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應該是進這間吧?」
「唔,不會錯的,這麼沒有情調的系統默認房間名,一看就是他倆才做得出來的事。」
幾個人互望一眼,達成共識。
他們推門進入萃夢一樓競技場的這個獨立房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美服的大神溫柔地握著他們「女高中生」會長的一隻手,「含情脈脈」地說著什麼。
「喀啦」一聲眾人集體石化,瞪大眼睛,不知道自己是該退出去還是該繼續留在這裡。
「啊……你們終於來了。」洛奕循著聲音回頭,高興地招呼著大家。
「呵……呵呵……」
「怎麼了?……」
洛奕很快發覺幾個人的目光全集中停留在他被蘭斯拉住的右手上,立刻臉紅耳赤地把手抽回來。
接著,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們只是……只是在探討握武器的姿勢,怎樣能更輕鬆一點點……」
眾人一臉將信將疑的表情,看得洛奕只想挖洞把自己埋進去。
說實在的這些人並不懷疑像洛奕這般單純無垢的稀有動物會做出什麼「出軌」的事情,但引導他的人會不會有什麼企圖,可就不好說了……
可是,看著那位彷彿沐浴在純淨陽光中的大神一臉坦然的笑容,反而顯得有這種想法的他們心思才比較齷齪。
「咳,不好意思來晚了。」費特有些尷尬地主動解釋,「我在路上遇到了阿天學弟,跟他聊了一陣所以來晚了……你們練習得怎麼樣了?」
「挺好的,一直在等你們來。」在看見有人進門的那一刻,洛奕心裡的負擔多少也卸了點,輕鬆多了。
蘭斯的戰術指導比較簡明易懂,可若是兩個人想深入地探討一下技術問題,語言障礙就是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鴻溝了。現在終於有其他人來了,多少可以大家一起探討,雖然他們中間沒有像蒼刃那般可靠的翻譯,也總比獨自茫然的自己好些。
「那LOI你休息一下?這回就換我被Lance虐吧。」費特主動請纓。
「好的。」洛奕自動退到場邊讓位。
一旦離開了比賽,進入普通的交際圈,他眼中燃燒的火焰就自動熄滅,恢復了原先無邪的澄澈感,與此同時人也像缺了魂似的呆呆的,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旁邊的蘭斯反應極迅速地一把扶住他,手,剛好攬在他的腰際。
「……」這一幕發生得比較突然,薄荷愣了一愣,轉而稱讚道,「Lance真像紳士一樣。」
「喂,你確定那位的動機單純嗎……」不願意胡亂懷疑什麼,費特只能充滿疑惑地在暗自嘀咕。
當天夜裡,蒼刃居然出現在了深藍的基地裡。
蒼大爺頂著一張表情僵硬的臉,渾身散發著森冷怨怒的厲鬼氣息(這是某些人私下的形容),讓人完全不敢輕易接近。
他所坐著的那個角落,氣場就如同西伯利亞極地,寒冷刺骨。
眾人離他遠遠的,縮成一團互相取暖,小聲議論。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裡很冷……」
「是啊,好像要結冰了的樣子。」
「我想加幾件衣服……」
「青燈怎麼還不來?他倆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啊,不如爵士你去問問看?」
「算了吧我還想多活幾年。不如費特你去吧,你看起來比較喜慶或許能讓他心情變好……」
「這是什麼理論啊!」費特抗議,「我才不要和暴走系的蒼爺說話!」
「可是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維卡今天又不在。」
「要不這樣吧……」
眾人窸窸窣窣地又商量了一通,最後一致決定:「LOI,你去。」
「啊?」無辜中招的洛奕莫名地問,「去幹什麼?」
「趕快去把那傢伙帶走。」爵士指了指角落裡的蒼刃,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帶去做什麼都行,反正別留在這裡,否則我們大家都沒辦法做基地日常任務了。」
「我……我適合嗎?」
「身為一會之長,理應在大家需要你的時候挺身而出。」費特義正辭嚴地教育道。
「好吧……」
洛奕內心倒是沒有多大抗拒,他不像其他人那般畏懼蒼刃。維持著一貫的純良無害略天然呆的表情走到蒼刃面前,眨巴著眼睛注視對方。
「那個……」
一雙清澈的眼眸,對上一雙陰沉的眼睛。
「蒼爺,麻煩教我英文!」
「……」蒼刃沉默了幾秒鐘,竟然點了頭。
「嗯。」
「我們換個安靜點的地方?」
「嗯。」蒼刃起身,跟著洛奕走了。
圍觀了全過程的眾人大跌眼鏡,紛紛咋舌:「會長真是選對人了!」
