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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參相待(歲歲有今朝之二)》第4章
第四章

  秦雪郁回營之後,天天都在苦思良策,沙盤推演,想著要怎樣破敵,怎樣出奇制勝,殲滅馬賊。而想到馬賊,說也奇怪,她總會連帶想起一雙出奇銳利的男性眼眸,。每每想到,心頭便有著難言的感受,微微震顫。

  那並不是害怕。她即使落入賊人之手,卻沒有害怕過。

  偏偏害怕的人多得是,其中,居然包括江萬翼這個新任的掌符參將!

  當她聽說江萬翼全面更改了她先前擬定的追捕計畫,甚至重新編隊轉攻為守,把精兵全留在營地之後,秦雪郁簡直快氣炸了!

  帳門一掀,氣衝衝的嬌人兒衝進營帳。席地而坐的幾位將領齊齊轉頭,詫異地望著冒火的秦雪鬱。她則是狠盯著始作俑者。他正盤腿坐在眾人中間,從面前攤滿的各種圖籍資料中篤定抬頭,平穩迎視她。「你就這麼怕馬賊嗎?」她毫不客氣地開口質問:「我交接給你的,可不是這樣的計畫!」

  江萬翼把圖卷一收,不卑不亢作答:「我有我的考慮。」

  「可是,你的做法太軟弱了。馬賊一日不滅,北漠就一日無法得到安寧。你只要鬆懈,他們馬上會察覺,氣勢一弱,就會被趁虛而入!」

  江萬翼溫和打斷她的話,「目前北漠軍需要的乃是休養生息。與其繼續漫無目的追捕,不如休兵一陣,好好重新規畫。」

  「你的意思是,我先前的安排不妥?」她揚著下巴,怒問。

  這話就不好答了,怎麼答都有錯。於是江萬翼緘默著,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

  營帳內的眾人看看他,又看看她。兩人針鋒相對之際,旁人全都不敢隨便開口,連大氣也沒敢出。無論如何,掌握實權的江萬翼還是占上風,他只淡淡說:「秦參將的意見我聽見了,會再好生斟酌。這會兒請先讓我們把正事談完。」竟是在下逐客令了。秦雪鬱的俏臉一陣紅一陣白,明眸死命盯著江萬翼,堅持道:「我的也是正事,也還沒說完。」

  「改日必專程討教。」他做個手勢,明顯地要她離開。

  她只好悻悻然離去。

  自然是極不甘心的,不可能善罷甘休。往後幾天,秦雪鬱一直在找機會興師問罪;不過這會兒風水輪流轉,成了他存心躲開,軍營這麼大,她就是找不到空檔、近不了他的身。

  但一日一秦雪鬱鐵了心要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轉。她伺機而動,一日特地起了個大早,在清晨天還未亮之際,摸到了江萬翼的營帳外。

  她打算就坐在他營帳門口等他起身,不信堵不到!

  結果,有人居然起得比她更早。寂靜的河岸邊本該只有潺潺水流聲,這會兒卻還有呼呼掌風,在一片靜謐中,更是清楚。沒法子,江萬翼終日都有公事軍務纏身,只好比人更早起來,才有點時問練套拳法。秦雪鬱沒出聲,在他背後遠遠站定觀望。

  只見他這個御前一等侍衛還真不是蓋的,身形矯健,掌風淩厲。平日看不大出來,但衣衫或戰袍的底下,卻是一身精壯體魄。

  是了,他練得發熱,額上見汗不說,連上衣也索性脫掉;寬挺的肩、如鐵鑄般的胸膛、手臂上都有汗珠微微發亮。

  她想起自己在他懷中痛哭時的鳳覺,像是躲進了最安全的隱密處,什麼都不用怕了。他是那麼可靠、堅毅、沉穩,可以為她阻擋一切。

  但,要保護一個人容易,現下交在他手中的可是整個北漠大軍,乃至於那些仰仗北漠軍捍衛的土地、居民。江萬翼再可靠,救過她再多次,秦雪郁還是無法完全放心。

  一套拳法打完,江萬翼一回頭,見到俏生生的秦雪鬱站在那兒,卻是吃了一驚。他早已聽見有人走來,以為是巡邏的士兵弟兄,卻沒料到會是二小姐。她一雙明亮大眼眨啊眨的,微微偏著頭,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有點生疏,又有點好奇地直望著他。江萬翼耳根子一辣,提步往營帳方向就走,腳步急促,一面問:「二小姐這麼早就起來了,找我有事?」

