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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第21章
  第十八章

  兩人到了靜心齋,老太傅王景橋也是剛到。

  大雪天坐暖轎,畢竟不如家裡暖和,他上了年紀,自然比青春年少的皇子們怕冷,正在屋裡頭靠著暖爐搓手,喝送上來的滾茶,看見兩位皇子攜手來了,才重新端起太傅的架子,矜持地坐直了身子。

  詠善和詠棋入了座,就開始講課了。

  「今天,咳咳,還是說一下上次沒講完的《逍遙游》,嗯?詠善殿下,你有話說?」

  詠善在座中點了點頭,微笑著問:「太傅是極精通老莊的。能不能今天暫不說《逍遙游》?老莊本裡,前面有一章,裡頭的一句話,學生看了好久都不明白,想請太傅先給我講講那個。」

  「哦?哪一章?哪一句啊?」王景橋擱了書問。

  詠棋也好奇地轉頭看著詠善。

  詠善從容道:「就是那句,聖人不仁。」

  王景橋了然似的,輕輕「哦」了一句,「原來是這個。」慢吞吞地移動目光,找到了坐在一旁的詠棋,「詠棋殿下,這一句,你過去也該學過吧?」

  詠棋恭謹地站起來,垂手答道:「是的。學生從前跟著雷太傅,略聽過一點。」

  「嗯,那就請詠棋殿下,咳,給詠善殿下講一講這句吧。」

  詠棋一怔,別過眼睛去和詠善對了一眼。

  聖人不仁,是他隨意從老莊裡面挑出來的一句,寫成字給詠善當綵頭的。也不知道詠善為什麼這麼不痛快。

  到現在還為這個生氣?

  「是。」詠棋清了清嗓子,轉過半邊身子,對著詠善,緩緩地用他悅耳的聲音闡道:「聖人不仁中的仁,是指偏私之愛,未曾放眼大局,做到天下為公,那是小仁。聖人的不仁,讓眾生放手而為,各有生死,各安天命,不拘束,不偏頗,這種不仁,其實正是最大的仁愛。所以,聖人不仁,並非說聖人無情,只是因為太過有情,反而看似無情了。」

  侃侃說完,看看詠善,又回頭看看太傅。

  王景橋瞇著昏花老眼,似乎挺滿意,點頭道:「殿下請坐,雷淘武也是博學之人,老莊之道,講得有幾分見地。」又問詠善,「詠善殿下,這一句,大概都明白了嗎?」

  詠善卻掀著唇角,笑了一下,態度恭敬地道:「詠棋哥哥說得再好,畢竟年輕,怎麼比得上太傅的年歲見識?學生斗膽,請太傅再按照自己的意思講一講這句。」

  他如此執著於「聖人不仁」,詠棋都奇怪起來,不禁瞅著他打量。

  詠善的目光,卻軟綿綿的跟釘子似的,鍥而不捨,只深深看入老太傅不見底的眼裡去。

  王景橋老臉皺了皺,一臉高深莫測,似喜非喜,又啜了一口茶,才矜持莊重地慢慢開口,「越高深的道理,越要往淺處講。詠善殿下問得好,聖人不仁,到底該怎麼解?這句話,古今有多少個聰明人,就有多少種解法。要我自己說,就是四個字。」

  詠善眸光霍地一掠,沉聲問:「哪四個字?」

  「物競天擇。」

  乾巴巴的四個字,裡面藏了沉甸甸的石頭似的,王景橋平板無奇的語氣,不知為何,竟能給人心上壓了一塊重鐵似的感覺。

  連詠棋這個懵懂旁聽的,也無端心頭一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這個老態龍鍾的太傅來。

  詠善默然,又清楚緩慢地問:「請太傅把物競天擇這四個字,再講一講。」

  「講不得。」王景橋苦笑道:「已經講到最明白了,實在不能再淺了。」

  他擺了擺手,動作遲緩地摸索著扶手,從椅上起來,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林子裡面猛獸多啊,林中虎為王,可誰見過護著兔子的老虎呢?護著兔子,老虎要對付豺狼獅子,就會比往常顧慮上十倍,危險萬分。物競天擇,聖人不仁,不是不疼兔子,他是怕老虎和兔子都活不成啊。唉,天太冷,老臣身子骨熬不住了,今日告個假,請兩位殿下容老臣早退吧。」

