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把東西給了大榮後,狗剩急急忙忙的就回去了。
劉打鐵把二十個銅子兒給李大花收了起來,又再三說了狗剩手裡的錢還有用,李大花才心情愉悅的開始幫忙串菜,只念叨了一個晚上,來來回回叫狗剩勤快些日日去出攤……
狗剩劈開兩根光溜溜的大骨頭,架起硬柴,加好調料,煮了滿滿一大鍋湯水,等半夜了,滿屋子都是香味兒。
柱頭睡覺都在咂嘴,口水流了老長。
狗剩小心的從被子裡溜出來,給幾個小的把被子掖好,找了塊巾子給柱頭墊在枕頭邊。
里間也有了動靜,劉打鐵低聲叫李大花別起身,披著件大衣出來了。
父子倆把鍋裡熬了一夜的湯盛到桶裡,山官也來了。
狗剩裝了三碗熱熱的湯出來,幾人胡亂的喝了且先對付對付肚子。
“好了沒?”劉打鐵低聲問道。
狗剩快速的抓了兩把糧食用水淋了淋,就著鍋裡剩下的湯,又加了一瓢水,架了根柴,蓋上鍋蓋,等李大花他們起來就有熬得稀爛的粥喝了。
“就來 !”
劉打鐵把板車上東西挪了挪,叫狗剩好坐上去打個盹。
昨晚,狗剩起了好幾次去看著鍋裡,只囫圇的躺了一晚。
“等今晚我來煮湯!”山官皺著眉頭說道。
“算了,麻煩!”狗剩懶洋洋的說道。
“你睡吧,這幾天晚上我去跟你擠一下,兩人輪流起來!”山官用力幫劉打鐵把車推上上坡,微微喘息著說道。
“不用……”
“那就麻煩山官了,叫花伢和小九也過來一起住兩天,雞蛋和小草跟我和你嬸子睡,外面炕也夠大!”劉打鐵打斷狗剩的話說道。
難怪狗剩直說要隔天去一趟鎮子上!劉打鐵是又心疼自己大兒子,又捨不得這來錢的買賣,自己要顧著些李大花和雙胞胎,晚上不好起身,正好這門生意是跟山官一起的,他來幫忙也是理所當然……
狗剩靠著裝著土爐子和鐵桶有些溫熱的筐子,隨著板車的晃動,頭一點一點往下紮。
山官給劉打鐵打了個招呼,把板車停了下來。
“怎麼了?”狗剩迷迷糊糊的問道。
“沒事兒,你歇著,到了我們叫你!”山官輕聲說道。
“唔。”
山官和劉打鐵把木柴放平,讓狗剩能躺下來……
如此,連軸轉的忙碌了半個月,狗剩算了賬,除去鐵通在內的各項成本和每日交給李大花的錢,還賺了有六百多個銅板兒,分給山官三百個銅子兒,自己還有三百多文錢,狗剩就堅決不肯每天都往鎮子上趕了。
李大花在廚房門口跳著腳罵,“……要是老娘前兩年身子骨稍微好一點兒,哪輪得到你們爺兒兩個做主……兩個懶漢,今天有口吃的了就只管困覺……”
劉打鐵在旁邊低聲勸。
李大花每每一鬧,幾個小的就嚇得直哭,家裡一片雞飛狗跳。
狗剩乾脆抱了雞蛋出門。
前些日子忙,狗剩買了包糖,每天拿兩塊給柱頭,叫柱頭去給李少爺挖野菜,狗剩也就沒對這件事兒上心了,還當那大少爺早就離開了。
今天晚上不必急著熬湯、摘菜,狗剩抱著雞蛋在外面轉悠。
“路、哥!”雞蛋蹬著好幾下腿,仿佛廢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兩個字。
“嗯,對,哥哥抱著雞蛋走路!”狗剩慢慢一個字一個字重複道。
“都、都……”雞蛋用力說道,嘴角一條透明的絲線落了下來。
“雞蛋想自己走?”狗剩猜測的問了一句。
雞蛋還是用力蹬著腿。
狗剩把雞蛋放下來,扶著雞蛋歪歪扭扭的試著往前走——就兩條腿,仿佛打了無數個結似的,前後邁怎麼也邁不出去,沒往前走幾步,倒是把狗剩累的夠嗆。
快三歲的孩子了,口水還止不住。
“吞,看哥哥,嘴裡,用力吞!”狗剩做了個咽口水的動作。
雞蛋呆呆的看著狗剩,也不知道明白了沒,狗剩拿掛在雞蛋胸前的破布給擦了擦下巴……
等天擦黑,狗剩才晃回去。
李大花臉色還不大好,好歹已經冷靜下來。
“娘,您別急,我心裡都有數,我們賣的這東西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哪有人天天願意花錢吃的,隔一天去沒准生意才更好呢!”狗剩趕在李大花開口前就解釋道。
狗剩給大榮和鴨蛋送了一次,楊淩義和李青遠兩個小的吵著還想吃的時候,兩人直接砍了排骨回來燉湯,挑最好的蔬菜往裡面下,想吃面疙瘩也簡單,舀了湯出來煮一碗就是,還有肉骨頭啃,跟狗剩做的不過就是少了那麼點兒韻味兒!
