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六月初三,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屋外一絲風也無,連樹上的蟬鳴都是無精打采的。
段淩一早就在林中練劍。
他練的是段家的疾風劍法,一套劍招疾如運風,使將出來時,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劍影。他神情淡漠,目光比劍光更為銳利,劍尖所到之處,帶起唰唰風響。收招時,他突然手腕一翻,反手將劍擲了出去。
那長劍疾飛出去,“鐺”一聲釘在他身後的樹杆上。
只聽“啊”的一聲,原本躲在樹後的青年嚇得叫起來,瞧了瞧那晃動不休的劍柄,拍著胸口道:“段大哥,你早就發現我了?”
段淩瞥他一眼,道:“若非如此,那一劍早已刺透你的喉嚨了。”
柳逸後怕的縮了縮脖子,嘿然笑道:“段大哥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
段淩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
他相貌生得極俊,只是眼神太過凜冽,像一柄出了鞘的劍,叫人不敢逼視。
柳逸暗暗歎氣,心想段大哥從前可不是這樣的,自從半年前……
“我來之前,先去陸大哥墳上拜祭過了。”
段淩的下頷微微繃緊,靜了一下才說:“嗯,他跟你十分投緣,見了你必然歡喜。”
“可惜我那時跟師父去了洛陽,沒見著陸大哥最後一面。”
段淩不願多提此事,走過去拔下劍來,道:“進屋裡坐吧。”
那屋子是今年新蓋的,就在這一片桃林邊上,若是在春日裡,一開窗就能看見滿樹桃花。
段淩練劍出了一身汗,因此先換了件衣服,然後給柳逸倒了杯茶,道:“你今日怎麼來了?”
“整天關在山上練劍,悶也悶死了,恰好段大哥你住的山谷離得近,我便過來玩幾天。”天氣太熱,柳逸一口氣喝完了茶,道,“我來的路上,聽聞江湖上又出了一樁案子。”
“哦?”
“這次是金陵王家的二公子。聽說他這個人最好風月,出事那天晚上,原本是在畫舫上尋歡作樂的,不料第二天早上一看,他早已暴斃身亡了。跟先前死掉的人一樣,他也被割去了腦袋。”
段淩瞬間捏緊拳頭,又緩緩鬆開來,說:“這自是魔教所為了。”
“是呀,從去年到現在,已陸陸續續死了十幾個人了。段大哥,你說這夥魔教妖人,要這麼多人的首級做什麼?”
段淩沉默不語。
柳逸見他臉色難看,才想起陸修文雖是病逝的,但他死後不久,屍首也被魔教的人糟蹋了,如今雖已下葬,但墓中的屍體並不齊全。他暗悔自己失言,吭哧吭哧的低頭喝茶,沒過多久,就將一壺茶喝完了。他便用手打起扇子來,道:“這些魔教妖人真是狡詐,去年盟主在洛陽召開武林大會,為的就是對付他們。沒想到辛辛苦苦查了半年,連那左護法的影子也沒查到。”
段淩終於開口道:“自古邪不勝正,只要他們還在繼續害人,總有一日會露出馬腳的。”
柳逸知道他一直在追查此事,忍不住問:“段大哥可有什麼線索?”
“你說一個一心復仇之人,什麼時候仇恨最熾?”
柳逸眨了眨眼睛,一時想不出來。
段淩道:“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年是什麼時候攻入魔教的?”
“我記得一清二楚,那一天是八月初八……”柳逸說到這裡,突然眼睛一亮,“是教主的忌日!”
“嗯,我雖未見過那左護法,但以他的心性,應當不會一直躲在暗處。到了教主忌日之時,恐怕會有一番大動作。”
“到時候豈非又有一場惡戰?”
段淩哼了一聲,低頭慢慢擦拭他那柄長劍,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正是求之不得。”
他眼底並無笑意,反倒蘊著濃烈的殺氣。
柳逸打了個冷戰,總覺得自陸修文死後,段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倆人又閒聊幾句,中午一塊吃了午飯,下午段淩繼續練功,柳逸可沒這麼勤快,自己下山去陸修言家串門子了。
如此過得幾日,江湖上傳來消息,說是有人發現了魔教餘孽的蹤跡。
“而且就是在原先的魔教總壇附近。那地方早被一把火燒成白地了,難道又被魔教的人利用起來了?”
