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東宮心事
那年,母妃牽著我的手,快步走過春雪消融的石徑。
我跌跌撞撞地跟著她,若不是她的手緊緊地牽著我,恐怕腳下一滑,便要摔倒。
我忍不住悄聲問:“母妃……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母妃忽然停了下來,她低下頭,美豔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中滿是恨意,她壓低了聲音,恨恨道:“去覲見你的太子哥哥!那個賤人的種命還真大,居然這樣都沒死,果然是禍害遺千年!”
太子哥哥?
我好奇地看了眼長廊盡頭太居宮的方向,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高高的屋簷的一角,但我知道,那是太子住的地方。
我從未見過太子,僅有的印象,也是母妃告訴我的。
她稱元后為“賤人”,叫太子“賤種”,不過是因為母妃與元后一同入宮,元后成了皇后,而她卻只能是個妃子罷了。
據聞,太子自打娘胎起就體弱多病,太醫們私底下更是揣測太子活不過四歲。
哪知那太子寒冬之時還病入膏肓,開春之際病卻好了。
太子病一好,父皇便昭告各宮,母妃也不得不帶我去覲見太子,恭賀太子痊癒。
母妃咬牙啟齒,我卻有點好奇。
太子……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我終於看到了太子。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人兒,正被父皇抱在懷裡,乖巧地一動不動,只有一雙靈動的烏眸好奇地打量著我和母妃。
那便是太子……
不知為什麽,我心底湧現起一絲親近之感,真想聽聽太子用那清澈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可我卻沒有機會,太子是不會去上書房的,他由父皇親自教導,平日也不會去皇子所。而我這個普通的皇子只能在宮宴上才能見他幾面,年復一年,我一直在宴席長桌的末端,緩緩吃著面前的菜,時不時偷偷看他幾眼。
年復一年,那張玉雪可愛的面容變得精緻而俊美,猶如毒酒,每看一眼,便毒深一分,卻又在不知不覺中讓人上癮。
他看起來永遠是那副清冷平淡的表情,波瀾不驚,真想看到這張臉上露出別的神情。
比如說……情欲。
是的,情欲。
年過十三,我的身體漸漸有了變化,母妃也暗中安排了幾名姿色不錯的宮女在我身邊,我明白她是為了什麽,就連大皇兄那個傻子身邊都有侍婢,我自然也沒有拒絕。
身為皇子,為皇室開枝散葉也是義務,何況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對於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我只是循著本能上她們,燈火一滅,那些女人的容貌全都模糊不堪,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也沒有人能在我心裡留下痕跡。
然而,每每在那些女人身上發洩過後,我腦中浮現的,卻是那張臉。
清冷,美豔,猶如毒酒般令人沈醉。
那個人也並非終日都是一成不變的淡然,他也會露出驚訝和高興的神情的。
但讓他露出那般神情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楊息。
楊戰將軍的大兒子,十四歲便隨軍出征,據說頗有其父風範。
不過是個武夫,不過是小勝一場,文官上書的表彰奏章裡僅僅出現了一次的名字,卻讓朝堂上永遠冷淡以對的太子露出了個很淡的笑容。
儘管那笑容很淡很淡,可他卻笑了。
這抹笑,就像一根刺,深深地紮在我心裡。
下了朝,我鬼使神差地走在了最後,和緩步走出議政殿的太子視線撞在了一處,我咬了下唇,決心跟上去:“太子哥哥,你和那個叫楊息的,很熟嗎?”
如此直白的問題,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問出的,但話已出口,好在太子愣了愣神,沒有察覺到我話語中的妒忌,他緩緩搖頭:“只聽過他的名,沒見過這個人。楊息隨其父在濯南征戰,至今還未上過朝,若是有機會,我也想一見此人。”
話是客套的話,可我心裡總不是滋味。
泱泱愴國何止楊息一個能人,為何只有他能在太子心裡留名!
嫉妒有如瘋長的野草,盤踞著我的心,我恨恨地握著拳,面上卻露出些許嚮往之色:“太子哥哥這麽說,讓我也想見見這個人了。”
太子淡然一笑:“那也要你能獨當一面了才行。”
我順勢便道:“說到這個,父皇新給了我個差事,那案子挺複雜的,我思忖半天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太子哥哥能否提點我一下?”
太子沒有多想,只是把案中幾個重點指出指了出來,微微歎息道:“你總是有些心慈手軟,需知,成大事者,不應有太多的婦人之仁。”
心慈手軟?那都是做出來給你看的。
若非如此,你又如何會多看我一眼呢?
我暗自想道,目送太子回宮的背影,慢慢地笑了。
“父皇,兒臣自請隨軍征戰濯南,請父皇成全!”龍案之前,我恭敬地跪著,擲地有聲。
父皇似乎對我的請命很是滿意,只讓我不要丟了皇室的臉,給我安排了個監軍的職位,便把我送去了濯南。
濯南兩年,京城的風言風語我亦有耳聞,關乎太子暴戾狠毒的謠言也傳到了軍中,不少和我關係良好的將領們為我的命運大感不公,一個脾性惡劣卻能高坐太子之位,一個有能有德全卻只能在軍中豁命拼搏。
我一邊溫和笑著給他們解釋太子並非如謠言那般,一邊又希望他們誤會更深,他們越是不恥太子,我就越是滿足,因為只有我,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只有我,才是真心對待他的。
仿佛只有如此,我才能感覺到,他是屬於我的。
那些對太子不恥的武將中,也有太子極為看重的楊息。
有一天,喝醉了酒楊息握著我的手,問我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我心底冷笑,卻無辜地搖著頭。他更用力了幾分,沈默許久,口中還帶著酒氣,就說:“不記得了也沒關係,你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就好。”
可笑的喜歡!
