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祖師爺老師大概聽見動靜,一側頭就看到了我倆。此刻,就算我想拉著彭羽就地消失,也來不及了。
彭羽大方地走過去,鞠了一躬,“祖師爺老師好,我是薛老師的學生。”
慕承和聽見彭羽這麼叫他,先是疑慮,然後聽到後半句解釋,便恍然大悟地抿住唇。雖說未笑出聲來,但我敢打賭,他肯定心裡樂翻了。
我迫於無奈,跟上去向他打招呼,隨即解釋:“我在外面當家教,彭羽是在我這兒補習英文的學生。”
他問:“你在做兼職?”
“恩。只有他一個。他上高中了,說想來看看我們學校。”
他將手裡的書,換了個手,“都中午了,你們吃飯了麼?”
彭羽即刻老實交代,“沒有。”
“正好,我請你倆吃飯。”祖師爺大發善心地說。
我琢磨,莫不是彭羽的稱呼讓他心中暗爽得不行了,然後決定忍痛割肉請客?
但是我這人向來對食物都有一種無比虔誠的信仰。只要是有好吃的,無論是讓我冒名見網友也好,還是對著這位二十來歲就當上祖師爺的人吃飯也好,我都統統能夠忍受。
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A大門口一家有名的中餐廳。反正吃了以後,左右都要欠他一頓飯,不如宰狠一點。
拿筷子的時候,我注意到慕承和居然使的是左手。
不僅僅是我注意到,連彭羽也發現了。
彭羽問:“老師,你是左撇子啊?”
慕承和笑了,“個人習慣。”
這麼一說我倒是記起來一件事情。那天晚上,我在他家看到他用電腦的時候,一直覺得彆扭,現在想想那是因為他當時用左手寫的字。
可是他平時無論上課寫黑板也好還是在我們面前簽東西也好,都是右手。
這個我好理解,中國人在傳統上不太認同左撇子,所以用右手能夠避免別人好奇的目光。
但是,他竟然兩隻手都會寫字,神奇!
彭羽說:“我覺得左撇子都特聰明,老師您也很聰明吧。”
慕承和笑了,“左撇子沒有人們想像得那麼高級。”
我打擊彭羽說:“得了吧,那你從今天開始練習左手,看能不能成天才。”
彭羽不服氣:“本來就是,據說貝多芬、牛頓、愛因斯坦還有比爾蓋茨都是左撇子來著。”
我說:“那除了你說的這幾個以外,剩下的那些千千萬萬的偉人們呢?不都是右撇子?所以整體來說還是右撇子聰明。”
彭羽說:“薛老師你強詞奪理!”
我說:“我是就事論事!”
反正我不會承認會使左手的這位就要比我們高一等。某人肯定是退化了,絕對不是進化。
我和彭羽在飯桌上鬧僵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我竟然會和一個那麼小,還稱呼我為老師的孩子吵架。
這個時候,祖師爺雲淡風輕地出來主持公道了。
慕承和說:“其實,我算半個左撇子。”
這個打圓場的給我和彭羽各分了五十顆糖。
“半個?”彭羽狐疑。
“我有時候也用右手的。”
“為什麼?”
“東方人,也許是中國人和國外的觀念有點不一樣,或者說我小的時候,家長們的觀念和現在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彭羽認真地問。
“你大概沒這個感覺,但是薛桐可能有同感。”慕承和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在我還小的那個年代,中國家長要是發現孩子用左手,是會很強硬地糾正回來,就算家裡沒成功,到了學校以後老師也會強迫孩子改正。”
“為什麼要歧視呢?”彭羽不懂。
“這種東西就像人們認為白色代表純潔,黑色代表邪惡一樣,沒什麼為什麼。”我說。
慕承和點頭,“大概中國人不喜歡這個方位,導致和左有關的詞語幾乎都是貶義詞。所以我也被糾正過,但是我性子擰,總覺得左手用著舒服,於是白天當著大人的時候用右手,晚上自己做作業的時候用左手。”
“被發現了會挨打嗎?”彭羽饒有興趣地問。
“不讓他們知道就不好了,偷偷的。”慕承和沖彭羽擠了擠眼睛,“而且一般大人只關心你寫字用哪只手,至於吃飯、打球、擰毛巾這些倒是覺得無所謂。我擰毛巾也是反的,所以以前老是擰不幹,打羽毛球倒是挺佔便宜的,當需要反手接球的時候,換成右手就行了。以前剛進小學習字時,因為是左撇子所以寫的字全部是反著擺在本子上,除了我自己,沒人看得懂,還可以當專用密碼。”
彭羽大笑,“太有趣了。”
其實,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聽到慕承和談起他孩童時期的瑣事,竟然也聽得津津有味。
“也有麻煩的地方,很多東西都是為右手人設計的,完全不會考慮左撇子的需求。例如我最討厭用剪子,因為不用右手就根本剪不了東西。而且用公共電腦的話,永遠不習慣別人的滑鼠。總之,左手和右手會開始相互之間長達一生的鬥爭。”
“是啊,”我轉過臉,面向彭羽,很得意地說,“還是用右手好。”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揚了揚唇卻沒說話。
我一轉頭透過玻璃看外面,正好瞧到街對面電腦城的那棟樓,樓體外掛著的巨幅廣告。
左邊是一個穿著紅色晚禮服的性感女神端著一個一樣血紅的筆記本,旁邊印著兩行字,第一行寫的“輕薄極致、唯美誘惑”,第二行是“驚豔上市價:6888”。
右邊的廣告則是某個國內著名品牌機,廣告上則是一個黑色的桌上型電腦,簡單的寫著“迎聖誕學生震撼價:3999”。
彭羽不服氣地說,“但是我聽說,左撇子容易出天才,特別是抽象思維和數學計算方面能力特別超常。”
我不禁訕笑,“得了吧,計算能力再強,快得過計算器?”
彭羽鼓著腮幫子說:“那可不一定!”
我隨手指著窗外的那兩幅廣告上的數位,苦口婆心地對彭羽說:“怎麼不一定,難不成6888乘以3999誰還能一口氣算出來?”
正在我倆又要喋喋不休地爭執下去的時候,卻聽慕承和在旁邊淡淡地回答:“27545112。”幾乎是不假思索。
“呃?”我和彭羽同時愣了下。
“我說,答案是27545112。”他對著目瞪口呆的我們,又重複了一次,那口氣真是雲淡風輕極了。
吃過這一頓飯後,慕承和瞬間成為彭羽的頂級偶像。彭羽走在路上一直拉著慕承和不知疲憊地說這說那,問東問西。
幸好,我和慕承和之間清清白白,而彭羽雖然對慕承和的崇敬之意猶如滔滔江水,但是他是男生,完全可以脫離嫌疑。
不然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那句耐人尋味的名言——三人行,必有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