  向詠棋和詠善行了禮,擺手不要他們送出門,在兩個小內侍攙扶下,蹣跚著走出了靜心齋。

  詠臨暫時和母親住在一處,他身體壯實,也不怕冷,大早就爬了起床,打算溜去找兩個哥哥賞雪。不料到了淑妃宮門,被早得到叮囑的侍衛攔住,死活不讓他出門。

  詠臨出不了門,像被關在籠子裡的猴子一樣,鬱鬱不樂,只好轉回來找淑妃。到了淑妃房裡,才發現淑妃半倚在床上,神色委頓,腮幫子紅得不尋常,疑道:「母親怎麼起得這麼早?不會是哪不舒服吧?」

  他在淑妃面前向來沒規炬,撩了衣襬就往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淑妃前額,猛地變了臉色,跳起來叫道:「不好!真的病了!好燙手!來人,傳太醫!快點快點!母親,您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身上冷不冷,我要他們加點炭火來。」

  淑妃拉住轉身要出去喚人的兒子,「毛躁什麼?坐下吧。母親沒什麼大病,只是有點著涼。畢竟年紀大了,不中用,昨日去看你詠善哥哥,在雪裡來回一趟,居然就扛不住了。已經派人去傳太醫,別亂叫喚,母親心裡好不容易安靜一點呢,詠臨,你陪母親敘敘話。」

  詠臨雖然大剌剌的,天性卻有一股罕王的誠心,看見淑妃病了,頓時比平日聽話了十倍不止,乖乖坐下來,忍耐了一會兒,又笨手笨腳地要幫淑妃掖被子。

  「你就坐著吧。這麼莽莽撞撞的,日後也不知哪家姑姑栽你手上,被你氣死。」淑妃半喜半憂地瞥詠臨一眼,臉上帶了一絲微笑。

  詠臨樂呵呵道:「還沒輪到我呢,這婚姻大事,怎麼也先是詠善哥哥在我前面。」

  「昨天送過來的畫像,你都看了?」

  「嗯。」

  「你也該幫你哥哥挑一挑,告訴母親,覺得哪家閨秀最好?」

  詠臨仰著脖子想了想,聳肩道:「無所謂,我看啊,女人在哥哥眼裡都是一樣的,從小就沒見過他喜歡過什麼美人。父皇給他的美貌宮女,收了也就收了。挑哪個恐怕都一樣。」

  淑妃橫他一眼,「什麼一樣?不動腦筋。」把手挪出熱被窩,指頭輕輕戳了兒子額頭一下,笑罵道:「你呀。這人選份量可重呢,挑出來,將來就是你嫂子,太子妃,日後就是國母……」

  正說著,一個內侍進來稟報,「娘娘,太醫院的張大醫到了。」

  淑妃停了和兒子的說笑,稍往上坐直了,「是那個叫張雲風的太醫?」

  「是,太醫院的張雲風。全照娘娘吩咐,特意召過來的。」

  淑妃緩緩點了點頭,看向詠臨道:「你嚷嚷著玩雪,嚷了大半天了,去吧。崇英,你跟著詠臨殿下一起出去,和侍衛們說,我點頭了,讓詠臨出外走動一下,疏鬆疏鬆筋骨。」

  詠臨本來急著出門,發現淑妃病了,此時反而不肯去了,搖頭道:「我陪著母親,看看太醫說什麼。如果要抓藥,我還可以幫忙。」

  「嗯?我竟這麼矜貴,抓藥這種小事,把皇子都使喚上了?」淑妃笑起來,「算了吧你,粗枝大葉的,抓藥我也不敢吃。有你在這,太醫也靜不下心給我把脈。還是出去的好,快去吧,難得這麼好的雪,只是千萬小心別凍著了。外面伺候的聽著了,別讓詠臨殿下在雪地裡亂跑,好好用轎子送過去詠善殿下那邊。」

