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喜宴之中顯端倪
薛嬌嬌出嫁的日子是五月末,那時天兒已然熱起來,村子裡頭的人紛紛換上單衣,有那些個怕熱的漢子索性光著膀子就下了地,羞得一串兒挎著籃子在旁邊摘菜的年輕媳婦好一陣笑罵。
「腳未好利索前莫要再去外頭,你若是閒不住可以多做些竹活,我同你將竹子砍了都放這兒呢,做多了用不完還能拿去城裡頭換銅子兒,不會讓你白閒著呢,老老實實在此處呆著罷。」
明珠再次將要偷溜出去的王大河拎了回來,這小子勤快過了頭,腿腳片刻也閒不住,腿上的傷還未好全呢就要去山上打豬草,明珠早起堵了他好幾次,那小子也是個倔的不管被抓了多少回也還是會繼續溜,惹得明珠真恨不得在他腿上栓一根鏈子。
「明珠哥,你瞧我這腿,能跑能跳,哪就那般嬌貴呢,你便讓我出去罷!」
大河待要分辯,明珠卻是直接下手擰耳朵。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小子是不想要媳婦了還是怎的,腿腳不好使了往後你看村兒裡頭哪個姑娘肯嫁你!」
九歲大的男孩兒已經有了些不便與人道的心思,明珠這般一說大河立時羞得滿臉通紅,王名川推開院門回來瞧著這番模樣卻是將手裡的挑捅放下後笑道:
「你又不是第一次被逮了,怎就不長記性呢,家裡的事兒無需你操心,儘管養傷就是,竹活做膩了就去看書,不懂的讓小湖教你。」
王父在世之時也算得通透,一家總共有五個兒女,三個兒子都去學堂受過教習,只不過王名川最是出彩最受看重罷了。大河素來不愛這些王父也不逼他,小湖則因著年紀太小瞧不出來好歹一直便學著玩兒玩兒著學,因著腦瓜子好使倒是比年紀大些的王大河會得多些。
「哥,我本就不愛讀書,要我做田里頭的活兒再苦再累都不妨事兒,你千萬莫再要我去弄這些了!」
王名川將院門鎖了起來,明珠也便丟開王大河讓他親哥管去,自個兒則去廚房裡頭料理吃食,待到飯菜上桌後一家子兄弟姐妹早在那兒等著了。
「方纔在外頭碰著了薛家大伯,與我說記著去城裡頭喝喜酒呢。」
王名川極是順手地給明珠夾了一筷子菜,起初明珠還不太樂意吃王名川給他夾的,卻又不好意思拒絕只得接受,哪曾想經過這些日子頓頓投餵下來他也習慣了,從一開始的彆扭到如今的面不改色一邊接受投喂一邊閒聊,成效之顯著看得王名川極為滿意。
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古人誠不欺我。
「這喜酒倒是吃得,只不曉得送什麼合適,一會兒吃完我去問問蔣大娘,瞧瞧那邊怎麼說。」
「正是呢,薛家到底是你本家,你二姐出嫁總不能不去的。」
雖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薛家同王家不對付,可這親戚之間該有的走動還是不能避免的,薛大作為長輩都開口了他們這些晚輩總不能給人落下話柄。
「說起來這王舉人家也算是與我們有些淵源。」
聽王名川這般說明珠才想起來王舉人同名川兄弟幾個同姓,都是從穿山□走出去的又同是本家,想來多少會有牽扯。
「此前怎未聽你提過這個?」
「我也不甚清楚,只記得小時候父親提過一兩次,那王舉人的爹是我親叔公,只我們這支是庶出的兩邊不親近罷了,自分家後便不常與嫡出的那邊走動,輩分越往後越是疏遠,一直到我這一輩也只是聽父輩提起才知曉這層關係呢。」
聞言明珠卻是明瞭,嫡庶有別,雖同是親兄弟卻因著母族的關係愣是比旁支親戚還不如,因著彼此走動尷尬,分家之後疏遠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這份禮倒是不能太寒磣,只現如今家中沒甚貴重的,不若你畫幅百子圖呢?那王舉人到底是個讀書人,他家教導出的公子總不會太俗氣,送幅百子圖雖不值幾個錢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呢。」
旁人結親送百子圖是當地的一個風俗,不拘多名家的手筆,不過是費些心思多畫幾個小子圖個喜慶罷了。如此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如今家中境況不好,份子錢哪裡拿得出來,總不能捉一隻鴨子去城裡頭做客罷,況且明珠還真捨不得送鴨子,真要送與那些不相干的還不如殺了給幾個小的補身子實在。
「便依你說的辦罷。」
喜宴那日明珠同王名川兩個將幾個小的全帶上了,一是出了大河那事明珠不放心將小的留家裡,二是……好吧,他承認他想佔便宜,有好酒好肉擺在那兒呢不吃白不吃。
找了些補丁少的衣裳讓大河幾個換上,王家人同村子裡那些親戚湊在一處往城裡走,同行村民之中捉著母雞捉著鴨子的不少,還有直接拿了一籃子雞蛋的,家中好過些的人則那紅紙包了些銀錢,只不知裡頭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明珠哥。」