我真想讓太子睜大眼睛看看,這個被他所欣賞的男人,也不過是個別人三兩下就能魅惑住的廢物!
我忍耐著,沒有一拳砸在楊息的臉上,出了帳篷,我立刻讓人打了盆水,從裡到外仔細地將我的手洗了一遍。
太子……
我的腦中又浮現出那人俊美冷豔的面容,只有想到他,我的心情才會稍微好受些。
我期待著從戰場上回來,讓太子看到清楊息輕浮的真面目。
只是事情往往如此出人意表。
我回了京,卻迎來了廢黜太子的皇命。
一夕之間,京城上下滿城風雨,無數的牆頭草倒在我面前,就連父皇也在言語中顯露出對我的期待。
混亂中,我卻找不到廢太子的身影,心底有些期待的同時,又有些茫然。
太子被廢,那他就和我一樣是個普通的皇子了……
可他經歷大起大落,會不會因此消沈,難過,雙眼失去了往日了神采呢?
我無法想像太子會變成行屍走肉般,也不能接受那雙明亮的黑眸變得空洞,他應該站在高處淡然笑著,而不是被千萬人踩在腳下肆意污蔑。
我終於見到了廢太子,彼時的他,依在皇子所的蘭樹下,手中執一本書在看,神情平淡如昔。
那時候,我才明白過來──這個人,是不會變的。
任何風浪,都不會將他摧殘。
軒轅瀝見我進來,直起了身,邀我進屋坐會兒。我享受著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光,喝著他親手泡的茶,內心思緒翻湧,對他的思慕,差一點就要說了出來。
差一點,卻足以讓我悔恨終身。
搶在我前頭說話的,是父皇身邊的大太監李公公,他帶來了一道聖旨。
將二皇子下嫁於將軍府的聖旨。
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將軍府,哪個將軍府?
征遠將軍府,主人家姓楊。
楊息!
我盯著軒轅瀝的臉,平淡之中,喜色漸露。
而我,滿嘴苦澀,在他接過聖旨後,只能乾澀地說句:“恭喜了。”
這個人……永遠都不會是我的了。
那一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踏出了廢太子的那方小院的,只覺得天空灰濛濛的,陰沈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天空並未下雨,可我的臉卻是濕的。
將軍府辦喜事的那天,我只因身負皇命,在筵席上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終究是沒法給那對新人送上一句祝福,向來擅於偽裝自己的我,狼狽地逃離。回到宮中,滿腦子卻是他們新婚之夜顛鸞倒鳳之景,心中苦澀難耐。
我還是不能忍受見不到他的日子,哪怕知道他的心裡沒有我,哪怕我知道,他在楊息的面前幾番受傷卻又故作堅強。
我向父皇提出希望能讓他與我一同處理父皇分派給我的國事,我知道父皇有心將我栽培成太子,雖然我並不明白他為何要把軒轅瀝踢下去。
父皇同意了,於是,我又多了與他相處的機會。
看他處事果決,看他運籌帷幄,看他淡然而高貴的神色……我竟也能滿足。
一瞬間,我心裡又升起了希望。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等我當上太子,當上皇帝,我就把他搶入宮,讓他真真正正成為我的人,至於楊息,隨便安個什麽罪名殺了便是。
我開始不再唯唯諾諾,我在父皇面前表現積極,在百姓之中累積聲望。
奉炎之行,我成功地讓父皇對我更為滿意,將我封為太子。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時候,我不僅成了太子,還親眼看著楊息休妻,看到軒轅瀝搬回宮中,甚至還從父皇的口中得知了影衛十二宗的秘密。
父皇有心將皇位傳給我,所以他將那段陳年舊事告知我,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母妃當年已經將太子毒死了,只是父皇為了皇位穩固,才找了個替身。我一直愛著的人,只是個替身,同時也將是我的影衛。
如果母妃在奉炎的時候沒有與卞國世子勾結,那麽後來也不會有那段波折,母妃讓父皇起了疑心,她竟勸說軒轅瀝與楊息和離,想將軒轅瀝遠嫁卞國!
即使她是我的母妃,我也絕不容許再有人將他從我身邊分離!
於是我冷眼以對,不管母妃做了什麽,我都獨善其身,對父皇絕無二心。
母妃的下場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沒了母妃,我離皇位卻更進了一步。
也要多虧母妃,她給父皇下的毒即使有解藥,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消除,病垮了的身子,想要恢復,談何容易?
我為父皇處理朝政之事,每日侍疾床前。
父皇不容有他地信任著我,也逐漸進入了我設下的圈套。
他不信任影衛十二宗,可這宮裡,只有影衛十二宗才完全聽命於他,我尋了個藉口支開了軒轅瀝,每日在父皇的湯藥裡摻入些許的毒,看著父皇一日日身體漸好的表像下卻是一日日的神志不清。
禁兵衛也盡數收在我的手中,如果不是崔默自己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他也是影衛十二宗的其中一人,既是父皇身邊的重臣,又是軒轅瀝的得力手下,崔默的雙重身份,成為了我的一大助力。
若非崔默也和我有著同樣的心思,或許如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吧。
我和崔默,算是互相利用,但這個人,我也遲早要除掉。
他會和楊息一般下場,就像我的母妃那樣。
不管是什麽人,覬覦軒轅瀝的,都要死。
他只能是我的……
作家的話:
剖析軒轅三的心理歷程,嗯,大概就是這樣吧……
前面有說劇情看不懂的童鞋,可以參考這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