  外面的內侍們連忙應是,趕去準備。

  淑妃輕輕推了詠臨一把,又吩咐那叫崇英的心腹內侍,「你把詠臨殿下帶出去,再把張大醫請進來。」

  詠臨對於自己惹禍的本事,還是有所認同的。

  聽母親說了,當即做了個鬼臉。

  想想知道留著也沒用,說不定真會礙著太醫請脈。幸虧淑妃只是稍受了寒,病得不重,他還不太憂心,被淑妃推了兩下,依依不捨地站起來,只好道:「那我出去逛逛就回,母親,要太醫記得開點上好的藥啊。」跟著崇英出去,有淑妃的吩咐,順利通過了宮門侍衛那關。

  離開沒多遠,就跺腳讓人把轎子停下,跑了出來,對內侍們道:「這麼好的雪,坐轎子悶死人了。轎子是女人坐的,踏雪而歌,才是男兒快事。對了,今天的事回去可不許向淑妃娘娘告密,誰亂說我揍死誰。」丟下暖轎和四個抬轎的內侍,踩著厚厚的大雪,精神奕奕向太子殿去了。

  詠臨一走,外面等候的張太醫就被傳了進去。

  他知道頭上這位是太子親母,雖暫未被冊封為皇后,將來一個太后的名分是鐵板釘釘,跑不掉的,因此越發小心謹慎,按照規矩磕頭請了安,眼也不敢隨便瞄,垂著頭試探著問:「不知娘娘哪不舒服?微臣先給娘娘請個脈吧。」

  「脈嘛,就不用請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倒是你,張太醫,聽說你最近和太子殿下,交情不錯啊。」

  「回娘娘,微臣和太子殿下,並沒有什麼交情啊。」那太醫愣了一愣,微微抬頭,看了坐直在床上眉眼威嚴的娘娘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娘娘大概是弄混了。詠善殿下脈案,向來由陳太醫主管。詠棋殿下暫居太子殿,他身子不適,向來是由張映輝太醫照看的。娘娘要找的,大概是張映輝。微臣也姓張,嗯,叫張雲風。」

  淑妃目光倏然犀利,冷笑地盯著床下跪著的人道:「這麼丁點大的皇宮,哪個角落的事我不知道?哼,張映輝專門照看誰的病,我比你清楚。今天我是要問問你,你交給常得富的藥,用的是哪個方子?我好好一個兒子,就讓你這種人拿那些淫藥禍害?」

  張雲風彷彿耳邊炸了個晴天霹靂,猛烈地抖了一下。

  臉色頓時煞白。

  為常得富秘製春藥的事極端隱秘,那人是太子殿總管,眼看將來是要飛黃騰達的,而且他出面來討,九成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張雲風靠著祖上資歷才混入了太醫院,自己本事並不大,手裡就這麼幾帖家傳秘方可以謀點陞官的盼頭,難得巴結太子的機會,他咬咬牙,也就干了。

  可……

  事情怎麼就傳到了淑妃耳朵裡?

  為太子製作春藥,萬一揭露出來,那就是教唆太子淫亂的死罪!

  指不定立即就一杯毒酒了結!

  驟驚之下,張雲風骨頭都軟了,在地上差點跪都跪不直,喘了半天氣,才驚慌失措地連連磕頭,「娘娘明察,微臣做事恪守規矩,給藥都是按著規矩來的,什麼常得富什麼藥,微臣確實不知……」

  「閉嘴。」淑妃聲音涼得令人發怵,嗤笑一聲:「沒有實證,我能把你叫到這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聰明一點,當著我的面認了,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張雲風早嚇得發抖,聽出淑妃話裡還有鬆動,又想起詠善就是她親生兒子,這事抖落出去,對淑妃也沒有好處,趕緊抓緊機會道:「是是,娘娘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微臣日後盡力為娘娘辦事……」

  「別囉嗦了,寫方子。」

  「啊?」

  「紙筆都給你備下了。」淑妃朝預備好的桌案一指,「你家那祖傳秘方,給我清清楚楚寫出來。」

  把柄捏在人家手裡,張雲風還有什麼辦法,何況面前這位是太子的娘。

  張雲風別無選擇,爬起來拿了筆,毫不猶豫就把那春藥方子寫出來了,雙手捧著遞給淑妃過目,悄悄打量淑妃的臉色。

  淑妃垂眼掃了一下,緩緩問:「你們醫家裡,好像有什麼對反對沖之類的話吧。」

  「是是,有的藥性,和別的藥性是不能一起用的,分開對人有好處,摻在一起用,就會傷……」

  「夠了,我也沒考究你醫術。」

  「是。」

  淑妃思忖片刻,轉頭把視線定在張雲風臉上,驀然給了他一個詭異的笑臉,「張大醫,你在太醫院裡面這些年,職位還是很低吧?」

  「這個,微臣沒本事……」

  「當官不需要有本事,夠眼力就好。」淑妃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這春藥是你家祖傳的,藥性你不會不熟。你給我再開個方子,日後,我保你是太醫院裡頭的第一人。」

