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再見

次日天明。

睜開眼睛的刹那，淩雪微微皺了皺眉，坐起身，看向不知何時踏入房門的人。

晨光的映射下，男人身上一襲銀白輕甲泛著柔和的光暈，深邃俊美的面色難掩疲憊，漆黑如夜的星眸正靜靜地凝視著他。

“……”

淩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旋即回頭，推了推尚未睡醒的少年。

小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訝然道：“靈靈？”

“該起床。”

“哦。”少年點點頭，還想說什麼，突然瞧見屋裡連另外一個人，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這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刷地一聲，淩雪已翻身下床，穩穩地落地，回眸叮囑道：“別亂跑，在這等我。”

“嗯！”少年連聲應道，而後目送著淩雪離開，讓他不解的是，那個看上去冷峻的男子居然也一聲不吭地跟了過去。

冰山之巔，空氣清閒透涼，地上積著厚厚的一層雪，無風，無雪，卻冷得讓人發顫，鼻息一接觸空氣立刻化作一團團白霧。

淩雪赤腳直走雪地上，身板挺直，雪色的斗篷將他渾身籠罩著，幾乎與背景化作一色。

蕭煌夜一聲不吭地跟在他身扣，清冷的眸子掃過雪地上的腳印，眉頭微皺。

疾風和紅雀都曾說過，如今的淩雪，以及吸納了三位星君的強大力量外加瘋靈的千年修為，整個永恆國度之內，絕無敵手！

然，看著對方這般“自虐”，蕭煌夜莫名地一陣心疼，跟了一段路後，疾步上前，將淩雪攔腰抱起……

可惜的是，今日的淩雪早已不是先前手無縛雞之力，全心信賴著他的弱質少年。

啪地一聲脆響之後，蕭煌夜的臉頰多了一隻鮮紅的五爪印。

這一巴掌出手極狠，打得他腦袋一陣眩暈，耳鳴轟轟，咽喉處湧起一絲粘稠血腥感，卻被他強忍著又咽了回去。

“別碰我！”

淩雪冷漠地收手，輕巧落地，退到了與蕭煌夜五步距離的位置。

他一貫討厭陌生人的觸碰。

如今，蕭煌夜已憂陌路，他自然不會再讓男人靠近自己。

不想動手，只是因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夜安眠，淩雪已然想通，妙歌不能留，所以他必須找到第三條路，希望就在鑄劍師一族。

這一大早醒來，蕭煌夜的到來確實在他意料之外，但這並不影響他的計畫。

找到天山劍門的掌門人紫櫻，請求對方替他鑄造一件寶物。

一件可以將妙歌的魂魄封印千年的寶物。

縱使他不能殺了那冒牌貨洩憤，與不願與對方骯髒的靈魂融為一體，那麼便只有囚禁妙歌。

留在他處，未必能防患對方作亂，還要擔心那人的生死是否會牽連到自己。

“淩雪……”

“滾！”

淩雪回過神來，一臉厭惡地睨著男人，不悅地低吼道。

蕭煌夜聞方，心口一陣鈍痛，渾身如至冰窟，冷徹入骨。

疾風將他送到白虎城之後，便立刻離開了。

十三傭兵團的其他人也已經在收到緋魚的消息後，連夜朝著青龍城趕去，如此一來，便只有他一個來尋找淩雪。

蕭煌夜終究只是凡人，無法隨意地使用瞬移術和傳送陣，攀上冰山之巔，花了他整整一夜的工夫，一邊忍受著風雪的煎熬，艱難地往上爬……

終於在日出之前，他找到淩雪。

望著和其他人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淩雪，蕭煌夜差點沒忍住將另一人扔出去的衝動。

他疲憊地全身脫力，卻固執地守在床前，安靜地等待著淩雪醒來……

然而，少年清醒的瞬間，他徒然意識到一個讓他心酸難耐的事實，他已經被淩雪擋在心房之外，成了芸芸眾生中，最不相干的一員。

蕭煌夜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少年回心轉意，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仿佛回到數十年前，未經主要磨礪時的青澀年代……

他想，如果這時候提出讓淩雪跟他一起回去的要求，對方定然不會答應，所以便下定決心，先跟著對方，即便只是遠遠地看著，也能稍微心安一些。

看到少年赤腳走在雪地裡，僅僅裹著一件斗篷的模樣，蕭煌夜恨不得沖上去用自己的體溫替少年取暖……

他終究還是沒忍住。

明明是曾經最熟悉的舉動，卻被淩雪狠狠地厭惡了。

那一巴掌，最痛的不是臉上，是他的心。

痛得他差點懵掉。

如此強悍的淩雪，讓他莫名地心疼，如果他能早一點認出少年的話，他們也不至於走到如今的地步。

蕭煌夜沉默地抿著嘴，眼眶一陣乾澀。

淩雪心煩意亂地皺著眉頭，刮了眼站在雪地上，滿臉委屈的男人，隨即瞬移離開了原地，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

蕭煌夜驚惶失措地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雪地，急得四下張望，半晌，才冷靜下來，連忙朝著掌門人和六大長老的寢室跑去……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淩雪悄然落地，苦笑著歎了口氣。

面前是一棟獨立的閣樓，樓前桃花紛飛，異樣的粉色，漫天飛舞著。

走近之後，淩雪恍然大悟，這桃花是真的，並非幻術所為，但冰天雪地裡花開得這般璀璨，卻是人為所致，有靈力特地保持著適宜的溫度。

“沒想到傳說中不好相處的紫櫻竟然是個擅長風花雪月的主……”