的確,在某些情況下,「天然呆」這種屬性的生物總是能給周圍的氣氛帶來一定的緩和作用。可是洛奕清楚,他除了能讓蒼刃稍微轉移一下注意力、讓周圍人稍微輕鬆一點點之外,沒起到任何實際性的作用。
心病還需心藥醫。
即使遲鈍如洛奕,也明顯地感覺到蒼刃心不在焉。
以往但凡他犯了低級錯誤,蒼刃都會毫不留情地加以指責(比如罵他是豬之類)。蒼刃一直都是嚴師,今天卻只選擇了稍稍提示一下,多餘的話一個字都懶得說,使得洛奕不太適應。
「你怎麼了?」洛奕小心翼翼地,選擇了用英文發問。
「沒怎麼。」對方回答得倒是雲淡風輕,表情絲毫不改凝重。結果這句話說完沒過多久,犯了一個連洛奕都能發現的常識性錯誤。
「嗯……如果實在不方便的話,下次再教也是可以的,我們換個地方玩玩去……?」
「我都說了沒什麼。」
不怎麼耐煩的口氣,讓洛奕立刻乖乖閉嘴。
蒼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僅就這麼短短幾個月時間的相處來說,洛奕認為,他是一個性格有點彆扭的好人。外表很凶,本質善良。
儘管耐性比較糟糕,儘管說話總是直來直去,不懂得委婉二字如何書寫,但到了與他自己有關的事情的時候,掩飾和回避總是大於坦率的成分。跟著學習了一段時間的英文,洛奕經過費特提點後也注意到,蒼刃從未在閒聊的時候提到和他自己生活有關的話題。
費特說過,蒼爺不喜歡跟人講自己的事,他的現實情況很少有人知曉。
不知道這是出於對周圍人的不信任,還是出於對自己的約束?
在網路的世界裡,唯一一個能讓他交心的對象,是不是只有……那一位?
作為一會之長,洛奕清楚自己在深藍裡沒有太重要的地位。他進門的時間太晚,接觸的人太少,很多事都處在局外。不過,想融入這個群體,和大家成為朋友並且真正獲得所有人信任的心情,始終沒有動搖過。
無論是溫柔的青燈,知性的維卡,幹練的薄荷,開朗的費特還是眼前這位……教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蒼刃,他都真心地想和他們成為好朋友。
洛奕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緩緩地說:「蒼爺,只要能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只希望自己微不足道的安慰能讓蒼刃的心情緩和一點,一點點就好。
蒼刃輕瞄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問:「你知道什麼?」
「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那就不能輕易放棄。」
洛奕感覺自己的勇氣快被耗盡了,這是他第一次管別人的「閒事」。
是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那二人如何相識,不知道他們之間經歷過什麼。只是,無論是誰看在眼裡,都能明白,那二人對彼此是有深厚感情的。
青燈只是答應了一個相親,一個很普通很常見的、國內的大多數年輕人都會經歷的模式化活動,就讓看似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的蒼刃方寸大亂。
因為距離太過遙遠,彼此之間才更難有安全感。
「我沒想過放棄。」
靜默了好一陣,蒼刃終於接上了洛奕的話題。
「在我沒有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之前,的確本能地想要回避,為此做過錯事,傷過他的心。但是現在,我不會再犯錯誤了。」
「蒼爺……」
「找了女朋友又怎樣。每天,每時,每刻,只要大腦空閒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被他的事情塞得滿滿的,很快就分手了。」
蒼刃自嘲地笑了笑,臉上神情淡然,只有緊鎖的眉頭暴露了他心中沉鬱的情緒。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習慣了他早上上班的時候在MSN上跟我說晚安,習慣了他時不時發來的手機簡訊,期待著每一個假期的跨國相會。他這個人,之於我就像慢性毒藥一樣……他一定不知道,我已經越來越不習慣沒他陪伴的日子了。」
「這些話,你從沒跟他說過嗎?」洛奕問。
聽完這番話,他也很受觸動。
「青燈以前總因為我對別人的事漫不經心而生我的氣。可是對我來說,他太過在意別人的想法,背負太多的責任,才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障礙,這讓我怎麼跟他說?我們不僅分別身處於兩個不同的國度,還都是男人。」
