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論扶持明珠識破綻
王舉人走了。
這事兒在穿山□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雖說王舉人早年發達了也沒怎麼回來幫襯鄉鄰,可到底在錦州也算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村兒裡人逢人聊天偶有提到與這麼個人同鄉,便是不相熟呢,至少還能沾沾貴氣不是。如今王舉人撒手人寰,這鄉里鄉親的免不得要去送最後一程。
如今王家正經主子只剩了薛嬌嬌孤兒寡母,守著這般家財又沒個大男人撐腰,想來今後也免不得受人欺凌。
此番多數人是看在同鄉份兒上算準日子要去城裡送王舉人最後一程,也有少部分人是瞅著薛嬌嬌孤兒寡母好欺負要上門打秋風的,趙氏便是其中最積極的一個。
「你收拾東西作甚,我們不過是去城裡看嬌嬌同外孫,又不會過夜,你拿了換洗衣裳是為哪般?」
趙氏聞言扭了扭粗腰捶捶自個兒後背,卻是將手裡包袱一扔拍手道:
「是呢,往後買新的就是,這些也穿舊了上不得檯面。」
「你……你當真瘋了不成!這青天白日的怎就說起了夢話!」
「我可清醒得很,如今王家沒人了只有嬌嬌一個同那小崽子守著,讓別人佔了便宜去你不心疼?走走走,快些同我一道收拾東西去王家,這女兒沒了依傍娘家人上門扶持再正常不過,走,遲了好處可都讓人占乾淨了!」
趙氏從旁催促著,可薛大卻是半點不鬆口只管攔著趙氏不讓走。雖說起初他讓薛嬌嬌嫁進王家也確實存了佔便宜的心思,可後來自個兒唯一的兒子出了那樣的事到現在也生死未卜,這可不正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麼。當初為了兒子賣了女兒,如今女兒守寡不說兒子也不知所蹤,落到現在這下場薛大也算是看明白了,人在做天在看,不積德遲早是要毀在自己手上的。
「嬌嬌如今是王家媳婦,又正好是是非最多的寡婦,你聽過哪個好女人在丈夫一家沒了的時候便把娘家人接回去的?這不是逼著嬌嬌被戳脊樑骨麼!」
薛大指著趙氏的鼻子罵,後者卻是半點氣勢不輸地罵了回去:
「哼,現在知道丟人了?你當初指著嬌嬌嫁給那病癆鬼不就是盼著這一天麼,怎的,如今嬌嬌將一輩子都搭進去了你卻是要收手?呵呵呵,你當嬌嬌還是個黃花閨女能接回來再找戶好人家呢,告訴你,晚了!」
薛大捂著心口難受得倒退幾步,趙氏卻是推開了薛大自個兒拿著貼身物件兒打包了往城裡趕去,薛大眼見著勸不住了只得咬牙跺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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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湖他們三個放家裡真沒事兒麼,早前有大河在還能幫忙看顧,如今大河走了你我二人出門兒卻是不能再如此前那般隨便了。」
「家中有蔣大娘他們在呢哪裡會出事兒,你莫要想太多。」
王名川拉著明珠往王宅走,他們同王清泉約好了在大門附近碰面,看時辰是他們早到了。
「小孩子福薄這些地方還是少去為好,咱總不能為著不放心就把他們都帶進靈堂。」
明珠也沒再反駁,只想著今兒個早些趕回去便是,他近來總是右眼皮跳得厲害,雖說平日裡仍舊再正常不過,可他就是沒來由地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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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嬌嬌一身素縞地立在靈堂裡頭迎接賓客,雖說內宅婦人不便見外男,可如今王家除了她也就只剩了個兩歲大的小孩子,她再不出來主持大局便真沒人掌事兒了,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也傳不出什麼閒話來。
「逝者已矣,二姐還需看開些才是。」
明珠與王名川上前同薛嬌嬌說了些安慰的話,不論當初兩邊關係如何,到底還有層親戚關係在的。這樣的場合怎麼著都得表表善意,顯然薛嬌嬌也知曉這層意思,是以一邊抹著淚一邊感謝明珠兩人的關心,應對得極是熟練。薛嬌嬌本就被教養得極好,更兼這三年來過慣了大戶人家的日子舉手投足間平添了幾分貴氣,這通身的氣度比之那些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嬌小姐也不遑多讓。
就是氣色忒好了點兒。
明珠瞅了一眼薛嬌嬌便別開視線同王名川一起將位子讓給後來的人,薛嬌嬌仍全身素縞地立在哪裡,粗布麻衣掩映之下竟為他添了些許出塵之氣。
「怎了?」
王名川瞧見明珠在那兒打量薛嬌嬌,隨口問了一句。
「沒甚大事兒,就是覺著有些怪異。」
