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謠言起暗鬼再現
牛車往回走這一路碰見不少鄉親,村子就這麼點兒大哪家出了事兒總瞞不住的,王名川去省城裡頭考試之事一村兒的人基本上都知曉了,有瞧見這有說有笑一家子的都不免詢問,明珠怕王名川聽了心裡壓力大皆搶著回了過去,一路打著哈哈腆著臉討嫌,弄得一眾相鄰不住笑罵他沒臉沒皮,可自個兒心裡卻也對這晚輩的好感又增了一分。
王名川只在一旁瞧著,聽著明珠話裡話外對他的維護,這勾起的唇角卻是如何也撫不平。
「怎這般看著我?可是覺著你娶了個沒羞沒臊的男妻?」
明珠斜眼瞄名川,後者卻是趁著他沒注意迅速低頭在他側臉親了一口。
明珠:!!!!
幾個小的瞪圓了眼睛看王名川,小湖還伸手將眼睛給蒙上了,明珠臉紅了個透,可當著這些個孩子的面又沒法同王名川理論……好吧,他們本是登了記的夫夫也沒什麼理論的立場,實在氣不過了只掩著袖子拿手掐王名川,後者跟沒痛覺一般任由明珠掐,掐到最後反倒是明珠心疼了不敢使太大勁,瞧著王名川臉上那更為加深的笑,某人越發覺得憋屈。
算來他其實比王名川大了近六歲,可因著從小境遇極為簡單的關係卻並不見得比王名川成熟,他們那會兒正是獨生子女橫行的年紀,家家戶戶都只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自然是萬般疼寵的,二十多年順風順水下來弄得明珠有時甚至覺得王名川比他閱歷還豐富些,起先剛來這世界時還不覺得,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這感覺卻是越發強烈了。
這邊明珠同王名川兩個正鬧不自在呢那邊卻又有人瞧著一家大小臉上的喜氣不順眼了。
「嘁,我道是誰,原來是王家那幫窮小子。」
一少年在田壟上走著,身旁立了個三十幾歲的婦人,聽見自個兒兒子這般語態那婦人連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沒成想這少年非但不收斂反倒拔高了音量道,
「從未見過哪家讀書人如這般沒臉沒皮的,不過是剛交了卷子便擺出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趁著如今下死勁笑罷,笑到最後有他躲著不敢見人的那天!」
站在這附近的雖不只王家人,可識字並去參加了院試的目前而言卻只王名川一個,這話雖說沒指名道姓可稍有眼力見的都能瞧出來說的是誰,明珠瞧著王名川面上無異心下稍安,只不知他們到底是哪兒得罪了那少年。
「呸,黃家兔崽子又在那兒亂咬人,川子,你甭理他,那是瞧不得人好呢,沒得壞了心情。」
方鐵柱衝著那少年狠啐了一口轉頭同王家人解釋道,
「前兒個他娘來我這兒借牛車,我本就答應了你們要送自然沒再應他,誰知這個卻是心眼兒比針還小的,呸,難為他還是個童生!」
明珠心下瞭然,再仔細瞧了一眼那少年,雖說不認識年輕的那個可一旁站著的婦人卻是有些印象的,前些時候王大河被弄傷了腿有幾家過來賠了銀錢,其中一個便是那婦人。
這回當是新仇舊恨加一塊兒了。
明珠將王小潭和王小溪兩個攬在身前不欲搭理那人,王名川也示意自個兒的兩個弟弟莫生事端,幾個小的自然聽話,只王小湖氣不過沖那少年做了個鬼臉罷,明明是個小娃娃極尋常的動作,卻是將那少年徹底惹毛了,竟不顧身旁母親勸阻硬是從田壟上跑到路中間來將明珠幾人的牛車攔住。
「怎了,我說的可有錯?你這一家子都是些下作貨,知曉我有望高中心生嫉妒便要想方設法訛我家銀錢,呸,逼得我娘將手裡頭的餘錢給了你們害得我連客棧都沒得住,我本想著同是讀書人不與你們計較,誰曾想……」
那少年說到激憤處竟從圍攏過來的鄉親那邊靠近了遊走痛罵王家人道,
「誰曾想這些人竟唬得方家的一同欺負我呢,連牛車也不讓坐了,生生逼了我天不亮便起來趕去省城考試,如今我缺了精神頭兒考場發揮不稱心了他們便滿意了罷,啊!各位鄉親評評理,你們說說我若是未考上他們該要拿什麼來賠!」
旁邊立著的人倒不清楚這兩家之間有什麼恩怨,只那黃姓少年言辭懇切滿臉悲痛倒不似作假,人都同情弱者,如今這王家人面上春風得意那黃姓少年卻是跟死了爹媽一般落魄,由頭還未問清呢心中的秤便先不由自主地往那少年身上移了。
「川子,這卻是你的不是了,早先黃家傷了你家大河的是黃二娃,同這黃炳可是半點干係也無啊,黃炳也是個難得的好料子,我們鄉里頭多個秀才說出去也體面些,你怎就這般糊塗給攪黃了呢。」
