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真心
七派沒有想到魔教的應對會那麼快速有效。魔教暗藏在深山幽谷,想要襲擊魔教總壇,必定要穿過一大片密林。在水靖軒的佈置下,密林早已成了陷阱遍佈的毒林,處處暗藏殺機。七派先後集結了兩撥人馬進去,不等靠近魔教大門便折損了大半。
再加上幾日後狼女的高調復出,七派左思右想,最終放棄了魔教這塊難啃的骨頭,轉而去追擊狼女。在他們想來,異族失去了三大主事者,剩下的都是些烏合之眾,難成氣候。既然他們願意龜縮在深谷裡,便讓他們縮一輩子好了。
魔教裡,各大長老都密切關注著七派動向。狼女復出找七派報仇的消息傳來,他們著實感到意外,然而,意外之餘又覺得有些欣慰。
「想不到狼女並沒有與那些漢狗同流合污,到底是被我族養大的,沒有完全忘本。如今,她全力絞殺七派中人,殺了青城、點蒼和崑崙派的掌門,攪得七派人心惶惶。左護法,您看,咱們是不是該主動出擊,幫她一把?這可是我族報仇的大好時機。」十大長老之一的苗長老提議道。
一起來尋左護法商議應對之策的其他九位長老紛紛點頭,覺得苗長老的話有些道理,眼下正是趁火打劫的時候。
「沒有忘本?」水靖軒坐在議事堂的主位上,聽了苗長老的話表情似笑非笑,微微半合的鳳眸裡充斥著森冷的煞氣,幽幽反問道,「敢問苗長老,背叛師門,聯合外人弒師,這還不叫忘本,那什麼叫忘本?這樣的人,本座為什麼要助她?」
苗長老被他問住,一時無言以答。
水靖軒不待他回應,繼續開口,「況且,她這不是在為我族報仇,她是在為自己報仇。不過是發洩被姘夫背叛傷害後的心傷罷了,你們把她看得太高了。她先是背叛族人,後又被情人背叛,落到今天眾叛親離的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況且,她武功高強,神出鬼沒,即便樹敵無數,亦無人可捉到她,若我族出手助她,你信不信七派明天便會調轉矛頭,重新對付我族?不要看我族如今防禦得當,固若金湯,其實,七派大可不必硬攻,只需在林外圍困我族幾月就可將我族生生耗死。幫了她,代價是害死族人,你們還要去嗎?不要總是想著報仇,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族勢微,如今的當務之急是發展勢力,休養生息,而不是憑著一股子衝動,把族人全部拖下水。」
他話音落下很久,十大長老還深陷於思考當中,回不過神來。他們越想越覺得左護法思慮深遠,言之有物,心下不由慶幸在這個時候有左護法出來主持大局,否則,魔教危矣。
見十大長老表情鬆動,對他露出認同之色,水靖軒繼續將他們的思路朝自己的方向領去,徐徐開口道:「這幾年,教主一心只想著復仇,著力教導族人武功,卻不關心族人的生活。殊不知,一個民族若想強大,靠得是人口,是下一代,而不僅僅是武力值。若族人人人都可吃飽穿暖,人人都可健康成長,人人都可習文練武,五年十年後,我族必定人口繁茂,英才輩出,你們想,那時的我族會是什麼光景?還會不會任人欺辱屠戮?」
十大長老聽了左護法對未來的設想,眼裡都露出憧憬的神色,心臟不免激動的狂跳。
「若真如左護法所說,五年後,我族完全可與七派抗衡。」木長老微笑開口,繼而皺眉,遲疑道:「只是,左護法說的這些,沒有足夠的銀錢是不能實現的。我族佔領的這片山谷極為偏僻貧瘠,不能種植作物,亦不便發展經貿,唯一值錢的便是些藥材。但靠著這點藥材,要實現左護法的構想卻是很難的。」
「不急,本座自有辦法。」水靖軒擺手,神色篤定道,「七派的精英弟子剛被本座屠盡,五年後正是他們青黃不接的時候,屆時,要滅了七派不是難事。不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如今教主和師父還重傷在床,本座不能與他們問計商量,七派也還留了些餘孽在谷外圍困,等到危機徹底解除後咱們再從長計議。」
雖然左護法的說辭很模糊,但是,他淡定的語氣彷彿蘊涵著某種魔力,令十大長老瞬間就信服了。聯想到左護法這次危難之際展露的非凡智慧和領導才能,他們沒有絲毫質疑,很快便認同了他提出的『休養生息,韜光養晦』的策略。
異族銘記著仇恨,然而,族人們在貧困和危難中掙扎求存,日子過得著實不易,因此,對富足安定的生活打從心裡渴望,水靖軒的話,無疑說進族人心裡去了,傳揚開來後令族人們徹底承認了他的領導地位。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正待眾人議事完畢,準備散去之時,新任大祭司身邊的藥童匆匆跑了進來,不待行禮便高聲喊道:「啟稟左護法,大事不好,女教主傷勢太重,無法救治,方纔已經沒了脈搏。」
「你說什麼?!」水靖軒不敢置信的反問,而後猛然起身,朝女姬無雙的房間奔去。十大長老亦面露驚駭,尾隨在他身後。
