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買下人再棄玉環

　當初花了恁多銀錢也算是物有所值了，這三進三出的宅子明珠是越瞧越喜歡，貴重傢俱雖說全要那以前的主人家全弄走了，可桌子凳子木架擺件兒什麼的卻是一樣不缺，雖不是什麼好木，可做工瞧著卻是極精巧的，如此也不用再花大價錢去買木頭做傢俱了，只褥子蚊帳之類的卻是得全換一遍，

　「自個兒去挑一間，往後住著不稱心了可不許鬧騰。」

　帶著幾個小的四下查看一遍後明珠便要他們自個兒挑去，兩個小姑娘離不得彼此仍舊是選在了一間，王大河同王小湖哥倆卻是著急忙慌地要分開，小湖睡相不好老蹬人，大河同他睡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熬出頭了，那小鬼瞧著自個兒親二哥這般嫌棄他登時覺得自尊心受挫，立時也裝出一副嫌棄人的模樣神氣地搶了一間去。主屋自然是留給明珠同王名川兩個的，兩人還另打掃出一間屋子來準備以後供奉父母排位。

　「這般大的宅子卻是不能不請人看顧了，旁的不說灑掃小廝還是得要一個的。」

　王家人不常在城裡住，這房子終歸得要些人來守著，否則哪天要人卸了大門都不知道。兩人一合計卻是尋思著找人牙子買些下人，明珠起初想著花錢請幫工，到底還是對那人口買賣有些牴觸，可後來一想冬天要在這裡長住呢，那些個不相干的人隨來隨走哪裡就能都遇著手腳乾淨的呢，真要起了歹心思他們這一家子可沒有那能耐對付的，如此想著卻也顧不得那點子原則，還是將身契握在手裡最為妥帖。

　買下人的事兒明珠沒敢大意，畢竟這些個人往後是要同他們朝夕相處的，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朱掌櫃幫忙最合適，他們那樣的人家對這些門道比市井小民總要清楚些，是以明珠要王名川去糖品齋找了人幫忙，朱掌櫃聽後自然是滿口答應，當場便要大順子領了王名川去挑人。

　「這是……」

　王名川領著人進來之時明珠有些發愣。

　「順子兄弟領著我去那邊挑的，我想著要一家子來這兒更合適些，正好遇著了他們，你瞧如何？」

　王名川身後站著一家三口，母女兩個一瞧就是手腳麻利的實誠人，那丈夫年歲也不大，正是力壯魁梧的時候，鐵塔一般立在那邊竟襯得王名川都有些嬌小了。

　這也是明珠發愣的原因。

　王名川怎的就想著找了這麼個凶狠的人來？

　明珠回過神來將人扯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

　「怎的尋了這麼個人來，瞧著……怎不似個好人呢？」

　那人長得高壯不說面容也著實兇惡了些，渾身煞氣極重，王小潭嚇得都不敢看他，若不是小溪瞪著她差點就當著人家的面兒哭起來。

　「我起初也是不願要的，後來聽那人牙子說了，這一家人也著實可憐，本是大戶人家家生子，因著主家獲罪發配來此處才發賣出來的，那兩個女人還好說要買的人家不少，可這男人因著長得兇惡了些沒人願意收，人一家三口死活不願分開才拖到現在也沒能找著下家，眼看著就要賣進採石場了，這不正好趕上我去挑麼。」

　「你……」

　明珠瞪了王名川一眼終究是沒反駁，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他也知曉王名川不是個亂髮同情心的人，真選了這家人定是有他的道理。明珠本身就是個長得醜的自然也沒好意思嫌棄人家煞氣重，再者如今人已領到門前了自然沒有再趕回去的理。思及此明珠卻是壯著膽子去到那家人面前正色道：