李大花“哼”了一聲,“老娘就是看不慣你那懶骨頭相!”
狗剩“嘿嘿”笑了兩聲,“娘,剛剛雞蛋說話了,還要自己走路呢!”
李大花果然就被轉移了注意力,去逗雞蛋說話,“真的,來,雞蛋,叫聲娘聽聽!”
雞蛋含含糊糊的發了個類似“娘”的音,李大花立即就眉開眼笑的。
屯子裡和李大花娘家已經開始懷疑雞蛋有問題了,李老太太上次還偷偷問了李大花一次,叫李大花又拿有人三四歲才會說話這先例擋了回去。
“娘,您看,我在家也沒閑著,柱頭老大了,連最簡單的賬都算不清,以後怎麼辦?”狗剩趁機繼續說道。
“就你事兒多,你老子娘小時候都沒人教,還不是把你們幾個生下來了!也沒人管你,你怎麼長這麼大了!”李大花“呸”了一口,抱著雞蛋進去了,放在炕上教他走路。
狗剩搖搖頭,進廚房給大草和花伢幫忙,準備吃晚飯。
劉打鐵和山官兩人在鎮上忙了一天,晚上回來還趁著天沒黑往地裡去了。
狗剩叫巴巴的守在廚房門口的柱頭去把人叫回來。
這一段時間要賣吃食,一家人都跟著沾光,喝了半個月的骨頭湯,個個臉上都有了幾分血色……
第二天,狗剩一覺睡到日頭高升才醒來,只覺得骨頭都睡酥了,在床上用力伸了懶腰才爬起來。
“娘!”
李大花坐在院子裡打籮筐,“起來了!給你留的餅子在鍋裡!”
狗剩應了聲,洗漱後,拿了難得吃一次的餅子邊吃邊往山官家走。
兔子有幾天沒去看了,前兩日,大草和花伢喂得時候發現又死了一隻公兔,已經喂了大半年了,眼看就可以配種,拎著有三四斤重的兔子,好不心疼,劉打鐵把兔子剝了後,叫李大花送回了娘家,捎了兩筐越冬的白菘和蘿蔔回來。
山官去了地裡,花伢帶著小九在家裡洗衣服,給狗剩開了門。
狗剩順手就把沒吃完的最後一口玉米餅子塞給了小九,走過去探頭往柴房裡看,驚喜的發現有兩隻個頭大些的公兔子也開始發情了。
“花伢,來幫幫忙?”狗剩叫道。
花伢在身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手,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狗剩撐著欄杆跳進去,把發情的兩隻公兔子抓出來叫花伢分別放到兩個大些的母兔圈裡,又額外給這兩個圈多抓了一把洗淨晾乾的草扔進去。
現在兔子大了些,已經不用把草切碎喂!
那公兔立即追著母兔轉起了圈,嘴裡發出長長短短的叫聲……
李大花就是身體不好也閒不住,上午打了半天的籮筐,下午又麻利的串菜串子,整整齊齊的碼在一個洗淨的籮筐裡,明天只管用,又挑了好燒的柴出來,劈成合適加在土爐子裡的大小。
狗剩要幫忙,李大花一通海噴,叫狗剩只管歇一天——若是不暴躁起來,終究還是曉得心疼自己大兒子!
