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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婦》第54章
第54章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小海坐在牛車上,搖頭晃腦的背著節氣歌,清脆的聲音傳出老遠。

  這是先生劉盛昨兒給他佈置的功課,本來碧青還以為劉盛是個自覺懷才不遇的酸秀才,接觸的日子長了才發現,這個人很是穩妥,怪不得杜子峰推薦他呢,性格嚴謹,做起事來一板一眼,雖說有些嚴厲,但對於小海這樣調皮的學生來說正好。

  有這麼一位嚴師,小海進步飛速,以前自己教了那麼久,都沒背下來的千字文,沒幾天就滾瓜爛熟了,記得聽人說過,小孩子最欺負人,越疼他,他越欺負你,以前碧青還有些不信,通過小海,碧青認為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劉盛還是願意住在桃林這邊兒,每天小海過來,上兩個時辰的課,然後佈置課業,家去完成,轉天檢查再授新課,只用半天時間,剩下的半天,劉盛也不閒著,幫著記記賬,看看工程的進度,閒暇時會跟陸明鈞下棋。

  雖說碧青想利用崔九背後的資源,可也沒想到,他能把前將作監的監事給請回來,碧青始終認為,無論什麼時候,最難找的就是人才,錢沒了可以賺,可人才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陸明鈞這樣的全面型人才,簡直百年難遇。

  有時候想想,碧青真覺朝廷的俸祿太低,陸明鈞之前好歹是個六品官兒,給老娘買人參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還得冒著風險貪污,就算貪污,貪個幾千上萬銀子也值當,一百兩,就一百兩銀子就被罷官削職了,不是太子爺念在他一片仁孝之心,酌情放他一馬,估摸這會兒還在大理寺的牢裡頭啃窩窩頭呢。

  一百兩就把這麼個牛人給弄到棚戶區,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想想都讓人唏噓。不過沒這樣的事兒,自己也撿不著這麼大的便宜。

  崔九這個二貨就用一根人參,加上三餐飽飯,就把人給忽悠到間河縣來了,陸明鈞拖家帶口,也只能安置在桃林這邊兒,反正新房正在蓋,等蓋好了,作為功臣分給他家一個院子也應該。

  陸明鈞是有本事的人,來了之後安置下家眷,就拿著碧青繪製的圖紙,圍著蓮花山轉悠了三天,直接把碧青的圖紙丟在一邊兒,自己悶在屋裡一天一宿,繪製出一張新圖。

  崔九一開始還挺不高興,覺得他托大,尤其一看那張圖,既沒有桃花,也沒有美景,就是房子,要是當初在柳泉居拿出的是這幅圖,別說一千兩銀子一棟,估摸一百都沒人賣。

  正要說什麼,卻見碧青一臉如獲至寶的表情,把圖攤在桌子上仔細看了老半天,站好,正兒八經行了個禮:「先生大才,有先生這張圖,明兒就可以開工了。」

  陸明鈞顯然沒想到碧青是這個反應,略愣了一下,碧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生是自己人,碧青也就不瞞著先生了,之前我畫的圖,就是為了糊弄那些買房的外行,只求好看,根本不是正兒八經的工程圖,倒教先生笑話了,還要勞動先生跑一趟普惠寺,淨遠大師叫人來催過幾次,說想在九月十九觀音菩薩聖緣節這天,廣邀大齊高僧,設壇作法,普度眾生,希望擴建普惠寺的工程能及早完工,這滿打滿算還有三個月,您看能成不?」

  說起這個,碧青不得不懷疑是老和尚看自己賺了銀子,心裡不爽,有意為難自己,普惠寺的工程可不小,就算外頭的商業街好蓋,僧房也不難,可那個彌勒殿卻頗費功夫,不說別的就那尊彌勒佛的造像就不是幾天能成的,可老和尚不講理啊,自己一跟他講道理,老和尚就閉著眼唸經,反正就是一句話,九月十九必須的搞一次大的佛事活動。碧青深刻非常這老和尚是迫不及待想顯擺顯擺,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陸明鈞了。

  陸明鈞這人有才,性子卻過於耿直,故此不容於官場,九皇子找到他的時候,正是陸明鈞人生最慘淡的時期,空有滿腹才華,一身本事,到了這時候才知道,才華本事都當不得飯吃,還得得靠著妻子老娘織布做繡活兒餬口度日,堂堂七尺男人,竟不能養妻活兒,還活在世上做什麼。