  張雲風心窩突突一跳。

  他已直覺地感到,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

  張雲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分外壓低了聲音,「不知娘娘要微臣開什麼方子?」

  「有人已經吃過你家那祖傳秘藥了,我要你,再給他額外開一個專門的藥方。」

  張雲風猜到兩分,心裡狂打鼓,聲音越發低了,屏息問:「這……微臣愚鈍,請娘娘明示,要何種療效的藥方?治的是什麼病?」

  淑妃笑得冷艷之極,不層地瞥他一眼,「我在這宮裡待了快二十年,拉拔了兩個皇子長大,就憑你,也能在我面前裝傻?」

  張雲風見她如此犀利,也不敢再掖著,點頭附道:「是是,太子年輕不經事,被人蠱惑了。娘娘心疼太子,自然是生氣的,少不了要悄悄幫太子料理一下。」

  「我要誰也查不出來,他是怎麼死的。」淑妃淺笑著,朱唇輕啟,「宮裡的人但凡有病,脈案及所用之藥,太醫院都有登記,明明白白,不能用的藥材,送不到他嘴裡。獨你這見不得人的藥,脈案裡面不可能寫上,即使日後驗出什麼,也沒人能說這是故意害他。自作孽,不可活,誰知道他偷偷犯這等淫亂之罪,吃亂七八糟的藥呢?」

  張雲風看她笑靨如花,雍容端麗,冷出一脊樑的汗來,低聲道:「針對服過那春藥的人,開一張傷身子骨的方子,微臣確實可以做到。但太醫院裡制度嚴格,每個太醫都有自己的職守,並不能隨意給任何人開藥的,如何讓她服下,這就……」

  淑妃一個眼神,就止了他的猶豫。

  「別擔心,你開方子,剩下的事,自然會有人辦。」

  「是。」

  「寫吧。」

  張雲風躬了躬身,轉回到鋪著白紙的案桌前。

  不用說,一定是後宮哪個女人蠱惑了太子,惹得淑妃娘娘動了怒。

  要用這種查不出來的手段,藥又是常得富過來要的,可見這女人還不是普通的低等宮女,身後必有了不起的家世。

  或者將來會成為新君的側妃。

  這一道方子寫下去,他就成了害詠善寵愛女子的幫兇,人生後面的路到底是起是伏,就看這個了。

  他提著沾了墨的筆,猶豫半天,心裡打鼓似的。

  悄悄回頭看看淑妃,那娘娘一臉欲笑非笑,殺氣逼人。

  唉,皇宮之中的事,不是上這個船,就是上那個船,成王敗寇,好人從沒有好下場。

  反正如果此刻不上賊船,自己今晚都活不成。

  想到這裡,不再猶豫,在白紙上筆走龍蛇地揮灑下去,把淑妃要的方子寫了,雙手捧到淑妃面前。

  「娘娘,這方子若尋常人吃了,一點事都沒有,就是個小補身子的功效。但裡面的硃砂、羌活、紫貝草研細末,水煎空腹服,剛好就和我家那春藥方子大沖。若病者近日吃過我那春藥,再服了這個,立即就會大病。身子稍微贏弱點的,遇上這樣的大雪天,大概就見不到開春了。」

  他說得異常凝重,淑妃卻只淡淡瞅了他一下,「我也知道醫者父母心,你這不是害人,是幫人。太子是國家基石,我們這些愛護他的,當然不願看他被邪魔歪道蠱惑了,反招損害。此事若成,就是你一件大功勞。」

  把方子捲起來,放進自己懷裡,低聲道:「記住了,這事只有天地你我知道。今天,你不過是過來幫我開了一個受寒的藥方,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事發生了。」

