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這一夜，淩雪失眠了。

之前，他以為蕭垨死了，自己才會“借屍還魂”。

繼續活下去，沒有多少心理負擔，但是如今——

明知蕭垨未死，明知是他搶了對方生存的機會，他無法假裝不知道……

他輾轉反側，一直到蕭煌夜歸來，聽到男人慢慢靠近，輕手輕腳地鑽放被窩，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停駐在他臉上，似燎原星火一般，令人不安。

淩雪雙眼緊閉，呼吸平緩，仿若酣睡。

事實上，他裝睡的功夫確實一流，就連淩浩然那只老狐狸都被他騙了無數次，而今蕭煌夜精疲力盡，自然也沒發現真相。

男人神色複雜地望了少年片刻，而後收回目光，和衣躺下。

沒有人知道他這會在想什麼。

翌日天明。

淩雪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滾到蕭煌夜懷裡去了。

男人強健有力的臂膀將少年圈在懷中，優美的下頜線抵著對方柔軟的髮絲，呼吸淺緩，似乎還沒睡醒。

淩雪疑惑地眨眨眼，呆滯了片刻後，抬頭手肘捅了捅蕭煌夜。

然後，蕭煌夜醒了。

亦或許，他早就醒了？

男人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挺直的鼻樑下，唇瓣微動。

“早。”

“哥，你戳到我了。”

“……”蕭煌夜默然。

“……”淩雪欲言又止。

晨起時分，是危險高發時段，這一點，下次必須注意！少年默默地心說道，卻絲毫沒有注意自己竟會想的那麼……久遠。

刹那的沉默之後，蕭煌夜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手，更沒有一句解釋。

淩雪抿著嘴，想了又想，乾脆作罷。他知道自己的睡相不好，更有野獸的“圈地”傾向，通常情況下，他會本能地把自己範圍之內的入侵者驅逐出境，卻沒想到，一對上蕭煌夜，事情就變了味。

第一次，他滾到了床下，雖然搶了被褥也算一點小小的成績。

第二次，他居然……主動獻身？

於是，少年抓狂了。

等蕭煌夜穿戴整齊後，淩雪還糾結地抓著被褥，霍霍磨牙！

許是因為昨天那場“意外”，今日伺候白帝王梳洗的侍女中，如霜丫頭不見了……

淩雪心情複雜地掃了一圈統一著裝，不苟言笑的侍女，心底莫名地有些擔憂。

“你在找誰？”

蕭煌夜的聲音忽然傳來，淩雪正往腳上套靴子的動作一頓，卻是心不在焉地搖搖頭，道：“沒什麼。”

明顯的敷衍，令蕭煌夜不由得眉頭微皺，揮退侍女後，男人走上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少年，滿目沉思。

淩雪三兩下穿好長靴，又整了整衣袖，雖然沒有直接對上蕭煌夜的視線，頭皮卻已經一陣發麻，無奈之下，他只好抬頭，故作乖巧地撒嬌道：“哥，我不想去晨跑，可不可以——”

“嗯？”蕭煌夜面無表情地應了聲。

淩雪心頭一沉，暗道：這是應了？還是沒應呢？

“哥，我想直接去找國師大人，可以嗎？”這三個月之內，洛非煙才是他的頂頭上司，確切地說，他也算不上是六部後備軍！

昨夜心情煩悶，很多事，都被他暫時擱置一旁，如今睡醒了，也該是去解決問題的時候了。

既然他不想剝奪蕭垨活下去的權力，而他，也不甘心就這麼死去，倒不如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出來……

事在人為，一切必有解決之道！

“嗯。”

“啊？哥，你剛才是答應了？”

淩雪猛然回神，驚喜萬分。

蕭煌夜面色泰然地喝著粥，一直到粥碗見底，這才道：“記得按時回來。”

淩雪聞言，心頭一沉，他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直覺得蕭煌夜似乎知道了什麼事情……

