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仇人
異族是一個十分擅長歌舞的民族。
在巨大的圓形祭祀壇裡,無數族人圍繞著圓心中的看台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烈,比電影裡經過特效加工的鏡頭更具有衝擊力,是視覺和聽覺上的雙重享受。
水靖軒身著一襲簡單卻華貴的紅袍,慵懶的靠坐在寬大的椅子裡,鳳眸微瞇,略揚起精緻的下顎,偏頭欣賞台下的歌舞。他一手支額,一手輕輕置於椅子扶手上跟隨鼓點打著節拍,表情十分享受,儼然已經沉迷在這熱烈而歡快的氛圍中。
場地中,圓心看台上的狼女比他更加享受,早已喝空了一壺美酒,隨手將酒壺往身後拋去。她雙頰酡紅,目光迷離,時而撫摸身邊隨侍童子的發頂,時而仰面痴痴發笑,舉止優雅中卻又透著無限媚意,一張芙蓉面被篝火映襯得更加嬌艷。
真是一個尤物!難怪只見了兩面,卓一航便誤了終身。水靖軒雙眼微瞇,盯著狼女暗暗忖道。
「她真有那麼好看嗎?瞧你,眼睛都看直了!」女姬無雙無意瞥見他專注的表情,沒好氣的斥道。
姬無雙聞言猛然轉頭,眸色暗沉的朝愛徒看去。
又醋了!看見師父陰鷙的眼神,水靖軒極想扶額。
抿抿被酒液濡濕的優美薄唇,他緩聲開口,「瓠犀髮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師姐長得這樣絕色,真不知日後便宜了我族誰家兒郎。」話落,他乜向姬無雙,笑容澄澈坦蕩。
「呵~為師竟不知徒兒還有這樣的文采!」姬無雙面上帶笑,眼底卻蓄積著暗潮,「你師姐這樣出眾,徒兒難道就不喜歡嗎?」
水靖軒鳳目微瞇,眸光有片刻森冷,徐徐開口,「師父莫怪徒兒記仇,徒兒當初右手如何被廢的,這一輩子也忘不了。」言下之意,他這輩子也無法喜歡上狼女。
「哈哈哈~小童,今天終於套出你的心裡話了!」知道還有人和自己一樣,厭惡狼女甚深,女姬無雙撫掌大笑,解氣道,「狼女那臭脾氣,真真是令人退避三舍!」
姬無雙眼中的陰雲頃刻間散去,拍拍愛徒的手背,溫聲道:「記仇?這是我族的天性,為師怎麼會怪你?人本來就該牢記仇恨,時時用來鞭策自己。聖人都有云:以德抱怨,何以報德?」
見姬無雙身上的酸味淡去,語氣十分認真,彷彿並不介意自己記恨狼女,水靖軒心頭微動,突然想試探一下他的底線。
他湊近姬無雙,表情十分認真,「師父真的不怪罪嗎?如果徒兒想要報這斷脈之仇呢?」
姬無雙沉吟,繼而笑了,「我族與八大派矛盾日深,早晚有一場大戰。徒兒要報仇,等到大戰過後再說。屆時你們生死由命,各憑本事。」
狼女武功高絕,是魔教的一大戰力,目前還不能折損。等滅了八大派,這把殺器便可有可無了,到時但憑徒兒處置也行。姬無雙漠然的忖道。說是生死由命,他卻十分清楚,狼女絕不是愛徒的對手。
這是變相的推諉嗎?不過,竟然沒有當場抹殺我,是不是代表我在他心裡還有些份量?水靖軒眸光變幻,忽而仰面一笑,搖頭暗忖:在乎這個做什麼?難道還想和狼女爭寵嗎?果然是太無聊了!
「什麼生死由命?師父說的嚴重了,徒兒不過開個玩笑罷了。左右護法內鬥,我教實力必然受損,最後還得煩師父善後,徒兒可不是那等沒分寸的人。」水靖軒邊說,邊傾身給姬無雙倒了兩杯酒,「今日慶典,師父多喝兩杯。」
「乖!」愛徒處處替自己考慮,姬無雙心頭大悅,接過酒杯,先遞給胞姐,自己再接過愛徒手裡那杯,仰頭一口飲盡。
「好酒!小童,你也喝!」被師徒兩的對話取悅,女姬無雙喝完後大聲讚好。
水靖軒也不推辭,伸出白皙如玉的纖長手指,捏起小小的金樽,仰面灌進嘴裡,動作灑脫不羈。烈酒入喉,他微瞇狹長的鳳目,紅唇輕啟,呼出一口帶著酒香的熱氣,懶懶靠倒進寬大的椅背中,雙頰染上一層緋紅,舉手投足十分優雅,卻又萬分撩人。
女姬無雙定定看他一會兒,感嘆道,「小童,你自謙了。狼女算得了什麼絕色?跟你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瞧瞧!底下的女兒家們都看傻了!哈哈哈~」她伸手,朝台下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的少女們指去。
水靖軒瞥一眼頻頻向他望來,雙頰酡紅的少女們,不以為意的一笑。男女之情,目前並不在他的考慮當中。
姬無雙被胞姐的話一提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愛徒早已成了場內少女們矚目的焦點。他眼神如刀,緩緩從盯視愛徒的人身上掃過,見她們目露驚駭,紛紛垂頭躲避自己的視線,不敢再朝愛徒看去,心下才略微放鬆。
