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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戀愛方程式(四神1)》第22章
番外篇〈饕餮〉

請喚吾名,名曰:炫冥

 引言———

 當來自地球之外的「獸」失去了它的依憑、它的主人後,它能繼續呆在地球上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百天而已。除非找到新的依憑、新的主人,否則———只能離開。

 這是———宇宙的法則。

 至高無上的法則!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那麼你會不會愛上我呢?」

 「我不知道,時間不能夠倒轉,所以這個如果,我永遠沒辦法回答你。」

 「白玄真幸運,可以擁有你。」

 「不,幸運的是我,能夠擁有他。」

 「北北,你是在刺激我嗎?」

 「饕餮,其實我一直想要謝謝你……如果那本葳蕤法則的召喚書沒有被遺留在人類世界的話,如果我沒有拿到那本書的話,我和白玄,也許就此錯過了。」

 「北北,若是你真的想感謝我的話,那就喊我的名字吧,我想從你口中,聽到我的名字。」

 「……炫冥。」

 吾乃饕餮,名曰:炫冥。

 「炫冥,總有一天,你也會從人類那裡獲得純粹之愛的,億萬人之中,我相信,一定會有一個人,真正地愛上你的!」

 易北北的聲音,依稀彷彿還在耳邊,饕餮的嘴角慢慢地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的快樂,他的思念,似乎依舊在圍繞著那個名叫易北北的女生。

 那個成為麒麟主人的女生,給予了麒麟純粹的愛。

 麒麟放棄了永生,將來,會和易北北共同繁衍後代,甚至共同迎接死亡的到來。

 而他呢?又需要再活多久呢?又需要再尋找多久,才可以找到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類呢?曾經不相信人類真的可以把純粹之愛給予他們這些生命體,但是易北北卻讓他明白了,原來,人類可以做到,原來,他依舊還是在奢望著得到這種愛。

 把身子蜷縮在公園的長椅上,饕餮懶洋洋地曬著日光。

 「大哥哥,你這樣睡覺會著涼的。」軟軟如同糯米般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驀地響起,與此同時,一隻小手在輕輕地推著他的身子。

 「我沒有睡著。」饕餮睜開眸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紮著兩隻小辮,手中捏著一本《古代神話》的拼音圖冊。如果不是因為她小小的鼻樑上架著一副茶色的太陽眼鏡,他根本不會再多看一眼。

 小女孩歪著腦袋,似乎在評定他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實話。

 「為什麼戴著眼鏡?」饕餮問道。現在是十月天,即使是正午,太陽也不強烈,一個小孩,完全沒必要戴這種太陽眼鏡。

 「爹地媽咪說我的眼睛不可以看到太強烈的光線,所以讓我一出門就戴眼鏡。」小女孩的頭微微低下,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鏡腳,「大哥哥,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啊?」

 「我不懂你的話。」饕餮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又重新半瞌著眸子。

 「班級裡的同學們沒有一個像我這樣戴著眼鏡的,而且上體育課的時候,老師也總讓我只要坐在旁邊看就好了。不過我有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和同學們玩哦,其實我也可以跳繩、爬桿、跑步的……」小女孩自顧自地說道,渾然不在意一旁的人根本就沒有在聽她說話。

 「大哥哥,我讀書很棒哦,每次聽寫,我都是滿分呢,考試也經常拿第一,老師經常表揚我的。」小女孩突然伸手,去拉饕餮的手。

 軟嫩的小手,一碰觸上了饕餮的手,便被他甩開。

 小女孩愣了一下,「大哥哥不喜歡被別人碰嗎?」

 「是啊,不喜歡。」他淡淡地道。

 小女孩聳聳肩,像是絲毫不在意這話似的,跳坐上長椅,坐在了饕餮的身旁,「大哥哥,我來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她講的都是一些盤古開天闢地、女媧補天之類的故事。

