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山官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李大花勉強笑了笑,出去給劉打鐵幫忙,順便揀些乾淨的雪收到廚房裡好化水用。
狗剩仔細給山官講了講利用炕的熱氣生蒜苗的法子,就捺不住心中的期盼與激動把明天要跟大榮學認字的事兒跟山官說了。
“……下次要是筐子賣得好,我準備買些筆紙回來……大榮可真是厲害……”
山官看著狗剩滿臉歡喜的樣子,心裡莫名的覺得不舒爽,“我回去了!”
“喂!”
狗剩看著站起來就走的山官,磨了磨牙,德行!
“回去了啊,山官?”
屋外傳來劉打鐵熱情的問話聲。
山官支吾了一下,就沒了聲音……
李大花站在門口用力的跺了跺腳,又撲去身上的小雪塊,進屋一屁股坐在火盆旁,用力的搓著手。
狗剩縮在炕上教柱頭和大草算算術。
“我叫你傻!你個沒長心眼的,還指望這點子東西能賣兩年……”李大花烤熱乎了些後,一巴掌扇在狗剩身上,噴了狗剩一臉的唾沫星子。
“娘!娘……”狗剩往裡面縮了縮,連聲叫道,“這又沒什麼難的,興許鎮子上買的人已經反應過來了……”
“人家想出來是人家聰明,你怎麼不叫他自己去想?”李大花憤憤的又給了狗剩一下,才氣呼呼的坐了回去……
冬季雖然因著事兒少和不能出門顯得日子格外長些,卻也好過,有精神便慢慢的尋摸著做點兒事,乏了倒頭一睡就是大半天,如此,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和柴火,冬季很快就過去了。
李大花又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當然,冬季事少夜長,填飽了肚子無事幹,夜裡的運動自然更頻繁了,所以每年九月十月是屯子裡小娃娃出生最密集的時候!
“你們爺兒兩個,燒一個炕就夠了,哪天天氣好的時候,拖些柴去鎮子上賣了……”李大花一邊收拾包袱,一邊不停的嘮叨。
劉打鐵連聲應著。
李大花這是要趁著還沒到春播,帶小草和雞蛋回娘家住幾天。
“我送你去!”劉打鐵抱著小草說道。
“不用,你在家把院子裡地翻一翻。”李大花用力把包袱系緊說道。
“娘,還是叫爹送您過去吧,要是小草路上走不動了,您怎麼辦?”狗剩把包袱奪過來遞給劉打鐵,劉打鐵直點頭。
李大花身子一擰,算是同意了。
等出門後,狗剩喂了雞,讓柱頭和大草自己玩會兒,抱著木板和黑炭決定去找大榮一起寫會兒字。
“山官,你在做什麼?要不要一起去找大榮學認字?”狗剩站在山官家東倒西歪的籬笆旁邊喊道。
山官他們的房子離狗剩家只隔了三家,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天氣開始回暖以後,狗剩問了大榮,就開始拉著山官一起去學認字,但是柱頭沒去了——他和李青遠碰到一起,攪得大家都不得安生,狗剩只得先學了,自己在家壓著教幾個字。
屋裡傳來一陣咳嗽聲。
“山官,你去吧!”
一個佝僂著腰的婦人從屋裡走了出來,臉上因為咳嗽滿是潮紅,兩頰的顴骨高高的凸起,雞爪般的手扶著門板,喘著粗氣說道,“剩下的我來幹……”
“不用,娘,你進去歇著,我把這點兒地翻完了再去。”山官頭也不抬的說道。
“紹大娘。”狗剩叫了一聲,視線根本不敢停留在瘦的脫形的拾娘身上。
這個婦人在丈夫去世後,頂著一群爭搶家裡唯一財產——那座破舊的小院子的親戚的壓力,同意了大兒子的打算,把院子買了,回到柳樹屯,熬過了最冷的冬天,在開春的時候身體卻迅速的垮了下去——大概是去鎮子上賣柴的時候天冷傷了肺,從冬季一直咳到現在,肺病在這裡除了靜養,什麼辦法也沒有,連滋補身子都不大可能做到……
“那我先走了啊,山官!”狗剩叫了一聲,快步離開了。
山官手上頓了一下,埋頭繼續刨開堅硬的土地,把大塊的土塊用力敲碎……
劉打鐵傍晚才到家,手裡小心的捧著一個包袱。
“噢,有好吃的了!”柱頭跳起來說道。
劉打鐵笑著把包袱放在桌上,解開外面的布,裡面果然是兩個扣在一起的碗,裝著一大碗肥肉燉蘿蔔,上面浮著一層誘人的油花。
柱頭高興的摟著劉打鐵又叫又跳,一掃早晨因為李大花不帶他去姥姥家的低沉。
狗剩把碗端到廚房,和了一碗糙面,撈了一塊鹹菜出來,切了半顆白菘,和在一起煮了一大鍋面疙瘩湯。
爺兒幾個就圍著灶台,你一碗我一碗吃了個肚子渾圓,這可是少有的享受——李大花就是家裡糧食足夠也總想著能省點兒是點兒,家裡幾個小的就從沒有敞開肚皮吃過!
