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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記憶》第58章
5、

 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住在A大的教師院裡。教師院正好在A大西門的街對面,種滿了梧桐樹。我讀書的時候,一次也進來過。只知道前幾年這院子搞拆遷,拆了些舊樓,重修了兩棟電梯公寓。

 慕承和並未住那新修的公寓裡,而是後面的一棟的舊樓。屋子很寬敞,特別是客廳。所以沙發後面的空餘地還擺了一張寬大的條形工作臺。上面有兩台筆記本,筆記本旁邊隨意地放著一堆書和一遝紙。鎮紙的是一個眼鏡盒。

 裡面肯定是空的,因為那副黑框眼鏡正架在他鼻子上。

 “以前他們告訴我,裡面這三棟都是國寶級的老教授樓,居然你也能住這兒。”可見,也是大熊貓了。

 “這房子是我父親以前教書的時候分的。”

 “啊?”我好奇了,“那為什麼你以前還去擠陳老師?”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用一種很凝重的神色對我說:“因為這棟樓鬧鬼,我一個人不敢住。”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隨後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身後說:“據說那人就吊死在你背後的門框上。”他話音未落,我騰地一下,跳到他身邊,揪住他的袖子,死盯著他那門框,一下子就覺得好像刮來了一陣陰風。

 卻不想,他倏地就笑了。

 “嚇你的。”

 他又說:“你剛才不是逞強麼?說得好像魔鬼蛇神見了你都得繞道。我瞎編兩句話就嚇著你了?”此刻的笑意已經渲染到他的眉梢。

 我放開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人都會有點害怕。”而且我哪兒想到,他心情突然這麼好,還能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睡覺的房間在他臥室的隔壁。不大的床,據慕承和本人說是他小時候睡過的,所以只有床墊。

 我們鋪好床,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淩晨三點多了。

 我都不確定,他對我說“住我那兒吧。”這句話時,我究竟是怎麼答應他的。或許當時的心境真的很淩亂,腦子裡一團漿糊,看見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或許因為過去他對我說什麼,我都從沒有拒絕過。或許我真的在心中是這麼期盼的。

 心裡雖然惦念著這些,卻踏實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我拿起手機一看時間,頓時想哀嚎。於是,迅速地起床穿衣刷牙洗臉。

 “這麼著急?”慕承和放下報紙問。

 “嗯。”我收拾手袋,“人家和我約十點面試。馬上遲到了。”

 “我替你拿牛奶。”

 “不用了,不用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地鐵去,直接能到。”說完,我就刮了一陣風,飛出門去。

 走到樓梯拐角,慕承和迅速地開門,叫住我,“薛桐!”

 我轉身,隔著十一級臺階的距離,狐疑地看著他。

 他揚了揚手裡的東西,“給你這個。”然後,輕輕地用一個弧線,將它準確無誤地扔給了我。那是一把門鑰匙。可能為了不讓它孤零零地顯得太單薄,他將它套在了金屬鑰匙環上,還多掛了一隻機器貓。我緊緊地將它握在手裡,沖他笑。

 去面試的公司是家地產公司,比上回將我除名那家小一些。會議室裡坐著兩位面試官一男一女,女的年紀大,男的年紀小。昨天白霖就告訴我,這家公司是那種家族性企業,一般情況下老總、經理、會計基本上都是自家人。

 照例問了一些問題後,那男的經理又翻了一遍我的簡歷說:“你還會俄語?”

 “俄語是我的二外。”

 “熟練嗎?”

 “還行。”我壯著膽子說。

 “那來一段俄語的自我介紹吧。”

 聽完對方說完這句,我當場傻眼。就業老師教導我們,要把所有和自己沾上邊的特點都要寫成閃光點。我才小小地閃了下,怎麼這麼快就要打成原形了?