段淩沉吟道:“從什麼地方開始,就在什麼地方結束,看來這是那左護法選的決戰之處。”
“段大哥懷疑這是個陷阱?”
“是不是陷阱,去了不就知道了。”段淩沒有說得太多,只道,“我去收拾一下東西,明日就動身。”
柳逸忙道:“我也一起去!”
“你……太危險了。”
“我師父肯定也會去的,半道上跟他會合就好了。”
柳逸師父的本事段淩是知道的,便也不再多言,轉身進屋收拾了幾件衣服。然後他拎著一壺酒出了門,直走進桃林深處。
這些桃樹也是半年前剛栽下的,盡頭處有一座新起的墳塋,簡單的立了塊石碑,到日落時,能看見霞光漫天的美景。
段淩取出酒壺,將一壺酒盡數傾倒在墳前,自言自語道:“我要出一趟門。”
“這次非去不可,畢竟你的……還在他們手裡。”
“不過你放心,最多兩個月就可回來了。”
段淩俯下身,沖那冰冷的墓碑笑了笑,語氣溫柔得像在同情人低語:“等辦成了這件事,我就回來陪著你,我們再也不會分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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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一個人在街上閒逛。
他在東街買了糖炒栗子,又在西街買了肉包子,中途還圍觀了一下街頭雜耍,最後走得兩條腿都酸了。他在街邊蹲下來,一邊捶腿一邊小聲抱怨:“段大哥,我一個人走了這麼久,怎麼還沒有魔教的人上鉤?”
他身後響起一聲冷笑。
然後就見段淩輕飄飄的從屋頂上跳下來,站在他身邊道:“若這麼容易就中計,這夥人也太好對付了。”
他倆人一接到消息就離開了隱居的山谷,日夜兼程趕路,如今離魔教總壇只有十幾日的路程了。這一路上,卻聽說有不少趕來除魔的正道人士遇上了埋伏。
此事看似是魔教餘孽洩露了行蹤,實則是對方撒下了一張大網,正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但許多人跟魔教有著血海深仇,甚至連親人的屍首都被損毀了,即使明知有詐,也非去不可。
或許這就是那左護法想要看到的局面吧。
段淩搖頭苦笑,心想他自己不正是如此麼?
柳逸倒是樂觀得多,覺得他們倆人也是魔教的目標,因此提出了由他當誘餌,段淩在暗中保護的計畫。可惜他一個人獨行許久,始終無人上鉤。
段淩拍了拍有些洩氣的柳逸的肩膀,道:“時候不早了,先回客棧休息吧。”
柳逸仍不甘心:“要不明日再試試?”
“你師父快到了,等他來了再說。”
一提到師父,柳逸頓時沒了脾氣。
段淩不再藏住身形,同他一起往客棧走去。
這時正值黃昏,天色將暗未暗,段淩走著走著,忽見一人從街角轉了過去。這人烏髮如墨,面容白皙,雖然只瞥見半張側臉,但是被落日的光一照,像極了某一個人。
段淩頓覺心頭狂跳,一時忘了身在何處,立刻追了上去。
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段淩空有一身武功,在這等市井街頭卻使不出來,很快就被熙攘的人群擋住了視線,直追了兩條街也不見那人的蹤影。他不得不停下腳步,茫然地環顧四周,眼前掠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孔,與他心上那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
倒是柳逸也追了上來,道:“段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現魔教的人了?”
“不是。”段淩擺了擺手,問,“你剛才有沒有看見……?”
說到一半又頓住了,只覺嘴裡發苦,不知該如何問下去。陸修文早已死了,豈會出現在這裡?
“看見什麼?”
