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同類
水靖軒得到僕役通傳,走進姬無雙房間時,便見姐弟倆一個笑意盈盈,一個面色陰沉的看著他。
「阿細見過教主。」水靖軒穩了穩心神,上前拱手見禮。
「你來找本尊所為何事?」姬無雙大馬金刀的坐在榻上,開門見山的問。
他心中嫉恨木長老,可對重情重義的小童,卻又更多了幾分憐愛。想到小童是為救木長老而來,他腦海裡極力思索著保住小童的辦法,心底卻不斷被妒火侵蝕,一陣陣燒灼發痛,臉色怎麼也好不起來。
水靖軒既已下定決心,自然不會因他沉鬱的臉色而退卻,略略斟酌用詞後淡然開口,「啟稟教主,阿細來是想請教主放了我師父。」
「哦?憑什麼?」姬無雙臉色又沉鬱了兩分,挑起斜飛入鬢的濃眉,俯身睨視他。
女姬無雙勾唇,笑得十分興味。小童會怎麼坦白呢?她很期待。
「啟稟教主,大祭司是我殺的,不關我師父的事。」水靖軒半點廢話都沒有,直接道出了事實。
「你殺的?你為什麼殺大祭司?又是怎麼得手的?」女姬無雙咄咄逼人的追問,眼底的興趣盎然絲毫不加掩飾。小童對上大祭司,無疑於螳臂當車,卻沒想,螳臂還真的把車給掀翻了,真是奇事。
姬無雙也眼神灼灼的看向他,顯然對他的答案很感興趣。
水靖軒微微斂目,呼出一口濁氣,決然的抬起右手,左手食指帶上一股內勁,狠狠朝右手手背划去,白皙的手背赫然出現一道半寸長,鮮血淋漓的傷口。
「因為這個。」水靖軒抬起手背,湊到姬無雙面前,只見那道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起來,只片刻功夫,除了一線血跡,竟絲毫創口也找不見了,彷彿他剛才的自殘只是一場幻覺。
姬無雙既然看見了他的身體能夠自癒,日後必然會想到他右手的經脈其實沒有斷,水靖軒乾脆坦白的更徹底一點,緩緩接口,「他無意中發現我的右手並沒有廢,便想剖開我的身體查看,為了自保,我將方纔的一幕演示給他看,趁他驚詫失了防備之際,將早已偷取的一粒毒藥彈進了他的喉管。」
水靖軒隱去異能解毒那一段,說了一個半真半假,卻毫無破綻的謊言。
姬無雙姐弟倆還愣愣盯著水靖軒光滑白皙的手背發呆,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你:你的身體怎麼會……」真實的怪力亂神在自己面前上演,哪怕女姬無雙神經彪悍至極,此刻也有些承受不住。
「你的右手竟然沒有被廢?」姬無雙語氣咄咄逼人,表情頗有些猙獰。他與胞姐關注的角度完全不同。想到自己因小童的右臂而整整懊悔了兩年,到頭來,這完全是一場欺騙,他眼中閃過一道血光,情緒瀕臨暴怒的邊緣。
小弟,這不是關注的重點好吧?女姬無雙瞥一眼全身戾氣翻湧的胞弟,頗有些想扶額的衝動。
水靖軒早已料到姬無雙的反應。姬無雙平生最恨別人的欺騙,此刻還能勉強控制住心神質問自己,而不是立即抹殺自己,看來自己在他心中還有些份量。
想罷,水靖軒眼裡滑過一道光芒,沒有退縮,反而近前兩步,直直看進姬無雙的眼底,語氣淡然,細聽,卻略帶怨憤,「我怎麼敢告訴教主?當日狼女痛下狠手,教主一上來便不分青紅皂白訓斥於我,教主偏心至此,若我言及右手無事,被廢后亦能自行修復,教主還不見獵心喜,像大祭司那樣,把我剝皮拆骨,研究個透徹?我那時於你而言什麼也不是,我的生死,你絕不會放在眼裡。試問,我怎麼敢說?」
首次被小童用怨憤的目光逼視,姬無雙方寸大亂,滿心的怒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憐惜和鈍痛。小童說得沒錯,若他當時知曉,定然不會放過小童,說不定還會將他的血肉煉製成丹藥,用來修煉魔功。
想到這裡,姬無雙狠狠打了個冷戰,不由十分慶幸小童的明智之舉。兩年前他可以無所謂,然而今天,僅僅一想到小童會從他的生活裡徹底消失,他就彷如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幾近窒息。
再想到大祭司竟然欲把自己的小童剝皮拆骨,姬無雙消散的怒氣又重新回爐,恨不能把大祭司的屍體鞭撻至肉泥。
女姬無雙憶起往事也十分唏噓,小弟那時心都偏的沒邊兒了,想想就氣人。被小童的話激起了舊怨,女姬無雙開口諷刺,「可不是嗎!小弟,你那時也太處事不公了,難怪小童不信任你。」
姬無雙表情尷尬,方纔的滔天怒火,理直氣壯,這會兒都成了浮雲。
水靖軒卻覺刺激的還不夠,若不讓姬無雙徹底認同他,他今天不說保住木長老,就是全須全尾的走出姬無雙的院落也是個問題。