水靖軒一進門,看見的便是女姬無雙平靜而恬淡的面容,彷彿她只是在安睡一樣,然而,沒有呼吸起伏的胸膛卻真真切切的告訴旁人,她已經去了。
立在她榻邊的大祭司見左護法進來,連忙跪到門邊,啞聲道:「啟稟左護法,教主失血過多,屬下能力有限,回天乏術,還請左護法降罪。」
水靖軒沒有答話,只匆匆瞥他一眼便徑直走到女姬無雙身邊,伸手去試探她的脈搏。他表情麻木,動作僵硬,顯是在努力壓抑心中劇烈起伏的情緒。
「是我去的太遲了!這一切都怪我!」片刻後,確定女姬無雙已經離開人世,水靖軒垂首掩面,沙啞的嗓音裡滿是無盡的愧疚和悔恨。
此時,他只恨自己為何不早去片刻,將卓一航和狼女都殺了,如此,兩人也不會被偷襲。
他只恨自己的異能為何會那般低微。若他再強大一點,不只能修復好兩人被割斷的經脈和血管,連大量流失的血液亦能短時間內催生,如此,女教主也不會死。
但是,人死如燈滅,再多的愧悔都已經遲了。
半晌後,水靖軒勉力維持住平靜的表情,放下掩面的手,跪在女姬無雙榻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教養之恩,永世不忘!他邊叩首,心裡邊浮起這樣一句話。
見向來淡然冷靜的左護法首次露出濃重的悲傷情緒,狹長的鳳眸微微泛紅,上挑的眼角隱有淚光閃現,跟來的眾位長老莫不動容,也替女教主的死去感到深切的悲哀,亦紛紛跪在床邊叩首。
「厚葬教主。」水靖軒起身,慎重囑咐,而後眸色一暗,補充道,「只厚葬,不要發喪,以免谷外的七派得到消息後落井下石,也以免動搖族人的士氣。日後待到我族興盛,我定要向七派討回這筆血債,以慰教主在天之靈。」
十大長老同仇敵愾,齊聲應是。水靖軒點頭,對依然跪著沒有起身的大祭司說道,「我師父如何了?帶我去看看他。」
大祭司連忙應諾,領著眾人來到隔壁姬無雙的房間,邊走邊說道,「啟稟左護法,教主內力雄厚,雖然失血很多,但總算是堪堪熬過了生死關,再過個兩三日自然會醒,往後只需將養數月就可。」
水靖軒點頭,大步走到榻邊,俯身見姬無雙雖然容色蒼白,可胸膛依然在起伏,緊繃到極點的心弦頓時一鬆。
他緩緩坐在姬無雙身邊,執起他的大手,輕輕握了握,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溫熱,內裡因女教主身死而產生的悲哀和悔恨不由消減很多。
他不得不承認,相比於女教主,他對師父更加在意。若今日逝去的人是師父,他不能保證自己還有理智給他安排後事。他想,他會自責悔恨一輩子,會對七派展開瘋狂的報復,哪怕代價是毀了這個金窟一般的宅基地。
想到這裡,他猛然一怔,內裡驚濤駭浪,這才意識到,姬無雙竟然在他心中佔去了這樣重要的地位。難怪平時他總會下意識去比較自己和狼女在姬無雙心中的份量;難怪看見姬無雙偏袒狼女,他會那般的堵心和失望;難怪那日水池中,自控力絕佳的他會對姬無雙產生慾念;難怪想到姬無雙會按照原定的劇情死去,他每每都會心痛。這種在意,不是一點兩點,即便還達不到愛的程度,可也相去不遠了。
原來,他在這七年裡早已經被姬無雙無微不至的關懷捂暖了一顆心,在姬無雙認同他,愛護他的同時,他也在一點點向姬無雙敞開心扉。在末世的十幾年早已令水靖軒忘記了何謂『七情六慾』,是以,他臨到快失去對方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心意。
想到這裡,水靖軒捏緊姬無雙的大掌,扶額苦笑,心中暗忖:水靖軒啊水靖軒,兩世了,你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上輩子錯估了別人的心,這輩子又錯估了自己的心!真是諷刺啊!果然,這世上最難預料的就是人心嗎?
他這裡正懊惱著,那邊廂,昏迷中的姬無雙似感覺到了愛徒的存在,無意識的低喃著,「徒兒,別走,為師絕不會殺你……」
姬無雙性格閉塞,本就不善言辭,所以,雖然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愛徒傾訴,可說出口的話也就反反覆覆這幾句,且語義模稜兩可,聽了不免讓人誤會。
「唉!教主到底是心繫狼女,連昏迷了還想著追她回來。也是,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教主早已對她情根深種,不是說捨棄就能捨棄的。」木長老理所當然的認為教主口中的『徒兒』定是狼女,經過一番腦補後感嘆道。
水靖軒聽見姬無雙的呢喃時便黑了臉,再聽見木長老的感嘆,握住姬無雙的手大力收緊。十指連心,他恨不能掰斷了姬無雙的五指,也好叫他嘗嘗心痛的滋味。
為了一個叛徒,一個由始至終嫌棄他的女人,姬無雙落到這般境地卻還全心全意牽掛著對方!好一個情深不渝!好一個雖死不悔!水靖軒咬牙暗忖,即便早已知道劇情,他的心臟還是一陣陣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