 無聊得讓人想打哈欠。

 饕餮沒有理會小女孩,她卻還是一個故事接一個故事,興致勃勃地一直講到了傍晚。

 「暢暢,回去了!」不遠處,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朝著小女孩喊道。

 「好!」她跳下長椅,對著饕餮道:「大哥哥,我要回去了,明天還來好不好,我再講故事給你聽。」

 饕餮揚揚眼梢,沒有答話,或者說,他根本懶得回答。

 「對了,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他的名字從來不會隨意地告訴別人。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案,小女孩也不在意,「我的名字叫安暢,大哥哥記住哦!」

 名字,是認識的第一步。

 一個陌生的小女孩,饕餮根本不曾去在意。

 在漫長的生命中,他已經碰見過太多的人了,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過各種各樣的借口和他產生交集的,最終,他們全部都步入了死亡,而他卻依然還活著。

 他沒有再去那個公園,等到十天後,他再次經過這個公園時,發現小女孩依舊坐在那長椅上,手上捧著的依舊是那本《古代神話》的拼音圖冊。

 「咦,大哥哥,你來了啊!」安暢一見到饕餮,立即很開心地從長椅上跳下來,跑到他的跟前。

 「你在等我?」他皺皺眉。

 「嗯。」她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我每天都有來這裡等大哥哥呢!」

 「為什麼要等?第二天我並沒有來。」

 「可是我說了要再給你講故事的。」

 「我沒來,你不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安暢費解地望著饕餮,「大哥哥你本來就沒答應我一定會來。」

 她的話讓他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不過大哥哥你還是來了,我好開心!」安暢的笑容,很是燦爛。

 饕餮看得一時有些怔然,有多久,他沒有看到有人單純地為他而笑了,僅僅只因為他,而沒有其他任何的因素。

 這樣的笑容,讓他不由得想要多看幾眼。

 「大哥哥,來,我給你講故事!」

 安暢伸手,想要去拉饕餮,卻記起他並不喜歡別人碰,於是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怎麼了?」他疑惑地看著那慢慢收回的手。

 「大哥哥不喜歡被人碰,那我就不碰,媽媽說過,要尊重別人的習慣。」她抬頭挺胸,一副向他做出保證的模樣。

 於是在片刻後,長椅上,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小女孩捧著故事書,滿臉笑容地講著故事。

 少年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長長的黑髮,和他的眸色一樣的黑,黑到令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究竟在想著什麼。

 此後,饕餮在每天的傍晚十分,都會「順便」地去公園溜躂一下,「順便」地聽這個小小的女孩為他講著故事。

 安暢很喜歡神話故事,給饕餮講的,也多是一些這種故事。

 那天,安暢給饕餮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人類神話中,關於饕餮的故事。

 故事的內容沒有可考性,情節也很俗套,無非是正義戰勝了邪惡,最終,作為邪惡代表的饕餮因為貪吃,而被活活地撐死了。

 故事說完了,安暢問道:「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可怕的怪物嗎?連身體都沒有,只有頭和一個大嘴。」想到書中的描述,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可怕嗎?的確很可怕。」饕餮嘲諷似的一笑。

 人類的害怕,對於他來說,已經太習以為常了。甚至那些口口聲聲說如何愛他的人類,到了最後,依然是怕他。

 「大哥哥會怕饕餮嗎?」她問道。

 他不答反問:「那你呢?」

 安暢老實地點點頭。

 一種淡淡的失落,沒由來地在心頭泛開。饕餮的眼神慢慢變得一片冰冷。明明不曾期待過啊,為什麼卻還是會失望呢?

 「因為它的模樣嗎?」他就連聲音,都變得更加的冰涼。

 安暢再一次老實地點點頭,「饕餮還很壞,又不勞動,又把大家的谷子都吃了,還打傷了好多人。」

 「看來的確是很壞。」

 看故事的人,認為反派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早該習慣了,不是嗎?即使這個主動對他友善的孩子,依舊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和大多數人一樣。

 所以,沒什麼不對的!

 所以,也不需要失落!

 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麒麟終究是幸運的,遇到了北北這樣的主人。而他呢,當一百天的時間過了之後,他又需要在宇宙中長眠多少年,才能夠等到再次地被人類所召喚。

 是百年?千年?又或者是上億年?