這大概是蒼刃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袒露心聲吧,洛奕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原來,那二人之間的感情和羈絆早已深厚至此。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障礙,不僅僅是網路和現實的距離。
如果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就好了……
戀愛,是一件既美好、又苦惱的事情。沒有經歷過感情困擾的洛奕,在此刻也忽然感同身受了。
「算了,現在說的再多也沒用。等青燈什麼時候願意聽我說,再去好好解決我和他之間的問題。」蒼刃低聲道,「到那時候,無論結果是好是壞,都只能坦然接受了吧。」
「別把事情想得太糟……」
洛奕很想勸他「船到橋頭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之類的,又覺得這些話不太合適。
「是嗎。」蒼刃忽然抬起頭,臉上掛著微妙的笑容看著他,「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被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傢伙安慰,你真的能理解嗎?」
「蒼爺……」洛奕頓時垮下臉,「我已經是大學生了好嗎,我有獨立思考能力好嗎……」
真是悲劇啊,為什麼走到哪裡都會被人當成小孩看待,是臉長得不對勁嗎?
「哎?你不是女高中生嗎?」
「喂!」
「哈哈哈……」蒼刃乾笑了幾聲,「總之謝謝,我心情好多了。」
「沒什麼……」
真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跟自己道謝,畢竟自己幾乎都只是在聽他說,好像沒提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吧?
「好,我們繼續學習。」
「可不可以改天再……」
「當然不行。」
「……」
直到蒼刃再一次爽快地罵出「你怎麼能蠢成這樣,你的腦子是豬腦嗎!?」的時候,洛奕方才真正地安下心來。
可算是恢復正常了。
然而一小時後……
「蒼爺我快不行了,饒了我……」洛奕瀕臨陣亡,舉了白旗。
「看在Lance那麼喜歡你的分上,你好歹再努力一點點吧?」
「喜歡……?」「喜歡」什麼的……
「裝什麼傻,難道你還沒感受到Lance火熱的熱情嗎?」
「蒼爺,你不要取笑我了。」
「HD那邊的文森特有跟我說,從沒見過Lance留意過什麼無名小卒,你是第一個被他『追著跑』的新人。說到潛力你看上去的確很有發展前途,可是說真的,紛爭online裡的潛力股太多了,每年大大小小的比賽都有一兩個受關注的黑馬,你不是其中最特別的。」
更何況你還沒機會參加什麼大賽──這句是蒼刃在心裡補充。
「我知道。」蒼刃這番話,聽著似乎不那麼讓人開心。
蘭斯對自己態度特別,從某種意義上對洛奕來說,其實也不是一件百分之百值得高興的事情。
洛奕絲毫不懷疑蘭斯對對手的尊重,然而他心底深處也一直有點隱約的擔心。如果蘭斯對自己……
如果那只是一種看到新鮮事物的新奇感,或者換個說法,是一種類似於對待寵物一般「喜歡」的感情,那該如何是好?
那樣的喜歡,不是對等的。和洛奕自己將蘭斯看成努力的目標和想並肩而行的朋友來說,並不是對等的。
煩惱這樣的問題是不是挺蠢的?
洛奕沮喪地嘆了口氣,如果自己真是神經大條到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好了,那樣的世界該有多單純。
敏感纖細的神經一直是洛奕比較畏懼的東西,為什麼一旦考慮到和蘭斯有關的事情上,自己就特別容易想東想西,心緒不定?
當情況發展到,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能左右你的心情的時候……會不會太可怕了?
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顫。
「對了,順便告訴你一個不收費的八卦吧。」
「什麼?」
「蘭斯空餘時間在學習中文。」
「……」
「請問你有什麼感想?」
「我……我……」洛奕受到的衝擊巨大,結巴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地吼道,「我決定去報口語補習班!」
「很好。」蒼刃點頭,「我有空就會來驗收你的成果的。」
哎,讓亂七八糟擾人的纖細神經都統統見鬼去吧!他和蘭斯之間,一切都以解決溝通困難問題為先!
