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珠病危王家反擊
王舉人在世時這王家大宅還是極熱鬧的,雖說王舉人子嗣單薄,可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要他將許多精力都花到了培養後生上,即便他虛偽,短視,自私,可無論對外人如何不好,真讓他收進宅子裡頭當成學生教養的後生還是極敬重這位先生,不為別的,單是這份知遇之恩便足以讓人記一輩子。
如今王舉人走了,王家大宅再沒了那幫學子在這裡高談闊論引經據典,再沒了一幫讀書人一起為著先賢的一句話而爭論不休,下人們可以少伺候些人自然覺得輕省,可有的時候也會想,那時的王家大宅有人氣兒,熱鬧,不似如今這般沉悶壓抑,就連躲在角落裡頭偷懶發呆也覺著不舒坦。
「作孽哦,我今兒個在屋外頭又聽見小少爺哭喊了。」
余嬸兒將手裡的瓜子兒皮倒進竹簍子裡拍了拍黏在手掌心的碎屑,復又抓了一把捻出一顆重新嗑了起來。
「小娃娃哪有不哭的,你別多嘴,小心傳到夫人耳朵裡要你好看!」
趙大娘是宅子裡的老人了,見多了大戶人家的腌臢事兒,是以懂得什麼該避諱什麼該裝傻,偏生那余嬸兒是個新來的拎不清,非要一邊嗑瓜子兒一邊跟她閒嘮嗑。
「嘿,你還別不信,哪回不是夫人將自個兒同小少爺關在一起的時候少爺哭得最慘?你是不知道,平日裡瞧著夫人看少爺的眼神兒,嘖嘖嘖,那哪兒是親娘看親兒子的,這分明是仇人看仇人的!」
趙大娘聽見余嬸兒這般說忙去捂她的嘴,可沒曾想還是讓別人聽了去。
「喲,您兩位在這兒可好生自在,重活兒不用幹成日裡磕嗑瓜子兒便有人給月錢,真是羨慕死個人了!」
余嬸兒說這話本來就得背著人,如今陡然撞上了很是嚇了一大跳,猛抬頭瞧清楚來人之時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作死的促狹貨,嚇死你姑奶奶我了!」
錢三貴笑嘻嘻地把臉湊過去讓余嬸兒打,一邊送臉還一邊極是諂媚地說到:
「對不住,我這張嘴就是欠,您給管管,來,您拿巴掌替我好生管管!」
「錢三貴你不在後門兒那邊守著跑內宅來作甚,還當是老爺在的時候有人給你吹耳旁風麼。」
這錢三貴就是當初薛明宇想除掉而沒除掉的守門人,當初他帶著外男進出王家大宅之時就是從他守的後門兒通過的,好在當初塞了銀子他也沒懷疑太多,畢竟薛明宇本身就經常帶著友人回來做客,是以他拿了銀子也樂得裝傻,直到有一天薛明宇不再帶友人回來,而沒過多久便傳出了薛嬌嬌懷有身孕的消息。
小人物的想像力是無窮大的,而像錢三貴這樣的小人物又格外喜歡用自己的思想去揣摩人心,易地而處,他若是薛明宇碰上那樣活不了多少天卻沒能讓自己妹妹留下子嗣的妹夫,想必也會上趕著給選綠帽子的,畢竟這麼大的家產總得有人來繼承,如果王家絕了戶,到最後還不是得便宜別人,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個兒親妹妹同自己,所以……
不得不說小人物的潛力是巨大的,有了這麼個想法之後錢三貴便變得比往常聰明了些,他托自個兒親姐姐打聽了薛嬌嬌肚子裡的孩子有幾個月,往前一推算,正好是薛明宇帶人進出後門最頻繁的時候了。
「我聽您剛才說的意思是,夫人對少爺不好?」
錢三貴裝作一副很擔心的模樣去問余嬸兒,這大大滿足了後者的八卦熱情,當下也不遮掩直接將自個兒這些年來觀察到的母子兩個相處的奇怪模式告訴了錢三貴。
「少爺只不過是個兩歲多的小娃娃,能有多歹毒的心腸才能將那樣惹人疼的孩子丟開除了給外人做樣子之外一眼也懶得看的?你說說,哪個親娘是在自個兒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想著去找兒子發洩的,瞧瞧少爺那模樣,嘖嘖嘖,膽子小的跟雞崽子似的,可不是讓她給嚇得麼。」
錢三貴點頭稱是,又套出了許多話來,越發證實了心中所想,只在這兩人聊得極投入的時候趙大娘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開了,她歲數大了,懂得什麼事情該參與,什麼事情該遠遠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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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浴準備好後明珠便將王名川攆出去自個兒脫衣裳準備泡,起先他泡藥浴的時候並沒想著避著王名川,畢竟是三年的夫妻了這些也沒什麼好避諱的,有時候添熱水遞毛巾什麼的有個人在也方便,明珠不喜歡讓下人近身,倒是王名川在一旁幫襯著更自在些。