  私下只有兩人時,他總是叫她二小姐,從無例外。

  「自然有事。我先前的話還沒說完,你又頂難找。」秦雪鬱亦步亦趨地尾隨在他身後,不滿地一路嘀咕,「你又要開溜?為何不聽我說?你的布兵跟調度真的有很大的問題,我在北漠待得比你久,你別一意孤行。」

  江萬翼是快步走回營帳,抽了件乾淨的衣衫披上。在二小姐面前赤身露體的,他可是萬分不自在。

  「士兵需要休息。」他一面抹汗,一面簡單地回應。

  「沒這回事,打仗是士兵們的職責,朝廷發軍俸不是讓他們來休息的。」她依然緊跟在後,一路跟進了營帳,還兀自堅持著,「你這無疑是示弱,讓馬賊以為我們怕了。北漠軍從來不是這麼懦弱的軍隊,想當年… … 」他與她,帶兵手法有天壤之別。她大膽強悍,求功心切;而他,一如個性一樣保守謹慎。

  「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語。」他言簡意賅地點出了關鍵。

  這話有多刺耳,他大概不知道吧,才會用那麼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心秦雪鬱像是被說中心病,一股無名火就冒上來。她上前兩步,要繼續理論下去;但江萬翼卻不想多說的樣子,轉身就想離開。

  她才不會輕易放棄!情急之下,她伸手拉住他,「你先別走,聽我把話說完成不成?」

  突然,他迅速掩住她的嘴。手勁頗大,讓她往後跟鎗了一步。他另一手隨即扶住她後腰,同時,在她耳邊噓了一聲,要她噤聲。

  清晨的不速之客不只她。外頭有極細微的動靜,若不仔細聽,還以為是風聲、水聲。

  秦雪鬱大氣也不敢出,只聽見心兒卜通卜通跳得很大聲。她靜靜待在他懷中,兩人都豎直了耳朵仔細聆聽。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外躊躇了片刻,一下子又去遠了,外面恢復了靜謐。她抬頭,疑惑地望著他。江萬翼附在她耳際,壓低了嗓音,沉聲解惑道:「自我到北漠之後,似乎一直有人在窺探我。本來以為是二小姐派人監視!」

  「我為何要監視你?」她沒好氣地說:「你是來幫北漠軍的,還救過我好幾次,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他突然沈默,好半晌,才反問:「二小姐相信我?」

  「自然。」她毫不猶豫地點頭,不過有但書的,「只不過你帶兵經驗沒有我多,這幾年又不在北漠,很多事情我得好好教你才是。」

  江萬翼突然微微笑了。被她老氣橫秋的語氣給逗笑。

  「你笑什麼?」秦雪鬱很不滿地質問,順手戳了一下他堅硬的胸膛,「我是認真的,別當我說笑話。京城來的總是自視甚高,沒想到你也不例外。」

  「我以前也在北漠,只是中間去了京城幾年而已。」說著,他別開了頭,還退後好幾步,神色有些局促地拉開兩人之問太近的距離。看他迅速收攏衣襟,又刻意轉頭不看她的模樣,秦雪鬱突然頓悟!他居然是在害躁!這麼一個沈默寡言的大男人,長她許多歲,打小就認識,此刻還是並肩作戰的同袍,居然,會在她面前露出赧意?

  不知為何,她突然起了淘氣之心,故意靠近些問:「老江,你怎麼了?」

  他更不自在了,又退後了幾步,「二小姐是不是該走了?」

  真的!看他耳根子都紅了!她從沒看過堅毅篤定的他露出這樣的神態。

  「我話還沒說完,你幹嘛趕我走?」她雙眼閃爍著促狹光芒,越靠越近。

  「二小姐…… 」他無奈地越退越後面。

  原來,他不是永遠那麼沉穩如山;原來,他也有拿她沒辦法的時候。

  這下子可有趣了!