 他答應了北北,這一次,不再隨意地選擇主人了,這一次,他會等到某個人類,某個能夠和他心靈相通的人類,某個可以真正愛他的人類出現……

 「可是……」稚嫩的聲音慢慢地飄進他的耳朵,「它為什麼不去交朋友呢?」

 他怔住了,明明聽到了她說的話,卻又覺得聽不懂似的。

 她在說著什麼呢?似乎在說,他曾經在千萬年前,也曾一心期待過的詞……

 「它明明有很大的力氣啊,可以和大家一起種田,這樣,種出來的谷子就會多很多,那它就可以吃飽了啊。」安暢皺著小臉,雙手托著腮幫子,一臉很是疑惑的樣子道,「如果我可以進入故事裡的話,我想和它做朋友呢,這樣,我就可以告訴它,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她———想要和他做朋友嗎?

 或者該說,她,想要和那個醜陋無比的饕餮做朋友?甚至於,還要來教他,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是假的吧!

 是假的吧,她不是害怕著饕餮嗎?

 她不是覺得它很壞嗎?

 為什麼還會說出這種話?

 可是———

 他望向了她的那雙眼,茶色鏡片後的那雙眼,即使隔著那太陽鏡片,他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眸子。

 清澈、純淨。

 「為什麼你想和它做朋友?」他問了,聲音竟不自覺地發顫。

 「因為它很寂寞,一個朋友都沒有。如果它有了朋友,一定會變好的。」

 是的,只要有朋友的話,一定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去關心它,愛護它,教育它……

 然後……愛上他吧……

 給予這可憐且可悲的「獸」,一份世間最最純粹的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在意了。

 只因為這個小女孩說了幾句話而已嗎?

 可是他確實開始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於,他每天都會提早到公園,慢慢地忍耐著她的到來。

 有些東西似乎在改變著,可是他說不上來。

 她依舊講著很古老的故事,他依舊是懶洋洋地聽著。

 直到那一天,她沒有來!她失約了。

 或者該說,他和她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什麼約定。

 饕餮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呼……呼……有力量,有力量……可以奪取……」像壓路機碾過碎石頭似的聲音,在寂靜無人的夜色中揚起。

 隱藏於黑暗中的雜粹啊,仿若受到了美食的吸引,朝著那力量的源泉慢慢地靠近。

 周圍的雜粹,越來越多地聚集起來。

 饕餮輕輕地抬起眼梢,「雖然我的身上有傷,不過你們真以為可以把我的力量收歸己有嗎?」使用了偽依憑法則所遭到的反噬,也許要等到他離開地球,在宇宙中長眠時,才會完全好。

 「一起上……大家可以分食他的力量!」

 「要……要……」

 難聽的聲音,讓他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這種聲音,簡直就像噪音。

 雜粹們等待不住,一擁而上朝著饕餮撲了過來。如同自然界一樣,弱肉強食,即使是再強大的生物,一旦受傷了,依舊會引起那些弱小生物的窺探。

 「真是———不知好歹。」他冷冷一哂,左手揚起,對著撲上來的雜粹。

 棕黃色的光芒,自他的手心中湧出,形成一條長長的直線,瞬間擊穿了雜粹。

 無聲地,雜粹化為了塵埃,消失在了半空中。

 光線,一束接著一束。

 直到他身邊的雜粹全部消失,他才停了下來,踉蹌了一下身子,又重新坐回到了長椅上。

 傷……果然還是有影響。只是消滅幾個雜粹,便讓他有些吃力嗎?

 月色無垠。

 照著他的臉色,是蒼白的。

 閉上眼睛,如同熟睡一般。

 直到那暖暖的小手幾乎是顫抖地碰上了他的臉。

 饕餮睜開雙眸,隔著那大大的茶色鏡片,只看到安暢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像是屏住呼吸一樣。過了良久,她才重重地喘著氣。

 「大哥哥,你沒事吧?」

 童稚的聲音,還有那佈滿了擔心的神情。她是真的在擔心他嗎?