壞舊壞在這小子開葷了。
剛開葷的人總是有些心浮氣躁經不起誘惑的,在經過多次泡著泡著擦槍走火之後明珠索性將人攆出去自個兒弄,便是麻煩些也不讓這貨進來看著鬧心了。
王名川被攆出來也不生氣,反倒是拿了一本書就在門口守著媳婦兒泡好了出來,這藥浴說到底也是在治明珠的身子呢,總要比尋常洗浴要注意些的,王名川自個兒心裡不踏實,所以每回明珠治病都得跟著絕不缺席,生怕自個兒一沒瞧著明珠就會出岔子。
「我尋思著考完試後得給小溪跟小潭請兩個正經教養師父,學刺繡也好學畫畫也好,哪怕是舉止禮節呢,從小教起總要簡單些,雖說辛苦,可也好過讓她們將來嫁到婆家之後讓人笑話給人逼著重新立規矩。」
王名川想著自家兩個小姑娘便皺眉頭,倒不是覺著自家妹妹不好,反倒就是太好了些,王家基因好。兩個小姑娘年紀小小便生得唇紅齒白惹人喜愛,如今因著年歲小總少些顧忌的,是以平日裡王小湖出去玩兒也多將兩人帶著,原本是打著不要在屋裡憋出毛病來的主意,可王名川卻驚訝地發現開始有混小子去揪自個兒妹子的小辮兒了,更有甚者,那些走得近的人家已經開始打聽這三個小的可曾定人沒有了。
鄉下成親早,十五六了就得嫁出去,到了十七還未成親的便算是老姑娘了,再加上成親怎麼著都得準備個一兩年,慎重仔細些的人家準備個兩三年也是有的,也就是說有姑娘的人家十歲左右便開始有人上門問親了。王家這倒是例外,因著王家是遠近有名的富戶,盯上的人自然多,哪家都想著先下手為強,這不,小溪才七歲呢便開始有人問過來了。
王名川在門外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明珠抱怨自家妹妹這麼小便有人惦記,一開始明珠還回一兩句,可到後來裡頭卻再沒出過一聲,王名川起初以為是明珠覺著自個兒煩了,可等了許久不見動靜後他心裡沒來由地覺著恐慌,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直接踹開門就進去了,哪曾想門開之後瞧見的是令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明珠!」
盛滿黑色藥汁的浴桶裡頭仍舊是那張看了三年的面孔,只如今卻是雙目緊閉嘴唇發烏,那原本完好的半張臉也開始冒著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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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三貴這幾日過得可算是舒坦,早前因著姐姐是王舉人的小妾平日裡對他多有接濟,是以即便他沒什麼本事也還是不缺銀錢花的,可王舉人一去他的姐姐自然也沒了往日的風光,不過靠著一點月例銀子維持生計罷了,哪裡還能空餘出來管他,是以錢三貴一下子便過回了窮人的生活。
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姐姐沒做王舉人小妾之前他的日子過得也並不好,連個守門兒的月銀都沒有,所有開銷都得從家裡要。壞舊壞在她姐姐得寵了,附帶著他也富貴起來,安逸的日子過了那麼久要他再回到以前那般境地說什麼也接受不了的,是以錢三貴開始想法子來錢,想著想著,倒是想起來自個兒之前守門兒之時撞見的詭異之處。
「你別再來宅子裡要錢,我會給你漲月例,到時候誰都不會知曉你得的多些,何苦跑來讓自個兒受累。」
「呵呵呵,夫人您還是一如既往的慈善,哎,我錢三貴也知曉您是怕別人瞧見了讓事情暴露,放心吧,我雖說渾了些到底還講信用的,既然收了你的錢我便不會講事情抖出去,您就安心做自己的王夫人罷。」
錢三貴拿起自個兒要來的沉墊墊的布袋子極是高興地同薛嬌嬌見了禮,隨後也不等薛嬌嬌打發他走便自個兒大搖大擺離開了薛嬌嬌的視線。
薛嬌嬌看得直咬牙,都怪薛明宇那個廢物,當初怎會沒將事情辦利索,如今卻是要她親自動手!