  所以,崔九找他的時候,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應了,不管崔九叫他幹什麼,哪怕是最低賤的活兒,只要能養妻活兒,奉養老母就干,心裡知道,九皇子惡名在外,是京裡有名的紈褲,能有什麼正經差事給自己,故此,陸明鈞根本沒抱多大希望。

  可到了間河縣,遠遠望見這一片桃林,跟桃林邊兒的小村落,陸明鈞幾乎立刻就喜歡上了這裡,雖未成形,卻已初具世外桃源的雛形,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這是人人心中的桃源。

  陸明鈞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親手打造這樣的世外桃源,這對於他來說,比當進將作監時還歡喜,也因此,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麼大的工程是出自一個鄉下丫頭之手,尤其,還是個十幾歲的鄉下丫頭,而且剛那副圖竟然是這丫頭畫的,不經愣了愣不信的問了一句:「那幅圖是姑娘繪製的?」

  碧青點點頭:「叫先生笑話了。」

  陸明鈞打量碧青一陣兒道:「不知姑娘是出於何人門下?」

  干他們這行的,大都是師徒傳承,雖說前頭那幅圖只求美觀,不堪實用,卻,無論比例還是方位都頗有章法,若不是他們行裡的人,是絕不可能繪製出來的。

  碧青眨眨眼道:「家師武陵先生。」陸明鈞更迷糊了,武陵先生是當世大儒,他自然知道,可這跟他們這行不挨邊兒啊。

  碧青知道疑惑什麼,笑道:「師傅常說我不務正業,算學繪畫本都是高雅的學問,卻被我用的俗之又俗,先生不必想了,我不是您這行裡的人,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您只要不笑話我就成了。」

  一句話說的陸明鈞也笑了起來,這倒是,說白了,再專業的圖紙,也不過是算學跟繪畫的結合,這丫頭是武陵先生高徒,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有什麼稀奇。能有這麼個地方讓自己施展才學,已是平生之幸,更何況,從今後再也不用為三餐生計發愁,妻子母親不用沒日沒夜的織布繡花,兒子也能唸書,在陸明鈞心裡,這是真正的桃源,每一天都活的充實快樂。

  可對於小海來說,就沒這麼高興了,本來就自己一個人跟著劉先生唸書,沒有比較還好混一些,忽然就來了個小胖墩陸超,跟自己一起唸書,偏偏胖墩還比自己聰明,書背的好,大字寫的也比自己好,害的自己總挨手板,先生見了胖墩兒和顏悅色,看見自己就皺眉,今兒的節氣歌背不下來,一定會先生被打手板,然後還要給胖墩笑。

  一想到這個,小海更加認真的背了起來,背了一遍兒問對面的碧蘭:「二姐,我背錯了不?」

  碧蘭撇撇嘴:「都背一道兒了,要是再錯,連咱家的豬仔都不如了。」

  小海不樂意了:「你幹嘛罵我是豬。」

  碧蘭做了個鬼臉:「誰讓你比豬還笨。」

  小海看著碧青告狀:「大姐,二姐欺負我。」碧青笑著拍了碧蘭一下,以示懲罰,小海才滿意。

  其實碧蘭最疼小海,就是嘴上不饒人,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以前那個不念不語膽小心怯的丫頭變了,變的開朗樂觀,還有幾分淘氣,也成了自己最大的幫手。

  家裡的買賣越來越大,藕田,桃林,武陵源,還有普惠寺,這些的賬目合起來相當複雜,碧蘭卻仍然能掌管的游刃有餘,跟小五,王興,一樣儼然已經成了自己手下的三大管事。

  有碧蘭幫著管事,碧青輕鬆多了,要不是為了過舒坦日子,她其實是個很懶惰的人,現在的碧青就想跟蠻牛談談小戀愛,對於這些太過繁瑣的事兒,有些厭煩,琢磨等過一陣子,手裡的事兒捋順了就都交給碧蘭,自己去京城陪蠻牛。