  詠臨一脫離母親視線,立即如脫了繩子的猴子,跳下暖轎,把內侍們都丟下,興致勃勃地往太子殿去。

  沒日沒夜的大雪,地上覆了厚厚積雪,白花花一片。詠臨的厚豐皮靴踩在上面吱吱作響,他愛聽這清爽有幹勁的寒冬之聲,踏得特起勁。

  走到半路,正巧右邊一個人正從假山下穿出來,詠臨目力過人,瞬間就瞅清楚了,驀地冷喝一聲,「站住!幹什麼壞事去了?」

  那人穿著宮裡普通侍衛的服飾,是看宮門的,名叫圖南。大雪漫天,宮裡靜悄悄的,他忽然被人拔高嗓子喝了一句,嚇了一跳,猛地跳轉過來到處看。

  瞧見詠臨,驚惶的臉色即刻就全消了,鬆開一口氣,笑著趕緊過來行禮請安,「我的媽呀,殿下這嗓子可嚇死人了。小的就尋思宮裡面除了殿下,沒人能有這樣了不得的氣勢。前些天聽說殿下從封地回來,正打算去給殿下請安呢,可是,呵呵,您也知道,小的身份低,淑妃娘娘那門守得也嚴……」

  「得了吧。」詠臨輕輕踢了他一腳,讓他起來,笑著打量他,「圖南,你小子又在宮裡聚眾賭博啦?」

  「沒沒沒,小的哪敢……」

  「哼!」詠臨一伸手,拽了他的耳朵,得意地擰著問:「瞧你鬼鬼祟祟的樣!我詠臨殿下明察不了千里,這麼一里兩里還是洞若觀火的,你小子尾巴一翹,我就嗅到你身上那些骰子的味道了,快說!打算到哪玩去?」

  他在眾皇子中以豪爽大度,不分上下著稱,最能相下面人胡混,這些侍衛們見到他都不懼怕,和碰見他孿生哥哥詠善時的噤若寒蟬有雲泥之別。

  圖南被他揪著耳朵,齜牙咧嘴地唉喲了兩聲,苦笑著求饒,「好好好,殿下洞若觀火,小的認了,認了!殿下千萬疼著小的耳朵,好殿下,松個手,疼呀!」

  詠臨這才鬆了手,笑盈盈等著。

  「也不敢瞞殿下,賭呢,是有個小局。天下大雪了,兄弟們換班下來不能回家,閒著也閒著,宮裡又不許喝酒,眾一起烤烤爐子,總要有點樂子不是?」

  「囉囉唆唆的。」詠臨又笑著踢了他一腳,「還怕我告發你不成?我要真告,你幾百年前就丟天牢裡去了!」

  「多謝殿下照應,我們個個都說,宮裡皇子就數殿下仗義。不過今日呢,那邊不玩投骰子,呵呵,殿下多日不和我們聚了,不知道改了規矩,現在大家都玩起了牌九……」

  詠臨立即來了興致,「牌九我也玩過,很有趣。快快,領我去,這種好事沒了我怎麼能行?」

  圖南哭笑不得道:「殿下這真是難為小的了,不但淑妃娘娘,連太子殿下,最近都三番兩次屢下嚴令,下頭人不許帶著您胡鬧,要被知道了,小的可要大大倒楣。」

  詠臨知道有好玩的,哪裡還管母親和哥哥的吩咐。

  他這輩子被訓斥的次數不足一萬也有九千,搗亂之後挨一頓罵就沒事了,淑妃和詠善,即使父皇,也沒因為這種事真的把他怎麼樣。

  「去你的!」一聽圖南不願意,詠臨豎起眉,擺出惡狠狠的表情,又伸手抓了他耳朵往上提,「不帶我玩,你才會大大倒霉呢!你帶不帶?帶不帶?耳朵還想不想要?