「上回讓你查的錢三貴家裡的事兒可有眉目了?」
「回夫人的話,錢姨娘還在後院佛堂呢,錢家還剩一個老女人便再沒剩下了。」
薛嬌嬌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無權無勢而且蠢笨,她閉著眼睛都能收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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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中了劇毒,如今不單單是臉上,就連身子都染上了濃重的黑氣,大夫被連滾帶爬地拽過來瞧見明珠這模樣都紛紛搖頭,每個人的回答都是一樣,鶴頂紅的毒沒法兒解,準備後事吧。
聽見明珠被一次又一次地說必死無疑,王名川整個人卻是出奇的平靜。
他沒有哭喊沒有吵鬧,只是一個又一個地將大夫請到家裡來,幾乎將錦州城的大夫都請了個遍,可哪怕是醫術最高明的也只能開個方子讓明珠暫時將命吊著,氣雖說提上來沒掉下去,可整個人就跟死了一樣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無法進食無法喝水,身上那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也漸漸清減下去,如果不是心臟處傳來的跳動聲王名川幾乎都以為躺床上的人已然永遠地安眠。
他整夜整夜地不敢合上眼睛。
他們家的日子好過了,弟妹也漸漸長大,他也有了舉人功名,一家人此時原本應該歡歡喜喜地上路去京城的,他們的日子過得很開心,很美滿,如果他沒有多此一舉逼著明珠去治病,想來一家人應該一直會這般美滿下去。
「你瞧,如果沒有你在我總會把日子過得一團糟,你沒嫁進來之時弟妹一個個面黃肌瘦的家裡也越過越拮据,好容易老天開眼讓我遇著了你,可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
王名川抱著明珠,一遍又一遍地親吻他的眉眼親吻他的嘴唇,可不管他熱情也好瘋狂也好,哪怕是帶著乞求地去親吻他,仍舊得不到半點施捨的回應。
「小湖已經比著剪刀手在牆角抵牆站了兩天了,不哭不鬧不進食不喝水,就這般一直罰自己站著,我知曉你雖說打他罵他最多,可幾個弟妹裡頭你最寵的其實是他,如今瞧他這番模樣,你又如何忍心能繼續睡下去。」
王名川含笑說著弟妹如今的模樣,只臉上雖是笑著,眼淚卻是一滴接著一滴掉落在明珠那烏黑的臉上,原本的陰陽臉如今已然全黑了,可王名川仍舊如捧著珍寶一般親吻他,摟著他一遍又一邊地喚「明珠」。
楊文華闖進門來之時王名川仍舊保持著趴在明珠胸口聽心跳的模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因素在,他二話沒說直接衝過去要將明珠與王名川分開,再這般放任不管這一家子都得陷入魔怔再掙脫不出來,可他的手還未觸及到明珠的衣裳便硬生生凍結在了半空中。
王名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這一眼,卻是讓人感受到了如同被猛獸咬住咽喉般的窒息感。王名川從來都是個溫潤如玉的俊秀書生,為人謙遜沒有半點架子,可楊文華到今天才發現,其實這個人也能狠厲似狼,那眼底凝結濃重的仇恨壓抑得人幾欲發瘋。
楊文華深吸一口氣,強逼著自己壓制住轉身逃跑的衝動,還算是流暢地說明了自個兒的來意。
「已經查出來了,那批藥材被人動了手腳,我走了點門路將這人弄了過來,如今正在柴房裡關著呢,當如何處置?」
王名川聽聞那面上卻是有了一絲波動,他喚來三個小的讓他們守著明珠不讓任何人靠近,三個孩子紅腫著眼睛跟狼崽子般將明珠團團圍在中間,任誰過來都豎起爪子露出牙齒準備撲上去同人拚命,蔣大娘一家來瞧了,李三娘一家來瞧了,就連城裡的李大娘一家也來瞧了,最終都抹著眼淚離開,只求回家多燒幾柱香讓老天爺開開眼,莫要再折騰這一家孩子。
柴房裡頭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唯一跟進去的楊文華沒多久便跑出來吐了,這之後再沒人見過那被抓回來的人,只隱約覺著小黑小黃對著陌生人嚎叫之時,那爪子和牙齒如同見血開封的利刃般,生生逼出了幾絲血性。
王名川從柴房走出來之時衣著整齊,沒人會人為他方才有做多麼血腥恐怖的事情,只是在他推開柴房門的那一剎那,遠在王家大宅的薛嬌嬌毫無預兆地打碎了手中的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