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弟
睜眼,入目的是淡青的床帳,後頸傳來的酸痛讓莫憶明白他還未死,身下軟厚的床褥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慢慢坐起來,莫憶剛想下床,就發現身上的麻衣被人換成了絲衣。隔著裏衣,莫憶輕輕揉搓著自己,衣下的殘破...這次會多上幾許?
掀帳,下了床,莫憶赤著脚踩在冰凉的青石地上,推窗看去──屋外自成一院,一株老樹,一口天井,幾盆白菊及一張石桌──關窗,莫憶回身看向推門而入的人。
藍闕陽端著飯菜,發現那雙赤裸的雙脚後,鋒挺的眉皺了起來。把吃食放下,藍闕陽上前在莫憶還未來得及掙脫的時候,就把人帶到了床上。
"地上涼。"半跪在床邊,藍闕陽說了一句,擡起莫憶的一隻脚用自己的袖子擦幹淨,再套上幹淨的布襪,接著是軟鞋,然後是另一隻。
"你們想我如何,直說便是,這樣又是何必。"莫憶想把脚收回來,奈何扣在脚上的那只手讓他試了幾次都無法掙脫,只得開口說道。
"地上涼。"藍闕陽把莫憶的雙脚都打理好之後,才開了口,而說的還是那三個字。
莫憶擡眼直直地看著低著頭的藍闕陽,本想問對方究竟是何意,又轉念一想,最糟的也莫過于那時,他又何需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反正他早已孑然一身,隨他們惦記去好了,大不了又是個死。
"用飯吧,待會還要喝藥。"藍闕陽走到桌旁坐下,盛好飯,轉頭看著莫憶。
莫憶沈默地走過去,坐下,端起自己的碗吃了起來。藍闕陽看了他好一會之後,才低頭用飯。兩人都安靜地吃著,藍闕陽會在莫憶碗裏沒菜的時候,給他夾些菜,莫憶也不拒絕,這種場景過去曾無數次的出現在他二人之間,可此時,兩人的心境却已是大不同。
喝完湯,莫憶放下碗筷,等在一旁的藍闕陽起身收拾了一下,擡著東西出了房,莫憶走到窗邊,再次推開木窗,過了一會濃濃的藥味傳了過來。
"吱..."門開了,莫憶沒有回頭,仍是看著窗外,藍闕陽把熬好的湯藥放到桌子上,站在原地默不作聲地看著莫憶...碗中的熱氣漸漸淡了,藍闕陽這才開口道:"喝藥吧。"
莫憶回身,走過去,端起藥碗停都未停地就把藥喝了下去,這人是用毒高手,若眞放了什麽,憑他淺略的醫識哪裏能發現,還不若什麽都不問,不想,時候到了,他自然就清楚了。
"你歇著吧。"藍闕陽拿起空碗,對莫憶說了一句就走了出去。莫憶輕咳了一陣,覺得眼皮有些沈,嘴角浮現一絲譏嘲的笑意...這*還是那麽厲害...
脫去鞋襪,莫憶躺下來,在胸口窒悶中慢慢睡了過去,就在他睡著之後,藍闕陽推門走了進來,然後坐在莫憶的床邊凝視著即使是沈睡也透著些許悲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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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小畜牲,敢偷本大爺的包子,眞是活膩歪了,看本大爺今兒個不打爛你的手!"一名粗壯的大漢一脚把一個瘦小的身體從酒肆裏踢了出來,接著上前幾步,對著地上那只污黑的手就踩了下去。
就在圍觀的人面露不忍的時候,一人衝出來把地上的孩子快速地拉了起來,幷推了那大漢一下,大漢落下來的脚踩在了石階上。
"什麽人在這多管閑事!"大漢顯然不滿有人擋了自己,怒吼一聲。
"這位大哥,您先別惱,能說說這孩子怎麽惹你不快了?"白桑韻把不停打顫的孩子護在懷裏,溫和地問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大漢雖异常不悅但也收斂了些怒氣,指著那人懷中的小孩生氣地說道:"這小畜牲偷俺的包子,俺剛才就去了趟茅厠,剛買的幾個包子就被這小畜牲偷吃完了。"見對面的小公子雖衣著不俗,樣貌俊俏,可對言語上却極爲有禮,大漢也不再"本大爺"地自稱了。
"這位大哥,這五兩銀子您拿著,回頭再去買幾個包子,這孩子,您就別跟他計較了,成不?"白桑韵對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拿出五兩銀子送了上去。
"這...幾個包子實在不值五兩銀子。"大漢驚喜地看著送上來的銀子,本想去拿,可又覺得有些汗顔。
"大哥盡管收下便是,就當是我替這孩子給您賠罪。"白桑韵看出了大漢的掙扎,找了個讓對方能心安理得的藉口。
"那俺...就收下了。"五兩銀子,够家裏一年的花銷還有餘,大漢猶豫了片刻,還是抵不住地拿起了銀子。
白桑韵待大漢收了銀子後,就抱起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孩子離開了這裏。
"咦?那不是白家的少爺白桑韵麽?"這時,人群裏有人認出了白桑韵,連忙說出來。
"你說的是城東頭的那個白家?"有人不確定地問了句。
"就是城東頭的那個白家。這白少爺可是白家的獨苗,前幾年白家二老紛紛染病過世,本以爲白家就這麽完了,誰知這幾年過去了,白家非但沒垮,依舊是咱臨川鎮的大戶。這白家說是他家的總管左翔在撑著,依我看呐,這白少爺才是白家眞正的當家。"認出白桑韵的男子有些感嘆地說道。