淩雪漫不經心地撇撇嘴，舉步上前，正要敲門，房門卻突然打開了。

門內，站著一名白衣男子，三十歲上下的模樣，銀髮灰眸，氣質儒雅，看上去相當溫和的樣子。

當然，這是淩雪對此人的第一印象，不過很快，他發現自己看錯了。

“哎呀，紫櫻啊，來了個很漂亮的娃，快來看哦！”

這歡快輕佻的語氣，分明就是個……老頑童？哦不，他看上去倒是一點也不老，那但調調跟霧淩雪記憶中一人特別相似。

那人便是冪極提過的天山劍門六大長老之一的白楊。

只不過是《異世幻想錄》的白楊，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跟沉穩內斂的紫櫻長老頗為曖昧。

淩雪平靜地抿著嘴，思緒飛快一轉，很快明瞭：白孤一族的紫櫻大概和白楊締結了生死契約，故而白楊返老還童了？

“小妹妹，來，跟我進來……”

不等紫櫻出來，白楊已經興奮地牽起淩雪的手腕，將人拽了進去，又後抬腿把房門一腳踹上了。

淩雪眉頭微微抖了一下，沒有掙脫對方的鉗制，因為他並未察覺到對方的惡意，加上自己有求于人，自然要將姿態放低一些才是。

“紫櫻，哎呀，別看書了，來看漂亮娃娃……”

“你呀！”清冷的嗓音，滿是無奈，又飽含寵溺。

淩雪順著聲音看去，見到一名紫衣男子，正坐在書桌，手中握著一卷書。

但看外表，紫櫻的年齡與白楊相仿，都是三十出頭的樣子，氣質如霜，渾身透著一股冰雪的清冰之感，轉頭看向淩雪時，只沉吟了刹那，便露出一副了然神色。

“你需要我做什麼？”

紫櫻直接了當地問道，也不繞彎子，顯然，他已看清少年的實力遠在他們兩人之上，雖然對方的氣息透著一絲古怪，但——

不得不說，淩雪偽裝得不錯，成功掩去了那一身的邪氣，猶如一個懵懂天真的孩童一般，淡淡地微笑著，道：“我需要一件寶物。”

接下去，淩雪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交代了一遍。

包括瘋靈說的兩條路。

他既如此坦然，紫櫻和白楊也不好責怪他的決絕。

然，白楊仍覺得有些惋惜：“小雪啊，說到底，那也是你的一魂三魄，若能收回的話，自然是對你更為有利，而且……”

自來熟的白楊赫然將少年當做了自家人，絲毫不避嫌地為淩雪出謀劃策。

“既是捨棄了的東西，我便不想收回，況且這十年，沒有他，我一樣過得好好的。”淩雪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搖頭道。

妙歌若是一輩子都不出現的話，他即便要平庸一輩子都沒關係，偏偏那礙眼的東西要跑到他面前來……

還妄圖取代他，實在罪無可恕！

少年面上笑著，雙拳已暗暗握緊，他絕不會讓妙歌得逞的！

“唉，既然如此，那紫櫻快幫忙想個法子……”

“就你心急。”紫櫻淡淡地睨了眼白楊，而後轉向淩雪，微微斂眉，道，“既然你執意如此，我幫你便是，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僵持

“你的內向恐怕堅持不了多少時日了。”

“啊！？阿紫，你不是開玩笑吧？”

原本因為有旁人在，白楊不好意思，一本正經地喚著紫櫻的本名，這會突然被嚇了跳，立刻原形畢露了。

紫櫻輕歎一聲，淡淡道：“小白，別一驚一乍的，去煮壺茶來。”

“哼！你就是想支開我！”白楊悶悶地撅著嘴，卻十分配合地退了出去。

房間內，很快便只剩下淩雪與紫櫻面面相對。

一時間，靜默。

淩雪半晌才回過神來，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也對，他早就有所察覺了，這具身體化形得古怪，力量來得更加匪夷所思。

這世上哪有那麼大的便宜讓他白占？

“還有多久？”

少年沉聲問道。

紫櫻頓了頓，嚴肅地說：“最多十天。”

見淩雪面色不虞，雖不忍心，卻依然補充道：“你的情況特殊，想必，你自己也已經意識到了，我現在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你身上融和了四股力量……”

朱雀星君的火之力量，青龍星君的風之力量，玄武星君的冰之力量，以及瘋靈的千年修為。

若只是前三者，倒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畢竟三位元星君同為神之一族，其力量之源相同，而且已有朱雀星君承受三種力量卻安然無恙的先列在。

偏偏後來，淩雪無意間，強取了瘋靈的千年修為。

身為魔族後裔的瘋靈，其千年修為，相當於普通妖族的兩倍，甚至於三倍。

而神族和魔族的力量之源不同，同時寄宿於一個“容器”，難免會出現排斥現象，猶如冰火不相容的原理一樣。

十天，那還是最樂觀的情況。

“若是你選擇將妙歌的一魂三魄收回的話，或許還有一絲奇跡。”

“奇跡？啊……對於我來說，那是折磨，我寧可魂飛魄散，也不會讓他如願的。”