譬如，他和洛非煙昨夜密談？

譬如，他重生的真相？

但，當他滿腹懷疑再度看去時，男人過於平靜和坦然的表情，又讓他不由得動搖了。

或許只是他的錯覺吧？

早餐過後，蕭煌夜離開景和宮，前往六部巡視。

這一任的白帝王，性格相當“孤僻”，除了每月回蕭家的幾天，平日裡在宮內行走，竟都不許有侍從跟隨……

這樣的蕭煌夜，一點也不像一位架勢十足的王者，反倒更像江湖中身手一流卻孤傲清高的獨行俠。

望著男人沉穩離去的背影，少年默默地握緊了手中的銀絲手環。

他記得洛非煙說過，這手環的傳送陣功能，一天之內，只能使用一次，即從王宮傳送到自由之城，而回來，必然是入夜之後了。

他想活下去，但前提是，先把蕭垨的事情解決了。

他並非濫好人，只是不想下半輩子活在愧疚和自責之中。

做人，當問心無愧。這一點，淩浩然教得很好。

蕭煌夜、于舒黎相繼離開之後，景和宮便更加冷清了。

淩雪獨自在廊下待了片刻，本想去找小蘿蔔頭玩，但又一想，他已經成年了，還有那麼多的正經事等著他去解決，加上洛非煙隨時會搞“突襲”，便耐性地繼續等下去……

一盞茶的工夫後，洛非煙果然到了。

一襲黑色羅裙的妖嬈女子，踩著初升的金色陽光，翩然落地，宛如妖精。

事實上，她也確實是個千年老妖。

一隻喜怒善變，性格古怪的老妖怪。淩雪默默地心說道，臉上洋溢著明媚燦爛的笑。

洛非煙乍一落地，扭頭看去，頓時一驚！

她一看到這樣的笑容，就本能地想揍人……

果然是受朱雀星君荼毒太深了！

“煙奶奶，您可終於來了。”少年迎著陽光，燦笑著道。

洛非煙嘴角一抽，差點摔倒，這廝……果然不是個善茬。

“嗯。”她裝模作樣地應了聲，舉步上前，隨之從懷中抽出一張信箋，遞了過去。

淩雪困惑地歪著腦袋，接過信箋，卻沒有離開打開。

“這是？”

“老娘想了一夜，還是沒想到救你的法子，所以只能去求高人了。”

洛非煙雙手環胸，悶悶地答道。

高人？淩雪不解地抿抿嘴，難道這是高人送來的解決之道？

顯然，他猜錯了。

正當他要拆開信箋的時候，洛非煙的魔爪拍了下來。

“別急，這信是我寫的，等你見到朱雀星君之後，將信交給他，他自然就會救你了。”

洛非煙臉色臭臭地解釋道，一百年沒見，單憑先前那點“交情”，和她這麼多年來的“犧牲”，對方應該不可能不賣她這麼點面子吧？

更何況，淩雪可是淩家的後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朱雀星君再怎麼著也得搭一把手才對！

“煙奶奶……”淩雪單手捏著信箋，聲音突然低了幾分。

朱雀星君救他，無非就是震住他的魂魄，不讓他變成孤魂野鬼，那蕭垨呢？

洛非煙凝神一看，很快讀到了對方的心思，也明白了少年的擔憂，不由得懊惱扶額！

搞了半天，他猶猶豫豫，不肯去找朱雀星君，就為了這事？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等你找到朱雀星君，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到時候你能活下去，蕭垨若是沒死，也一樣不會有事的。”

深吸一口氣後，洛非煙儘量放柔了聲音，勸道。

淩雪驚訝地抬頭，仔細地審視著對方，確信她沒有說謊了，欣然點頭，將信箋貼身收好。

見狀，洛非煙滿意地笑了笑，道：“時辰也不早了，你現在就出發吧，記得收好銀絲手環，入夜後，立刻回來，不許在自由之城過夜！”

