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惜的是，他並沒有見到慕天恩。

　　玄龍主似乎有意讓他住到員外府裡，但因顧忌慕天涯多次來尋人，於是在外面買了個宅子，讓慕天恩暫且住在那裡。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因玄龍主用的銀子是從帳房支取的，自然會有人主動將帳目告訴他。

　　雖然銀子是小數，但想巴結墨蛟大人往上爬的人也不是沒有。

　　玄龍主並不依時而來，有時五六天，有時七八天，若是隔得久了，他也就只能忍著。只是不行房事，便感到渾身更是虛軟無力。玄龍主並不是故意要看他狼狽，他也只是無心的，隔了八天的那次，玄龍主便破例多抱了他一次，肉穴不斷地流著滿溢而出的液體，他的兩條大腿幾乎都要被玄龍主的精液淹沒。

　　鴿子放出了上百隻，因海上風浪，大約只能到七八隻，但只要能到一隻就足夠。二十二天後，龍宮島的船便到了，除了他請的兩個弟子外，黃龍島來的丹師還帶了兩個藥童。

　　丹師名號黃衍，年近古稀，本應離島，但他放不下這麼多年在島上習到的醫術和丹術，所以不願服下忘情丹，仍舊在島上住著。因著年紀已長，又醫術絕高，他已成首階弟子，位在十二紫蛟之下。

　　墨寒只對他說了內傷，但他診脈過後，便摒退左右，說道：「恕小人無禮，大人脈象，似是服了五色龍珠，是麼？」

　　墨寒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先生為何有此一問？是見過有人服下五色龍珠？」

　　黃衍乾咳了一聲，說道：「墨蛟大人心思敏捷，實在是讓人佩服。老朽的確見過五色龍珠毒發情形，和大人身上的毒相差彷彿，至於服下珠子的那人是誰，老朽無可奉告。五色龍珠雖是黃龍主煉製，但黃龍主只有藥方，其中藥理藥性知之甚少。老朽曾拿著藥方苦思數年，仍然不明其理。如今對照黃某見過的兩位中毒的人，想來這龍珠以諸位龍主的心血為引，給別人服下，其實是將人化為蠱，從此後，那人只能不斷地吸收龍主的體液，否則便會暴病而亡。」

　　墨寒眉心微微一蹙，臉上仍然沒有訝色，只道：「原來如此。」將人化為蠱獸，蠱獸只能靠龍主為生，這也解釋得通。

　　「看大人的脈象，顯然是承歡過度，但又很是微弱，這便是蠱獸過於振奮而餵食者喂的東西不對，乃至於氣虛體弱的症狀。」

　　「怎地不對了？」

　　「龍主都以為只要雲雨就能續命，但諸位龍主大多率性而為，在情事上不會委屈自己，所以心中沒有愛戀時，便不再和那人雲雨，服下龍珠的人也就只能等死了。可是墨蛟大人貴為紫蛟，對玄龍島有赫赫之功，龍主捨棄不下，也是有的。」

　　黃衍說得含蓄，雙目凝視墨寒，看到他並沒有多麼悲傷憤怒，不禁有幾分訝異，還以為他不明白，卻聽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先生看著我還有多久的性命？也好安排後事了。」

　　他聲音裡儘是萬念俱灰後的平靜，竟比黃衍更顯得蒼涼。黃衍一怔，才道：「若是玄龍主仍然能堅持臨幸大人，大人的時日也不會超過四個月了。」

　　墨寒神色仍然十分平靜地道了謝，便想讓人送客，黃衍說道：「老朽還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老朽在龍宮島幾十年來，龍宮島的島主更迭有兩三代人，但諸位龍主都極少將五色龍珠用在自己的姬妾身上，只因世間美人十之八九歸於龍宮島，即使再有勝過，諸位龍主也無法全部消受。從嫏嬛閣中的記載上可知，五色龍珠除了可以魅惑各位島主之外，還可以救人，只是朝代久遠，其中語焉不詳。老朽猜測可能是類似於『替命蠱』之物。」

　　「何謂替命蠱？」

　　「若是龍主身上中了毒，或是受了傷，便可借由行房，將毒傷過到己身。諸位龍主才學驚人，又遠居龍宮島，多年不受重傷，自然用不著替命蠱了。」黃衍看他臉色瞬息萬變，又道，「當然，這只是老朽猜測，做不得準。不過龍珠毒性實在玄妙之極，對於我等醫者實是百年難遇，還請大人恩准，讓老朽日日為大人診脈，觀摩其中變化。」

　　想不到他即將死去，還有人好奇得要天天來看。不過疑難雜症對於醫者來說，正如饕餮遇到美食佳餚，當真是食指大動，無法克制，也難怪他一把年紀還願意忍受風浪之苦，來龍江口一趟。想必他信中提到的病情，已讓這位黃老先生猜到幾分。

　　墨寒一笑應允，讓人安置了黃衍。

　　雖然知道自己活不到四個月後，但心中卻沒有變得更難受一些。他這一生最重要的無非就是玄龍主，即使因為玄龍主對他殊無愛意，才導致他內傷難癒，身體虛弱，他也仍然感激玄龍主。