柱頭放下碗筷,露出一副享受的神色,連劉打鐵都難得有了幾絲愜意。
狗剩站起來準備收拾碗筷。
“等一下,狗剩。”劉打鐵叫道,“大草,你去收!”
“我來吧,爹,大草還小呢!”狗剩快手快腳的把碗筷都抱到灶臺上。
“大草遲早得學會這些,要等你們娘回來,大草更有苦頭吃!”劉打鐵堅持道。
大草今年才五歲,在狗剩心裡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在屯子裡卻多得是這樣的小姑娘在家照顧弟妹,燒火做家務!
小姑娘聽了劉打鐵的話,身子縮了縮。
倒不是劉打鐵也重男輕女的厲害,只是這世道對窮人家的女孩子要求就是這樣!
狗剩想了想,“大草,來,哥哥跟你說……”
沒有牛、沒有機器,劉打鐵每天扛著釘耙去地裡翻地,狗剩跟在後面敲碎土塊,柱頭和大草胡亂的把地裡的石塊和草根撿出來。
“回去吧,明天再來幹!”劉打鐵豎起釘耙說道。
狗剩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應了一聲,“柱頭,大草,回去了!”
“噢!”
兩個小傢伙一起歡呼了一聲。
“你看看你們兩個身上搞得!”狗剩拉過柱頭用力拍打著他身上的泥巴,惱火的說道,“爹,明天還不如讓他們兩個就在家裡玩呢,幹點兒活兒,我晚上還要燒水給他們洗澡、洗衣服!”
“兩個小混球,自己洗,聽到了沒?”劉打鐵拍了拍柱頭和大草的頭說道。
兩個小傢伙嘻嘻哈哈的應了,根本不怕自家老爹和大哥。
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從地裡往家裡走,直到路過山官家門口。
還是去年秋天才種上的荊棘籬笆,因為還沒有生長,稀稀疏疏的東倒西歪。
院子裡圍著一圈人,燒草紙特有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
狗剩心裡一驚,把手裡的工具遞給劉打鐵,用力擠了進去——昨天還跟狗剩說過話的婦人,冰冷的身體被一張草席蓋著,停放在堂屋門口,山官木然的跪在門口,一張一張的燒著草紙。
“山官……”狗剩走過去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裡正!”
“裡正來了!”
人群騷動了一下,裡正走進來歎了口氣。
“鄉親們幫幫忙吧,好歹把人抬去埋了!”
狗剩把山官扶起來,“你、你想開些,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花伢和小九呢?今晚我把他們接到我家過一夜,你先把你娘送去葬了吧!”
山官好半晌才木木的點了點頭。
恰好屋裡傳來小九的哭聲,狗剩慌忙走了進去,從沒有一絲熱氣的炕上把小娃娃抱了起來。
“來,花伢,今晚去狗剩哥哥家睡覺覺!”狗剩拉過小姑娘說道。
花伢怯怯的看了狗剩一眼,眼圈泛著微紅,小步的跟了過去。
外面,幾個漢子已經在裡正的指揮下把拾娘的屍體用草席包好,抬了出去。
“花伢,聽狗剩哥哥的話。”山官啞著嗓子說了一句。
花伢點點頭,飛快的別過視線,不去看隱隱還能看出人的形狀的薄草席。
幾個漢子吆喝著出了院子,山官跟過去灑了一把草紙……
花伢比大草大一歲,看上去卻比大草個頭兒還小,而大草在同齡人中已經不算小個頭兒了!
到家的時候,天氣已經暗了下去。
大草乖乖的點了灶,正在煮雜糧粥。
狗剩從大鐵壺裡倒了半盆熱水出來,放在堂屋,升起火盆,“花伢,先洗個澡,給小弟弟也洗一洗,狗剩哥哥去燒火啊!”
花伢點了點頭。
狗剩摸了摸花伢的頭髮,進了廚房。
“大草,我來吧,你去給花伢姐姐幫幫忙,給小弟弟洗澡。”
大草應了一聲,拍拍手跑了出去。
狗剩給灶裡架了幾根粗柴,在粥鍋沿上貼了幾個薄薄的面餅,想了想,取下房梁上風乾的臘肉取下來,片了一片,等粥煮好後,把臘肉切成細絲,炒了一碟鹹菜絲,再就是一碗吃了一冬的煮白菘。
花伢和小九都沒帶換洗的衣服,柱頭跟花伢又跑了一趟拿過來。
狗剩把晚飯端到堂屋炕上的時候,兩個小傢伙才算收拾齊整。
“吃吧,別客氣,在叔家就跟自己家一樣!”劉打鐵客氣的說道。
花伢摟著小九頭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