  被抓住了弱點的江萬翼,就像是被破了陣的軍隊,節節敗退。秦雪郁都是趁著清晨無人時分來找他理論,硬逼著他把布兵和調度的計畫說給她聽,然後不厭其煩地一一檢討批評。

  「不如這樣,你發令給我,讓我帶精兵出去追捕馬賊。」她還不死心地多次提議,「現下就數我最清楚馬賊逃竄的路線,讓我出擊,一定告捷!」

  江萬翼逕自練著拳,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來個相應不理。

  可惜這招已經沒用了。秦雪鬱身形一閃,硬是來到他面前,粉拳一出,就想跟他比劃數招。

  「二小姐 … 」他有所忌憚,立刻收手,往後退。

  她則一定步步逼近,近日休養得重現光彩的臉蛋直湊到他面前,豔光令人不敢直視。

  「你怕什麼?怕打輸我?」她還語帶挑釁,粉拳再度揮到他面前,「幹嘛不還手?讓我看看御前一等侍衛是否浪得虛名,怎麼樣?」

  他根本不可能對她動手,不管怎麼挑釁,不管挨了她多少拳腳,永遠閃了又閃,認分退讓。

  幾下之後,秦雪鬱不禁火大了,攻勢更猛,一面怒喝,「你還手呀!」他還是沈默閃避,雙眉無奈地微皺。秦雪郁自然不是花拳繡腿,好幾拳都險險要毆中他的鼻樑。他都已經一路退到了河岸邊,再退就要掉進河裏,淩厲攻勢依然直逼而來。

  逼不得已,側身避過了兇狠的一拳,江萬翼順勢擒住她的右手。「二小姐,請別為難我… … 」

  他終於分神開口,而她見有機可乘,偏不停手,左手成拳,冷不防又是一揮便到他面前。江萬翼立刻架開,又抓住。

  這下雙腕都落入他的箝制,打得臉蛋都升起紅暈,雙眼閃著得意笑意的秦雪郁,不自主地向他靠了靠,「你這下總沒地方躲,得聽我說了吧?」

  言笑晏晏,嬌顏豔若盛放牡丹,身子放心地偎進他懷裏,彷佛天經地義。

  「二小姐還要說什麼?」說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

  「我說了好多次,你都不聽呀。」她不厭其煩,再度試圖說服這個沈默卻頑固的江參將,「你沒把握沒關係,讓我帶兵去追馬賊嘛。掌軍符的是你,沒你下令,我沒法子出征,就少你一句話!」左講右講,她就是不死心!

  江萬翼搖頭,「不成,時候還不到。」

  「那要什麼時候才成?」秦雪鬱急得衝口而出,「等到你洞房花燭夜嗎?」

  這本是軍中一句隨口說笑的話,小兵們動作太慢或有所推託,老兵會順嘴這般取笑。

  江萬翼聽她這般說,嘴角一彎,「二小姐要等到那時候?萬一我不娶妻的話,怎麼辦?」不就永遠等不到了?

  「人總要娶妻的。」她嘀咕。

  他的命是賣給朝廷了,註定一生漂泊兇險。娶妻成親這種事,是他想也未曾想過的。他前任主子景大人就笑過他心如止水,簡直是老僧入定。

  但這會兒他卻心神莫名地激蕩,有種說也說不上來的滋味,酸酸的,又帶點微甜!還有她身上極淡極淡的清香。

  他有一瞬間的恍然。彷佛回到了過去每一個大雪天裏,無論哪兒、無論多遠,只要有梅花開放,他都能敏銳察覺到幽幽冷香。要極努力地克制,他才沒有傾身靠近,好好深呼吸一口,盡情汲取那股幽微卻勾人的氣息。她還不放過他,整個人都賴在他身上了。夏衫輕薄,剛練了拳的他一身燥熱傳到她身上,秦雪鬱抬頭望著他臉上慢慢升起的一抹赧紅,咬唇抑笑。

  「老江,」她悄聲問:「有人笑過你臉皮子薄嗎?」

  他撇開的臉上熱意更甚,連脖子、耳根都燙,整個人僵硬如鐵,動也不敢動,兩手扣著二小姐的腕也忘了要放開,簡直中邪了似的。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她才不介意,路起足尖,附在他耳邊細聲商議,「不過你得答應我,讓我帶兵出去追捕馬賊!」

  居然拿這個來當交換條件年,為何好說歹說,就是不死心?

  江萬翼回了神,正想捺著性子好生勸說開導,不料臉才一轉,正好碰上她熱切仰著的臉蛋。

  唇,則碰上她如花瓣般柔軟的嘴。

  他渾身一震,整個熱氣重新上衝,血性翻湧,呼吸一整個亂了,再度像石雕一樣定住,動彈不得。事實是,他不敢動。一動之下,不知會是什麼結局。秦雪鬱卻只是傻望著他,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問:「這就是親嘴兒嗎?好像也沒哈稀奇的。」

  「誰說過……這很稀奇?」他的嗓音緊繃。

  「軍隊裏大夥兒都說呀。閒聊時總聽他們大肆談論跟姑娘親嘴兒多好、天寒時抱姑娘睡有多暖,我看,也不過就這樣。」很失望的樣子。

  「這,不算親嘴,只是不小心碰上。」

  「那怎樣才是呢?」她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冷不防,又仰臉親了他一下,「這樣算嗎?」

  他還是搖頭。「二小姐,別再鬧了。」

  但秦雪鬱可不會輕易放棄,步步逼近,讓他連連閃躲。但鬧了大半天,他都滿頭大汗了,還是始終不肯就範。居然比她還固執!