“唉……”紫櫻歎息著搖搖頭，罷了，既然對方主意已定，便不是那麼容易勸得動的。

只希望，朱雀星君能提早歸來吧！

前提是，淩雪能控制住自己的意識，別在繼續搶奪力量，不然的話，三位星君力量不足開啟不了時空之門，少年便只有死路一條。

“勞煩掌門人了，希望您能儘快將我要的東西鑄造出來。”

淩雪微微一笑，頷首道。

既然是死，他要拉著那冒牌貨墊背！

“你這是何苦呢……”哪怕是選第二條路，單憑此時少年的修為，要阻止瘋靈，根本就不是難事。

改變歷史，一切重新來過，也未嘗不是好事啊。

更何況——

紫櫻若有所思的望了眼面帶微笑的少年，那般淡然的笑容下，隱藏的竟是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讓人莫名地替他心疼，他只是個孩子啊。

思及此，紫櫻愈發覺得瘋靈欠教訓了，好不容易安分了百年，結果又崩出來害人了！

“你且放心，三日之後，我定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如此，多謝！”

淩雪真心地感激道，原以為自己要花費一番工夫才能讓紫櫻點頭幫忙，沒想到事情卻如此順利。

這邊進行得順利自然是好事，但一想到，等會極有可能還要面對蕭煌夜那張臉，心底不免又湧起一絲不悅。

“凡事順其自然。”

淩雪起身離開時，紫櫻忽然道。

少年站定，身體微微一怔，而後笑了笑，道：“可惜潑出來的水，又豈能輕易收回？”

已經造成的傷害，又如何能夠視而不見？

紫櫻原還想說些什麼，自己活了兩輩子加起來，難得遇到這麼一個看著順眼的後輩，無奈卻幫不上對方。

情之一字，果真是害人匪淺。

淩雪剛離開，白楊便急衝衝地拎著一壺剛泡好的桃花茶回來了，看著孤零零站在房中的紫櫻，悶聲道：“阿紫，你怎麼不留下小雪？”

“他的命定之人已找上門來，我攔他幹嘛？”

“喂喂，你幹嘛這麼一副事不關已的語氣啊？哼哼！別以為我沒發現哦，你要是不喜歡小雪的話，才不會答應幫他呢……”

白楊得意地皺著鼻子反駁道，客人走了，那這壺茶就只能由他自個來享受了。

紫櫻但笑不語，良久，突然道：“那你徒弟究竟什麼時候回來？”

“唔，不是回家省親了麼，哪有那麼快回來的嘛！”

白楊趴在榻上，一手握著茶杯，眯眼呷了口茶，呲牙道，頓了頓，忽然竄起身，驚訝地道：“阿紫，你發現沒？小雪跟翼空很像唉……”

像麼？紫櫻略一挑眉，都一百年過去了，白楊居然還管蕭傾塵那廝叫翼空，真是……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白楊思忖著紫櫻方才說小雪的命定之人到了，便刷地沖了過去開門，入眼，一名氣質出眾的冷峻男子正俯視著他。

蕭煌夜禮貌地詢問了這個一直撅著他使勁瞧的白衣青年“是否見過一名身穿白色鬥箕的漂亮少年”，對方卻唧唧呱呱地跟他扯了一道，簡而言之：就是揪著他劈頭一頓罵！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工夫，白楊罵累了，抬頭見這人竟面不改色挨了那麼久的教訓，也不惱，反倒有些佩服對方了。

罵也罵完了，白楊拍拍屁股，笑眯眯地道：“負心漢，小雪已經走了，唔，你也走了，再見！”

說完，砰地一聲，乾脆利索地關上了房門。

蕭煌夜吃了個閉門羹，面色依然不改，沉默地轉身，決定回原先的地方看看。

白楊逮著他說教的時候，他就已經偷偷地觀察過了，房內除了一名紫衣男子外，確實沒有第三人，然，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少年身上的氣息，所以對方說的話，理應沒有作假。

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平白無故的罵了頓，蕭煌夜卻一點怒氣也湧不上來，畢竟對方說的都是實話，淩雪變成這樣，都是他的錯……

他不會否認自己的錯，也不會狡辯，錯了便是錯了，他會盡心地挽救彌補，用他一輩子的時間。

淩雪原先下榻的地方，距離紫櫻的閣樓距離並不算近，蕭煌夜一路輕功飛行，才勉強在一刻鐘之內找到這裡，再回去，又得狠狠地消耗掉部分體力。

加上連夜攀登上冰山之巔，體力早已透支……

等他回去的時候，不出意外地昏倒了。

可惜的是，淩雪卻不在。

驚愕之的際的小黑左右找不到人幫忙，只好獨自將男人拖了進去。

與之同時，淩雪正徘徊著天山劍門的藏書閣。

紫櫻如此輕易地答應幫忙，已遠遠在他預料之外，畢竟他最初的設想是，對方若不肯答應的話，就自己想辦法。

可問題既然解決了，他理應沒有必要再來藏書閣才是。

為何又不知不覺地進來了呢？

望著堆滿了藏書的閣樓，少年幽幽地歎了口氣，說服自己：權當打發時間罷了。

畢竟三天時間，說短不短，這冰山之巔，縱使風景不錯，他也沒有那麼閒心去看景色。

隨手拿起一本手紮，先前在青龍城藏書閣外，蕭煌夜和妙歌言笑晏晏的模樣仿佛又出現在了眼前……

淩雪眸光微沉，殺氣一閃而過，差一點，便要要動怒。

果然還是無法釋懷麼？

畢竟是曾經深愛的男人，聯合一個外人，將他傷的那麼深，如何才能忘卻？

那一份孤獨無助，被全世界拋棄了絕望感，如何才能忘卻？

不，他一點也不想忘。

就這樣記著吧，至少，以後就不會這樣犯傻了，不會輕易愛上任何人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獨處