  現代時不有陪讀嗎,自己陪著去當兵,也沒什麼不好,離蠻牛的兵營不遠買個院子,給蠻牛做做飯,縫縫衣裳,小兩口子好好過過二人世界,也省的天天往麥草垛裡頭鑽了。

  想到這個,碧青忍不住臉有些燙,碧蘭見姐姐臉都紅了,還以為日頭大曬得,忙把自己的帷帽戴到姐姐頭上,碧青笑了拿下扣回碧蘭頭上:「你戴著吧,這時候的日頭毒,好容易養白了的小臉,曬黑了可不好看,姐有頭巾,你得在外頭算賬,遮嚴實點兒才好。」說著把自己的頭巾蒙在頭上。

  碧蘭這才點點頭,十二歲的丫頭早就知道臭美了,生怕臉曬黑了,纏著二郎給她捎了一頂帷帽回來,碧青自己現在倒不怎麼在意這些了,不用跟以前似的下地幹活,就算去桃林也是早出晚歸。早上出來的時候日頭不大,涼風習習,很是舒服,落晚回去,餘暉落日,晚霞滿天,碧青不想因為怕曬黑,錯過如此美景,也就不耐煩戴帷帽了。

  倒是碧蘭,只要一出來就戴著,生怕曬黑了,不過,這一張小臉倒是比自己白些,也養的圓潤了許多,眉眼兒跟自己如出一轍,兩人走出去,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是親姐倆,自己這輩子就跟著蠻牛了,也不知碧蘭會嫁個怎樣的相公。

  正想著忽聽崔九道:「這個帷帽上的紗不夠輕軟,你姐夫哪會買這些東西,回頭我給你捎兩頂回來,管保你這頂好看。」

  碧青目光閃了閃,落在崔九身上,這小子可不是什麼好鳥,聽說是京裡有名兒的花花公子,年紀不大卻已是花叢老手,如今還有個相好的呢。

  碧青不得不承認,崔九這樣的對小姑娘的殺傷力簡直就是毀滅級的,皇家的優良基因擺在那兒,這小子長的頗拿得出去,自從他的身份成了公開的秘密,這廝也不再裝了,雖說還賴在碧青家裡不走,衣著打扮卻跟過去完全不一樣,錦衣繡服,天天一副貴公子的打扮,高調非常。

  因為性子的關係,這小子身上總有那麼幾分亦正亦邪的味道,越發顯得風流倜讜,碧蘭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愛做夢,天天對著崔九這張臉,情竇初開看上他真不新鮮,尤其崔九還特愛往碧蘭跟前湊,有事沒事兒的就賣好,碧青真懷疑,如果自己不管,再過兩年,碧蘭不定就會折在這小子手裡。

  不行,碧蘭可是自己的親妹子,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跳火坑裡頭去,崔九可不是什麼良配,老婆定了,外頭還有相好,據說跟前還有倆貼身服侍的小丫頭,雖然碧青沒見過,可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一定不乾淨,想打碧蘭的主意,只要自己有一口氣,絕不可能。

  想到此,抬腳就踹了過去:「一邊兒去,湊這麼近做什麼?」

  崔九挨了一腳,摸了摸鼻子:「我說你講不講理,我不是好心嗎,再說,也不是給你,給碧蘭的,有你什麼事兒啊。」

  碧青倒是樂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早聽說九爺在京裡的威名,走馬章台,風流倜讜,相好的數都數不過來,自然,對這些女人用的物件兒格外上心,可那些都是京城裡的美人,人家使的東西,我們這樣鄉下丫頭可使喚不起,九爺還是留著送別人吧。」

  小海好奇的問了句:「大姐,什麼是走馬章台?相好的是啥?」

  碧青倒也不避諱,反正說了,小海也聽不懂,給碧蘭提個醒也好,遂道:「這是個典故出《漢書》卷七十六《趙尹韓張兩王列傳張敞》。章台街是漢代長安街,多妓館。故此後來便以「走馬章台」指涉足妓館,追歡買笑的荒唐行徑。」

  小海更迷糊了:「那妓館是幹啥的?」碧青剛要說,崔九滿臉通紅的喝道:「問什麼?不許問。」小海現在根本就不怕他,撇撇嘴:「我又沒問你,礙你什麼事兒了。」

  碧青點點頭:「說的是。」見崔九瞪著自己,碧青也不再往下說,人家可是皇子,好歹得留幾分體面,略掃了碧蘭一眼,見碧蘭的小臉上滿是失望,不禁抿著嘴暗笑,想騙,騙別人家的小姑娘去,自己絕不多管閒事,敢打自己妹子的主意,門兒都沒有。