有那一知半解的拿著前半截便自行補上後半截要去同王名川說教,有了這麼個出頭人往後的鄉親便紛紛往黃炳這邊倒,七嘴八舌亂說一通倒也讓明珠從這零散信息中猜出些由頭來。原來這黃炳也是個難得會讀書的,他在下灣的地位便如同早先王名川在上灣的地位,逢人沒有不誇他聰慧的,自小在書院裡頭也是極露臉,去參加院試之前左鄰右舍都開始叫他黃秀才了,本想著憑借那份聰慧一個秀才不過是探囊取物還不手到擒來?哪曾想今次卻遇著考場上發揮失常,眼見著功名無望黃炳免不得心下恐懼,想來想去總以為憑借自個兒的才華不可能會出差錯,定是有人要害他,左思右想,卻是將幾月前王家要了他們賠過去的銀子如今又搶了他的牛車的事兒聯繫起來了,腦袋一拍,瞬間覺得自個兒發揮失常全是王家人的過錯。
這樣的心理明珠雖說瞧不上卻也是能理解的,一個人總被人誇讚成功,自小聽到的見到的全是順風順水當得起人家大拇指的,偶有這麼一兩次大的失敗便如何也接受不了,要他在自個兒能力上找問題決計比登天還難,是以自我保護的本能驅使之下往旁人身上潑髒水便成了最好的辦法。
所以王名川中槍了。
「黃家大郎怎就偏偏認準方大哥的牛車了?莫不是方家的牛壯實些走起路來穩當,您只坐得慣這個旁家的便是送上門兒給您用都不樂意使,便是拼著勞累過度導致考場失利的風險也不願將就的?我卻不知那下灣的牛車少到只有方大哥一家才有了,還是別家的當真就差出許多麼。」
明珠極是輕鬆地同四周的鄉親談笑著,卻是明目張膽地給黃炳上眼藥,果不其然下灣那些家裡頭有牛車的不樂意聽了,這下灣又不止方家一家有牛車,他們家的怎就不濟到讓人嫌棄至斯?
黃炳氣得冒煙兒,可嘴不如明珠好使分辨不得只得指著明珠罵道:
「無知婦人,大老爺們兒說話哪有你插嘴的理!」
明珠臉僵了僵,特麼的男妻這個身份著實戳到他痛腳了,可如今卻又不能真同黃炳分辨,畢竟這個世界的確是將男妻視作婦人一般地位的。
「倒是呢,還請在場的諸位大娘大嬸兒同我一道閉上嘴,否則要黃家大郎罵了去可就不好聽。」
村裡的媳婦婆子最愛說長道短,方才指責王名川的人之中女人佔了一多半兒,被黃炳這麼一罵卻是一下子讓好些人躺槍了,人心就是這般,同樣的事情放在別人身上不過看個熱鬧,放在自個兒身上卻是如何也嚥不下那口氣的,因著心裡對黃炳生了嫌隙那些個被得罪了的人也便開始倒向明珠他們這邊,不過兩句話的功夫,黃炳成功將方纔狠廢了一番口舌才爭取來的支持者給活生生推了出去。
「大河,你怎就不小心讓黃二娃將你自個兒的腿給弄出毛病來了呢?」
「啊?」
「啊什麼啊,再有下回遇見一樣的事兒你便是將黃二娃的腿給弄折也不能再自個兒出毛病了,否則要了黃家人自個兒送上來的賠償再害得來年你黃大哥考場不得意了該如何是好。」
明珠假裝同王大河玩笑,那聲音卻是大得恰巧四周的人都能聽見,聞者也覺出那黃炳是在無理取鬧,由此調笑聲由小到大直至羞得黃炳身旁那婦人一臉血紅還不罷休,逼得她連忙拉了黃炳要回去,黃炳氣不過揮著拳頭要上來揍明珠,掙扎間卻是偶然觸及到了王名川的目光。
那一眼瞧得人遍體生寒。
弱者天生對強者的敬畏在這一刻真真是顯現得淋漓盡致,他從前只覺著王名川不過徒有其表沒甚大能耐,因著兩人從小便被拿來比較是以他心裡總不服氣甚至有些瞧不起王名川,如今不過是一眼便嚇得他腿軟,心下雖說氣悶卻是止不住想要逃開,當下也不掙扎了,由著自個兒親娘將他拉走。
這出鬧劇揭過去後王家人便開始如院試之前一般正常生活,只村裡頭的太平日子總長久不了的,流言自下灣開始便如野草般瘋長,傳到明珠他們耳朵裡時已經變成了王名川因著家裡出事耽擱了學業,眼見著功名無望了便要拖同村所有讀書人下水,先是那黃炳遭了秧,陸陸續續又出來些同村兒的讀書人說被王名川連累以至於失了水準。原本王名川在村子裡頭口碑還是極佳的,然而常言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再有好名聲也架不住不斷有人跑出來散佈流言,說的人多了即便是空穴來風也能成人們心中的事實,一時之間鄉里人瞧著那王家的也不如往日熱絡了,除開平素來往較親的如蔣大娘李三娘這些人家,旁的多多少少還是與王家人疏遠開來。
凡事總不能只言一個巧字,若當初黃炳跑出來挑事兒還能說是意外,那這後來之事卻是怎麼看都離不得人為了,明珠一時也想不出法子來替王名川正名,好在他本人卻是個沉得住氣的,外頭的農活該干的一樣做得妥帖,遇著熟人了該打招呼的還是正常打招呼,這般坦蕩的君子模樣卻是要那些個年長十多歲的也自問不如。
日子慢慢過,王家人被孤立排擠的境遇一直持續到了院試成績出來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