“靈靈，你回來了啊，那個，我看他倒在門外，就把他……拖進來了。”

少年尷尬地撓撓頭，訕笑著解釋道。

淩雪面色陰沉地抿著嘴，終究做不到跟小黑發火，從他二次重生之後，面對少數幾個沒有傷害過他的人，他又如何能不心軟呢？

然，視線轉向床榻之上，閉目沉睡的蕭煌夜，被小黑拖動的途中，男人的衣服和頭髮都亂了，略顯幾分狼狽，卻依然遮蓋不了他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

魔魅的紫眸倏然閃過一絲殺氣，淩雪側頭睨眘毫無知覺的蕭煌夜，下一瞬，死神鐮刀幻化成型被握在了手心，舉步上前……

小黑見狀，驚愕地瞪大眼睛：“靈靈，你不會是想……”殺了他吧？

直覺告訴他：這床上的男人跟靈靈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可惜他能力不足，無法對他們使用讀心術。

但有一點，小黑十分肯定，這男人一定是尾隨著他們攀上冰山之巔，找到這裡的。

更確切地說：對方是來找……靈靈的，靈靈？或許他一心認定的靈靈還有其他身份吧。

小黑欲言又止，最後識趣地退出了房門，臨走之際，只留下一句話。

“靈靈，我去找阿白玩。”

白楊曾是朱雀星君的師傅，蕭傾塵也曾帶小黑來拜見這兩位“長輩”，還正兒八經地喚紫櫻一聲“師娘”。

紫櫻內斂沉穩，白楊脫跳愛玩，十足的一個老頑童，還忒喜歡耍賴。

蕭傾塵帶小黑來的天山劍門作客那會，白楊倒是挺喜歡小黑這孩子，經常帶著他到處溜達整人玩……

轉眼間，一百年已經過去了，也不知道阿白還記不記得他呢？小黑暗暗思忖著，也不等淩雪回答，直接關上了房門，留給他們兩人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淩雪淡淡地回眸，握著鐮刀的手愈加用力，連指骨都開始泛白……

“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少年低聲呢喃著，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蕭煌夜像是陷入了極度昏迷一般，在如此磅礴的殺氣之下，竟意外未曾睜開眼睛。

“你以為，我會不捨得殺你嗎？”

昔日的白帝王何其敏銳，一絲殺氣近身便會立刻跳起身戒備！

而今……

嘲弄地笑了笑，淩雪舉起鐮刀，刷地揮下，鋒利的刀刃緊貼著男人的面頰落下，幾縷被斬斷的髮絲隨風飄揚，又嫋嫋落地。

男人蒼白失血的臉頰上，倏然顯出一條血痕，血色逐漸濃郁，沿著傷口緩緩滑落，半臉血污。

淩雪面無表情地俯下身，另一手揪住蕭煌夜的衣襟，冷聲道：“不用再裝睡了，你這幅惺惺作態的模樣是裝給誰看的？”

話音落地的刹那，蕭煌夜睜開了眼睛，清冷漆黑的眼眸，安靜地望著少年，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化作沉默……

淩雪嗤笑一聲，右手略一用力，將死神鐮刀收回去，隨後用力甩開男人，冷漠地昂首道：“既然醒了，馬上給我滾！”

蕭煌夜瞳仁微縮，眼底閃過一絲痛楚，猶豫了下，最後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心，垂目不語。

他既然找上門來了，便不打算輕易離開，無論淩雪用多麼惡劣的態度對待他，那都是他應得的，他不奢望對方能馬上原諒他，只想就這麼守著少年身邊……

淩雪厭惡地眯著眼眸，一想起這人曾經跟妙歌那般親密，心底只覺得反胃！

再一想起紫櫻先前所說，他所剩時日無多了，心底更是煩躁不已！

一股怒氣從心間猛然湧起，瞬間竄向腦門，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狠狠地給了男人倆耳光，手心沾染著點點猩紅，那是蕭煌夜臉上的血跡……

逐漸乾涸的血液呈現出刺目的暗紅色，淩雪漠然轉頭，下一瞬，直接從原地消失了。

他該慶倖，此時的自己已經不是一無是處的弱質少年，什麼都要依然別人。

他該自豪，如今的自己已經可以享受他苦苦追尋的自由，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再也沒有人可以攔住他……

站在茫茫雪地之中，少年一臉無謂地仰頭望天，冰山之巔的天空顯得格外遼闊，萬里無去，呈現出冷冽的冰藍色，空氣沁涼，心中徒生一股孤寂蒼涼之感。

眼眶很乾澀，卻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

在被瘋靈遇到差點發狂的時候，看親眼看著蕭煌夜溫柔地協同妙歌從他視線內離去的時候，他的眼淚早已流幹。

再也不會為其他人掉眼淚了。

勉強勾起嘴角，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淩雪直覺得累……

他不會那麼輕易原諒蕭煌夜，原打算身躲開，將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通通當做陌路人，可是——