明珠往王清泉那邊看了一眼,他仍在那處大哭沒緩過來呢,短短幾天時間生生憔悴成了另一幅模樣,反觀作為兒媳的薛嬌嬌——悲痛是悲痛呢,可怎麼看也覺著不似個剛死了公公的寡婦。
王名川也瞧出不對來,可到底是人家家事他們能做的只有不過問。兩人極默契地對此保持了沉默,只去了王清泉那邊勸他放寬心莫再苦了自己讓逝者不得安寧。
「我竟連先生最後一面也未見著,教我如何不悔!」
王清泉拉著王名川哭訴,這麼一說倒是讓他聽出些不對來。
「你回來的時間正好提前了些,怎會連最後一面也未見著?」
王清泉哭到悲痛處已泣不成聲,旁邊也有不少是王舉人的學生,見王清泉如此也不免紅了眼。王舉人雖說為人不怎麼高尚可對學生卻是挑不出錯來的,今兒個來靈堂的人一多半兒都是他的學生。
「先生自病情加重後便再不許我們前去探視,別說那些遠道趕來的了,就連我們這些在宅子裡住著的也沒能見這最後一面呢!」
「怎會如此?」
「先生最重顏面,想來是不願我們見著病容損了體面罷,哎,不能送先生最後一程可不是要我們抱憾終身麼!」
這些個同窗聚在一處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有感謝王舉人知遇之恩的,也有追憶先生教誨的,更多的則是相互抱著哭作一團,見此明珠也不免生出幾分感觸來。
「大伯來世上走這麼一遭,有這些個學生念著他的好也算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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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過,明珠兩人本想早些回去,卻不曾想被一個小丫鬟攔著了去路,說是薛嬌嬌在後院兒等著要見他們。兩家到底有薛姓這份親緣在,今兒個薛家旁人未出席,連薛大也未過來,明珠作為唯一一個到場的薛家人倒是有這個必要去同薛嬌嬌說些體己話,如此也沒推拒,直接跟著小丫鬟去了薛嬌嬌所在的地方。
穿迴廊過花園,待進入涼亭之後夫夫兩個才瞧見了薛嬌嬌同兩歲大的王岳,只見那薛嬌嬌對他們和善一笑,手下輕輕拍了拍王岳的肩,那孩子便乖順地邁開小短腿兒叮叮咚咚跑到王名川面前「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
「二姐這是何意?」
明珠瞧見了也不讓王名川去將小孩兒扶起來,這事兒透著詭異,真要扶了怕是會出亂子。
「呵,明珠名川你們兩個莫慌,我沒有歹意——你們也瞧見了我如今的處境,孤兒寡母的著實不易,便是我再強撐些呢沒個依仗總還是會要人看輕的。只如今為著不落人口實絕不能讓娘家人回來幫襯,王家如今也就只剩下你們同王清泉那支,王清泉要去涼州任職等閒回來不得,算來算去,也只有你們最合適了。」
「二姐這話說得可不太明白,你這意思是要名川幫你料理王家的事兒?」
薛嬌嬌對明珠的反問也不覺著難堪,仍舊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最終揚起一雙美眸甚是可憐地瞧著王名川:
「你們若是能做到這地步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恩也是甘願的,只我也知曉沒甚可能,只求名川收我兒王岳為徒好生教養,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能教出什麼好來,這孩子是家裡的最後一點血脈,可不能讓我糟蹋了。」
說到情動處薛嬌嬌難以抑制拿了巾子掩面哭了起來。
「我也是沒法子了,公公一走這家裡的擔子便全壓在我一人身上,說不苦是假,若非有岳兒在我一早便隨夫君去了!」
王岳瞧著薛嬌嬌哭也跟著大哭起來,小孩兒看著不機靈,卻是個難得的會看人臉色的,也不用人教,只巴拉著明珠的小腿一個勁地哭,任是個再鐵石心腸的也受不得孩子這般求。
「替你教養王岳倒不是多難的事兒,畢竟是王家血脈我也不會坐視不理,只我年前就要赴京趕考,此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不若從大伯的學生裡頭另尋一個穩妥的,我瞧著這些人都不錯,想來也應該極樂意幫忙。」
勸說了好幾回王名川都咬死了不親自教養王岳這個底線不鬆口,薛嬌嬌見此也不再緊逼,只求明珠兩個多上門走動走動,王名川有個舉人身份在那兒擺著呢,上門走一圈兒也能讓那些個心思活絡的稍有忌憚了。
好容易從王家宅子出來往回趕,明珠同王名川搭了過路的一個老大爺的牛車往回趕,今兒個在外奔走了一天明珠身子骨有些吃不消,倒不是說他底子薄,而是……晚間運動量太大了白日裡總有些脫力感。
「你有沒有覺著二姐有些古怪?」
明珠斟酌片刻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來了。
「可是要我教養王岳一事?」
「不單是這個,你想想,正常母親誰會見著自個兒親生骨肉給人下跪跪得那般狠自己卻半點不皺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