有了點兒空閒,狗剩就想著看書,跟李大花說了一聲,往大榮家去了。
院子裡,孫婆子跟幾個年齡差不多的老婆子圍在邊上一顆柳樹下一起眯著眼睛打柳筐,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兒。
“孫婆婆,王婆婆,李婆婆……”狗剩依次叫了過去。
“喲,狗剩啊!”
“是打鐵家的大小子!”
“都長這麼大了啊……”
“狗剩啊,怎麼都不見去找我家小子耍……”
……
狗剩一律支吾一聲應付,好在幾個老太太倒也不是真的要回答。
“進去吧,你大榮哥跟遠遠在屋裡!”孫婆子笑著說道。
狗剩應了一聲,快步走了進去,把幾個老婆子的打趣聲拋到身後!
大榮自己拿木板刻了個棋盤、棋子,都打磨的光光溜溜,正教李青遠下棋。
“大榮哥!”
“狗剩哥哥!”李青遠叫了一聲,又繼續擺弄圓溜溜的棋子。
“噢,狗剩來了!”大榮站起來,從櫃子裡端了一小盤紅彤彤的幹棗子推到狗剩面前。
這個東西在這一帶算是稀罕東西,冬天太冷,回暖又極快,很少有水果在這裡能長好,山上只有野草和灌木最茂盛,少少的幾根野果子樹也都長得七歪八扭,一年到頭也沒看到有幾個果子。
只是一盤乾癟的紅棗,狗剩覺得嘴裡的唾液迅速的增多,硬強迫自己不去看。
“你嘗一點兒吧,小遠的爹娘派人送過來的!”大榮抓了把塞給狗剩,剩下的放在李青遠手邊。
狗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生意做得怎樣?今天怎麼沒去?”大榮看都沒看棋盤,隨手把一顆棋子往旁邊移了一下。
李青遠抓著一個棗子,另一隻手在棋盤上比比劃劃,好大會兒才動一步。
“還成,今天歇一天,明天再去。”狗剩把嘴裡的渣子都咽下去後答道。
“生意不錯就好!”大榮微微點了點頭,“柱頭還在給楊地主送野菜?”
“前幾日還送了,這兩天不曉得!”
提起這個,狗剩就想到那個自覺高雅的李少爺,立即就有了滿肚子的話,“大榮哥,你是不知道,那個李少爺,看著我跟我爹刨地,還要吟一句詩,說什麼‘閒適’之像,真是搞不清狀況還亂裝,大榮哥,你說讀書人是不是都這樣……又是什麼‘閑雲野鶴’的日子,我們搶收的時候他是沒看到呢,純粹是吃飽撐了沒事幹的少爺才會這樣覺得,聽了就叫人來氣……”
狗剩“霹靂啪啦”說了一通,最後總結了一句,“人說滿瓶子水不響,半瓶子‘哐當哐當’就是這樣了,沒得叫人笑話!”
大榮嘴角越揚越高,聽到狗剩最後一句話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聽到沒,青雲!”
狗剩猛地回頭一看,前幾日一直由楊地主兩個大兒子陪著在屯子裡轉悠的李少爺赫然就站在門口。
“呃、啊……”狗剩吭哧了半天,什麼也沒說出來。
李青雲臉上神色及其古怪,也是半天沒說話。
“三哥!”李青遠叫了一聲。
“他是遠遠本家嫡親的哥哥,這次來看看小遠,順便送些東西過來!”大榮介紹道。
狗剩裝傻“嘿嘿”笑了起來。
“哼,我們讀書人是不是都這樣?你知道?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爾’!我是不知道農人生活疾苦,卻還到這偏野之地看了看,你呢?要不要跟了我去?”李青雲條挑釁的說道。
“是,是,李少爺說的有道理……”狗剩眼睛盯著棋盤連連應聲,根本不敢跟人對視。
這話本來沒任何問題,但是偏巧有個老婆子進來倒水喝,把這話聽了半截去,回去跟自家媳婦兒說了。
等狗剩又去了一趟鎮上,李大花歡天喜地的問狗剩的時候,屯子裡已經傳成——在楊地主家做客的城裡少爺要納狗剩為偏夫,狗剩走了大運,後半輩子就是叫人伺候的好命了!