為什麼不肯放過他呢？

為什麼不讓他如願以償地遺忘呢？

為什麼……你偏要出現在我面前呢，蕭煌夜？

帶著滿身煞氣，淩雪再次回到了房間，男人依然坐在床榻上，維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哀怮的眼眸在看到少年出現後瞬間閃過一絲期望的光亮。

淩雪輕哼一聲，赤腳走過沉冷的地面，緩緩走到床前，譏嘲地望著男人，問道：“你跟著我想做什麼？”

不等對方回答，他又繼續道：“請求原諒？還是讓我回去成為妙歌的容器？”

若是他死了，妙歌也活不了！

因為他們本為一體。

若妙歌死了，他卻還有一絲希望繼續活下去，只不過……

原本十日期限，大概會縮減一半。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生與死，又有什麼差別呢？

色晨晨有蕭垨陪著，以後會過的很幸福。

大魔頭瘋靈經此一劫，也該收斂了，即使他死了，小黑的結局，也應該不會太難看。

至於老狐狸和淩二，他就更不用擔心了，沒有他，他們會過得更好才是……

過去的十年，一直都是他們兩人費心心思地照顧他，如今他走了，他們也解脫了，傷心難過確實難免，但時間會讓一切回歸到原點……

他在乎的人，都會好好地……

“原本你走你的陽光大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偏要壞了規矩，蕭煌夜，這一次，你準備受死吧。”

“好。”男人微微揚起嘴角，溫柔地應道。

淩雪心中一愣，揚起便又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蕭煌夜不躲不閃，強壓下心底的苦澀，從懷中掏出一方乾淨的帕子，動作輕柔地握著少年的手腕，細心地擦拭著對方手心的血污……

淩雪眉頭微皺，下意識地縮回手，無奈對方的力道太大，最後只得面無表情地撇過頭，諷刺道：“蕭煌夜，原本你竟是犯賤自虐的主。”

蕭煌夜眸光微動，小心翼翼地握著手中的柔軟，少年白皙如雪的手腕，冰冷得讓人驚駭，讓他有種立刻將人摟入懷中的衝動。

可是，他不能。

如今的淩雪是如此地排斥他，厭惡他。

他必須步步為營，慢慢攻陷少年的心防。

“好了，鬆手！”

淩雪突然皺緊眉頭，不悅地低吼道，他不該貪戀這份不屬於他的溫暖，這個已經背叛了他的男人。

蕭煌夜聞言，渾身一僵，最終鬆開了手，緩聲道：“我沒有碰他，也不會碰他……”

妙歌出現的第一天，是夜，蕭煌夜就已察覺到不尋常，故而才以對方受傷為藉口，拒絕了妙歌的求歡。

鐵證如山面前，他最終選擇了相信自己的直覺。

若對方真是淩雪的話，又何需少年自動放低姿態來誘惑他？

面對自己的心上人，蕭煌夜無意做柳下惠，也不會故作姿態……

正是因為那一份懷疑，他選擇了與對方周旋，明知是陷阱，明知布下這局的人可能正脅迫著淩雪在一旁觀看事情的發展……

可是他不能自亂陣腳，更不能引起妙歌的懷疑，牽一髮而動全身，他輸不起，他不敢拿淩雪的安危來賭。

那一夜，即便淩雪沒有出現，他也會借機弄暈妙歌，讓對方昏睡不醒。

然，事情後來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蕭煌夜委實太聰明了點，在所有人之前，識破了瘋靈的詭計，可那一刻，他卻更痛苦，他必須違背了自己的承諾，不能輕易殺了妙歌……

明知淩雪的脾性，一定難以接受妙歌的存在，即便是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恐怕也要跟妙歌同歸於盡……

如此決絕。

但他不忍，終於沒有來得及替自己辯解。

可惜如今，這遲來的解釋，落在對方耳中，徒留諷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蘿蔔

“那又如何？”

淩雪嘲弄地反問道，他都快死了，再來解釋又有什麼用？

在他需要他的解釋的時候，他得到的只有沉默。

如今，一切都晚了……

其實在他教訓完瘋靈之後，便已意識到，自己進化成人形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幕，並非完全是真實的。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正好像這人世間的變化萬千麼？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中認定的事實。

全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付出百分之百的信任，無論對方做了什麼，他都義無反顧地站在他身邊。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不愛他了。

“我已經不愛你了，你懂嗎？”

淩雪回眸，嘴角輕輕揚起一絲弧度，笑容魅惑。

蕭煌夜呼吸一窒，如遭雷擊，只呆呆地望著少年，半晌，微微頷首，道：“沒關係，我會一直愛著你……”

“呵！”淩雪心頭一酸，話到嘴邊格外狠毒，“你愛我？你愛的是十年前那個給了你承諾的小屁孩！你愛的只是你記憶中的那個淩雪，不是我！你連自己的心都分不清楚，你有什麼資格說愛？還是說，男人就是那麼犯賤，失去了才知道後悔？我都已經變成這副樣子了，你還愛個屁！”

“你別這樣……”

蕭煌夜心痛地支起身，一直堅強了那麼多年，卻突然有種流淚的衝動。

淩雪冷笑一聲，雙手握緊，倨傲地昂著頭，低吼道：“你特麼的能不能換一句？！”

蕭煌夜默然，莫名地痛恨自己這種笨嘴。

“說穿了，你就是不甘心罷了，沒得到的東西，偏偏就這麼從你手裡溜走了不是麼？”