  崔九氣的臉色陰沉,再也沒有剛才的好心情,一躍跳下牛車,從後頭跟著的旺兒手裡,接過馬鞭子,翻身上馬,一鞭子下去,就跑沒影兒了,旺兒在後頭沒命的追。碧青看著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陸明鈞來了沒幾天,普惠寺跟桃林這邊兒的工程就正式開工了,錢不缺,深州鬧災,找活兒的人根本不用發愁,貼個告示出去,不到半天就招了幾百人,又過了三天,陸明鈞找的手熟匠人就到了冀州府,木匠,鐵匠,泥瓦匠,甚至畫匠,整整二十六個人。

  自從見了陸明鈞繪製的圖紙之後,碧青就把原先要給他的工錢,翻了一翻,並且,跟他說的異常清楚,每月五十兩銀子,是最基本的工錢,年底還有額外分紅,武陵源的房子蓋好之後,讓他自己挑一棟住,不用給錢,算福利,並且,給了他很大權利,讓他重金去挖手熟的匠人。

  碧青不怕花錢,人才比什麼都值錢,況且,碧青很清楚,只有銀子花出去才能掙回來,當守財奴永遠就只有那一畝三分地,捨得掏錢,就有人,有人就干的快,陸明鈞答應自己,普惠寺跟這邊兒武陵源的第一期工程都會在九月完工。

  碧青之所以這麼急,不是因為淨遠老和尚的逼迫,是因為從崔九這兒得知,太子爺大秋的時候要來冀州,太子爺來幹什麼,不用想也能知道,間河縣今年第二茬莊稼種的都是蕃薯,對這種新物種,朝廷自然要審慎對之,若不是著急想解決深州大旱,蕃薯想在大齊推廣,沒有幾年是做不到的。

  時勢造英雄,有能力,有本事,還得有機遇,這話說的就是杜子峰。杜子峰野心勃勃,哪裡耐煩按部就班的陞遷,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在了深州的旱災上,所以,他才如此費盡心思的推廣蕃薯的種植,一個是為了自己的政績,二一個就是為了深州做準備。說實話,碧青很佩服他,並不覺得野心勃勃有什麼不對,想當官就得有野心,官場上奉行的是不進則退,而且,杜子峰也不是單憑他老子,憑的也是真本事。

  雖說有崔九這個強大的合夥人,如果沒有杜子峰的支持,自己想在間河縣搞出一個武陵源,也純屬做夢,飲水思源,知恩圖報,即使自己不想跟他走的太近,關鍵時刻還是想推他一把,只要太子來了間河縣,看到這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明年杜子峰或許就是深州的知府大人了,官升一級很難,三級簡直就是奇跡,擱往年絕無可能,如今卻不難,這就是機遇。

  深州連著三年大旱,已經讓深州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的覺都睡不安穩,賑災怎麼賑,再多的錢糧投進去,也只是杯水車薪,想解決深州的旱情,唯有從根本入手才成,地裡長出莊稼有了收成,百姓有口嚼谷餬口,自然就不會往外跑了,中國人骨子裡最戀家,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會背井離鄉,哪怕自己的爹娘,如今還時常念叨沈家村的事兒呢,這是一種情結,刻在骨子裡的情結,永遠不會磨滅。

  「姐,您瞧那邊兒的房子都封頂了,估摸再有幾天,鄉親們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碧青順著碧蘭的手看過去,隱在桃林中間一大片青磚房,正在施工,大部分房頂都封上了,這些是碧青給深州的災民蓋得安置房,人越來越多,原先的房子早就住不開了,更何況,還不斷有人搬過來,碧青就在武陵源的牌樓外頭劃了一塊地給鄉親們蓋房,都是一個個規整的小院兒,不對外人賣,只賣給深州來的災民,房價也很便宜,碧青讓碧蘭折合了人工磚瓦材料的成本,一個小院賣給災民只需五兩銀子,沒有銀子也不怕,可以先欠著,用以後的工錢慢慢抵還。