 他盯著她。

 她連忙收回了貼在他臉上的手,「我……我知道大哥哥不喜歡被人碰,可是剛才我實在是好怕,怕你起不來了,所以……」

 在醫院裡,她就看過好多人,就那樣躺著,永遠永遠都起不來。

 饕餮坐起身,把微微散亂的黑髮解開,重新紮好束起。

 安暢新奇地看著,咋舌,「大哥哥,你好會梳辮子,像我媽咪一樣。」

 他斂下眸子,一點也不覺得這話是種誇獎。

 「大哥哥,我今天給你講別的故事好嗎?」她說道。

 「別的故事?」

 於是,安暢開始講起了灰姑娘的故事。饕餮這才注意到,她今天來,手上並沒有拿著故事書,她現在的「講」故事,就真的是在講,而不像以前,只能說是讀故事。

 她講得很慢,有些地方還會停頓很久,才繼續講下去。就像是一個背書的學生,因為背得不熟練,導致整篇課文背得磕磕巴巴。

 故事講完了,她擔心地問道:「大哥哥,我這個故事是不是講得很不好?」

 他不做聲,卻看到她的手擰著衣擺,幾乎擰成了一團。

 「昨天為什麼不來?」終於,還是開口了,說的話卻出乎了她包括他自己的預料。

 「我……昨天去醫院做檢查……」她更加不安,牙齒咬著下唇。該說嗎?她的視力已經越來越差,甚至於昨天早上,在跌了一跤後,她連書本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在醫院裡檢查了一天後,她纏著媽咪,讓媽咪把灰姑娘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講給她聽,她用心地記下來,背下來。

 只是,她講得太爛了,他一定不喜歡聽!安暢一想到此,頭便垂得更低了。

 「為什麼你每天都要來給我講故事?」奇怪的女孩,奇怪到令他不解。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陌生人,她卻一天天地,固執地給他講著不同的故事。

 「因為我覺得大哥哥在等著別人給你講故事啊。」安暢回答道。

 他一怔,他在等人給他講故事?

 「好像沒有朋友,孤單單的。大哥哥,如果我繼續給你講故事,你會開心地笑嗎?」

 她的睫毛,在鏡片後撲閃著。

 他別開頭,望著那地上的落葉,「以後,有空就過來給我講故事吧。」

 她依舊每天來,他依舊每天聽。

 她的手上從此不再拿著故事書,只是坐在他的身邊,像背書一樣地,把一個個故事背給他聽。

 當然,起碼十多天下來,她背得流暢了好多。

 冬天裡的世界,被銀白所包裹著。

 一片一片的雪花,從天而降。

 下雪了嗎?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白色的雪,是如此的純淨,可是再純淨的雪,一旦落到了地上,終究是變得污穢。

 「大哥哥,你冷嗎?」安暢出聲道。饕餮那蒼白的面容,在白雪的映襯下,更加明顯。

 他低頭。冷?他是饕餮,即使溫度再降低100度,他也不會覺得冷。

 「如果我說冷呢?」

 她想了想,解下自己的圍巾,跪立在長椅上,把圍巾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圍巾上,還帶著她的熱氣。

 她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靦腆一笑,「這樣會熱點的。」

 「你沒了圍巾,不冷嗎?」饕餮反問道。

 「我?我沒關係的,我家裡還有好多圍巾的。」安暢看著自己的圍巾繫在大哥哥的脖子上,終究是覺得,圍巾小了點。

 如果圍巾再大一點的話,大哥哥是不是就會更暖和一些呢?

 晚上,安暢打破了她的小豬撲滿,一枚枚地數著她存起來的錢。

 一元……兩元……三元……

 這些錢,夠買一條圍巾嗎?一條大大的,長長的,很溫暖的圍巾……

 她把這些紙幣硬幣,全部放進了她的小布袋裡,明天,她要見大哥哥,要送給他一條很漂亮很暖和的圍巾……

 「哇,安暢,你怎麼帶了那麼多錢來學校?」

 「安暢,你放學後要去買圍巾嗎?」

 「哎,那邊站著的是六年級的學生耶,他們老討厭了,總是欺負我們這些低年級的學生,還逼我們把所有的零用錢都交出來呢。」

 「知道嗎?隔壁班的小明就被他們勒索過呢!」

 「安暢,我們快逃!」

 「安暢,把錢……把錢交給他們吧,不然你會被打的!」

 哭泣的聲音,叫嚷的聲音,還有那威脅的聲音,都是由誰發出的呢?

