都是自己,可以為了自己放棄到手的高官厚祿,這才是自己選的男人。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些費力的道:「你答應我的,不許反悔。」

  大郎點點頭:「不反悔,只要俺媳婦兒好好的,俺絕不反悔。」

  碧青看見小燕子牽著個婦人過來,即使滿臉病容,憔悴不堪,卻仍頗有姿色,而且,眉宇間的確有東籬先生的影子,不禁暗暗點頭。

  忽的一陣劇痛上來,碧青推了大郎一把:「你出去。」

  大郎哪捨得出去啊,小媳婦兒這樣把他嚇的魂兒都快沒了:「不,俺不出去,俺要看著媳婦兒。」

  碧青咬了咬牙,剛還把自己感動的一塌糊塗,這會兒就恨不能一腳踹死他:「女人生孩子,你個男人看什麼,你要是不出去,我就不生了。」說著就要站起來,大郎嚇死了,忙道:「你,你別動,俺出去,出去……」說著,走到了帳篷邊兒上,見小媳婦兒仍然瞪著自己,只能往外走。

  小燕子娘道:「女人生孩子,男人在跟前是不妥當,大人不如叫人快快燒些熱水,燕子,把炭盆子點了,這屋子太冷,生孩子最不能受寒,不然,可要做病的。」

  小燕子忙應了一聲,開始點炭盆子,大郎看了小媳婦兒一眼,出去叫人燒水,自己守在帳篷外,裡頭碧青叫一聲兒,他就心疼的不行,心疼了不能進去,只能蹲在帳篷外揪自己的頭髮。

  碧青沒時間跟小燕子的娘寒暄,她都快疼死了,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這麼疼,剛覺得好一點兒,馬上第二波疼痛就會席捲而來,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挺不過去了,可一想到蠻牛就在外頭,他答應自己回去就解甲歸田,跟自己回家過小日子,就有了力氣,自己必須挺過去,好日子在前頭呢,她不能這麼死,還有她兒子。

  因為自己這個不負責任的娘,經過這麼多危險,竟然還能好好的在自己肚子里長到足月,自己要是不把兒子生出來,哪對得住他……

  身邊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摸到頭了,再用些力就生出來了,用力,用力……」

  最後,碧青腦子裡就剩下這一個聲音,她用盡了自己所有力氣,忽聽哇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碧青覺得身,下一鬆……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恭喜夫人。」

  碧青勉強睜開眼:「給我看看。」

  燕子的娘手腳利落的把孩子裹著抱了上來,碧青道:「打開我瞧瞧。」

  小燕子的娘愣了愣,卻仍然打開了襁褓,碧青用僅有的理智看見孩子五肢齊全,才算鬆了口氣,閉上眼睡了。

  她太累了,生孩子真比幹什麼都累,孩子生下來,全須全影兒的,自己這個娘就算能交差了,要是因為自己把孩子整成殘廢,自己真就成罪人了。

  碧青這一覺睡得很長,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雁門城的小院裡了,她是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的,睜開眼就看見蠻牛像抱炸彈似的抱著孩子,在屋裡來回走。

  一邊兒走,一邊兒小心的晃著懷裡的孩子,小聲嘟囔著:「別哭,別哭,看吵著你娘,你娘累了,讓你娘再睡一會兒……」

  蠻牛的聲音很輕柔,明明這麼個粗聲大氣的漢子,卻如此溫柔的哄孩子,他臉上的表情即便焦急,卻也異常動人,可惜,小傢伙根本不買親爹的賬,不知道他爹費了多少力氣哄他,小嘴咧開,哇哇的哭的越發慘烈。

  碧青實在看不過去,開口道:「抱過來吧,兒子餓了。」

  大郎急忙過來:「媳婦兒你醒了?覺著咋樣?還有哪兒不好?那帳篷裡實在太冷,又是胡人的地方,不能久待,只能先回來,蘇軍醫來過了,說你身子壯實,雖說生孩子的時候,受了點兒涼,月子裡養好了,就不會落下毛病。」