“沒什麼,是我認錯人了。”
段淩三言兩語帶了過去,送柳逸回客棧後,自己卻並不進去休息,依舊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
陸修文是在他懷中斷氣的。
他抱著他,從天黑到天亮,感覺懷中的身體由溫熱變得冰涼。
世上自然沒有起死回生之術。
就算別人跟他長得再像,也沒有絲毫意義。陸修言難道不像他麼?卻也永遠替代不了他。
段淩想到這裡,被攪亂的心總算平靜下來。
但他心中始終有一個疑惑。便是那日他們送陸修文的靈柩回落霞山,卻有魔教的人半路暗算,調開了他跟陸修言,將陸修文的首級砍了去。他當時怒急攻心,只當是左護法要懲處陸修文這個魔教叛徒,但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一些疑點。一是陸修文早已死去多時,不可能流這麼多血;二是他曾經日日抱著陸修文,十分熟悉他的身體,而那少了頭顱的屍首……總有些不對勁。
難道有人故意換走了陸修文的屍體?
這又有何目的?
不論真相如何,只有那魔教的左護法能夠解答了。
天色轉暗,路上行人漸漸變少了。段淩想得過分專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個僻靜之處。
他這半年來勤于練武,所學的魔教功法又進了一層,耳力自是遠超常人,只走得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動靜,似有人悄悄跟在後面。
段淩眉峰一揚,心想柳逸的計畫沒有成功,他自己倒被人盯上了。他當下不動聲色,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在街上走了一會兒,然後折回了客棧。
跟蹤他的人似乎並不打算對他動手,只在窗外探了探頭,便轉身離開了。
段淩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又等了片刻,才打開窗子跳了出去,遠遠的跟上那人。他輕功既高,隱藏氣息的手段自然也是高明,跟蹤他的黑衣人根本毫無所覺,胡亂在城裡繞了幾個圈子後,朝城東的一所大宅子奔去。
那宅子外表破敗,像是廢棄已久,許多年沒人住過了。段淩跟著那黑衣人翻牆而入,卻見裡頭造得美輪美奐,亭臺樓閣、流水假山自不必提,園子中央還有一處人工開鑿出來的湖泊。湖邊種滿奇花異草,湖心還建了一座亭子,四角飛簷,極是精雅。
段淩藏身樹後,見那亭子裡掛著盞燈,依稀可見有人在亭中飲酒。
這樣熱的天氣,也只有湖面上有一絲微風了,而那亭子兩邊竟放了兩大塊冰塊,冒著絲絲寒氣,令人一見之下,只覺得暑意頓消。
跟蹤段淩的黑衣人並不敢走進亭內,只跪倒在湖邊,朗聲道:“屬下參見左護法。”
段淩心下一驚,暗道,原來這人就是左護法?
亭中那人背對著段淩而坐,因此看不見容貌,但見他身姿挺拔,手中握著一隻墨玉做的杯子,只顯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襯得那只手如玉一般。
那左護法輕輕“嗯”了一聲,嗓音嘶啞,聽不出是什麼年紀。他抬了抬右手,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黑衣人立刻回道:“屬下已經打探清楚了,那兩人一個姓柳,一個姓段。姓柳的是青山派的弟子,武功平平,不足為懼。姓段的名叫段淩,卻是當初殺害右護法之人。”
那左護法聽了,登時大笑起來:“哈哈,殺得好。”
說罷,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天絕教內派系複雜,左右兩位護法向來不和,他會大笑倒也不足為奇。只是他笑聲怪異,聽在耳中,未免有些刺耳。
笑過之後,那左護法將手中杯子一轉,以打暗器的手法打出來,正擊在湖邊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應聲倒地,噗的吐出一口血來,道:“左護法……為何……”
“你辦得好差事!”那左護法冷笑道,“我叫你去打探那兩個人的底細,你倒好,被人綴上了也不知曉,還將人引到我這裡來。嘿,是替我開門迎客麼?”
段淩渾身一震,這才知道自己已經露了行蹤。在別人的地盤上,再怎麼躲躲藏藏也無濟於事,他乾脆大大方方的站出來,拱手道:“在下段淩,夤夜拜訪,多有打攪了。”
“原來是段大俠。”那左護法又變了語氣,笑說,“來者是客,段大俠不如過來和我共飲一杯?”
