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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吃過晚飯,學生們休息一會兒,還要繼續夜訓,但是比白天的訓練強度低很多。有時候是整理內務,有時候還會分組拉歌。
晚上正和大家鬧騰,我接到了老媽的電話。
在這荒郊野外的,夜裡啥娛樂項目也沒有,就輪番接親朋好友的電話來打發時間。老媽的來電有時候比慕承和還勤。
“媽,”我說,“你不是值班嗎?”
“本來是輪我的,哪知道今天你陳伯伯突然坐長途車來了,我就跟人換了換。”
“哦。”這次,我知道她說誰了。
“你看,我說了在你面前不提他的……”
“媽,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啊?”她詫異了。
“你去年不就說要結婚嗎?這都過了這麼久了,怎麼沒見你提?”
“我們……你……”她顯然對我這個態度有點驚訝。
“我以前不同意,並不代表我現在不同意。只要他對你好,你高興就行。”我淡淡地說。
我問過慕承和關於他母親再婚的問題,他說:“剛開始是恨,後來長大了又想,其實很自私。”
“現在不介意了嗎?”
“完全不介意是假的。可是,我們沒有權利用自己的快感去踐踏別人的幸福。”
“薛桐,謝謝你。”她欣慰道。
“媽,你們以前經常吵架是從我在遊樂園走失那次開始的嗎?你怪他,他怪你。”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一直以為是這樣。”
“不是,不是。我們合不來,不是因為你。”
“那後來爸爸是有外遇了嗎?”
“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那次你在墓地生氣地說了一半,我就猜到了。”
“童童——”
不知道為何,老媽突然這麼叫我,一樣的聲調,我感覺像回到兒時沒改名字之前,叫薛童。大家都叫童童,童童。因為媽媽姓童。可是奶奶說,一個女人怎麼能老占著我們家孩子的名。所以給改了個字。
“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本來我們打算等你考上大學就告訴你爺爺奶奶,我們協議離婚的,哪知道中間他出了意外。我就想啊,你這麼愛他,既然他都死了,又何必再說這些?”
“媽媽,我以前不體諒你,現在我也有愛的人了,所以我知道一個女人有多難。”
老媽聽了這話之後好像哭了,半晌才說:“把那孩子帶給媽媽看看吧。小李說是個挺俊的人。”
“還有一個事要跟你說。”
“說吧。”
“慕承和是我以前在A大的老師,我們現在在一起了。”
老媽在電話那邊愣了下,似乎又恢復了她素日裡的冷靜,頓了頓問:“他是單身嗎?”
“是。”
“沒結過婚?”
“沒有。”
“家裡有些什麼人?”
“他爸以前也是A大的老師,後來去世了。他媽是個公務員,聽說職務高。有個繼父,還有個妹妹,不過都沒什麼聯繫。”
“你覺得他是真心對你嗎?”
“我……”我的臉倏地紅了,“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心。”
“傻孩子,這種事情,自己有感覺,騙得了外人,騙不了自己。”
我認真地想了想,又想了想,點頭,“是真心的。”
“你想和他過一輩子嗎?”
“想。”
“那就不要管別人說什麼。他比你壓力大,但是只要你把這個坎兒跨過去了,他才能跨過去。”
老媽這句話就像給我吃了定心丸,心境豁然開朗。
我怕什麼?
在我們之間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失去他。
睡覺前,閑來無事,我把手機裡的圖翻來看,翻到末尾瞅到兩年前的一張照片。
那是兩年前航空展,我蹺課去聽慕承和的講座,跟著李師兄混進會堂。白霖發短信,要我替她照一張現場照片,回去觀摩。
慕承和站在臺上,穿著西服侃侃而談,笑容洋溢,風姿卓越。
因為隔得太遠,手機圖元也不高,所以照片一點也不清晰,在我把它放大數倍後,他的臉更加模糊了。
可是,我一閉眼,就能回想起他當時的神色。
那麼智慧。
那麼儒雅。
張麗麗在床上拍蚊子。
“你小時候有什麼夢想嗎?”我仰躺著問。
張麗麗思索了下,“當市長,我寫過作文,還得了獎,哪知現在差別也忒大了。”
我笑了,將手機貼著胸口,“我認識一個人,他告訴我夢想和理想是不一樣的。夢想有時候遙不可及。而理想應該是現實的,我們為之努力就能實現的目標。當我們把一個一個的理想完成的時候,夢想就接近了。”
“那得多難呐,跟唐僧取經似的。”
“我過去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幾乎快做到了。他就是在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的夢想,那麼堅定頑強,都讓我嫉妒了。”
我像中了魔咒,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現在想起來,我也有夢想。”我說,“高考的志願是我自己填的,我只選了外語,因為我曾想當個翻譯。小時候剛剛學外語,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東西。但是我爸爸關心時事政治,每年現場轉播答記者問什麼的,他就一直守著看。我在旁邊一邊做作業一邊聽,就特別佩服那些能一邊聽一邊翻譯的人。後來別人告訴我,那不是一般的翻譯,叫同聲傳譯,是很高級的一種。”
“我就想啊,我也要做那樣的人,所以才學的外語。”
“可是,後來念了四年,只知道我要高分,我要及格,我要找個好工作。什麼算好工作呢?留本市,高工資,工作輕鬆,老闆和善。卻把初衷搞丟了。”
我們兩個人一起沉默了好長時間。
“你要當同傳?”張麗麗問。
“嗯。”
“可是哪有那麼簡單?”
“剛才我想過了,先考翻譯學院的研究生,然後試試看。”
我拿起手機看了照片一眼,螢幕在黑暗中發出幽藍的光。
“你記不記得我們中學學過舒婷的一首詩?”我說。
“《致橡樹》?”
“我背了很多遍都沒過關,最後被語文老師懲罰抄寫了幾十遍。”
張麗麗笑了,“但凡是和愛情有關的文章和詩歌,我倒是記得特別快。”說著,張麗麗真的輕聲將它完整地背了出來。
致橡樹
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惜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凋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張麗麗平時說話的聲音就好聽,如今淺淺低吟,在這安靜的暗夜中顯得格外悅耳動人。不知道哪一句觸發了她的心底,在念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聽得出她哽咽了。
“薛桐,你說我還能遇見這樣的愛情嗎?”她問。
“那還用說嗎?肯定能。”我一邊回答,一邊轉身裝著準備入睡的樣子。
過了良久,我又睜開眼睛,悄悄地抹掉臉上的淚痕,在心裡默默地說:“慕承和,我也會做你的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