 安暢茫茫然地想著,只知道抓緊著手中裝著那重重零錢的小布袋。

 小布袋裡的錢,她要給大哥哥買圍巾呢,這麼冷的天,大哥哥只圍著她的小圍巾,一定還很冷。

 這些錢,都是她一點點攢起來的,是她第一次,想用自己攢的錢,給大哥哥買東西……

 「不要!我……我不給!」安暢的手死死地拽著小布袋,鼓足了勇氣道。

 「安暢,我好怕,把錢給他們好不好?」和她一起的小女生驚恐地說著。

 安暢搖搖頭,她只知道,她還沒有買到圍巾,這錢不可以丟。

 「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給還是不給,別逼我們動拳頭。」只是六年級的學生,凶狠卻不下於成年人,猶如港片中的情節,在現實中上演著。

 安暢咬著下唇,臉煞白煞白的,卻還是把小布袋牢牢地護在胸前。

 對方不耐煩了,想要搶,但是她的手抓得很牢。

 於是拳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旁的同學尖叫著跑開了。其餘看熱鬧的,只是遠遠地躲避著。

 視線……越來越模糊了。

 安暢把身子蜷成了一團,直到聽到了警察的呵斥:「你們在做什麼?」

 那些六年級的學生逃跑了,安暢臉上那大大的茶色眼鏡歪了。那些人只打了她幾拳而已,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傷。

 安暢笑著對警察說沒事了。

 跑去叫警察的同學對她說:「安暢,我陪你回家吧。」

 她搖頭,她要去買圍巾呢。大大的,厚厚的圍巾。

 安暢扶正了自己的眼鏡。

 視線是那麼的模糊,比任何時候都要模糊,模糊到她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努力地挑選著她的錢所能夠購買的圍巾。

 選什麼顏色的呢?

 淡淡的紫色吧,就像大哥哥的人一樣,有點神秘,有點疏離,有點孤獨。

 選什麼圖案呢?

 有著一個個鈴鐺的圖案吧,當大哥哥一個人的時候,也許鈴鐺就會悄悄地響起,讓他可以感覺不那麼寂寞。

 圍巾一定要柔軟,一定要厚實。

 這樣就算天再冷,他也會覺得暖和了。

 安暢的頭幾乎貼在了圍巾上,只為了看得更仔細些。

 頭好痛,眼睛……眼睛快要看不見東西了嗎?

 黑白交錯,成了虛無的一片。

 沒有來,她沒有來。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呢?

 饕餮自嘲地揚起嘴角,扯下了那圍在脖子上的兒童圍巾。

 只是一個人類的小孩,只不過是因為一時的新鮮,所以才纏著他每天給他講故事。

 而現在,新鮮感過去了,自然也就不再來了,只有他,還可笑地在這長椅上繼續等待。

 人類,不過如此!

 小女孩的遊戲,僅是這樣!

 手,輕輕一揚,那條兒童圍巾霎時變成了粉末,消散在夜色中。

 公園的旁邊連著住宅區,他走在那彩色石板鋪成的道路上,一男一女急匆匆地和他擦肩而過。

 「暢暢明天就要動手術了,老公,你把要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一會兒我再去醫院陪她。」女人說道。

 「我去陪吧,這幾天都是你晚上守著女兒,太累了,不如你在家裡休息,明天一早,還要打起精神陪暢暢做手術呢。」男人勸道。

 他們接下去又說了些什麼,饕餮已經不在乎了,他只是盯著那女人的臉。

 這張臉,他記得,他曾在公園裡見過,這個女人是安暢的母親。

 醫院?

 手術?

 這又是怎麼回事?

 開啟靈覺,用來搜索一個小女孩的氣息,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病床邊。床上,安暢靜靜地睡著。

 真是好笑!

 他這是怎麼了?

 不過是一個人類的小女孩生病住院,需要動手術,他竟然就這樣急巴巴地趕了過來!