少年忽然神情一變，轉頭間，已斂去所有的憤怒，換上蠱惑人心的笑容。

蕭煌夜見狀，神色微變，正要說什麼，卻被少年一把推倒在床上……

少年居高臨下地跨坐在男人的腰間，臉上明明帶著魅惑至極的笑容，眼底卻一片冰冷。

蕭煌夜看得心痛發酸，伸手握住淩雪的雙臂，沉聲道：“淩雪，你別這樣……”

“閉嘴！”

少年冷聲道，略一用力，甩開了男人的手，並指點了對方的穴道。

蕭煌夜心下一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依然無法動彈，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後，一陣慌亂。

他隱約能猜到對方要做什麼事，但他更清楚的是，淩雪做完之後，就會徹底地從他視線內消失，從此再也不相見……

正因為這樣，蕭煌夜愈發著急！

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淩雪一臉帶笑地脫去了他的外袍，裡衣……

房門緊閉，無風，蕭煌夜卻有種置身於冰雪天地，寒風淩厲的錯覺。

很快，男人變得一絲不掛的躺在床上，如墨般的長髮鋪展在潔白如雪的床榻上，完美的倒三角身材，賞心悅目的蜜色皮膚，腹部八塊精緻的肌肉，這曾讓淩雪深深地嫉妨過……

可此時，他只覺得礙眼。

跟自己的白斬雞身材比起來，蕭煌夜明顯更有料，也難怪司空如血和妙歌都對他青睞有加。

魔魅的紫眸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心慌不已的男人，少年輕笑著站起身，嘲弄道：“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蕭煌夜驚疑不定地注視著淩雪的一舉一動，說不害怕，那絕對是騙人的。

他這一輩子，極少那麼害怕過，不是擔心淩雪會對他不利，而是害怕兩人之間會變得再無挽回的餘地……

如今少年說，改變主意，對他來說，或許還是一件好事。

可是下一瞬，蕭煌夜發現自己猜錯了。

此時的淩雪，已經無法用他所熟悉的常理來推斷了。

少年憑空一拽，取出一條紅色錦緞，俯身將男人的手腳分別固定在床榻四角，隨後解開了蕭煌夜的穴道。

穴道一解開，蕭煌夜下意識地便要掙開束縛，然——

“你最好是不要亂動，把我惹惱了，後果會如何我可不敢保證。”

淩雪淡淡地揚眉，威脅道。

蕭煌夜聞言，立刻順服了下來，乖乖地躺在原地。

見狀，少年神色不明地笑了笑，雙手負於身後，似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一臉局促不安的男人，而後伸出赤裸的右腳，瑩白如玉的腳掌完美得像件藝術品，卻沒有一絲人該有的溫度，反而通體冰涼……

蕭煌夜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早已做好打算，無論淩雪要怎麼對他，他都不會反抗，即便是……

取走他的性命。

“哥，我好冷……”

“淩雪——”

蕭煌夜猛然一驚，抬眼望去，卻對上了一雙戲謔嘲諷的紫眸，心口驟然一冷。

每一次少年不高興的時候，都會氣鼓鼓地喚他的本名，唯有對爭他撒嬌的時候，心情不錯的時候才會巧笑嫣嫣地喚他……哥。

蕭煌夜記得，從淩雪歸來之後，便再也沒有喚過他哥哥。

他知道，對方還沒原諒他。

可如今，淩雪明顯還沒原諒他。

“好冷，我的腳很冷，但是再冷，也比不上心冷。”

說著，少年突然一腳踩在了男人的下腹位置！

蕭煌夜渾身一顫，差點克制不住要跳起身，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自己的命根子被踩中的時候還能維持著風輕雲淡的滿不在意……

更何況，淩雪這一腳踩得極狠，蕭煌夜直覺得一股鑽心之痛，瞬間竄向全身！

原本處於半興奮狀態的玉莖旋即低下了頭顱……

望著男人一臉痛苦的表情，淩雪開心地笑了。

曾經事事盼著他順心，如今卻只想狠狠地折磨他……

自己果然快瘋了麼？

自嘲地撇撇嘴，淩雪趾尖著力，繞著男人的下身徘徊摩擦。

蕭煌夜隱忍著咬著牙，如今的他其實完全有能力跳起身將對方制伏，即便不能將少年困住，至少也能輕易擺脫困境，可是他不能動。

“哎呀，他好像不行了……”

少年歪著腦袋，嘖嘖搖頭，右手又一拽，取出一壹涼茶，姿態優雅地舉著茶壺，輕輕一倒，冰涼的茶水混合著桃花的清香，從半空傾瀉而下，澆在了男人赤裸的胸膛之上……

水流滴答滴答落下，浸濕了被褥。

蕭煌夜不由得遍體生寒，冷，很冷，這是他唯一的感覺。

但這遠遠沒有結束。

上半身的冰冷，下半身的火熱，雙重折磨之下，明明難受至極，他卻不能反抗。

當一整壺涼茶澆完之後，少年無趣地撇撇嘴，隨手扔了茶壺，指尖打了個響指，先前澆下去的茶水瞬間結凍成冰。

蕭煌夜赫然倒抽一口冷氣。

淩雪微笑著換了只腳，繼續撩撥著男人的意志。

已經備受摧殘的玉莖竟再一次抬起頭來……

蕭煌夜喘息著握緊拳頭，欲望這種東西偏偏不是他的意志所有控制的。

“真是淫蕩啊，哥哥，你瞧，再怎麼折磨你，你還是能硬起來……”