  碧青點點頭:「先把兒子給我。」

  大郎小心的把兒子放到小媳婦兒懷裡,碧青解開衣裳,打算喂孩子奶水,剛醒過來就覺著漲得難受,估摸是出奶了。

  母乳餵養對孩子的意義非同一般,還會讓孩子產生免疫力,所以,碧青不準備找奶媽子,在武陵源的時候,婆婆提過幾次,說現在日子好過了,找兩個奶媽子輪著喂孩子,也不叫什麼事兒。

  碧青知道婆婆是疼自己,可她不想這麼做,兒子是自己的,親自餵奶感情才深,她可不想將來兒子跟別人親,自己疼了這麼久才生下的兒子,必須跟自己親才行。

  小傢伙剛生下來,嘴實在太小了,小臉蹭到自己飯碗的時候,短暫的停了哭聲,小嘴下意識找了找,沒找著,頓時難過起來,小嘴一咧又哭了。

  碧青趁這個機會,塞進他的小嘴裡,小傢伙吸了吸,砸吧砸吧,頓時止住哭聲,大口大口的吞嚥了起來。

  碧青愛憐的看著懷裡的兒子,目光怎麼都移不開,看著兒子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小臉蛋……覺得兒子是世界最可愛的小傢伙。

  奶奶以前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兒子還在自己肚子裡的時候,碧青都沒太多深刻的感情,不然,也不會一拍腦門就千里迢迢的跑來了雁門。

  她沒顧念肚子裡的孩子,當時,她覺得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是大郎,如果大郎沒了,她的世界就塌了。

  可現在,她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大郎同樣重要的人,她兒子,她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兒子面前。

  母愛竟是如此無私而偉大,她忍不住想起了媽媽,媽媽發現自己不再了,會多難過,想著,忍不住眼眶一熱,眼淚掉了下來。

  大郎本來盯著小媳婦兒的胸脯呢,圓了房自己就來雁門打仗,這一晃都快一年了,自己沒有一天不想小媳婦兒的,這會兒忽然看見袒,胸,露,乳的媳婦兒,心裡實在有些癢癢,有那麼一瞬,都有些嫉妒自己的兒子了。

  小傢伙趴在兒子懷裡,小嘴大口大口吸著奶水,他恨不能過去奪了兒子的飯碗,那可是他的……卻忽的看見小媳婦兒眼淚,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擦:「不能哭,小燕子的娘說了,月子裡的女人不能哭,傷眼,俺知道媳婦兒受苦了,以後咱不生了,別哭,別哭了啊……」

  碧青看著他:「你說不生就不生啊,我可沒答應。」

  大郎認真的道:「真不生了,俺怕了,你不知道,你生兒子的時候,俺在帳篷外頭都怕死了,你叫一聲,就跟刀子割俺的心似的,生怕媳婦兒……」

  說著停住話頭,大概覺得不吉利,沒敢往下說,頓了頓才道:「媳婦兒你就聽俺的,以後咱不生了。」

  碧青低頭看了看兒子,小傢伙吃飽就睡了,卻仍不捨的鬆開小嘴,含著,時不時的吸兩下,可愛的不行。

  碧青怕奶水嗆著兒子,小心的把他的小嘴移開,小傢伙大概不樂意,一離開,小嘴一裂就要哭,碧青輕輕拍了兩下,小傢伙才又睡了。

  碧青看著兒子,心裡滿滿是感動,新生命真是世界最神奇的東西,生的時候那麼疼,她當時也想,以後再也不生了,這個罪她受不了,可現在,看見兒子可愛的小臉兒,就覺那些疼真算不得什麼了,為了這張小臉,受多少罪都值。

  自己不該難過,她相信,母女之間會有天生的感應,即使身處不一樣的世界,自己這一刻的幸福,相信媽媽也能感覺到,還有大郎……

  碧青抬頭看著他,這是自己的男人,哪怕最危險的時刻,自己都堅信,他會來救自己,至於要不要孩子,碧青笑了,這事兒恐怕不是蠻牛說了能算的,自己就不信,他能禁受得住自己的誘惑。