明珠的衣角被人拽了拽,低頭一看,卻是王小溪在那兒扯他。今日出門小潭是被王名川抱著走的,小溪極懂事一路上都由明珠牽著走再遠山路也沒鬧脾氣,沒想到如今人到了這地方了卻是開始臉色不對。
明珠心下疑惑,遂低下身子將她抱了起來,哪知小丫頭順勢伸了胳膊環住他的脖子湊到明珠耳朵邊兒上道:
「哥,那邊有壞蛋。」
明珠朝著小溪指的地方看過去,卻是瞧見了一張熟面孔。
「大哥。」
薛明宇早瞧見了明珠等人,原本不願搭理,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拉了身旁之人裝出一副熱絡的模樣往王家人走來,明珠抱著王小溪同他打招呼,小丫頭卻是將腦袋全埋進了明珠頸窩半點兒臉面都不肯給的。
「今兒個來的倒是齊全。」
薛明宇瞧了一眼明珠同王名川身邊的這幾個小蘿蔔頭,眼中的鄙夷任是木訥如王大河也覺出來了。
「可不嘛,今兒個可是二姐姐的大日子,王公子也算得上名川堂兄,我們一家子若是不來齊總說不過去的,您瞧瞧,連小溪這丫頭都自個兒走著過來要同二姐姐道喜呢。」
原本是下臉子的話竟讓明珠三兩句圓了回來,如此倒成了自家人心意周到不辭辛勞全家趕來祝賀,旁邊有人聽見了都紛紛誇讚這幾個小的懂事,弄得薛明宇臉色轉了好幾個度。
「明珠嫁人後卻是比在家中會說話了,往年怎沒看出來你還有這口才。」
明珠對著薛明宇笑笑不說話,頂著那張陰陽臉單單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薛明宇瞧著慎得慌也不再同他在這話題上糾纏,只將身旁的人拉了過來介紹到:
「被你打斷卻是忘了這茬,早前遇著便想同你們引見來著——這位算來也是你們王家親族,富足鄉的王清泉,按輩分你們合該喚他一聲堂兄呢。」
明珠不認識,王名川卻是對這人有些印象,他立在明珠身邊將小潭放下後同王清泉並薛明宇揖手。
「早聽先父說富足鄉有戶本家呢,只因家中變故未能盡早走動,原想著還得等些時候才能上門拜訪,哪曾想托了王老爺的福竟是在這處見著了。」
兩方互通姓名之後閒話了陣子,原來那王清泉同薛明宇一般也認了王舉人為師,因著學問做得好又有那層血緣關係極得王舉人賞識,可明珠倒沒瞧出來王清泉有多少才華,只他不怎願搭理王名川這邊的親戚倒是真的。
「清泉賢弟文采出眾,不過十七便已有了秀才功名,同是讀書人名川往後也該多學學才是。」
「是呢,堂兄天資異於常人又得王老爺親睞,名川望塵莫及。」
這下子明珠算是看出來了,這薛明宇是拿王清泉來跟王名川兩個做對比呢,他倆是王姓同輩又年紀相當,出身怕也差不許多,可現如今境遇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稍微好面子的人遇著這種情況都得羞的無地自容或是感歎命運不公了,偏偏王名川仍面不改色地與薛明宇周旋,雖身著粗布麻衣還有補丁附於其上,可那脊樑卻是挺得筆直,更兼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有凜然正氣縈繞眉間,這週身的氣派生生地將衣著華麗光鮮奪目的薛明宇兩人給比了下去,看得明珠差點拍手叫好。
薛明宇沒達到想要的結果,王清泉又不願在此處多呆,遂聊了半盞茶功夫便各自錯開,恰巧吉時到了新娘子被迎了進來。
喜樂齊奏紅袍拖地,這原本應該熱鬧也著實鬧騰的場景卻是透著幾分詭異的安靜。
喜樂定,大廳裡頭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著新娘子,服飾華麗身條出眾,週身的行頭便是連知縣嫁女也越不過去了,真真是挑不出一絲錯來,放往常不知要羨煞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可如今卻又是別樣光景。
那新娘子身邊站著的不是王家公子,而是一隻公雞。
一整套程序走下來任是主人家臉上的笑容再多也抵消不了賓客心中的疑惑,薛嬌嬌拜堂之時還有些不願意,瞧得仔細些的能看出來她是被摁著頭行的禮,這一步一拽地直至禮成,任是曾經對薛嬌嬌半點好感也無的明珠也開始同情這姑娘了。
為何王公子會在成親這樣的大日子缺席?
為何薛嬌嬌的婚期定得如此緊迫?
說得再遠些,為何他們那樣的人家會取薛嬌嬌一個農家女?
在場之人都不是傻子,瞧著這陣勢再前後聯繫一番也猜出來了,這王家的兒子怕是不行了。
明珠抱緊了王小溪,隱隱猜出了些別的東西。
王家沒了這個僅有的兒子,那舉人老爺年事已高怕是再無法育有親子,如此,為著王家這支不絕戶通常情況下的做法只有一個——從親族之中過繼一個年紀合適的過來。
巧就巧在,王大河和王小湖同舉人老爺是親族,年紀合適,沒有父母。
明珠伸手將小湖拉得離自己近了些,似是同有所感,王名川也伸手抓住了身邊的王大河。
這過繼的名額有人想搶,他們,怕是擋著人家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