  告示一貼出去,來登記的就排成了長龍,人人都知道武陵源那些正在蓋的房子值多少錢,眼瞅著拉進來的青磚木料,都是最好的,這樣的房子蓋起來,能傳輩兒,沒錢還能用人工頂賬,這樣的好事兒趕上了不靠前兒就是傻子,錯過這村可沒這個店兒,一想到以後能住進這麼好地點房子,人人臉上都帶著笑,閒下來就去幫著蓋房子,自家的房子,累點兒也不怕,故此,這片房子蓋得異常迅速,簡直跟氣吹的似的,忽悠一下就成了,果然是人多力量大。

  碧青見到了桃林,叫定財停一下牛車,定財是王大娘家的老三,小五如今忙起來,趕牛車人的就換成了定財,天天一大早就把車趕到王家村接自己姐弟三人,落晚再送回去。定財年紀不大,不怎麼愛說話,卻是個極穩妥的漢子,讓他趕車很是放心。

  等牛車停穩了,碧青囑咐了碧蘭跟小海幾句,自己跳了下去,鑽進林子裡看第一撥套袋的桃子如何了,崔九那小子說自己瞎折騰,撇著嘴說:「沒聽說誰家桃子還套袋兒的,又費錢又搭功夫,圖什麼啊。」

  碧青懶得搭理他,那小子如今就看房子賺錢,就不想想,房子能永遠蓋嗎,說白了,這些錢就是一錘子買賣,大齊不可能有第二個武陵源,倒是普惠寺哪兒或許能長些,但以後也甭想有這麼大的利,說到底,這些桃樹才是正經生財的長久之計。

  現代給水果套袋已經成了果農的必備技能,套了袋的水果,不僅少了農藥殘留,賣相還格外漂亮,這水果只要一好看,價兒就不是一倍兩倍的往上翻了。

  碧青找了一個桃子,把套的袋兒脫下來,粉嫩鮮亮的大蜜桃映著枝頭翠綠的葉子,讓人恨不能立刻就咬一口,碧青嚥了嚥口水,把脫袋的桃子揪下來,往外走,想到外頭找水洗瞭解解饞。剛出了桃林,就見沈定山正在哪兒指揮著兌蒜汁兒,這是碧青告訴他的,套袋之前,要噴一遍蒜汁兒,想來第二波桃子也該套袋了。

  見碧青過來忙迎上來,碧青在邊兒的水桶裡把手裡的桃子洗了洗咬一口,桃香滿口,汁液清甜,加上這粉嫩十足的賣相,應該不愁賣,至於怎麼賣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自己還得好好想想。

  桃子剛咬了一口就給人搶走了,崔九這小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見碧青手裡粉嫩多汁的桃子,饞的不行,怕碧青不給他,索性直接來搶,搶在手裡,不等碧青發作,一溜煙跑沒了。

  碧青好氣又好笑,不是捨不得給他吃,是因為那個桃子讓自己咬了一口,算了,估摸他也不會在自己咬的地方接著啃,崔九有潔癖,這也是碧青後來才知道的,知道之後,對自己當初指使他挑糞掏茅廁的主意,直豎大拇指,簡直太英明了,除了調教大郎,沒事兒的時候折騰折騰這小子是碧青如今最大的樂趣了。

  提起大郎,碧青忽然有些想念蠻牛了,也不知今年秋收大郎回不回的來,聽崔九說驍騎營正在加緊練兵,估摸著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了,或許,自己可以去京城走一趟,過了大秋,這邊兒的事兒也差不多完了,就算沒完,有這麼多人盯著也不怕,錢再多也不是自己男人,想過一輩子舒坦日子,還得把男人看好了才行。

  聽了崔九這小子的光榮事跡,碧青對大郎也開始不放心了,男人有什麼自制力可言啊,以前自己看的開,是因為沒喜歡上,如今都喜歡了,就容不得蠻牛胡來,尤其,大郎旁邊那都是些什麼人啊,何進那幾個,估摸沒少往窯,子裡頭鑽,男人嫖個妓在這個時代根本就不叫事兒,家裡媳婦兒知道了都不能管。