段淩自是不肯。
左護法道:“段大俠年紀輕輕,就能手刃我教右護法,我心中是十分佩服的,只可惜……”
他故意歎了口氣。
段淩問:“可惜什麼?”
“可惜所謂的正道人士,多半是沽名釣譽之輩,有真本事的人反而被埋沒了。段大俠若肯投靠我天絕教,那可大不一樣了。待我將來光復聖教,坐上教主之位,這左右護法的位置,都可任你挑揀。”
段淩料不到他有這樣的野心,更想不到他竟會招攬自己,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多謝閣下抬愛,不過我早已立誓,此生與魔教勢不兩立。”
他說得斬釘截鐵,左護法也不動氣,只說:“從前教內確實有不少倒行逆施之輩,但等我當上教主,一切自然不同。”
“你要當教主,現在也可當了。”
“那可不成,我尚未替教主報仇,如何能夠服眾?”
段淩冷哼道:“既是如此,我更不可能助紂為虐了。”
左護法自斟自飲,給自己倒了杯酒,惋惜道:“我是誠心招攬段大俠的,段大俠一再推拒,真是叫人傷心。”
他以禮相待,段淩也不好直接跟他翻臉,便道:“閣下不必多言了,我今日來此,不過是想向你請教一件事。”
“哦?段大俠儘管問罷。”
段淩喉頭微動,將深藏在心底的那個疑惑問出來:“天絕教中……可有讓人起死回生的秘術?”
“若我說有,你會不會信?”左護法嗤笑一聲,道,“所謂起死回生,不過是癡心妄想而已。”
段淩閉了閉眼睛,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又問:“你們割去這許多人的首級,又是為了什麼?”
“這用處可多得很,譬如……剝下那人的臉皮來,製成人皮面具。”
段淩聽了這話,臉上倏然變色。
陸修文的首級亦是魔教之人搶走的,若是被這般對待……
他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根本不敢深想下去,足尖輕輕一點,身形幾個起落,飛快地向湖心的亭子掠去。
左護法泰然自若,依舊一口一口飲著杯中美酒,等段淩躍至身後時,才將杯子一灑,杯中酒滴灌上了內力,竟像暗器一般射向段淩。真正是摘葉飛花,皆可傷人。
但段淩亦非等閒之輩,他在半空中無法借力,便斜身避了開去,雙腳踏在亭柱上,咚咚兩聲之後,順利落到了亭子裡。
他伸手就去抓那左護法的肩頭。
左護法不閃不避,任他抓個正著,接著肩膀一沉,自然生出反彈之力。
段淩掌心一燙,不覺縮回手來。
左護法趁勢回轉身來,一掌拍向段淩。
這一掌雖是來勢洶洶,但憑段淩的本事,並非避不過去,可是他瞧見那左護法的面容後,整個人如被施了定身術,完全僵在了原地。
只聽“嘭”的一聲,左護法那一掌正打在段淩胸口上。
段淩倒退數步,眼睛卻仍盯著他看。
他倆人剛才一番打鬥,震得亭子裡那盞燈也晃動不休,昏暗的光線下,但見那人俊眉修目、容顏俊秀,眼波微微流轉,正是已經死去多時的陸修文。
段淩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只是怔怔瞧著他,聲音如在夢中:“陸修文,當真是你?”
“怎麼?段大俠見過我這張臉?”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容裡帶幾分邪氣,“是你認得的人嗎?”
他頓了頓,恍然道:“啊,或許正是從那個人臉上剝下來的。”
段淩心下一沉,眸中殺意陡現,伸手向他臉上抓去。
左護法微微一笑,仰頭避了開去,道:“看來段大俠挺喜歡我這張臉哪,待我用得膩了,送給你也無妨。”
說著,往後疾退數步,修長手指在桌上按了按。
段淩雖是怒不可遏,但並未失了理智,見他如此作為,料想定有詭計。果然聽見“哢”的一聲,那桌面竟翻了起來,唰唰唰射出幾支利箭來。箭頭烏黑發亮,顯是淬了劇毒的。
亭子中不好施展輕功,段淩若是閃躲,恐怕就要落進湖中了,所以他乾脆迎了上去,衣袖一振,用掌風震歪了那些毒箭。
“好功夫!”
