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原來,男生叫劉啟,是計科系的。他便是白天在排我身後打飯,還跟著食堂師傅一起笑話我,接著被我狠狠地剜了一眼的人。後來,我從人堆裡擠出來,將飯卡弄丟了,他正好拾到,想叫我,卻沒想到我溜得跟一股青煙似的,就在食堂消失了。他無奈之下,去學校查了飯卡上的學生資訊,然後問上門來,還給我。那飯卡是白霖的,所以他便以為我叫白霖。
下課後,走在回寢室的路上,我和白霖都下定決心要報答人家劉啟的恩德,有機會一定請他吃飯。
這個週六,我不用去彭羽家上課,而老媽的休息日也終於和我重合在一起了。她在距A市60公里的女子監獄上班,我們學校和他們監獄分隔在A市的東西兩頭,其中艱巨有將近一百公里,來來回回很不方便。所以,雖說在一個城市,卻很少見面。
很多人覺得員警就是公安,公安就是員警。其實,公安只是員警中的一種。員警還有獄警和法警等等。我媽就是地地道道的獄警,穿著警服上班,臂章上的警徽裡繡著“司法”兩個字。
白霖經常羡慕說:“小桐啊,你媽媽穿起制服的樣子真是英姿颯爽。”
可是我媽明明就是一個梨形身材,肚子上的游泳圈足足有三個,我怎麼都不能將她和“英姿颯爽”這四個字聯繫起來。所以我一直在琢磨和自省,究竟是我的欣賞水準有問題,還是他們都有問題。
她平時本來就忙,加上獄警這項工作的特殊性,只能輪休,也需要時常夜裡值班,不分節假日,故而老不回家。我也就索性呆在學校裡,偶爾去看看爺爺奶奶。
我在回家的路上繞去菜市場買了菜和魚,準備給她老人家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一般他們值班以後是早上九點下班,稍微磨蹭一下到家也就十一點了。
老媽到家的時候,我正在端魚。見她連制服都沒換下來就回家了,我奇怪地問:“你走得急啊?”因為大部分情況,他們是不允許平時穿警服的。
“恩,”她洗了把臉,“你王阿姨他們送了我們監區一個女犯到城裡來看病,大概是要住院的樣子。我吃了飯還得去醫院替他們守一下。”
“哦——”我蔫蔫地應了一聲。
吃飯的時候,我倆對坐著,只聽見咀嚼食物的聲音。
她說:“我一會兒順道給你奶奶他們送錢過去,多了四百,我放你桌子上了,下個月你生活費。”
“不用了,你留著吧,我打工攢的錢還夠用。”
“那就先擱著吧,你自己不用存著也行。不然你去看你爺爺的時候給他們買點東西。”
我垂頭扒飯,默不作聲。
她又問:“學校最近有什麼事兒麼?”
“沒有,都挺好。”
然後,相互之間再也無話。
吃過飯,她匆匆就走了。
我盯著書桌上的四張人民幣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出門將錢存在了銀行裡,然後買了點水果去醫院。
走進病房裡,奶奶不在,只看到爺爺還是十年如一日地躺在那兒,絲毫沒有睜眼的跡象。我放下東西,在床邊坐下來,摸了摸他雪白的鬢角。
有時候連他上一次和我說話究竟是什麼情況下,我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呼吸機放在旁邊,卻沒有用。
兩年前,爺爺是因為大腦缺氧十分鐘,而造成了植物人。如今他的情況大好,呼吸機大部分時間都停用,而是練習他的自主呼吸能力。每天還用管子給他從食道裡喂點芝麻糊牛奶之類的流食。
無論是奶奶也好,還是護士也好,都將他照顧得非常仔細,幾乎都沒起褥瘡。用醫生的話說,除了不能醒過來,其他生命體征基本正常。
但是這一筆巨大的醫療費用。而且全部由我們家和大伯家分擔。
“吱呀——”一聲,門開了。
奶奶提著一瓶開水進來。
“奶奶。”我站起來叫她。
“你來了。”她瞥了我一眼。
“我幫您提。”我接過她手裡的熱水瓶
“你媽剛才都在。你娘倆還真是,要麼人影見不找,要麼湊一塊。”她說。
奶奶一直和我媽合不來,因為我是女孩兒,從小也不怎麼待見我,如今更是見一次煩一次。
我說:“有個犯人在這裡住院,她來看看。”
奶奶冷哼,“我知道,就在三樓,還戴著個手銬。剛才上來的時候人家就跟看稀奇似的。聽人說是那犯人的老公跟女人走了,還把兒子也送了人,那女犯知道了消息一時想不通就想在監舍裡用床單上吊。”
“哦。”原來。
“這女人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實在不喜歡聽她喋喋不休地數落誰,便起身說:“我去三樓看看。”
在三樓最僻靜的一間單人病房門口,我看到兩個員警坐在門口,其中一個我認識,就是那位元王阿姨。
“這不是桐桐麼?”王阿姨眼尖地叫我。
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好奇地朝病房裡面瞧了瞧,門縫很窄,幾乎只能看到那女的膝蓋以下,褲子是淡藍色,我在電視上見過她們的囚服,全身淡藍色肩背上有白色的條紋。她的右腳腳踝上了手銬被銬在病床的鐵欄杆上,旁邊站著我媽。
“你怎麼來了?”她看到我。
“奶奶說你在這兒,我來看下。”
她走出來,王阿姨就進去。
“你們七點不是系裡要點到麼?還不回學校。”她一面問我一面轉身警惕地帶上病房的門,讓我再也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她一直這樣,刻意地讓我和她的工作保持距離,不讓我接觸那些服刑人員。
我說,“我們系已經沒點到半年了。”
但是,這句話我估計她壓根沒聽見,因為就在同時護士站那邊的護士正高喊:“童警官!朱醫生請您過來一趟。”
我看了她一眼,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