洛奕握緊了拳頭,暗暗地下了決心。
兩天之後,深藍眾人才在基地裡看見了回來的青燈。
青燈一個人默默做著日常任務,周身一片低氣壓。和以前相比明顯很不對勁,但也不至於像蒼刃那般可怕。
大家只能慶倖這個時間蒼刃不線上上,否則這個基地可真是壓力大得沒法待下去了。而且今天還有維卡在,就算天塌下來第一個頂著的也是維卡。
「青燈,身上有煤炭嗎,給我兩塊。」
「嗯,你過來拿吧。」
看似認真敲打著礦石的人,好像一直在走神。
說起基地任務,也一直是洛奕比較愧疚的一件事,因為學業和訓練的關係,他幾乎沒有時間去做任務,一周能擠出時間進行一兩次就不錯了。
按理來說當會長的應該以身作則,無奈他實在分身乏術。這點大家非常理解和包容,平時洛奕的任務份額都是被其他人自覺分了去,洛奕只能在空閒時候儘量擠出時間幫忙。
找青燈拿了煤炭,洛奕試圖向他彙報前些天Lance第一次指導訓練的情況。大概是那個日期讓青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沒有詳細聽完,只是說:「你能安排好就行了,不用事事都顧及到我。」
洛奕點點頭,悶著不說話了。
青燈等不到他的回應,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的態度有些冷淡,或許給對方造成了誤會,很快糾正道:「抱歉,LOI,我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我知道你心情不太好。」
「不用擔心我。」青燈看著對方低眉順目的乖巧模樣,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腦袋,「過一陣就沒事了。」
「或許我有點太多管閒事……青燈,我希望你和蒼爺能早點和好。」
青燈和善地笑了笑,問:「蒼刃跟你說過些什麼,才讓你自願來當說客?」
洛奕猶豫了一下該怎樣回答,最後詞窮的只說了四個字:「他喜歡你。」
「……」
四個字很短,卻殺傷力極大。
這四個字,使得最後一點淡漠的神情也從青燈的臉上徹底褪盡。
有些蒼白的臉上,表情帶著淡淡的難過。嘴唇動了動,沒說出任何話來。
這四個字,是最能概括蒼刃心情的話了。
見不到蘭斯的日子有些枯燥乏味,像一碗缺少調味料的湯。D_A
當和蘭斯的距離遙遠的時候,覺得能見一面是慶倖。當對方真正進入自己生活的時候,又開始得寸進尺,希望能夠常常見面──這就是所謂的被慣壞了吧,明明還不能做到完全自然地相處,卻總是在期待著下一次重逢。
自從加入了深藍,洛奕就很少去野外找人過招了,這種情況在成為會長後更甚,每次上線都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必要的幾大公會之間的交際活動外,都極少外出,幾乎不認識任何除了自家公會成員以外的人。
赤血公會的烏拉,算是一個例外。
洛奕在秋季大會上和烏拉交過手,當時是以三比二贏了對方。沒想到此後,烏拉好像自作主張地把洛奕當成了自己的朋友,時不時發來訊息約戰。雖然絕大部分時候洛奕都會因為太忙而拒絕,但烏拉每次在生完氣之後,下次還照舊發邀請。
費特說:「這是喜歡你的表現。」
洛奕:「……」
這天,烏拉又發來消息找他了。
「你們深藍的那個懂幾國語言的翻譯叫什麼來著?蒼爺?能不能借來用用,讓他到萃夢二樓競技場幫個忙?」
「蒼爺現在不在,你有什麼事嗎?」洛奕問。
就算此刻蒼刃線上,估計也沒人敢去打擾他……會出人命的。
「我這有個麻煩事,哎……管他呢,隨便來個什麼人吧。你不是那什麼蒼爺的徒弟嗎?那就你來了。」
「徒弟……?」洛奕愕然,自己什麼時候變成蒼刃的徒弟了?
難不成萃夢裡的PKer,都知道他在為了Lance跟蒼刃學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