　「既然進了王家往後便應盡心侍奉，你們若是一心為主我們自不會虧待了你一家三口，倘若要我知曉你們生出別樣心思來，直接發賣進採石場！」

　母女兩個弓著身子應了，那漢子估計也是弓著身子的，可是因著太高了明珠真心看不出來差別，只能揭過這茬轉而問到：

　「都叫什麼名字？」

　「回主子話，小的姓伍，家裡排行老三，您喚我伍老三便是，這是我家女人韓氏，女兒翠巧，往後小的一家三口定會好生伺候主子一家，以報主子收留之恩。」

　伍老三擠著一臉橫肉對著明珠點頭哈腰，要後者瞧著腿肚子打顫，這麼大塊頭擺在面前自然而然會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雖說理智上接受了可明珠心底仍舊有些不適應，等打發這一家去下人房安置之時才略鬆了口氣。

　王名川伸手摟過明珠不說話，只抬手指著那離開的一家三口要他看，明珠順著那方向瞧過去正好撞見那伍老三順手從韓氏的頭髮上弄下根草屑，那樣粗壯的漢子卻是極小心地做著這般精巧的事情，因著怕勾著妻子的頭髮還不敢上手捻只得拿指腹撥了撥隨後輕輕一吹，這一串的動作熟練而用心，如同做了千百回一般。

　如此明珠終於知曉王名川為何要選這家人。

　「我當初去那兒轉了兩輪兒，第一次本來已經將這家人排除了，可第二次轉的時候正好碰見他在給女兒掏耳朵。」

　王名川捏了捏明珠的手，意有所指地道，

　「這般愛護家人的人便是生得再不討喜也比那些個面善心惡的好千百倍。」

　明珠點頭贊成，可後來想想不對，這貨是藉著機會繞著彎兒說他難看呢，明珠抬手要揍人，卻是被王名川捉住了握在手心放到嘴邊親了一口。

　「做什麼呢！」

　明珠心虛地看那幾個小的，四個小腦袋瓜卻是極識相地轉了過去乖乖蒙著眼睛不看這邊，要明珠瞧得越發心虛了。

　**

　第二天穩婆也順利從城裡請到了，明珠親自將人送到了方家，銀錢一早就結清，方鐵柱同李三娘兩個堅持要自個兒給銀子，卻是被明珠撒腿兒跑了追都追不上，最終只得一邊罵這小子滑頭一邊將這份情記到心裡，種善因得善果，往後這幫孩子定能大富大貴。

　糖品齋那邊說了讓擴大規模明珠便下手開始擴招，早就瞄著這邊的那些人一聽到風聲便湊過來報名，明珠照例要蔣大娘選的，這村兒裡哪家媳婦手腳利索沒有誰比她更瞭解，是以一時之間跑去蔣家說好話送東西攀交情的人數不勝數，老人家一甩膀子全擋住不收——咱只認手藝不認人！

　家裡的作坊自然又要擴建，明珠找人幫忙打通了石牆又加蓋了一間，從最早的三人擴張到如今的三十人作坊，明珠自個兒都覺著有些不可思議，往後這荒坡要是買了下來還得僱人去打理，手底下的家業越鋪越開，腰包裡的銀票也越塞越多，明珠便是晚上睡著了都得在夢裡數幾遍家當的，就怕一不小心讓那銀子化成了水兒從指縫裡頭漏出去。

　「明珠哥，有個老頭子！」

　這天明珠剛從外頭將長工的事情定下回來，卻是撞見王小湖叮叮咚咚跑來同他通風報信。

　「老頭子？哪家的？」

　「我也不認得呢，正在裡頭同大哥說話，你快些進去瞧瞧吧！」

　明珠牽著小孩兒往裡走，還未見著正臉呢便看見小黑小黃兩個一左一右地衝著人吼，大有不將人攆出去絕不罷休的架勢。

　「明珠！」

　那人聽見腳步聲望過來之時卻是一臉喜色地要往明珠這邊迎過來，奈何有兩隻狗在那兒攔著如何也邁不動步子，那人眼裡閃過一絲凶狠抬腿要去踢小黃，小黑眼尖卻是搶先一步咬上了來人的腿。

　「汪汪汪！」

　小黃見勢也要撲上去幫忙，明珠不想事情鬧大直接要王小湖牽了小黑小黃進屋去，自個兒卻是滿臉堆笑地對著那老頭兒道：

　「對不住，這狗認生，陡然見著外人了不適應呢。」

　深秋季節都穿著厚衣裳呢，小黑那一口也沒真咬哪裡能傷到皮肉，這老頭兒臉色雖說難看卻也不好揪著不放，畢竟農村裡頭要狗咬了再正常不過，他這皮都沒破呢也拉不下老臉來讓人賠償。