 自薦書裡的俄文版,還是去年慕承和幫我寫的。我也沒有刻意去背過。

 “可以吧?”那人又問。

 我騎虎難下,然後開始想對策。

 “Да。”我靈機一動說了個單詞。

 “什麼?”那人反問,明顯沒懂。

 “能開始了麼?”我立刻笑了。

 對方點頭。

 然後我開始背慕承和教過的一篇很深情的課文。我記性很好,他講了之後,一般我讀好幾遍就能記個八九不離十。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我的家鄉——北京》。

 為了加強可信度,我把北京兩個字全部換成A城。

 “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

 我回去坐在沙發上,把白天的事情講給慕承和聽。

 “然後呢?”他饒有興趣地問。

 “然後,我背完了之後,他對我說,‘你的俄語和你的英文一樣流利’,還通知我下次複試。”我咯咯咯地樂了起來。

 慕承和也忍俊不禁。

 我側著頭瞅他,發現他一直盯著我看,沒說話。

 視線停駐時間長了,難免讓我覺得奇怪,不禁擦了下臉,“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別過頭去。

 “你不信呀?”我說,“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給你看。”

 我搬來一張凳子,坐在他正對面,演繹白天的面試情景,“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А,вкоторомяпровеласвоезолотоедетство.этогород……”

 他嘴角輕揚,到中途陪著我一起念出聲。在齊聲背誦完最末一句“Тамвсемнедорого.”後,我們倆相視而笑。

 本來我擔心,我們住在一個屋簷下,會不會很彆扭,但是自從背完那篇課文後,突然就變得和諧起來。夜裡,我躺在床上回憶起這一幕,隱隱覺得心中有什麼想要抓住,卻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沒有提過劉啟,甚至要我來他家那天,他都沒有問,直到某日下午吃飯的時候,他忽然說:“女孩不都喜歡逛街麼?很少見你出去。”

 “外面好熱。”我說。

 “也不和劉啟出去?”他夾著菜,漫不經心地問。

 “呃……”我怔了下,埋頭低聲說:“他調到縣裡邊去了。”卻沒有在他面前說和劉啟分手的事。

 “為什麼不告訴他?”白霖問我。

 “我覺得,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覺我們是平等的。”我說。

 “工作找的怎麼樣?”

 “好難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來,不著急。有一條名言很適合你。”

 “什麼?”

 “先成家再立業。”

 “……你無聊。”

 “不喜歡?”白霖問,“那換一句好了:幹得好不如嫁得好。”

 “……”

 “還有一件事告訴你。”

 “什麼?”

 “師兄說,昨天他在街上遇見劉啟,”

 “哦。”

 “他看到劉啟和一個女的走在一起。”她瞅了瞅我。

 “嗯。”

 “感覺挺親密的。”她怕我不明白,又補充。

 “嗯,挺好。”我繼續說。

 “你們真分了?”白霖問。

 “真的。”

 “你上次不是說,他要求你考慮一個月麼?這還沒一個月呢。”

 “這樣更好啊,免得我挺內疚的。”我喃喃說。

 和慕承和真正相處之後,才發現,他有那麼多習慣都是我不知道的。例如他做事的時候基本上是百分之百投入,有時候在旁邊給他說了老半天的話之後,才發現他埋著頭,注意力完全沒在我身上。這是一個很挫敗的經歷,並且屢屢發生。例如他很偏食,但凡是帶點甜味的菜,都會得到他的親睞。他總是工作到深夜。偶爾,還會一個人坐在黑暗中,長久地不說話。我一個人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遇見過幾回。

 第一次,我看到沙發上的黑影,狐疑地打開燈。光線倏地照到他的臉上,一下子那麼顯得那麼落寞,和素日裡那位常年帶笑的慕承和截然不同,恍若一隻被驚擾的小獸,神色中閃過一絲慌亂,可是轉瞬之間又恢復如常。

 自此以後,我再也不敢唐突地開燈。

 後來,我們一起在家裡看電影頻道的電影,影片當中我指著嘻嘻哈哈的約翰尼•迪普說:“為什麼有的人表面看起來,和真實的自我不一樣?”

 他盯著螢幕沒說話。

 電影的場景,在浩瀚無垠的海面和一碧如洗的藍天之間切換。

 “薛桐,你喜歡大海麼?”他問。

 “喜歡啊。”

 “你看大海,無論它有多深,但是表面看起來總是很平靜。”慕承和說,“比海更深的,是人的心。有時候微笑,並不代表自己不痛苦、不害怕、不絕望。”

 我在指他。

 而他,卻在指我。

 忽然之間,我明白我和慕承和在骨子裡,也許都是一類人。所以他才那麼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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