因此,不待姬無雙回應,他繼續開口,「身體異於常人,並不是阿細的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阿細自然要好好愛護,豈能容人肆意踐踏?大祭司倘要褻玩我的身體,阿細賠上性命亦要將之斬殺。瞞了兩年,阿細之所以選擇告訴教主,是因為日久見人心,覺得教主和阿細是同類,定能夠對阿細的想法感同身受。」
水靖軒極力向姬無雙灌輸自己殺人有理的觀念,還一把將他劃拉到自己的圈圈裡,美其名曰『同類』,一擊正中姬無雙那顆孤獨僵冷的心,正可謂巧舌如簧,辯才無礙。
姬無雙也有被人當做異類肆意踐踏的往事。水靖軒這席話一出,立刻觸動了他內心最深處的記憶,一種強烈的認同感驟然從心底升起,令他心臟鼓動如雷。本以為自己的身體已經足夠驚世駭俗,卻沒想小童亦有一樣的隱憂。且比起自己,小童處境更加艱險。若讓世人知道他的體質,他必定會被當做藥人,遭噬血啖肉之難。
「哼!說得好!身體異於常人也同樣是人生父母養的,何錯之有?大祭司確實該死!殺他一萬遍也不為過!」不待姬無雙從複雜的感情中掙扎而出,女姬無雙已經憤憤開口,一雙幽深的眸子裡充斥著血煞之氣,以往被紫陽扒光衣服倒吊城頭任人踐踏的屈辱感洶湧而至。
「呵~幸而他已經死了,若是不死,本尊有的是辦法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姬無雙也冷笑出聲,話裡滿是森然的殺意。在他心裡,大祭司的形象儼然和仇人紫陽重合了。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完全認同了小童,把小童劃歸到自己羽翼之下。這種茫茫人海中遇見同類的歸屬感令他們的感情邁進了一大步,對待小童更加親密無間,因為他們知道,小童將秘密告知他們,便是把身家性命交到了他們手上,這種全心全意的信賴,他們從未得到過,所以倍加珍惜。
成了!姬無雙的軟肋果然是他們特殊的身體!水靖軒得到預想中的回應,眼瞼微斂,隱去瞳仁中的一絲精光,拱手,慎重開口,「多謝教主體恤。殺了大祭司,阿細並不後悔,但,阿細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替阿細受過。今天既已坦白,還請教主放了師父,所有罪名阿細一力承擔!」
「你師父是長老,擔下罪名頂多廢去武功,若換成是你,便注定一死。如此,你亦要一力承擔嗎?」姬無雙聽了小童的話,心中酸澀,抑鬱難言,於是陰測測警告道。
「廢去武功堪比生不如死!與其師父後半生受苦,不若阿細死個痛快!」水靖軒一張小臉大義凜然,心中卻是打著以退為進的主意。姬無雙既然已經認同了他,就不會眼看著他去送死,這一點,他很清楚。
果然,姬無雙狠狠皺眉,沉吟半晌不語,心中掙扎的厲害。沒想到在小童心裡,木長老竟是那樣重要的存在,他忽然有種立刻抹殺木長老的衝動。
「什麼死不死的?有本尊在,你們兩個都不會死!」見小弟不開腔,女姬無雙耐不住出口。好不容易碰見個身體比他們還怪異的,她心中母性情懷大作,把水靖軒當小雛鳥一般保護。
「本尊有辦法保全你們兩人,」姬無雙冷瞪一眼性子急切的胞姐,緩緩開口,「不過,你得答應本尊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只要能救下師父,阿細莫敢不從!」水靖軒垂頭,語帶感激。
「很好。」姬無雙對他乾脆利落的態度很滿意,俯身平視他的雙眸,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辭了木長老,拜入本尊門下,隨本尊修習毒魔功,本尊就既往不咎。如何?」
他語氣冷肅平淡,深邃的眼瞳中卻暗藏幾分期待和急切。往後日日與小童相對,他就不信抹不去木長老在小童心底留下的痕跡。小童本該是他的徒兒,一切的愛重,慕孺,都是屬於他的!
女姬無雙卻不知小弟那點私心,只認為這個想法好極了,連聲附和。
面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水靖軒心底卻大大鬆了口氣。這場豪賭,他終究贏了!姬無雙為人,確實有可取之處,且對他的情意不是造假!此刻,他沒有資格拒絕姬無雙提出的條件,況且,他不是古人,只要心中存有敬意,有沒有師徒名分又何妨?
靜默了片刻,等到姬無雙面色越發深沉,眼底也快流露出深切的不耐時,水靖軒緩緩拜倒,拱手道,「阿細見過師父。」
「哈哈哈~」姬無雙放開不自覺屏住的呼吸,仰頭大笑,而後一把將水靖軒攬入懷中連連拍撫,口裡直叫,「好徒兒!」
等待了漫長的兩年,終於將這個孩子據為己有,他心裡說不出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