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看到慕承和擰著眉,肯定也被凍得夠嗆。
“我去攔車。”
他卻說:“算了。我去取車,送你回去。”
“不行吧,你喝了酒。”早知道就不叫他喝酒了。
“這個時候,肯定員警都休假了。”
“誰說員警都休假了,我媽不都在上班麼?”
我搖頭,就是不同意。
老爸就是開車的,我們一家人對這個都特別敏感。
“回去也是一個人?”他問。
“恩。”
“那……”他想了想,“去我那兒吧,我也是一個人。”
這下我才想起來,他帶我和白霖回的住處就在附近。
“陳老師呢?”我記得他說是陳廷的住處。
“他早和他女朋友同居,把房子讓我了。”
同居?
我一個踉蹌。
原來——老師也會和人同居。
幼時,我一直以為學校老師是神一樣的人。老媽常對人說:“我家那姑娘什麼人的話都不聽,但是她們老師一說什麼就當聖旨似的。”
後來一年級過了幾個月,我發現原來老師也要吃飯,要接孩子放學,還要上廁所……真是幻滅啊!
現下,慕承和居然告訴我,老師也會同居,而且還是我們學院,照耀在黨團光輝下,被我崇拜的陳廷老師。
我們步行了十來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第二次來這裡,和上一回的感覺又不一樣了。
客廳的陽臺上,正好可以看到剛才我們迎接新年的濱江廣場。夜幕下,偶爾還有一兩朵煙火綻開著。
我倆都被凍木了。
他去鋪床,我去沖了個熱水澡。浴室的盥洗臺上東西很少,就是一個漱口杯、一支牙刷,一柄電動剃鬚刀,以及一個小藥瓶,並無女性用品。
我頓時覺得心情大好,在浴室原封不動地換上他替我找的睡衣,挽上褲腳和袖子才勉強傳上,走了出去。
慕承和正在收拾沙發了,我則走到沙發背後的書架前流覽。
上面有很多關於慕承和專業的書籍。無論是俄文版、英文版,還是中文版,都是鳥語編成天書。架子的最下面一層,放了一些微縮模型,各種飛機的,模擬度極高,甚至還有船。
從這麼書架的東西就可以看出來,慕承和已經將陳廷的房子全部霸佔了。
我指著那東西,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什麼船,甲板那麼大?”
他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是航母。”
呃——
我沒話了,低頭繼續參觀他的書架,裡面有一個格子,放著很多張CD。我隨手拿了一張俄文的女歌手專輯,回頭說:“能借我聽麼?”
“沒問題。”他理所當然地同意了。
我眯起眼睛,笑著將CD收到包裡,心裡樂滋滋的。這下,我又多了個下一次繼續打擾他的藉口。
過了會兒,他遞了杯溫開水給我。我觸到他的手指有些燙,卻以為是他剛才端著開水的緣故,所以並未上心。
睡覺前,我回客廳裡拿手袋,瞅到他的臉色和唇色都也變得有些不對,便問:“怎麼了?”
他淡淡說:“大概有點發燒。”
“發燒?”我一聽這兩個字便立即走過去,摸他的額頭,溫度高得燙手。
“怎麼發燒了呢?”我頓時急了,“是不是剛才河風吹的?”
“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他寬慰我說。
“發著燒,睡下去也不會好受啊。”
慕承和倒沒和我繼續爭辯,擺了擺頭,眉頭鎖在一起,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閉上眼睛。
他大概是難受極了,也很想要安靜。
於是我一個字也沒敢多說,開始用眼睛環視四周的陳設,想找到放了藥箱的地方。
半晌未果後,我突然想起盥洗臺上的藥瓶,便跑去洗手間,果然在鏡櫃裡找到很多藥。我媽平時生病的時候,都是我照料她,大致也知道發燒應該吃什麼。
我倒了杯溫水,選出幾樣在我印象中治療的症狀,和他比較符合的藥,擱在茶几上,準備再將裡面的說明書仔細地讀一遍。
他睜開眼睛對我說:“別看了,沒有我要吃的。那是你陳老師留下的,我平時都吃中成藥,上次吃完忘買了。”
我一愣,手頓在空中,扭頭看他。
“那怎麼辦?”沒有的話,總不成就這樣吧。
“反正吃下去也不會立竿見影。”他似乎不睜眼都能看透我心思一般,又說:“我也不會同意你現在去買,省的我一會兒我還去找你,而且這附近沒有除夕晚上還通宵營業的藥店。”
“我可以做什麼麼?”
“我就想躺會兒,然後你去臥室睡覺。”
即使發著高燒,他仍然比我有條理得多。
我躊躇地看著他。
“你還要我湊足精力,專門來開導你?”他閉著眼睛又說。
我不敢再反駁他,只得信任他對自己病情的自信,順著他的意思回了臥室,也不和他討論病人和健康人誰更應該睡臥室的問題。
我走了幾步不放心地回頭,“你要是有事就叫我。”
他似乎沒有聽見,愣愣地看著我。
然後我又說了一次,他望著我的唇型,才緩緩點頭。
可是,我怎麼會睡得著。我沒有關臥室的門,就怕有什麼動靜,聽不到。
我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客廳裡簌簌的紡織物摩擦聲,大概是他展開被子躺下了。
隨即,整個世界安靜極了,
過了許久,再也沒有聽見他動。
是不是睡著了?
我翻了個身,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沒聽到他的響動,於是確信他是睡著了,便踮起腳尖到客廳看他。
我唯恐他察覺,連拖鞋也不敢穿,就這麼光著腳丫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面前,想試探下他額頭的溫度,卻又不敢觸摸他,怕打擾他的睡眠,於是蹲下去妄想通過外表觀察來看他的病情。
他閉著眼睛,眉宇微蹙,睡得很淺。從他短促的呼吸來看,應該還是發著燒。我不經意看到茶几上被他喝光的空水杯,於是起身拿起來去廚房倒水。
發燒不吃藥,就只能多喝水了。
回來的時候,發現因為發燒出汗,他的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我將杯子放好後,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再放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眉深深折了一下,嘴裡傳出一聲低微的囈語,然後將我的手指握住。
我的心猛然一跳。看了看手,再抬眼看了看他的臉,直到發現他並未蘇醒之後才放下心來。
可是,接下來我卻被難住了。
他拽的有些緊,是掰開他?還是就這麼保持原樣?
我蹲在沙發前,猶豫不決。
我的指尖正好挨著他左手的掌心,那個溫度著實有些燙到我了。
慕承和的左手。
在黑板上偷偷寫字的左手,用筷子替我夾菜的左手,曲起手指輕輕敲我桌面提醒我不要開小差的左手,將圍巾取下來套到我脖子上的左手,以及——剛才淺淺擁抱過我的左手。
一小會兒以後,他的手已經漸漸鬆開了我。可是,我再也捨不得離開,就地坐下,側著臉將頭放在沙發上,正對他的眉目。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呼吸漸漸綿長、平和。我的眼瞼也緩緩下沉,終於熬不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