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我找你很久了!”
第一次見面,其實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熱鬧的小鎮上。
隔著一條長街傻傻地對望了大半天,那個人就突然撒開腳丫子從街的那頭跑來,雙手一張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掛了上來。
之後回憶起來,無論多少遍,他都覺得比起那句帶著哽咽又充滿感情的驚歎,還是脖子被勒住導致差點窒息的感覺更令人印象深刻。
那張臉,確實是雁蒼的臉。可人卻分明不是雁蒼。
他當時只是毫不猶豫地將那個人推開,一揮手召風雨,一抬手落天雷,正氣凜然地高斥:“何方妖孽,竟敢在本君面前作惡!”
那時候那個人的表情是怎樣的來著?
震驚、委屈,也像今天這樣,看起來格外傷心,卻不會露出絕望的表情。
因為沾染了執念,所有無中生有地擁有了靈識的雕像,自有記憶的那一刻起,就對“朝淵”有著強烈的愛慕之情。
正因為如此,無論遭受什麼樣的對待,都改變不了這份癡心。
哪怕一遍又一遍地罵他笨,說他學得一點都不像雁蒼,那個人也只會扁扁嘴別過頭,一整天都對他不理不睬,卻又始終緊跟在他身後。
之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的呢?
是在那個人一遍又一遍坦率地說“喜歡”之後?是忐忑不安又暗自興奮地給那個人取名為“雲白”的時候?還是說,從初相見那個人跑過一條長街抱住自己的時候,就已經心動了?
他本不該心動的。只是等意識到心動時,後悔已經太遲了。
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的龍爪插入那個人的眉心,看著那個人瞬間消散變回一尊無知無覺的雕像時,他甚至想,還不如讓父親殺了自己。
可他知道父親不會。
因為他是天淨水域水君的獨子,這片水域唯一的繼承人——朝淵。
為了保護那個人所受的傷,花了整整百年才徹底好了起來。而那雕像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離水域很遠很遠的地方,奢望著有一天它會再一次通了靈識,幻化成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三百年後,他的奢望成真了。雖然遺忘掉過去種種,但起碼還是那個人。
那時他是真的感謝上蒼,他是真的打心底相信,那個人是為了他而存在的。
他費盡心思地對那個人好,依舊為那個人取相同的名字,拼命地掩去昔日的痕跡,希望能護著那個人無憂無慮一輩子。
卻又總是逃不過命。
說什麼連妖都不是,不過是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像……
明明他的阿白會說會笑,會生氣會哭,還會跟他說“喜歡”。
那之後五百年,三百年,六百年,一百年……直到他已經不想去數究竟過了多少年,究竟經歷了多少遍那個人在自己面前消散的情景。
每一次都只是更深的痛苦和後悔。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碎紅玉的力量在減弱,每一次他都害怕也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他一直拼了命地想要改變結局,也奢望過父親終究能夠醒悟,最後才發現,只有兩不相識,那個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明明知道,為什麼還是忍耐不住?明明忍耐了那麼久,為什麼還是會錯?
這一次終於不同了,卻又以更慘烈的方式結束。
怎麼做都是錯。
“啊啊啊啊——”
巨大的絕望幾乎將朝淵擊潰,他毫不猶豫地跟著雲白跳了下去,海面白浪疊起,強大的阻力卻撲面襲來,無論怎麼拼命都無法再往前一分,最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白落入海中轉瞬便消失不見。
“滾開!”他止住去勢浮在海面之上,無數氣流在他周圍瘋狂亂竄,他大喝一聲,便如有無形利刃破浪而去,天上雷聲轟然,頃刻就化作了詭異的黑夜。
翻騰的海浪卻沒有一絲收斂,反而越發瘋狂,最後形成巨大的旋渦,有人自旋渦中走出來,面無表情,眼中帶著滲人的冰冷,卻是慕沅。
“滾開!”朝淵卻完全沒有被他震懾住,伴隨著一聲大吼,雷聲轟然,電光落下纏繞在他身體周圍,仿佛只要他一伸手就會擇人而噬,
慕沅皺了皺眉:“鬧夠了。”
“你讓開!”朝淵雙眼都紅了,身體向前一撲就要向慕沅擊去。
慕沅好不遲疑地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攻擊,而後反手揚起,數不清的天雷落下,將朝淵徹底困在了其中。
朝淵避無可避,硬生生地挨了兩道落雷,臉色發白地浮在半空中,眼神卻有些混沌了,只喃喃地重複道:“讓開,我要救阿白……”
“碎紅玉已經取出,那妖孽早就死了!”
“你胡說!”朝淵像是被擊中痛處的野獸一般,又激動了起來,纏繞在他周圍的電光變得熾烈,腳下海浪如同感應到什麼似的,翻騰得越發地激烈不安。
慕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朝淵不斷地重複中,聲音卻一點點地小了下去,最後化作了絕望的嗚咽,“為什麼……”
“妖孽不死,你永遠都不會死心。”慕沅冷冷地看著他,“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天淨一脈的榮光被玷污,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
天淨一脈守了萬年的封印毀掉!”
“我說過我可以不留他,封印我也會想辦法,為什麼你非要傷他?你答應過放他的,為什麼要食言!”
慕沅看著瘋了一般的兒子,好半晌才道:“碎紅玉是最徹底的方法。”
“我也可以鎮壓住封印的!”
慕沅的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你是我天淨水域唯一的少君,是我天淨一脈唯一的繼承人!”
“不是我要當的!”朝淵看起來更痛苦了,“什麼少君,什麼繼承人,我不稀罕!我只要他,我只是想要他一個人而已!”
慕沅沒有再理會他的話,只是上前一步:“把碎紅玉給我。”
“不!”朝淵下意識地後退,左手掌心中雲白塞過來的東西還帶著屬於那個人的余溫,他顫抖著攤開手,就看到分成兩半的靈石。深紅如血,在波光映襯下泛著粼粼的光,如那個人哭泣的雙眼。
慕沅逼上前一步:“給我。”
“不!”朝淵大叫,聲音尖銳而慘烈,他的身體周圍開始泛起黯淡的綠光,天上電閃雷鳴,腳下海浪翻騰,慕沅甚至來不及阻止,他已經化作翔龍騰空而起,一身墨綠色的鱗片隨著遊走泛起幽幽金光,長長的龍吟宛如哀泣,天地也似在那瞬間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