  碧青琢磨著,大郎要是也去了,自己怎麼辦,把他閹了?貌似閹了的話,自己下半輩子也完蛋了,不閹吧,這口氣又實在的出不來,所以說,還是盡量杜絕這種事兒才是上策。

  就著涼森森的井水洗了洗手,頓覺涼快多了,碧青跟沈定山道:「第一撥套袋的桃子該脫袋了,脫袋再等兩天就摘,裝在小筐裡,叫人砍一些山桃枝子蓋在上頭要帶著葉的,我有用,也別著急,這會兒日頭上來,林子裡太熱,等晚些,涼快了再干,大熱的天,著了暑氣可不好。」現在套袋脫袋的活兒都是婦孺們干,男人們都跑去工地蓋房去了,哪兒的活兒雖說累,可賺得多,挨過餓的災民,望見了好日子,最不惜的就是力氣。

  沈定山笑道:「姑娘就放心吧,咱莊稼人哪這麼嬌氣,冀州府可比咱深州涼快多了,要是在咱們深州啊,這時候都能曬死人。」

  碧青好奇的道:「定山大哥,想回深州嗎?」

  沈定山毫不猶豫的搖頭:「俺不想回去,不止俺,這裡的鄉親們沒有一個想回去的,俺爹說,以後每年回深州給祖宗上上墳就成了,跟著姑娘過這樣的好日子,還回去幹啥啊,剛杜大人說了,房子蓋好了就給俺們落戶,以後俺們就是冀州間河縣的人了。」

  杜大人?碧青愣了楞,看向那邊兒,果見不遠處停著杜子峰的馬車,他家的家僕忠叔正坐在車車轅上搖著大蒲扇扇涼,卻不見杜子峰的身影。沈定山一指蓋房的工地兒:「杜大人去哪兒了,說是要問問什麼時候能入住。」碧青心說,這位倒是比自己還著急,人家縣太爺都來了,自己不過去打個招呼貌似說不過去,遂邁腳走了過去。

  工地旁邊有個老大的遮陽棚,這是碧青讓搭的,大熱天的趕工,又是如此大的工作強度,很容易中暑,就叫小五搭建了遮陽棚,搭在井台邊兒上,旁邊盤了燒水的大灶,荷葉撕碎了熬開放兩把糖霜,就是最解暑的荷葉茶,舀到大桶提到棚子裡,以備幹活的工人們解渴。這會兒還不到晌午飯的時候,棚子裡沒有工人,只有杜子峰正跟小五說話,小五見碧青過來,就跑出去盯著幹活了。

  見過禮,碧青道:「杜大人怎麼有空來?」看見碧青,杜子峰有剎那恍惚,依稀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比現在瘦小的多,面黃肌瘦像個十來雖沒長成的小丫頭,現在呢……

  青碎花的襖褲,頭髮今兒沒盤起來,梳了一條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腦後,沒有任何簪環只用一塊碎花頭巾裹住,很平常的打扮,村子裡隨處可見,卻,即使如此荊釵布裙,也沒遮擋住秀美,眼波流轉靈氣內蘊,就像一塊美玉,即便混於亂石之中,依然難掩光華。

  杜子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暗暗搖頭,手腕上戴著只玉鐲,玉色雜亂,做工粗糙,之前她如此打扮無可厚非,畢竟家裡並不富裕,今時今日,王家早已不同以往,不說這一百多畝桃林馬上就要豐收,就是擴建普惠寺跟武陵源第一期賣出的房子,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怎會連一隻像樣的玉鐲子都買不起,可她卻戴著如此粗劣的首飾,舉手便讓人看到,更並沒有絲毫難堪。

  杜子峰從沒見過碧青這樣的女子,明明滿腹才華,聰明靈慧,卻甘心嫁一個莊稼漢子,當一輩子農婦,若之前是無奈,她如今已經拜了武陵先生為師,只要武陵先生一句話,這樁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數,更何況,她跟王大郎根本就還沒圓房。