左護法贊了一聲,依舊不與段淩對掌,只從指間射出一枚暗器來,“嗤”的一聲,滅掉了亭中掛著的那盞燈。
這夜無星無月,燈光一滅,四周便陷入了無邊黑暗。
段淩一時不能適應,稍稍一怔,就聽背後風聲響起,卻是那左護法施計偷襲。段淩身形一矮,回身揮出掌去。
兩人在黑暗中連過數招,正是旗鼓相當,鬥得難解難分。段淩的掌法大開大闔,氣勢逼人,那左護法卻最擅奇詭之道,出招刁鑽狠辣,小巧騰挪的功夫更勝一籌。
段淩心知在對方的地盤上,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索性提起一口氣來,跟那左護法對拼了一掌。
兩人內力激蕩,震得那桌子也碎裂開來,一掌過後,雙雙後退了一步。
段淩先前已受了內傷,自然沒占著什麼便宜,奇的是,那左護法似乎也內力不濟。他與段淩過招時,招式何等精妙,相比之下,內功卻差了許多。按說魔教左護法自是一等一的高手,豈會有這等弱點?
除非……
段淩心中一凜,驀地冒出一個猜測,顧不得自身安危,接連又出了幾掌。掌聲呼呼作響,卻是故意用內力壓制對方。
那左護法果然不敢力敵,一退再退,差些從亭子邊緣掉下去。
段淩連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豈料他輕笑一聲,道:“段大俠是捨不得這張臉麼?”
說罷順勢一扯,竟將段淩一起拉進了湖中。
水聲嘩嘩。撫
兩人在水中又是一番惡鬥,然後一前一後的躍出水面。
段淩渾身都濕透了,頭髮濕漉漉的淌著水,卻連擦也不擦一下,施展擒拿術扣住了左護法的手,另一隻手則扼住了他的喉嚨。但他手上並未用勁,反而順著纖細的頸子慢慢往上,撫上了那張跟陸修文一模一樣的面孔。
他動作十分溫柔,惹得那左護法掙扎不已,叫道:“你亂摸什麼?”
段淩沒有出聲,只是一點一點的摸過去,一顆心仿佛在熱油裡翻滾而過,最後他的手指停在那人頰邊,心也落回了原處,重新怦怦跳動起來,道:“不是人皮面具。”
那人一愣:“那又如何?”
段淩牢牢扣著他的手,像擁著一個隨時會消散的夢,低聲道:“你就是陸修文。”
“笑話,陸修文這名字,我連聽也不曾聽過。”
“那你更不可能是左護法了。”段淩反而笑起來,道,“左護法曾派人追殺我跟陸修文,不會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那人靜了片刻,說:“原來如此。”
他手腕一扭,竟從段淩的手底下掙脫出來,道:“既然被你識破,那我也沒必要再裝下去了。”
段淩急道:“陸修文,你不認得我了?”
“認得啊,你是年輕有為的段大俠,我教的右護法,正是死在你的手上。”
段淩聽他這樣說話,就知道內中必有蹊蹺,而那罪魁禍首,自然就是左護法了。“你現在是替左護法辦事?”
“哼,區區一個左護法,我還不會放在眼裡。”陸修文勾唇而笑,道,“我跟他不過是互相利用,他要替教主報仇,而我則要教主之位。”
“那你為何扮作左護法?”
“段大俠不妨猜一猜?為何我的手下這麼輕易就被你發現了?為何你跟在後面也沒察覺?又為何帶你來這裡?”
段淩心念一轉,頓時明白過來:“你是故意引我來此的!”
“不錯不錯,段大俠還不算太蠢。”陸修文擊了擊掌,道,“可惜,跟你同來的那個青山派弟子,這時卻落了單。”
柳逸!
難道魔教的目標竟是他?
段淩已中過一次調虎離山之計,這時不敢耽擱,立刻掉頭就走。
走出兩步後,卻突然回過身來,一掌揮向陸修文。陸修文猝不及防,連忙抬手格擋。段淩這一掌卻並未拍實,臨到他胸口時又變了招,出手如電,一下點住了他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