  圖南大叫求饒,「帶!帶帶帶!」

  淑妃娘娘那種不許帶詠臨殿下胡鬧的嚴令,這些年下了幾十次了,沒一次真能把詠臨殿下管束住。

  看來現在除了換了個新太子,其他事還是一樣,尤其這個皇子詠臨,還是像從前一樣愛玩愛鬧。

  圖南也不是什麼要緊官員,這種小事無傷大雅,只是先拒絕一番,日後被追問起來有個敷衍借口就得了。

  於是被詠臨一扭耳朵,當即求饒服軟,把樂呵呵的詠臨領到他們侍衛們換班休息時的偏僻小廂房去了。

  兩人到時,小廂房裡已經眾了一群人,閒著的內侍和侍衛都擠在這起了暖爐的地方等著樂子,裡面好幾個都是從前和詠臨玩得好的。

  詠臨脾氣好,從不拿皇子身份欺負人,出手又大方,下面的人都愛和他親近。一見圖南領了他來,竟沒一人反對,個個都笑開了,起哄道:「好!好!這下子才算真的熱鬧起來了!少了殿下,玩起來就沒那麼有趣。」

  詠臨拍拍這個,摸摸那個,笑罵道:「一群小混蛋,都是看中我身上的好東西罷了!告訴你們,今天你詠臨殿下可是來贏綵頭的,包管把你們的月錢都給捲走,讓你們光著屁股哭去!」

  頓時有人拍掌哈哈起來,「殿下夠豪氣!圖南,你這個莊家別當了,要讓給殿下才行!」

  眾人齊聲附和。

  圖南把牌九給了詠臨,詠臨也不客氣,「莊家就莊家,瞧我獅子一張嘴,生吃了你們!」將牌九往桌上嘩啦啦一倒,撩起袖子吆喝,「來啊!賭桌面上無尊卑,別怪我勢利眼,先把銀子拿出來都放眼底看看,沒銀子拿東西當也可以。」

  自己首先伸手入懷,把裡面的小玉珮和銀票通通掏了出來,「有本事你們就贏!」

  眾人看得眼睛發直,心熱無比,爭先恐後掏東西顯賭本。

  果然有詠臨在,就不尋常的熱鬧,賭局一開,叫喚得震天價響,洗牌聲、吆喝聲、加注聲、罵娘聲,翻了天似的。

  詠臨當了莊家,氣勢特大。

  今日也真是鴻運當頭,推的牌把把都好,十把能贏七八把,把詠臨樂得哈哈直笑。

  熱火朝天地賭了好些局,*的人出手越來越小。

  「押呀!怎麼不押?」

  詠臨正在興頭上,巴不得玩到晚上,看見氣氛沒剛才熱烈,低頭一看,自己面前堆了小山似的碎銀和亂七八糟的抵押品。

  許多人賭本竟都空了。

  「去!」詠臨大手一擺,「誰的東西誰自己拿回去,咱們再來!」

  「殿下,您說的是真的?」

  詠臨眼睛一瞪,「你這什麼話?我說的話什麼時候是假的了?混小子們快點把東西都收回去,沒賭本怎麼玩?掃興!快!」

  眾人狂喜,蜂擁而上把自己的東西從詠臨眼皮底下拖了回來。他們都知道詠臨的脾氣,還算自律,全只拿自己輸出去的,沒人把不該是自己的往懷裡揣。

  詠臨嚷嚷道:「牌九玩過了,骰子也不能白放著。要不我們再玩玩投骰子?」

  「行!行!」

  「殿下說玩什麼就玩什麼!」

  大家眾星捧月似的附和,趕緊把最好的一副骰子找了過來。

  碰見詠臨這麼豪爽的皇子,人人心裡歡喜,第二輪賭局開起來,更加興致盎然。

  詠臨仍是莊家,叫得最起勁,不管他是輸是贏,圍在他旁邊的侍衛們都連聲叫好,捧他的場。

  又玩了好久,不免內急起來。

  詠臨把旁邊的圖南抓過來,「你幫我頂一陣,我去去就來。」

  圖南知道詠臨是要去小解,問:「要不要小的帶路?」

  「去你的!」詠臨往他腦門上敲了一個爆栗,「我又不是頭一次來你們這狗窩?要你帶路?好好給我當莊,贏了給你,輸了算我的。」

  「謝殿下!」

  圖南也是個賭癮強大的傢伙,正興奮得滿臉通紅,詠臨這麼說,他樂得趁機當當莊,佔了詠臨的位置,神氣地吆喝起來,「來來!這把骰子咱老圖來投!眼睛瞪大啦!來個五子登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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