  忽想起什麼:「小燕子娘倆呢?」

  大郎道:「在營裡呢,你放心,俺媳婦兒能平安生下孩子多虧了她們,知恩圖報,俺不會虧待她們的。」

  碧青道:「輪不到你,你當她們是誰?」

  大郎一愣:「不是北胡人嗎?」

  碧青搖搖頭:「東籬先生當年被囚胡地數年,方著成一本北胡志,北胡志記錄的不僅是胡地的山川,人物,還有最平常的民俗,我一直納悶,先生怎麼能把那些胡人生活描繪的如此鮮活動人,如今明白了。先生入胡地時,正當壯年,滿腹經綸風流倜讜,都說胡女多情,愛慕先生以身相許也在情理之中。」

  大郎愕然:「你是說,小燕子是東籬先生的女兒?怎麼可能,年紀上不對。」

  碧青道:「小燕子該是先生的孫女,小燕子的娘才是先生的女兒,你叫陸超寫封信,送回去給先生,這麼多年,先生一家也該團聚了,另外,請蘇軍醫給小燕子的娘瞧瞧病,我瞧小燕子娘病的不輕,怎麼也得撐到先生來了才成。」

  正說著,忽聽外頭陸超的聲音傳來:「參見太子殿下。」

  大郎急忙站了起來,碧青小聲道:「你去吧,小燕子娘倆的事,先別跟太子殿下說,先生是太子師,牽扯胡女,如今兩國正在打仗,此時不宜宣揚,把娘倆先安置在我這小院裡,等先生來了再做打算。」

  大郎點點頭,出去給太子見禮,慕容湛擺擺手,略往裡看了一眼,指了指旁邊兩個婆子道:「雁門偏遠,這是從太原找來的,家世清白,身體健壯,奶孩子還算妥帖。」

  大郎看都沒看那倆個婦人,只躬身道:「多謝太子殿下恩典,只是,俺媳婦兒說要自己奶孩子,不用別人。」

  慕容湛一愣:「自己奶孩子?她這一路顛簸,擔驚受怕,孩子還生在了外頭,若不好好養身子,怕要落病,這倆人還是留下吧。」說著,不容大郎推辭站了起來,看向大郎:「王校尉,此次夜襲敵營,殲滅賀魯部落兵馬,令賀魯狼狽出逃,此乃奇功,本宮必會上奏,為王校尉請功。」

  王大郎跪下謝恩,慕容湛扶起他道:「賀魯受此大辱,必然心有不甘,定會集結北胡大軍,與我大齊決一死戰,你手下的五百先鋒軍是我軍精銳,雖有精鋼手,弩,卻也當加緊訓練,以備來日大戰,待平了北胡,何愁無妻兒團聚之時。」

  大郎道:「末將即刻回營。」

  這些話雖在外頭說的,碧青卻也聽得一清二楚,慕容湛這是拐著彎的嫌大郎離營了,真是為人莫當差,當差不自在,大郎剛立了這麼大的功,陪陪自己的妻兒都不行,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慕容湛說的也不無道理,大齊跟北胡早晚要大戰一場,方能罷休,便為了北胡,賀魯這回也不能再當縮頭烏龜,大齊已經把他逼的不能不戰,而這一戰,北胡必敗無疑。

  胡雖善騎射,可大齊的兵也不弱,善騎射的更不再少數,更有精鋼手,弩,連,弩助力,北胡血肉之軀怎抵擋如此霸道的連,弩,到時誘敵深入,萬箭齊發,北胡必敗。

  大郎進了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小媳婦兒,臉上儘是不捨,碧青目光柔軟:「你如今是校尉了,手底下那麼多兵馬呢,本就不該離營的,你放心吧,我們娘倆在這兒好好等著你打了勝仗,帶著我們回家,現在,去吧。」