 自我地嘲諷了一番,他轉過身,身後卻傳來了稚氣的呻吟。

 「是大哥哥嗎?」

 他的心,沒來由地震了一下。

 「大哥哥?」安暢又是低低地問了一聲。

 他站立著,良久沒有回答。

 「我知道,一定是大哥哥來了!」她卻驀地激動了起來,從枕頭下摸出了那條又長又厚,淡紫色的圍巾。

 自從住院了之後,她一直時時刻刻地放在身邊,深怕自己會忘記給大哥哥。

 安暢踉踉蹌蹌地想要摸下床,手卻落了空,整個人從床上跌了下來。

 砰!

 纖弱的身子落在地上,聲音並不算太響。

 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圍巾,另一隻手摸索著地面,然後撐起了身子。

 他回頭,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

 「你的眼睛……」

 現在的她,沒有戴上那奇怪的大眼鏡,那一雙本該靈透的大眼,沒有任何的焦距。

 「嗯,我的眼睛現在看不見了。」她垂下頭,不過隨即就振奮起來,「醫生叔叔說,明天我進行了手術,眼睛就能看到了,大哥哥,到時候,我再給你講故事好嗎?」

 他沒有答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那雙無神的眼睛。

 她怯怯地伸出手,捧著圍巾,「大哥哥,這圍巾……你喜歡嗎?我買來一直想送給你。」可惜沒機會,當她買好圍巾,剛回到家的時候,便暈倒在了家門口。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執著地送他圍巾?他根本就用不著這種東西!

 他根本就不會覺得冷!

 為什麼她要用著那雙明明看不見他的眼睛,執著地站在他面前,把那圍巾送給他?

 他突然很想這樣大聲地問她。

 但是最後他卻只是淡淡地問著:「為什麼要選紫色?」

 「因為大哥哥給我的感覺,就像紫色。」

 「那為什麼是鈴鐺的圖案?」

 「如果大哥哥寂寞的話,看著圍巾上的鈴鐺,也許就能聽到鈴鐺的聲音,這樣就不怕一個人啦。」

 寂寞……

 他寂寞嗎?

 也許是吧!

 寂寞了太久,孤寂了太久,那麼的累,那麼的疲憊。

 「呼……呼……」

 空氣中,傳來輕微的震動。

 饕餮的眉頭微微皺起。

 那幫雜粹,又來了嗎?這些下位者似乎永遠也不明白,即使上位者受了傷,他們依然不是對手。

 「呼……呼……奪取力量……」

 「該死的上位者……把……把他的力量吃了……我們就是上位者……」

 玻璃窗在晃動著,人類所看不見的東西,慢慢在這個病房裡聚集了起來。

 「大哥哥,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安暢略有不安地問道。

 眼睛看不見的人,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銳。

 能量慢慢地在饕餮的手中聚集了起來,形成光團。

 「把耳朵摀住。」他淡淡地吩咐道。

 安暢聽話地摀住了耳朵。

 周圍的雜粹嘶吼著,瘋狂地撲向饕餮,卻最終被饕餮強大的能量所銷毀。

 一個,兩個,三個……

 雜粹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著。

 突然,其中一個雜粹掉過頭來,撲向了安暢。

 安暢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包裹住,那力量,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放開她。」饕餮冷冷地道。

 「你———臣服我……把你的力量給我,我可以饒了這個人類。」雜粹說道。

 安暢因為呼吸不通,臉憋得越來越紅。

 「你以為,用一個不相干的人類,可以威脅得了我嗎?」真是愚蠢的雜粹啊,難道連這個事實都分不清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來這裡,就是為了……看這個小女孩……嘎嘎嘎……」

 「那又怎麼樣,你難道忘了,我是誰嗎?忘了宇宙中對我的評價了嗎?」

 「……你、你是連主人都會吞吃的……饕……」

 「所以,你的廢話太多了,即使你把這個人類殺了,我也不可能會聽從你的話,把力量給你。」

 在雜粹的驚恐中,饕餮一步步地逼近,手指無聲地點在了雜粹的身上。

 轟!