　「明珠啊，你這是在怪三爺爺沒常來看你麼。」

　三爺爺？

　明珠皺眉，又是薛家的人！每回扯上薛家的都沒好事兒，好容易消停了一陣兒從哪兒又蹦出個三爺爺來。

　「您說笑了，明珠哪兒敢怪您呢，不過是兩條狗認個生您還要我拘著它們出來同您賠不是還是怎的。」

　「嘖嘖嘖，你這娃娃就是嘴毒，當年你爹是個老實本分的，你怎就……罷罷，你爹去的早，將你丟給薛大那不靠譜的男妻教養也是我們的不是，如今卻也沒臉來挑錯。」

　這話裡話外都在說明珠的家教不好呢，王名川在一旁聽著卻是捨不得了，忙將話茬接過去道：

　「您久不上門這一來卻是連座兒都未看呢便開始替我教訓內人，勞您這般辛苦上王家來訓誡真真是名川的罪過了。」

　那老頭兒聽得老臉一紅也不願在這嘴皮子上磨洋功，只將話題扯開說了今天來的目的。

　「你大爺爺已經發落了你大伯一家，那趙氏是個不靠譜的，當初若不是醜事兒實在鬧得實在太大也不會要他進門兒，哎，終歸是一家人了咱也不好逼著你大伯休妻，不過是要他思過幾天了事。」

　「大伯一家犯了什麼事兒惹得大爺爺不痛快了？」

　「嘿，你這小子怎就把事兒推得乾乾淨淨，當初不是你說薛大家吞了你的家產麼。」

　「那是要將東西還我？」

　那老頭兒一時語塞，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左右尋摸憋得頭髮都立起了幾根兒。

　「你大伯家也不好過，你大哥往後若是做官了還得要大把銀子填補，如今你嫁進王家日子好過了便莫要再糾纏那些個小利，沒得要人說你刻薄。」

　「三爺爺說笑呢，大媽那樣的都沒擔得上您一句刻薄我這般不過問了句自個兒的東西能否要回來卻成了刻薄了，端的是公正無私呢。」

　那老頭兒被駁了面子臉色越發難看，可終究好似顧忌著什麼沒同明珠翻臉，深吸幾口氣仍舊好言好語地道：

　「罷了，你心裡頭有怨也不是一兩句就能開解得了的，我今日來還是為了那傳家玉環，你也別拿對你太叔公的說辭對付我，那樣的東西真要趙氏得了早拿出來顯擺，按他那性子哪裡就會忍得住藏著掖著，這東西雖說是你爹給你的可到底也是族裡傳家的東西，你嫁為□□自當歸還，如何也不能流入他姓人之手的。」

　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要個破玉環，說實話明珠也瞧不上這東西，可他真不知那勞什子玉環到底在何處！

　「三爺爺，不是我誆你，當初我過的什麼日子你也應當聽說過，真要有那樣值錢的東西早要我拿去賣了換吃食哪裡還會留著，我真沒見著過你怎就不信呢！」

　「你拿去賣了！」

　「我壓根兒就沒瞧見過什麼玉環！」

　明珠咬死不鬆口，王名川一直陪在他身邊呢那老頭兒也沒法子硬逼，可轉眼想想這小子的語氣神態也不似作假，他活了這麼大把歲數這點眼力還是有的，若真不在明珠手上……

　倒也是不無可能。

　當初薛二將東西藏得死死的如何也不肯交出來，他死之前應當也知曉明珠年幼不可能守得住，為著穩妥起見也極有可能交給別人保管。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明珠啊，三爺爺有空再來看你。」

　那老頭兒顯然是想到了什麼，著急忙慌地告別了王家人幾乎是用跑地離開了王家。

　「瞧這模樣那玉環應當是個不得了的東西，你當真就不要了？」

　王名川面帶憂色，明珠卻是半點不在意地道：

　「如今我眼中不得了的東西是人不是物，孰輕孰重我還分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