  碧青見他不說話,咳嗽了一聲:「杜大人……」

  杜子峰回神低聲道:「抱歉,實在是有些熱。」

  碧青從旁邊拿了個粗陶碗,給他舀了半碗荷葉茶遞給他:「一年裡數著五六月最熱,不過對於莊稼人來說,酷暑嚴寒都是老天爺的恩賜。」

  杜子峰挑挑眉:「怎麼說?」

  碧青笑道:「這會兒雖熱,卻是莊稼長的最快的時候,熱過去才有豐收的大秋,至於嚴寒就更重要了,冬天冷,來年才不會鬧蝗災鬧瘟疫,不鬧災就是咱們莊稼人盼著的好年景了。」

  杜子峰點點頭:「這倒是,我曾在醫書裡看到這樣的記載。」說著,抿了口荷葉茶,有股子荷葉的香氣繚繞開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著碧青身上也有股若有若無的荷香,即使兩人離的並不近,也能嗅到,不免有些出神。

  兩人之間有短暫冷場,碧青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杜子峰這個人並不好接觸,性子冷的有些古怪,話也不多,說不了兩句就冷場,碧青有些後悔過來打招呼,還不如裝沒看見呢,可是這麼大個活人,想裝看不見像話嗎。

  想起定山的話,遂道:「聽說要給這些災民落籍。」

  杜子峰點點頭:「當初的幾十戶,現在已經發展到近百戶了,比王家村跟臨山屯加起來的人口還多,就算不落戶,也已經成了一個大村子,更何況,你這安置的房子都蓋了起來,若不落戶實在說不過去,故此,我上奏戶部把這些災民的戶籍落在間河縣,也能安身立命,不再像沒根兒浮萍一般四處遊蕩。」

  碧青愣了愣,總覺著杜子峰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淒涼,急忙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堂堂相府公子,淒涼個屁啊。看了眼遠處工地上幫忙的災民,不禁道:「如果災民都在別處落戶安置,縱然解了深州大旱,災民不願回鄉又當如何?」

  杜子峰卻笑了起來,他難得笑,加上頗有男色,這一笑碧青倒不覺愣怔一瞬才回神。

  杜子峰顯然心情極好,目光一閃一閃的,顯得整個人頗帥氣:「深州的災民有多少,哪裡安置的完,更何況,天下間又去哪兒找第二個武陵源。」說著不由收起笑容,目光在碧青身上一錯落在遠處,灼艷如霞的桃花盛景彷彿還是昨日,今兒枝頭就綴滿纍纍的果實,這一片貧瘠的荒地,在她手裡轉眼就變成了一片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

  這裡是真正的桃源,這裡的每個人都那麼快樂,不管是蓋房的還是做工的,哪怕在道邊兒上撿牛糞的小子,臉上也掛著滿足的笑容,杜子峰很喜歡來這裡,每次來了都不想走,在這裡待上一會兒,會不知不覺忘卻名利,忘卻煩惱。

  想到此,杜子峰不禁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在這片桃源裡終老,該是何等造化。」

  碧青笑了:「杜大人青春鼎盛前程似錦,怎會出此終老之言,再說,何用終老,若沒有杜大人支持,也沒有這片武陵源了,故此,大人若不嫌棄,山腳下有個院子,碧青打算送與大人,以表謝意。」

  正說著,忽聽崔九的聲音傳來:「光天化日,公然行賄,置國法於何處,杜大人,我說你怎麼有事沒事兒就往這兒跑呢,原來是惦記著受賄呢。」

  崔九不知聽了多久,這會兒忽然冒了出來,挪了板凳過來放到兩人中間,一屁股坐在了上頭,翹著二郎腿,手裡還拿著啃了一半兒大蜜桃,一臉不爽的看著杜子峰。

  碧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我跟杜大人說正事兒呢,沒工夫搭理你。」

  崔九氣的臉色唰都沉了下來,指著碧青道:「我就說你瞅上這小白臉,打算給大郎戴綠帽子,你還不承認,今兒讓我逮著了吧。」碧青沒想到這小子當著杜子峰還如此胡說八道,不禁大怒,左右看看,抄起桶裡的瓢就打了過去。

  崔九可吃過虧,一見碧青抄傢伙,扭頭就跑,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嚷嚷:「那個,好男不跟男女鬥,我是讓著你,你別來勁兒啊。」嘴裡這麼說,腳下卻跑得飛快,轉眼就鑽桃樹林子裡去了。

  杜子峰愣了半天才回神兒,心裡不禁想著九皇子的話,碧青看上自己了嗎?如果是真的,自己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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