"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果然有人提出了异議。
"俺前些天給白府送菜,正巧碰到左總管,他說他家少爺很喜歡吃俺上次送的芋頭,讓俺再多送些過去。然後左總管還吩咐厨子給他家少爺燉只鶏,說‘少爺昨夜熬得晚,給少爺補補身子',而且白府的厨子經常在俺面前念叨他們家少爺如何辛勞,若不是要掌管白府,那白少爺又如何會辛勞呢?"送菜的小哥有些自得起來,"雖然白少爺沒見過俺,不過俺却遠遠地看到過一次,不過今兒近瞅這白少爺,比那次看得時候可俊俏多了。"
衆人一聽,都上前繼續打探起來,白府雖是臨川鎮的第一大戶,可白府的少爺却沒幾個人見過,有的說他身子骨不好,出不得門;有的說是左翔霸占了白家的家業,把那白少爺關了起來;還有的說白少爺早就死了,現在的白家不過是名存實亡...總之是衆說紛紜,如今,傳聞中的白少爺居然露了面,怎不叫臨川鎮上的人激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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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能聽到我說話麽?"白桑韻小聲地開口,生怕嚇到剛醒過來的人。藍闕陽先是有些迷茫,接著眼眸一沈,就要起來。
"別動,你傷得不輕,傷口剛處理過,別又掙裂了。"白桑韻忙把人輕輕按住,見對方一臉的防備,他安撫地說道,"這是我的地方,沒人會對你怎樣的,你安心養著。餓了吧,吃些東西,再睡一會。"
端起他剛才拿進來的小米粥,白桑韵夾了些小菜在裏頭,舀起一勺喂到仍有些緊張的人嘴邊:"來,把粥喝了。"
藍闕陽想起來,可他渾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內腹更是生疼。聞到粥的香氣,藍闕陽的肚子不聽使喚的"咕咕"叫了起來,粥就在嘴邊,他嗅了嗅,這粥很幹淨。雖不知他怎會在這裏,可這粥...眞的很香。畢竟只有十二歲,藍闕陽確定了半晌之後,還是忍不住張開了嘴。
白桑韵悄悄松了口氣,他不知這孩子究竟經曆過什麽。給他清理的時候才發現,這孩子左肩一道被利器劃過的傷口已經開始流膿水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傷更是不計其數,不知多久沒吃過東西,人瘦得不成樣子。
身上很疼,被大漢踢傷的腹部更加重了藍闕陽的內傷,吃完粥沒一會,藍闕陽就不支的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床邊已經空了,屋內點著燭火,藍闕陽看不出現在是什麽時辰。掙扎著坐了起來,藍闕陽一手捂著自己肩膀,掀開被褥准備下床。
"你這孩子,不好好躺著要去哪兒?"端著藥推門而入的白桑韵不悅地開口,在藍闕陽停下之時走上前,單手有把人推回了床上,接著把藥碗端到了這人的嘴邊,"不管你想去哪,先把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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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白名桑韻,這裏是白府。你呢?"把藥碗放到一邊,白桑韻摸摸這人的額頭,輕聲詢問道。
"...藍闕陽..."多年未曾喚過的名字,藍闕陽說出來的時候漠然的臉上有些茫然。
"藍...闕...陽..."白桑韵重複了一遍,接著假裝沒發現對方的异樣,笑著說道,"群築之尊顯于闕,闕于首而先獲日輝,是個好名字。"
"你今年多大了?"打量著藍闕陽,白桑韵心想這孩子不過八九歲。
"十二。"藍闕陽平靜無波的說道。
白桑韵一聽稍稍變了臉,掩飾住心裏的詫异,他繼續問道:"可有地方去?或者說,你想到何處?"
這次,藍闕陽沒有開口,只是垂下了眼,過了一會之後微微搖了搖頭。
白桑韵憐惜地看著藍闕陽,把被子給這孩子重新蓋好,接著做出决定:"那就留在這兒做我的弟弟吧。"
藍闕陽猛然擡眼看了過去,似是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麽。卻見那人對自己微微一笑,依舊是溫和慈柔的嗓音:"我是獨子,一直想要個弟弟,可父母走得早,你若不嫌弃,就認了我這個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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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藍闕陽曾這麽問白桑韵:"你那時不查清我的來曆,就認我當弟弟,你就沒想過,我那樣的傷是怎麽來的,我也許不是什麽好人?"
"嗯...沒想過。那個時候你渾身都是傷,我就想,是何人如此忍心對待一個孩子,而我確實很想有個兄弟,你既無處可去,那我也算撿了便宜。"白桑韵說完,就衝藍闕陽喊了聲:"弟..."
藍闕陽的表情變得極爲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