“淩雪……”

蕭煌夜艱難地抬起頭，迷蒙的眼眸滿是痛楚，隱忍的痛，隱藏在心底，不得抒發。

少年眸少一閃，惡劣地勾起嘴角，道：“很難受是嗎？”

蕭煌夜咬著牙，頷首。

淩雪開心地笑道：“你想要我嗎，哥？”

“要！”男人毫不遲疑地答道。

“啪”地一聲，又一耳光甩了過去，少年哈哈大笑起來：“蕭煌夜，你在做夢嗎？”

明知會是這結果，他心底卻依然抱著一絲幻想。

蕭煌夜失神地望著淩雪，滿心地酸痛……

“若是你求我的話，我倒是可能幫你找個人來紓解一下痛苦……”少年施施然起身，輕笑著提議道。

沒心沒肺的樣子印在男人眼裡，只覺得難受得窒息。

淩雪的痛，他懂，正是因為懂，所以無論對方做什麼，他都會忍著。

“不必了。”

蕭煌夜輕歎著搖搖頭，不忍讓自己這副醜態悉數落入少年的眼中，便撇過頭，轉向另一邊……

淩雪冷哼著一把抓住男人的下頜，迫使對方面對自己，狠聲道：“是你自己要來招惹我的，是你死皮賴臉偏要貼上來，今時今日，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蕭煌夜沉重地閉上眼睛，頷首道：“是，都是我自找的。”

所以他不怪淩雪。

“哼！”少年不屑地甩開男人，霍地跳下床，作勢要走。

蕭煌夜聞聲，頓時急了，忙問道：“你去哪？”

淩雪無謂地笑道：“我去哪，與你何干？你還是好好在這邊歇著吧，若是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你掙開了紅強，你就自己滾蛋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蘿蔔章 轉機

冰雪緋紅的桃花林前，安置著一張小巧的沉香木四方桌，一把睡椅，兩張圓凳圍繞在桌邊，桌上架起了炭爐，水尚未煮開。

淩雪一偏頭，便看到了一棵老桃樹下，正撅著屁股，拎著鐵鍬努力扒雪的白楊，以及給他打下手幫忙的小黑。

“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很快就挖出來了……”白楊頭也不回地答道，忽然一頓，扭頭看向淩雪，驚訝地瞪著眼睛，道，“小雪，你怎麼來了？”

他明明記得淩雪的情郎找上門了，沒道理小雪會丟下對方一個人跑出來，而且——

還是一副憔悴不已的模樣。

“靈靈，你……”小黑抬頭，原想問蕭煌夜怎麼樣了，但見少年神色不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淩雪淡淡一笑，漫不經心道：“這不是無聊嘛，到處走走。”

無聊？不，確切地說，他是心煩。

面對蕭煌夜，他終究無法乾脆利索地揮刀。

看著男人受折磨，他其實並不見得有多開心，不然也不會選擇逃避……

“有酒嗎？”

“還在挖。”白楊眼珠子轉了圈，賊溜溜地笑道。

淩雪微微頷首，隨手接過小黑手中的鐵鍬一起幫忙。

不一會兒，兩罎子埋了五十年的桃花釀終於出土了。

“這個得先用溫水煮過……”

望著頗有衝動借酒澆愁的淩雪，白楊連忙搶過對方手中的酒罈子，呵呵笑著解釋道。

淩雪似有不舍地鬆開手，不語。

白楊一手抱著一壇酒飛快地奔到了桌前。

小黑左瞧右看，最終選擇留在原地，默默地望著淩雪，半晌，問道：“靈靈，你不開心是不是跟那個人有關？”

“哪個人？”淩雪回過神來，淡淡問道。

小黑不安地攪著手指頭，諾諾道：“蕭煌夜。”

是的，他都知道了。

知道眼前的少年叫淩雪，而不是靈靈，也知道了那個連夜追著他們上山的男人叫蕭煌夜，更清楚地知道這兩人曾經的關係，以及瘋靈幹得那些壞事……

畢竟有白楊這個大嘴巴在，什麼秘密都藏不住。

小黑也不怪淩雪，這件事本身就挺匪夷所思的，而且對方並未有意欺瞞他什麼，他只是有些心疼罷了，替這兩個人心疼。

“……”淩雪默然，轉身走向桌邊。

小黑見狀，不知從哪來了股勇氣，快步跑上去一把抓住了淩雪的斗篷，哽聲道：“靈靈，你其實也是在乎他的對嗎？”

“那你呢？你一直想逃開瘋靈，你是否在乎他呢？”

淩雪不答反問道，神色淡漠至極。

小黑渾身一僵，差點鬆手，猶豫了片刻後，複又抓緊了斗篷，點頭道：“對，我在乎他，雖然他很壞，經常欺負我，還不准我幹這幹那，把我囚禁在他身邊，不准我看其他人……可是，我在乎他。”

淩雪居高臨下地望著垂目呢喃的少年，平靜地眸底逐漸卷起一絲波瀾，如果大魔頭聽到了這話，大概會開心得打滾吧？

可惜——

“小黑，我跟你不同。”我就快死了，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既然不能彼此變成陌路人，便……恨吧。

至少等他死了以後，蕭煌夜很快也能解脫了。

“主人很快就能回來了！”小黑頓了頓，猛地抬頭，一臉篤定地道。

淩雪微微笑了笑，伸手按住少年的腦袋，柔聲道：“可惜我等不到他回來了。”