“啊，為什麼？”直接留在自由之城，不是更方便麼，幹嘛要多此一舉呢？

“因為你現在頂著的是蕭垨的身份，這三個月之內，你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老娘會很麻煩！”還有一點，她沒有說，那便是——

蕭煌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事，如果淩雪真的出了事，亦或者“夜不歸宿”，估計她的麻煩會更多……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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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自由之城。

淩雪獨自站在城中央噴泉前，默默地望著手中的錢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居然全部都是紫水晶幣！

“死面癱是什麼時候放到我身上來的呢？”

少年納悶地皺著鼻子，如果說，先前只是懷疑的話，那麼這一刻，他幾乎可以肯定了。

他跟洛非煙之間的秘密，早已暴露在蕭煌夜的眼皮子底下了。

這種無聲地支持，莫名地寵溺，讓他很不安。

收好錢袋，望著琳琅滿目又熱鬧非凡的街市，少年開始尋找傳說中的賞金獵人協會。

雇傭兵團，一般是由民間自發組織，集齊一定人數後，到賞金獵人協會報名，參與競選，因為最終有能入神秘的永恆國度進行探險之旅的傭兵團，有著極其嚴格的數量限制。

永恆國度——即淩雪猜測，冪極在《異世幻想錄》中描述的世界。

百年之前，白帝國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大改革後，永恆國度由此誕生，而定居在這個神秘國度中的居民，皆非凡人。

淩雪直覺得，洛非煙讓他去尋找的朱雀星君，就應該在永恆國度裡面。

為了讓他自己活下去，也為了給蕭垨一個交代，他必須找到朱雀星君。

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加入一個傭兵團。

因為賞金獵人協會不接受個人報名。

最終的競選，定在十月底，也就是說，他還有四十一天的時間，找到一個願意收納他的傭兵團。

與之同時，菡萏城王宮，景和宮。

蕭煌夜心不在焉地站在窗前，雙手負於身後，銀色輕甲在金色的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澤，男人冷銳犀利的目光在看清偷偷潛入的不速之客後，眼底赫然閃過一絲不耐煩。

是的，不耐煩，幾乎從他進入書房後，心情就異常地煩躁不安。

明知洛非煙偷偷潛入拿走了銀絲手環，他卻故作未察覺。

明知少年又將離開王宮，前往那座神秘莫測的自由之城，他卻強迫自己別去在意……

“蕭煌夜，你出來。”

這趾高氣揚的女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吧？

洛非煙就是這樣一人，人前裝模作樣，人後就一活脫脫的地痞流氓。

蕭煌夜之所以把景和宮弄成現在這副幾乎能與冷宮相媲美的模樣，多少還是受了這位國師大人的荼毒。

國師在民間的威望向來不低，為了預防將來某一日，無辜的白帝國居民突然發現他們一向敬重的國師大人竟是這般無賴模樣，為了以防民心渙散，蕭煌夜也不得不……未雨綢繆。

男人淡淡地瞥了眼洛非煙身後戰戰兢兢的侍女，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卻紋絲不動，沉聲道：“國師還是將人送回去吧。”

洛非煙聞言，眉頭一抖，顯然是不服氣！

她挑了大半個時辰，才相中這丫頭，蕭煌夜這混蛋居然看了眼就讓她送回去！？

好吧，就算這丫頭模樣不及蕭垨的皮囊好看，但蕭煌夜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傢伙嗎？顯然不是。

這一刻，洛非煙也弄不明白，他們這位冷漠出奇的白帝王，奈何就動了……凡心呢？

思及此，洛非煙猛然一驚，為自己大膽的揣測。

難道……蕭煌夜真的喜歡上淩雪了？

這，不可能吧！

他們兩人從見面到現在，加起來也沒超過五天啊！

更何況，蕭煌夜也不是那種會對自己親弟弟一見鍾情的白癡吧？

洛非煙無限糾結地捂著腦袋，苦惱過度的結果是，轉身，手起刀落，把瑟瑟發抖的小丫頭一手刀給劈暈了過去……

蕭煌夜波瀾不驚地望著窗外不斷跺腳發瘋的國師大人，施施然轉身，走回書桌前，望著再次堆成小山丘狀的明黃色摺子，眉頭微抖。

日復一日，每一日都有處理不完的國家大事。

縱然如今，白帝國可謂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但——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就算沒事，人也能折騰出事情來。