　　不管玄龍主出於什麼目的，他抱了自己，就是有著不想讓自己死的心思。若能在這四個月當中為玄龍主尋一個良伴，那就最好不過。

　　他想了一夜，次日醒來，便讓安頓好了的玄情墨語二人去服侍玄龍主，讓他們找個機會，將玄龍主帶離慕天恩身旁，只要有一刻鐘的時間，他就能見慕天恩一面了。

　　向來奢靡的玄龍主竟然只在城郊偏僻處找了一座兩進的宅子，和尋常民居排在一處，看不出有甚麼特別。

　　墨寒帶了個弟子，坐了馬車，裝成過路客人敲開了慕天恩的大門，說是討碗水喝。開門的僕役看到墨寒時，臉色微微一變，登時道：「我家主人不見外客，兩位到別處討水罷。」

　　隨即內間聽到一個男子揚聲道：「讓他們進來罷，不過只是些茶水，何必為難人家？」

　　墨寒看了看那僕役，心知他是玄龍主身邊的人，必然認出了自己，臉上仍然帶著淡淡微笑，溫言說道：「多謝公子好心，我們喝碗水就走。」

　　那僕役又驚又怕，但慕天恩已答應，他只能放他兩人進門。

　　墨寒一進門，便看到一個男子手執著明杖，慢慢點地，向他而來。

　　慕天恩容貌果然面如冠玉，眉目俊秀，只是和慕天涯並不相像，這倒有些奇怪。不過慕天恩的容貌已算得上俊雅出塵，若是入玄龍島，過了兩次升龍會想必就能做二階弟子了。只可惜他雙目無光，要大打折扣。

　　「公子的眼睛……似是中了毒？」他沉吟著問。

　　那僕役心知他明知故問，卻敢怒不敢言，由著慕天恩欣喜地道：「正是中了毒，客人是懂醫術麼？」

　　「抱歉，在下是看到公子雖然雙目無光，但其餘和常人並無區別，所以隨口一猜。」

　　慕天恩登時露出了失望之色。

　　喝過了茶水，那僕役將他們送出門外，墨寒便道：「我只是隨便來看看。你知道該怎麼做了罷？」

　　那僕役自然知道玄龍主多疑，若是多嘴告狀，討不了賞多半會被責怪看護不力，只得忍氣吞聲，低頭應是。

　　慕天恩容貌舉止都極為難得，若不是雙目失明，就是做龍後也是足夠的。玄龍主念念不忘的血蛟大人既然無緣，便也罷了。即使玄龍主尋到金陵，也未必能打探得到。

　　墨寒回到員外府，便思量著讓黃衍去給慕天恩看眼疾。

　　若是被玄龍主知道自己私下安排，玄龍主定會懷疑自己想趁機對慕天恩下手。就算解釋清楚了，只怕玄龍主也是夾槍帶棍，一頓挖苦。

　　他對自己成見極深，不管怎麼解釋都是徒勞，索性不必解釋。

　　他便將黃衍召喚前來，交代了一番。黃衍心領神會，只說是舉手之勞。

　　墨寒心知黃龍島上的丹師醫術超群，任何一個人都能算得上國手，只可惜常年在島上，難免技癢，就算是普通毒傷也想看一看了。黃衍雖然上了年紀，仍然不能免俗。

　　可惜玄龍主很少回府，三兩天回來一趟，卻只是從府上尋幾個使喚的丫頭過去而已。

　　他無可奈何，只得玄情墨語兩人不經意地在玄龍主面前提了幾句。玄龍主果然很是歡喜，幾乎是連夜將黃老先生從床上叫醒，送到外宅去。

　　次日，黃衍來給他診脈時，神色間欲言又止。

　　墨寒想了一陣，問道：「慕公子的病情有何不妥？」

　　「他所中的是一種奇毒，老朽孤陋寡聞，從未見過，但也不是不能解，只是……」他抬頭看了墨寒一眼，很是尷尬。

　　「只是什麼？」

　　「大人，還記得替命蠱麼？」

　　墨寒皺起了眉頭：「你是想要我和慕公子行房？」

　　「行房自然是最快的方法，可是若有不便，用別的法子也不是不可。」黃衍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看他臉色仍然沒有緩和的意思，連忙道，「大人千金之軀，不必為庶人折毀自身，送他一雙眼睛……」

　　墨寒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說，過了半晌，才道：「我是將死之人，一雙眼睛又算得了什麼？那人是龍主心愛的人，他若是知道我能救慕公子，想必也會開這個口。我們為人臣子的，自當為主公排憂解難，又何必讓龍主為難？況且對黃老先生來說，想必也想知道，五色龍珠的功效罷？」

　　黃衍被他說中了心思，訕訕不言。

　　「好了，這件事就請黃老先生安排。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黃衍大喜，隨即寫了一張方子，讓兩個藥童去尋藥。墨寒看了一眼，卻見那方子上多是熊膽、金冠蛇、人參之類珍貴藥材，又有幾味劇毒之物，心知黃龍島上的丹師用藥神乎其神，也不介意。黃衍便解釋說，要將慕天恩的鮮血倒入藥中熬製，引出毒性後，再讓墨寒服下，三日後，他身上的血便可解慕天恩身上的毒了。只是他此時已是蠱獸之軀，無法解自身的毒，慕天恩身上的毒還沒好，只怕他就已瞎了，這也正是替命蠱的真正含義。

　　黃衍走後，他更覺得疲憊。四個月的時光已是極為短暫，他原本還想儘快安排，但若是瞎了以後，更是無能為力了。

　　玄龍島上再也沒有一位紫蛟主持大事，此事自然要向玄龍主和黃龍主稟報的，只是玄龍主想必不太關心，他不必特意多提，對於黃龍主，他卻是有愧的，黃龍主枉費心機讓他當上墨蛟，卻只做了三年就死了，實在是辜負了黃龍主和墨玉衡的一番美意，或許他算得上史上最短命的紫蛟罷。