等不到……亦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想等到。

就這樣解脫了，有什麼不好？

他不想繼續痛苦下去，消失了，有什麼不好？

“唉，小雪啊，你還年輕，不要這麼輕易地就對人生絕望嘛！蕭煌夜不好，沒關係，等我給你介紹幾個好小夥，咱們鑄劍師一族裡面多的是人才！再不濟，還有其他三座主城，男人嘛，要多少有多少……哎喲！阿紫你幹嘛偷襲我！”

白楊正說得起勁，突然被一朵桃花擊中，氣得立刻張牙舞爪地朝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林中的紫櫻撲了過去。

紫櫻不閃不躲地立在雪地上，任憑對方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笑容清淺而無奈：“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胡鬧！”

“哼！”白楊不滿地扁嘴，動作卻十分流暢地拉著紫櫻走到桌邊，將人往睡椅上一按，笑道，“你先歇著，我去廚房端些點心過來。”

“嗯。”紫櫻神情溫和地點點頭。

兩人舉止自然而不造作，似老夫老妻一般熟稔，看得旁人無比羡慕。

白楊離開之後，紫櫻便接手了對方留下的爛攤子，不緊不慢地扇著爐子，一邊將桃花釀分別倒入盅裡面，置入鍋中……

動作嫺熟無比，做得十分習慣。

“你們倆也別愣著，都過來吧。”

“啊……凳子不夠，我再去搬一把過來。”小黑忽然道，也不等他們答應，直接一溜煙跑了。

淩雪怔了怔，走上前，暗暗思忖著，紫櫻許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對他說。

果不其然，方一落座，對方便開口了。

“你要的東西，我可能幫不了你了。”

“為何？”

淩雪不解地問道，按照常理推算，紫櫻作為天山劍門的掌門人，及其一貫的作風，理應不會出爾反爾。

若說是實力不足，便更無可能，否則的話，紫櫻在聽到淩雪請求的當時，就會拒絕他。

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因為……蕭煌夜？

“你猜得沒錯，確實是因為他。”紫櫻神情淡然地答道，一副高深莫測的神色，教人如何也看不透他心底在想什麼。

淩雪失望地收回目光，低頭望著桌沿，不語。

紫櫻見他沉默，便又道：“我原以為，蕭煌夜是個負心人，我幫你也是功德無量，可他既然以凡人之軀，攀上了這冰山之巔，只為尋你而來，便足以證明：他是在乎你的，起碼在他心底，你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這樣深情的男子，教人如何不感動？

陰差陽錯，是命運弄人。

瘋靈做的孽，他如今也受到了懲罰，只是唯一能收拾這爛攤子的人，一直未歸罷了。

誠如小黑所言，待朱雀星歸來，一切難題自將迎刃而解。

到那時，再考慮封印妙歌靈魂之事，也為時不晚。

“十日之期，雖然不長，但你若有心，我倒是有一計，能讓你再拖延上幾日，不過此計兇險無比，必須找到一個甘心為你付出性命之人……”

紫櫻神色泰然地說道，事實上，也正是在他“目睹”了蕭煌夜被淩雪淩虐得毫無還手之力後，才想到了這一方法。

淩雪如今的肉身極為特殊，似妖族卻並非真正的妖族。

大熊貓原本不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靈，愣是被朱雀星君帶了回來，成了最為特殊的存在。

而淩雪又湊巧附身在大熊貓身上，並完善地掌控了靈靈的身體，更是奇跡般地在一天之內進化成人形……

如此多的不可能之後，他還出人意料地搶奪了三位星君和瘋靈的力量……

簡而言之：這世間，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所以，若是蕭煌夜願以自身性命冒險，以凡人之軀作為容器，替淩雪承擔部分“壓力”的話，或許還能給少年爭取幾日時間。

之所以是蕭煌夜，一則，締結生死契約的兩人必須是關係最親密之人，且其中一人為“非人類”，即擁有特殊能力者，淩雪如今的身份恰好符合，若是以後他的力量被原主取回的話，那麼這份短暫契約自將作廢。

締結生死契約，最重視兩個字：真心。

若兩人之中，有一人上虛情假意，那麼儀式很有可能會終止，且兩人都會受到傷害，輕者受傷，重則身亡。

正因為要求如此嚴苛，這一百年來，整個永恆國度內，只有兩對情人成功了。

二則，像淩雪這種猶如海綿一般霸道地奪取力量的體質，乃世間少有，尤其是他原本無意，卻在不知不覺間，肆意地搶佔他人修為，搞得肉身快要支撐不住這股過於強大的力量。

若契約成功之後，蕭煌夜自然替他分擔部分壓力，至於比例是多少，就得看個人因緣和體質的強弱了。

紫櫻掐指一算，恰好發現了蕭煌夜不久之前曾出現過一些異常狀況，更認定了對方原本就有修行成異能者的天賦，也是最適合幫助淩雪之人。

有法子是好事，但前提是……淩雪能夠回心轉意。

熟悉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紫櫻自然也知曉對方心底在介懷什麼。

“他並不算是背叛了你。”

“……”淩雪恍然回身，愣愣地看向紫櫻。

紫櫻微微勾起嘴角，繼續道：“你心底的苦，我都知道，你的委屈，我也清楚，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怎麼選擇是最適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