“娘,快別胡說了!”狗剩哭笑不得的說道。
“我還不知道你!”李大花喜氣洋洋的繼續說道,“看著是個老實相兒,內裡傲的要命,去年在你姥姥家玩兒,你大舅家大表妹鬧著要當你新娘子,你姥姥姥爺幾個舅舅哪個不開玩笑,老娘還沒說話呢,你就堵死了,不就是瞧不上你表妹那鼻涕樣兒……”
“娘!”狗剩叫了一聲。
“好了,不說這些!”李大花擺了擺手,“娘的意思是說,管那些長舌婦怎麼說,她們那是眼紅呢,要我說,名聲算什麼,你以後能享福是正經!”
“不是這個,人家李少爺怎麼會說那種話,那日兒子背後說人壞話叫抓了個正著……”狗剩趕緊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真的?你別來哄老娘,人王老二婆娘說親耳聽到的,難道還能錯了不成!”李大花半邊眉頭挑的高高的,聲音不知不覺就高了起來。
“沒有的事,娘!你聽我說,這種事別想了,說出去叫人笑話,我一個大男人,自己養不活自己還是怎麼?那是什麼好日!再聽到有人這樣說,就該給她一個大耳瓜子!”狗剩聲音也越發高了起來。
“你這話是說要扇你老娘耳刮子了!”李大花指著狗剩的鼻子罵道,“狗東西,老娘養你這麼多年,就是叫你來扇老娘耳光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就是生的賤骨頭,是不是?有點兒小聰明就不得了啊!老娘過的橋比你走得路都多,不知道什麼是好日子!死要面子有什麼用,有吃得好穿的暖重要!我知道你心大,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子,能給人家做偏房就是老劉家幾代祖墳冒青煙了……呸,什麼東西,連你老子娘都反了……”李大花唾沫星子噴了老遠,蠟黃的臉上湧起了不正常的潮紅。
“怎麼了?”劉打鐵背著個筐子從外面走進來,趕緊拉住恨不得吃人的李大花問道。
“我什麼時候覺得自己了不起了!要是你覺得是好日子,你自己去過,不要來攀扯我!”狗剩吼了一句,把手裡的木瓢用力摔在地上,沖了出去。
狗剩越想越委屈,雖然不曉得為什麼自己又投胎做人還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但自小的感情也不是作假的,自問從沒有因為腦子裡多了些東西就覺得自個兒有什麼不同,這些年來一樣拼死拼活的幹,有什麼好的先讓給弟弟妹妹吃,對爹媽也真正是放在心裡……
山官去吃晚飯的時候,才知道事情。
大草拿了個大碗,盛了一碗粥放在鍋裡準備給狗剩留著。
“留什麼留,他不是能幹,看餓不餓的死他!”李大花把筷子“啪”的一聲往小桌上一拍,尖聲說道。
“大花兒!”劉打鐵低聲叫了一聲,“你放那兒,大草,過來吃飯!”
李大花“哼”了一聲,三口兩口把粥喝了就氣呼呼的進了屋子。
山官也放了碗筷,“劉叔,我去找狗剩。”
劉打鐵點了點頭,“把人叫回來,你勸勸他,有話回來好好說!”
山官應了一聲,快步出了屋子。
外面只余點點星光。
山官瞪著眼睛一路找過去,也沒敢聲張——狗剩不是個碎嘴的人,也不願意被閒話纏身,必定不會在有人來往的地方——最後在田邊的小水溝裡找到了縮成一團的人。
這條水溝地勢比較高,開春化凍的時候還有點淤泥,以前狗剩就愛在這裡摸東西,現在已經完全乾涸了,裡面的野草長得倒旺盛,兩人還給兔子割了好幾回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柱頭這個,江月是覺得這才是正常小男孩兒的樣子,狗剩、山官這樣的才那啥,呵呵!
自己撒一下花,收藏過千了!
最後,劇透一下,李少爺真的是打醬油的,很快就永遠不會出現了!
但是,他留下的影響是深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