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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承和問:“找工作的事情怎麼了?”
“其實……”其實我上午只是借用這個話題,約他出來的,但是臺詞我都想好了,“其實我挺猶豫以後的工作的。”
“不知道怎麼抉擇?”
“是啊。我們學校不是十一月有一個招聘會嗎,我挺想試試的。可是那天,輔導員給我說,系裡準備推薦我留校。”
慕承和沉吟了下,“和家裡商量了沒?”
“我媽調到外地去了,在電話裡跟她提了下,她說我怎麼選都行。”
“你自己怎麼想的呢?”他問。
“不知道……”我愁眉苦臉地說。
他大概早就意料到我的答案,毫無意外,替我分析:“有沒有想當翻譯?”
“做夢的時候那麼想過。可惜我那點外語水準,當專職翻譯太寒磣了。”以前沒好好學習,後悔啊。
“想進企業公司做職員?”
“人家學的專業我不會,我學的專業人家都會。我去了能幹嘛啊,只能做個文員,打打字跑跑腿。白霖說要是想出頭,就做銷售,但是我腦子又笨,幹不了。”
“那要不考慮下留校?”
“當老師?”
“怎麼?也有意見?”他搖頭笑。
“說實話?”
“……”他沒回答,估計覺得我這問題問得挺鬱悶的。
我只好實話實說,“我覺得當老師挺枯燥的,年年都對著那課本,照本宣科,重複一遍又一遍。最後都跟唐僧似的,囉嗦不說,講話嗓門也大。”
他笑了。
“我沒說你啊,”我急忙解釋。
稍許,我又不禁問:“慕老師,你怎麼想要當老師的呢?”
“我除了物理什麼都不會,沒辦法,就只能當老師了。”他說。
“你瞎說,據你那些學生傳播,說你快當院士了。”
“我哪個學生這麼愛給我打廣告?”他沒好氣地說。
我吐了吐舌頭,不敢出賣李師兄,急忙改成裝作喝咖啡,還大大地呷了一口,果然甜到膩歪,真後悔。可是我轉念一想,好歹三十塊錢,總比喝起來還是苦的強。
他突然說:“我個人覺得你還比較適合當老師。”
“為什麼?”我側頭問。
“性格隨和,跟什麼人都能親近,一天到晚樂呼呼的,也沒什麼心機,校園的大環境挺適合你。不過……”
“不過什麼?”
“要是你想留校的話,本科站不住腳,遲早還要繼續考研,這也是你要考慮的東西。”
然後,慕承和又分析了多條利弊。
我看著他的臉,湧出許多思緒。以前我看書上說,愛情不僅僅是一瞬間的悸動,而應該是你覺得,你和坐在你對面的這個人,可以廝守五十年,不論油鹽醬醋酸甜苦辣,不論病痛死亡,都能泰然地相互扶持。
我從未想過,要是我真跟慕承和結合,然後一起過日子生子,一起變老,甚至一起面臨死亡是什麼樣子。我從未這麼想過。
我只是想,要是他對我好,要是他一直這麼關心我,要是他說他喜歡我,要是他能夠將我擁在懷裡。我心中肯定會無比的歡喜和激動。我想要的只是索取,就如我對父親的索取一樣。每次,我遇見困難,第一個尋找幫助的是慕承和。我失落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也是慕承和。因為他給我寬慰,給我鼓勵,給我關懷。
那一回老師們在辦公室裡說的話:“只是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對特定的人有一種崇拜的感情。”
這一刻,我不禁笑了。即使帶著些許苦澀,我仍然笑了。
他問:“我說錯了?”
我綻開微笑,說:“沒有。”
他怔了下,“想好怎麼選了?”
我點頭,“想好了。”
既然,它還不是愛,僅僅是喜歡。既然,這份喜歡也沒有得到他的回應,那我就趁它還沒打擾到他的時候,就將它冰凍起來,珍藏在回憶裡。
然後,又聊了一會兒別的。
眼見日落,我還要回家拿東西,便先離開。他則說他不著急,反正現在塞車塞得厲害,就再坐會兒。
我出了星巴克,走到同一邊的月臺上,等公交,站了一會兒,還沒來車。看著緩緩移動的車輛,我忍不住又回頭,遠遠地瞅了那邊一眼。
他坐在那裡,側面對著我。因為距離太遠,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知道他端著馬克杯,在繼續喝那杯摩卡,有一下沒一下的。端咖啡的是左手,那一隻給過我很多暖意和幻想的左手。我頓了一下,然後匆匆地跑了回去,推開玻璃的門。
門上的鈴鐺響了一下。
剛才接待我的那位元服務生正在收拾最靠門的桌子,見我進來,溫和地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慕承和聞聲,輕輕回頭。然後,他的視線和我碰在一起。我緩緩走近。他站了起來。
“剛才忘記說了,”我真誠地說,“慕老師,謝謝您。你是個好老師,能做你的學生,是我大學四年裡最幸運的事情。”
慕承和用他那雙清亮的眼睛盯著我,半晌沒有說話。
最後,我說:“再見。”
他回答:“再見。”
就在我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慕承和突然拉住我。正值初秋,我穿著薄薄的長袖衫。他的五指扣住我的手腕,隔著棉質的布料,掌心的溫度穿透過來。他沒有很用力,卻迅速而有效地止住我離開的步伐。
我詫異地回頭。
他微微頓了一下,繼而平靜地說:“現在不好坐車,我送你。”
“沒事兒,我家離這裡挺近的,只坐兩站,我走路回去也很快。”
他點點頭,鬆手,“那你路上小心,回學校別太晚。”
我走回大街上,一直朝前走,過了紅綠燈,繼續朝前走,一直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