 巨大的雜粹,身體瞬間碎裂成了虛無。

 安暢激烈地喘著氣,手中,依舊緊緊地握著那圍巾。

 他彎下腰,想把她抱起到床上,她卻縮了縮身子。

 「沒關係,大哥哥,我可以自己站起來,我知道,你不喜歡碰別人的。」纖弱矮小的身子,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儘管她剛才捂著耳朵,但是他不知道他和雜粹的對話,她聽進了多少。

 「大哥哥,圍巾……」她那被雜粹勒紅腫的手臂顫顫巍巍地伸向前。

 他垂眼,手終是接過了圍巾,「圍巾,我收下了。」

 很暖。

 嬌小的女孩,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手術室外,是女孩父母那焦急的等待。

 女孩的腦部有血塊,壓住了視神經,原本,還不至於那麼快導致眼盲,可是因為頭部被擊打,導致了病變。

 不取出血塊的話,也許不僅眼睛,連性命也會丟了。

 可是手術的風險性極大,誰都知道,唯獨小女孩不知道。

 無聲地走進這間手術室,無聲地靠在牆壁邊,饕餮就這樣看著躺在手術台上的安暢。

 手術室中的醫生和護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暢的身上,誰都沒注意到,這裡多了一個人。

 手術極為不順利。

 醫生和護士緊張,面色死白。

 手術台上的小女孩,她的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著。

 手術失敗了嗎?

 這樣的手術……

 成功率有70%的手術?

 失敗了嗎?

 那已經沒有血色的肌膚,和那不斷出血的頭顱,是那麼鮮明的對比。

 這個女孩,就要死了吧。饕餮在心中道。

 這個名叫安暢的女孩,這個總是喜歡給他講故事的女孩,這個說他寂寞的女孩,這個要和故事中的饕餮做朋友的女孩……會死吧。

 一個生命,就這樣流逝了。

 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罷了。

 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有些……

 饕餮的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胸口。

 明明知道她現在是深度麻醉,明明知道她的眼根本就沒有睜開,可他卻覺得,她在看他!

 在看著他,想要對他說話……

 她想要說什麼呢?

 或者,她這些天,已經對他說過太多的話了。

 百天,他在地球的百天時間,也快到期了吧。

 到時候,他將離開地球,在宇宙中或漫無目的地遨遊,或者長眠,等待著下一次,有人類來呼喚他。

 呼喚他的人類,會是怎樣的人呢?

 像北北?

 抑或者……像她?那躺在手術台上,孱弱到隨時會消失的生命?

 下一次,當他再擁有主人的時候,要過多久呢?

 他的脖子上,圍著的是她送給他的圍巾。

 她說,她叫安暢。

 她說,如果她可以進入故事裡的話,她想和饕餮做朋友,這樣,她就可以告訴它,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她說,因為她覺得他在等著別人給你講故事。

 她說,如果他寂寞的話,看著圍巾上的鈴鐺,也許就能聽到鈴鐺的聲音,這樣就不怕一個人。

 原來,他竟記得那麼多她說過的話。

 北北,如果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也許她真的可以像你這般,將來會有勇氣在看到我最醜陋的一幕時,依然擁抱著我。

 北北,如果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她有著純淨的心靈,清澈的眼神,即使現在她還無法給我純粹的愛,但是我有預感,當她懂得愛時,她會愛我。

 北北,如果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沒有花上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億年的時間,就在現在,我找到了,你會說我幸運嗎?

 幸運,也許他真的很幸運吧!

 力量,聚集到指尖,隨之擴散……

 小小手術室中,醫生和護士在饕餮的力量下,雙眼變得無神,呆愣愣地站立著。

 一會兒,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也不會記得這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

 饕餮慢慢地走向了安暢。

 手術台上的她,顯得如此的瘦小,如此的蒼白。

 他俯下身,把唇湊到了她的脖頸處,透過那快冰涼的皮膚,吸著她的血液。

 「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請聽我的聲音……」他用心靈的力量,和她進行著溝通。

 這一刻,他臣服在了她的腳下。

 「安暢,吾乃饕餮,名曰:炫冥。」

 從今以後,她就是他的主人,他的依憑了。

 而他,會守護著她的生命。

 她的將來,會像健康人一樣地活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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