  大郎湊過來大嘴親了小媳婦兒一下,又摸了摸兒子的小臉,這才依依不捨得去了。

  碧青在小院裡做月子,慕容湛送過來的兩個奶媽成了打雜的,太子殿下送來的,不好退回去,只能使著了,讓她們奶自己的兒子,絕無可能,既然不走,就幹活吧,洗衣裳,燒水,做飯,有的是活兒,還不是伺候碧青,是旁邊作坊裡的匠人。

  那些匠人沒日沒夜的趕工,正好缺幹活的,這倆正好,碧青才不會讓他們接近自己兒子呢,這人心隔肚皮的,誰知道這倆是什麼人啊,雖慕容湛說這倆靠得住,可自己卻不信。

  而且,碧青怎麼看這倆怎麼不舒坦,長得太好了,一個賽一個白嫩,那兩雙水汪汪的眼睛,瞄一眼,估摸男人的魂兒都能沒了,這樣的奶媽留在跟前,倒是給兒子找的,還是伺大人的,雖然蠻牛現在不在,可要是留下這倆禍害,保不齊將來會出什麼事兒。

  碧青可不是傻瓜,蠻牛心裡再有自己,到底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有禁不住誘惑的時候,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誘惑苗頭提前掐滅,一點兒火星子都崩不出來,這樣才萬無一失。

  因為趕上天冷,碧青這個月子做的還算舒服,外頭冰天雪地的,自己抱著兒子在燒的熱熱的炕頭上養著,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奶孩子,都成豬了。

  小燕子的娘就住在西屋裡,自己的飯都是燕子做的,小丫頭挺聰明,自己說怎麼做,一遍就能記住,做出來也八,九不離十。

  自己現在不能吃什麼,飲食以寡淡營養為主,大多時候都是雞湯麵,每當這時候,碧青就忍不住想家,要是在家裡該多好,坑裡養著肥肥的大鰱魚,即便冰天雪地也不怕,鑿開個冰窟窿,用抄網一抄就能抄上來兩條,剁成大塊,魚身子紅燒,魚頭用油煎的兩面焦黃,兌上開水,熬上一會兒就成了奶白色,配著切得細細的白菜絲兒下碗湯麵,別提多香了。

  要是再饞,還可以去坑裡挖兩根藕,配著大骨熬豬骨蓮藕湯,自己一氣能喝兩碗,還有紅薯,從地窖裡拿出來,在冬陽下曬兩天,丟進灶膛裡,一會兒扒拉出來,剝了皮,裡頭是紅紅瓤子,咬上一口比蜜還甜。

  哪像這裡,除了雞還是雞,雞湯,雞蛋,就這兩樣,輪換著吃,即便小燕子把雞湯熬得香濃,可天天喝也有膩的時候。

  碧青現在非常想吃別的,可一個是沒有,二一個,也不能吃,怕回奶,她的奶水還算充足,一般兒子吃飽了,一覺能睡好幾個時辰,燕子娘說,這樣就是最好的奶了。

  燕子娘是個很好的女人,雖然有一半胡人的血統,但骨子裡卻很像大齊人,溫柔賢淑,可惜身為東籬先生的女兒,卻只會說漢話,不識字,更不會寫。

  碧青沒問小燕子的爹是誰,胡漢混血在胡地地位卑下,燕子娘又長得這麼美,生個沒爹的孩子,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這些碧青不想提,燕子娘受了太多的苦,碧青完全能想像,如果在大齊,身為東籬先生的女兒,該過著怎樣優渥的日子,絕不會像現在一樣顛沛流離。

  燕子娘的病,就是累出來的,常年做著最粗重的活,幾乎消耗了這個女人的所有,蘇軍醫說,她的身體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屋子,不是有東西撐著,估計早就坍塌了。

  碧青知道,撐著燕子娘的就是燕子,為母則強,以前碧青不懂,現在卻感同身受,為了燕子,燕子娘一直撐到現在,她怕自己死了,燕子會走她的老路,她想護著女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活著,直到給燕子找到足以護著她的人,才會放心。這個人就是他從未謀面的父親東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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