  「算了,小氣鬼。」最後,她氣得掙脫他的箝制,不滿地嘀咕,「去了京城果然都變了,以前你什麼都肯教我的。」

  「這種事,不能亂教!」

  「不教就不教,大不了我找別人問去。」她轉身就要走。

  江萬翼聽到最後一句,苦苦維持的清明思緒整個亂了譜,像是突然被濃濃迷霧籠罩。

  下一刻,他的大掌探出,閃電般再度抓住她的手腕。

  「二小姐……」

  「放開!」秦雪鬱又羞又惱,急著要離開,卻是怎麼甩,也甩不掉好似鐵繼般牢牢扣在她腕上的箝制。她回頭,恨恨瞪他,「你拉我做什麼?」

  本來話就不多的江萬翼,此刻更加說不出話。

  秦雪鬱甩他甩不開,走也走不掉,簡直像跟泥塑或石雕講話似的,挫敗到極點;一氣之下,索性身形一矮,玉腿往他經骨掃去,直攻他下盤!

  平時不會有事的,但江萬翼壓根兒沒料到她會突襲,吃驚之際,手果然放開了,而小腿骨正中她一踢,吃疼之下往後退了幾步。但後頭就是河了,一個重心不穩,撲通一聲,他整個人跌進了清晨還冰冷刺骨的滔滔河水裏。河床尚淺,摔進去其實是沒事的,但他跌坐著的落湯雞模樣還真狼狽。這彷佛是上天給他的責罰,要他好好坐在這兒冷一冷,深刻反省。

  本該離去的秦雪鬱腳步慢了,咬住了唇,忍著笑意看他,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樣。

  望著她似笑非笑的俏臉,又看看自己的處境,江萬翼忍不住,唇際揚起一抹苦笑!

  他真是名副其實的「栽了」

  帶兵之將都知道,若是弱點被對方掌握,那是大忌,必死無疑。

  這會兒北漠的掌符參將才上任沒多久,把柄就被人抓在手裏,從此陷入悲慘的境地,簡直毫無招架能力。

  「… … 所以,你先按兵不動,不只為了讓士兵休養生息,也是打算等到西疆慕容帶兵過來之後,再統合戰力?」如此話題,照說該是發生在將軍或參將的營帳內,聚眾商討軍情時;但,實際的狀況,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靜謐無人的河谷深處,有人影一雙。男的僵坐在大石上,也像是石雕般動也沒動,背脊挺得筆直。

  另一個人看起來就舒服多了,不但硬耍賴故意坐在他腿上、靠著他寬闊胸膛,還抓著他的大手玩,一面閒聊似地問著軍情,非常愜意。

  石頭是硬的,她很軟;石頭是冷的,她很溫暖。江萬翼處在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一點兒也沒享受到,只覺得是深深的折磨。

  折磨歸折磨,但、心底卻偷偷有股暖暖的、甜甜的滋味在蔓延。越是這樣,他越發不敢造次,坐得更筆直、僵硬了。深怕一個不注意,情況就更加難以控制。畢竟之前稍微失控過一次,就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要統合之前,總得有最新的情勢,就讓我帶幾個兵出去追查一下嘛,保證不出兩三天就能回報。」她說得好輕鬆,好像在跟情郎要胭脂花粉似的。但她要的可不是胭脂花粉這種好打發的,她要的是軍令啊!

  「二小姐,出兵一事不宜說笑,可不可以請妳坐好,我們… … 好好從長計議?」江萬翼壓著嗓子,平板地說著。

  「我哪裡說笑了?」秦雪鬱詫異地看他一眼,好像聽不懂似的,「我這不就是在跟你從長計議?是你耳朵硬,總是不答應我!」

  說著,她還伸手想去摸他已經泛紅的耳朵。江萬翼眼明手快,立刻抓住了。

  「要商討軍情大事,請二小姐別私下來談,應該是到營帳中,跟眾人一起共商大計才是。」他苦口婆心勸著。

  她眼睛故意睜得更大,滿臉驚訝,「你是要我在眾人面前這樣、坐你腿上說話?」不大好吧?