「本尊的愛徒,自然是最優秀的。」他撩起水靖軒烏黑順滑的一縷墨髮纏繞在指尖把玩,眼底極快滑過一抹痴迷。似想到什麼,他拽緊手裡的髮絲,痴迷頃刻間化為冷肅,俯身看進愛徒清亮的眼底,沉聲道,「不過,一時的優秀並不能代表什麼,若要永遠屹立於強者之巔,靠的還是勤奮和刻苦。如今你年華大好,正是奮進的時候,不要被兒女情長拖了後腿。」
知道姬無雙一生都糾結於『仇恨』兩字,反覆告誡他莫要耽擱習武,恐怕是希望他早日武學大成,助他報仇,水靖軒十分乖順的應承道,「師父教訓的是。徒兒一定專心習武,日後替師父蕩平八大派,手刃紫陽妖道。」
「哈哈,小童說得好!」女姬無雙大笑,笑完仰頭狂飲。
「乖徒兒,你有心就好。」姬無雙拍拍愛徒白皙如玉的手背,幽深的雙瞳裡滿滿都是說不出的溫柔愛寵。
水靖軒淡笑點頭,拿起酒壺替師父滿上一杯,緩緩遞到他手邊。卻不想姬無雙擒住他手腕,就著他的手將酒一口飲盡,而後將空蕩蕩的酒杯再次滿上,置於他唇邊,眼神如鉤的看著他,示意他共飲。
水靖軒怔楞,而後失笑,仰首一口喝乾,動作說不出的瀟灑。同用一個酒杯於他而言沒什麼大不了,在末世,物資極度短缺,最開始時他連牙刷和澡巾都與人共用過,早已練就了超強的接受能力,且在宴飲中,他絕不會傻到忤逆姬無雙,壞了氣氛。
見徒兒毫無芥蒂,儼然與自己不分彼此,姬無雙心臟狂跳,身體滾燙,頭腦一陣燻燻然,竟是酒不醉人,人自先醉了。
不待姬無雙陶醉多久,場下鼓樂漸歇,慶典已接近尾聲。
想到不久後將與八大派正式展開血戰,姬無收起滿心的溫柔,肅著臉站起,揚聲開口,「我族歷經磨難,終於挺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今天,左右護法出師,本尊即將突破毒魔功第九重,我族勢力正是最強盛的時候,不必再像往日那般躲躲藏藏,苟且偷生。日後,我族要與八大派正面相抗,不死不休,以報十幾年前的滅族大仇。手刃仇人,我族人人有責,現在,本尊將仇人的長相公佈於眾,望你們見之殺之。」
姬無雙冰冷的語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煞之氣,話落,朝新上任的大祭司看去。大祭司會意,抬手示意一群上半身裸•露的女巫下場施法。
女巫們頭髮濡濕,渾身塗滿了滑亮的桐油,瘋狂舞動中髮絲不停甩出水汽,水汽繚繞中幾個人影逐漸成形。
水靖軒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場上堪稱神奇的一幕,心知這不是巫術,而是某種水幕顯像技術,只是,具體的原理,恐怕只有操控這一切的大祭司明白。
對於這種略帶情•色意味的表演,姬無雙以往並不會多加關注,可見愛徒被女巫們吸引,想到他正值血氣方剛,年少衝到的時候,唯恐他被污了心性,不由怒氣勃發,朝大祭司看去,厲聲呵斥,「施法就施法,搞這種不堪入目的表演做什麼?讓她們滾!」
大祭司被教主散發的戾氣壓迫,渾身瑟瑟發抖,連忙揮手遣退巫女,自己親自下場,將一罐紫色的液體倒進熊熊燃燒的篝火裡。篝火被澆熄,發出一陣『嘶嘶』聲,而後水汽蒸騰,氤氳中變幻出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
八大派的掌門相繼在水汽中顯現,教眾們看得仔細,連狼女亦斂容肅穆,直起身將一個個仇人形象刻入腦海。然而,待看到英俊男子的影像出現時,她雙眼圓睜,臉色突變,手裡的酒杯不知不覺中掉落。
「咦?這人是?」水靖軒適時的開口拉走了姬無雙的注意力,因而姬無雙併沒有看見狼女的失態。
「這人就是紫陽妖道的大弟子——卓一航,亦是武當的下任掌門。」女姬無雙瞥一眼霧氣中顯得尤為風流倜儻的青年男子,對小童介紹道。
「徒兒認識他?」姬無雙見愛徒對卓一航非常關注,忍不住開口詢問。
狼女面容繃緊,朝水靖軒看去。她不希望師父知道,他們與卓一航有過交集。
水靖軒不著痕跡的瞥一眼狼女,搖頭道:「沒見過,只是聽說過他的大名。紫陽對他讚譽極高,言及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十歲時便能把一手武當劍法使的出神入化,徒兒很想與之一戰,較個高下。」
姬無雙嗤之以鼻,撫著愛徒一頭墨髮,傲然開口,「哼,紫陽妖道真是大言不慚。那卓一航雖然也是個少年天才,但與我的徒兒相比卻是拍馬不及!徒兒,你們早晚要對上,屆時定要替師父殺了他,讓紫陽妖道見識見識我教的神威。」
「徒兒謹尊師命!」水靖軒利落的應下,引來姬無雙一陣暢笑。
場中的狼女此時深深埋下頭去,面上不顯,內裡卻心焦如焚。師弟的武功如何,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據推測,肯定高於自己。卓一航和自己方能堪堪打個平手,如何能夠對付師弟?
怎麼辦?怎麼才能保他一命?狼女閉眼,不停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