這些，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只是最近……

蕭煌夜眼眸微眯，漆黑的瞳仁定定地望著桌角一道細微的劃痕，那是……昨天少年掙扎時留下的？

呼吸莫名地一緊，男人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尖撫摸著小小的劃痕，很淺，很淡，甚至於不用心辨別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現。

他這是怎麼了？

“蕭煌夜，你這個斷子絕孫的王八蛋——”

不死心的洛非煙居然又湊了過來，整個人趴在視窗，朝著無奈大吼大嚷。

蕭煌夜漫不經心地抬頭，瞥了眼毫無形象可言的國師大人，其實……她這是找抽吧？

明明有辦法輕易進入書房，確切地說，應該是來去自如才對，這會卻故意挑他心情不好，來找他麻煩……

“國師。”

終於，蕭煌夜殺氣暴漲，抽劍出鞘，飛身躍出了窗口。

嘭地一聲後，男人穩穩落地，側身而立，劍尖鋒芒畢露。

洛非煙見狀，亢奮地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

兩人很快糾纏成一團，刀光劍影如天網，劍氣縱橫，直指雲霄，風聲鶴唳，頓時烏雲壓頂，擋住了陽光……

蕭煌夜的身手不錯，這個“不錯”自然不是指江湖一支筆在《江湖十大高手》中給他排在了第三的位置上，而是——

擁有幾乎可與妖族相媲美的戰鬥力和爆發力，以及……潛力。

蕭煌夜的潛力，幾乎可以說是無窮無盡。

從最初不敵于舒黎，到慢慢地跟對方打成平手，再到以壓倒性地優勢戰勝對方……這期間，蕭煌夜所表現出來的潛力，無人能及！

簡而言之：他天賦極高，若不是因為身為人族，在力量上受到了極大的制約，蕭煌夜的發展前景將會更大。

當然，如今的白帝國，已不再是百年之前那個純粹的強者為尊的世界，但力量仍然在極度程度上影響著人的一生，平坦或坎坷？

至少一個力量強大者，進入兵部任職，相較之其他六部後備軍，便擁有相當大的優勢。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洛非煙總是下意識地挑釁蕭煌夜，但先前每一次，她都是以失敗而告終。

因為蕭煌夜的自製力絕非常人能比。

任她怎麼挑釁，對方就是不給任何反應，就像一拳頭砸在棉花上一樣，讓她無比的沮喪，更多時候，則是羡慕又嫉妒地望著有資格跟蕭煌夜交手的于舒黎，狠狠咬牙……

如今，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亢奮之餘，更是忘了收斂，步步緊逼，越戰越勇！

然而蕭煌夜的潛力最大，終究只是一個凡人，與妖族相比，有著先天的劣勢，所以沒多久，他便敗下陣了……

當然，洛非煙贏得也不是很光彩，一身黑色羅裙儼然成了抹布，一條一條地掛在身上，輸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變得淩亂不已，活像個瘋婆子，但是她很開心！這麼多年來，終於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

相比之下，蕭煌夜除了身上的銀色輕甲破了個大洞之外，倒是沒有其他異樣，只不過這個洞破在他胸口……

簡單地說：洛非煙方才那一刀，再多用一份力，便能成功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索性，最後千鈞一髮之際，蕭煌夜用劍格去了幾分力道，而洛非煙也終於回神，及時收刀，這才沒有鑄下大患！

不然的話，她得去哪裡找一位這麼稱職又優秀的白帝王呢？

停手之後，洛非煙得意吹了聲口哨，而後吊兒郎當地問道：“你，喜歡他？”

作者有話要說：多麼戲劇性的11號啊，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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