  江萬翼登時語塞,一股無奈染上他英挺陽剛的眉目。

  拿她怎麼辦呢?勸也勸不聽、說也說不通―

  「有這麼難受嗎?」她索性攀住他的頸項,嬌軀貼得更近,甚至還不安分地扭了扭腰,好坐得舒服些,貓兒般地磨踏他,一面若有所思地說:「我聽他們說,有姑娘可抱比打勝仗還愉快,可你現下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愉快。」女孩子家在軍隊裏混就是這點麻煩,該聽的都聽進去了,不該聽的也全都沒漏。依她這個好奇大膽的心性,至今還沒出事,真是老天爺有保佑!

  「二小姐。」他何止不偷快?江萬翼真是像被丟在油鍋裏煎,咬牙切齒了半天,才迸出一句:「以後,別再聽士兵閒磕牙、胡言亂語了。」

  「哪兒是胡言亂語,他們明明這麼說過。還說,姑娘家只要一撒嬌,他們就什麼都許了。」秦雪鬱偏著頭,困惑卻認真地問:「我不是姑娘家嗎?還是撒嬌撒得不對味,你怎麼完全無動於衷?」

  上天明鑒,她還不對味兒?光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氣息,就已經夠勾人了;他雖內斂,但可還沒死!要是讓她知道他心裏的波濤洶湧躁動,她就不會說出「無動於衷」這種話了。

  但出兵之事不可兒戲,尤其她被馬賊擄去時的兇險場面還猶在眼前,江萬翼絕對不會讓她再度涉險。所以,他還是得壓抑一切綺思,嚴肅地搖頭,硬起心腸說:「二小姐,這不成的,不用再浪費唇舌了。時間已經不早,妳該走了。」這倒是真的。一大清早就跑來纏他,此刻天光已經漸漸浮現,軍營裏也開始有人走動,該是她離開的時候。

  秦雪鬱不甘願地撐著他堅硬胸膛,準備起身;突然之間,像是發現什麼新鮮事,驚呼起來:「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要他怎樣呢?真以為他是鐵打的人、石鑿的心?他也是血肉之軀,還是血氣方剛的男子,一向過人的自製能力,在她的面前,漸漸崩解中。

  江萬翼無奈,只是歎了一口氣。「二小姐,以後請別再來了。不管問幾次答案都一樣,我不能同意撥兵讓妳出去追查。馬賊兇悍心狠,若再像上次那樣被俘的話… … 」

  「噓。」玉手按住了他堅毅的唇,「你又要說教了?我不愛聽。」

  「可是!」

  「就說不愛聽了,你還偏講?」她瞪他一眼,「好歹我也是堂堂北漠軍的參將,怎麼著,兵符現下在你手上可偉大了,不把我放在眼裏嗎?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聽過這話沒有?」

  江萬翼還是想歎氣。「二小姐就這麼不甘心?」

  也難怪了,兵權硬生生給他拿走,不管是誰都會心有不甘吧。也是因為這樣,秦雪鬱會更加想要有所表現、扳回一城。

  「沒錯。勸你小心點,別一個不當心,兵符又被我拿了回來。」她挑釁似地仰著臉對他說。燦爛嬌顏映著初初破雲而出的金光,更是耀眼莫名,令人難以直視。

  他只能苦笑。

  兩人低聲說著,一面已經走到山谷狹道出口,正要分開時,突然之間,秦雪鬱的神色變了,眼神一凜。

  「怎麼了?」江萬翼立刻警覺,迅速往她看的方向瞥去。

  這附近地勢隱密,加上週邊有駐軍防守,不可能有人隨意亂闖。但他們此刻卻清楚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逝,消失在濃密的雜木林間。

  雖然那人一身北漠軍的小兵裝束,照說沒什麼可疑,但秦雪鬱就硬是看見了他的一把大鬍子,和那雙破舊、佈滿塵土的短皮靴。她認得那把鬍子,也認得那雙皮靴。鬍子、皮靴的主人,就算化成了灰,她都認得出來!正是那老是擾亂她心神的馬賊首領。

  他…… 為什麼會在這裏?

  她的心莫名地急跳起來,撞得她心口發疼。

  而江萬翼回頭望她。深沉的眼眸中,掠過了一抹濃重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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